一辆银色宝马从街那头向小区驶过来。

保安在车子开进门的时候礼貌地朝车主敬了个礼,车窗摇下来了,保安好像跟车主在交涉着什么,好像还跟我有关,我看见他在指我这边。车主把头伸了出来朝我这边张望,门口的路灯很亮,那张脸如此清晰,我顿觉遭了电击般从里到外都在颤抖,就是他,我心里的那个影子,我的最后一口气!

“我不认识!”他冷冷地扫了我几眼就把头缩进去了,车子冷漠傲慢地驶进了小区地下停车场,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保安追在后面喊:“耿先生,她今晚会冻死在这儿的。”

我瞪大眼睛,目送我的“最后一口气”消失在黑暗中,浑身又变得僵直。心里的伤疤猝然裂开了痂,血淋淋地牵起五脏六腑的痛。

好了,我见到他了,心忽然变得宁静,我仰望着浩瀚的夜空,这是一个没有星星的晚上,月亮更是躲在乌云背后不肯出来,可是奇怪得很,我眼前却出现一注奇异的光芒,在那光芒里好多人在走来走去,已经去世的英珠、还有祁树杰都在那光芒中冲我微笑打招呼,他们在召唤我,他们在天上看到了我的孤独…

等等,怎么回事,在那光芒里我怎么还看到了他,他不在天上,他就在我面前,巨人般俯视我,他的身后正是那辆刚刚驶进去的银色宝马,车灯投过来的刺眼的光芒将我和他照得通明。

他缓缓蹲下身子,仰着脸看着浑身僵冷的我,凸出的眉骨让眼窝更加深陷,脸上瘦得像刀削过似的,只剩皮包着骨。他的目光已经没有先前的冷酷,眼神却带着一种怨恨的绞痛,我听见他在跟我说话——

“为什么是这个样子?你还来干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也给不了你了,你还来干什么…”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我只是激动,心里那个影子如此近距离地依偎在我身旁,我感觉自己好像笑了起来,伸出冻僵的手捧住他的脸,想必是我的手太过寒冷,他的脸颊本能地颤动了一下。

我很想要说什么的,可是过度的寒冷让我舌头打结,“我…我…”我吃力地想表达自己的意思,“我想…你…”

我不知道他听明白没有,只见他闭上眼睛直摇头:“我前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怎么就还不清!”

说完他把我抱进车内,又抱上了楼,我的双腿已经冻僵,根本无法走路。他把我放到客厅的沙发上,将暖气开到最大,又从卧室拿出一件他自己穿的大衣披在我身上,然后泡了杯热茶放到我手里。我双手紧紧捧住茶杯,感觉那是我全部生命热能的来源。

他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直直地看着我。

“知道我有多恨你吗?”他沉默良久终于说话了,脸上的表情冷硬如坚冰,“看到你这个样子我真的不想理你,你实在伤透了我的心,可是…要我怎么说呢,有时候仔细一想,好像很多事也不能全怪你…”

说着他扫了一眼我手腕上的伤疤,目光有一瞬间的不忍,随即又恢复了坚决的冷漠,我坐在他对面,感觉他身上的寒气一点也不比我身上少,我听见他说:“你做事从来就不顾后果,如果你不在自己手上割这么一下,安妮怎么会受到如此的伤害,比起她来,你今天所受的一切苦痛实在微不足道!”

NO.9请赦免我的罪吧(9)

一句话就让我脆弱的神经蜷缩在了一起。

我捧着杯子,看着眼前的男人,感觉他就是我悲伤的方向。九年了,我为他悲伤着、幸福着、煎熬着,时而飘在天堂,时而坠入地狱,说不清这是为什么。

“安妮是祁树礼的妹妹这件事,你以前知道吗?”他忽然逼问道。

我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也看着我,眼神忽然就暗淡下来。

“安妮看不见了,她这辈子都将生活在黑暗中,一想到这件事,我就恨不得杀了你,”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剧烈地抽动着,几乎是在咬牙切齿,“是的,那天我是说了些没有理智的话,刺激到了你,从而让你又进了精神病院。但你应该知道她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她是我第一个爱上的女人,说你是她的替身这话虽然是过了,但我爱你的很大因素就是源于她。我对你的爱就是对她的爱的衍生,你们两个是我生命中不可复制的精神支柱,不管谁受到伤害,我都不能原谅,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下来:“现在这样也不全是坏事,至少安妮不会再离开我了,从前她一直就停不下来,我怎么抓她都抓不住…现在她却可以寸步不离我的左右,至少在我剩下来的日子里她会守着我。”

“可是我走了呢,谁来照顾她?我也想过把她还给祁树礼,可祁树礼是伤害她的人,我怎么能把安妮交给他?”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烟头忽明忽暗,犹如他内心的海在剧烈地起伏,“那混蛋来找过我几次,一会儿说要把安妮带到美国去治眼睛,一会儿又说要把自己的眼角膜捐给安妮,我看他是疯了,进精神病院的应该是他而不是你!”

他一直在抽烟,我在烟雾中找寻他的脸,他也在烟雾中端详我的脸,我们都想把对方铭刻在心,他的眼神仿佛透过了我,投射在某个虚无的空间。我感觉我在流泪,温热的泪水流到嘴角的时候感觉快凝成冰,虽然房间里有暖气,但我还是冷得抱成一团。

他走了过来伸出手臂抱住了我的双肩。

我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

梦里感觉我被抱上了床,有人替我盖上被子,温暖的手指在轻轻抚摸我的脸颊,片刻之后,那温暖蔓延到了我全身,我被他抱着,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安详。我好似又在做梦,梦里有淡淡的香烟气息,感觉回到了遥远的西雅图,每天早晨我在他怀中醒来,却不急于睁开眼睛,等着他给我一个吻。然后我伸出双臂搂着他的脖子,假装还没睡够,闭着眼睛,偷着笑,直到他掀起被子,大叫着“懒虫”将我从床上拖起,拉到阳台上跟他一起晒太阳。

但这不是在西雅图,我知道。

因为第二天一大早祁树礼就找上门来了,当时我还没起床,听到客厅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把考儿还给我!”祁树礼的声音嘶哑而疲惫。

耿墨池不肯,两个男人吵得不可开交。我从床上爬起来,站到卧室门口,看着他们剑拔弩张的样子不知所措,嘟囔着说:“你们别吵了,我肚子好饿。”

两个男人一齐把目光投向我,耿墨池抢先一步走了过来,拥着我说:“饿了是吗?好,我们马上出去吃东西。”

“考儿,你知不知道我好担心你,昨天一晚上我都没睡,一直在找你,”祁树礼也向我走来,他的样子确实像是一夜未眠,憔悴不堪,“你怎么能不打招呼就走呢?如果不喜欢待在里面,我就带你回家…”

耿墨池打断他:“不可能,从现在开始你休想把她从我身边带走,我不想让她死在你手里。”

祁树礼狠狠地咽下一口气,似乎想跟他讲道理:“Steven,做人不能这个样子,我知道你很爱她,可是我对她的爱一点也不比你少,想想看,我为她做了多少,付出了多少,你呢,你为她做了什么,除了伤害,你还带给她什么?如果不是你说出那些失去理智的话,她又怎么会进精神病院?况且你已经有太太了,还有安妮,现在又把考儿拢在身边,你现在的身体很不好,你照顾得过来吗?我知道我们是水火不相容的关系,可大家都是男人,安妮是你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考儿是你爱的,也是我爱的,我们都渴望给她们更多的关爱,为什么一定要弄得你死我活的呢?”

NO.9请赦免我的罪吧(10)

耿墨池不说话了,虚弱地闭上眼睛。

祁树礼见状更加和颜悦色地跟他说:“无论是我怪罪你,或是你怪罪我,现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安妮和她都急切地需要我们的照顾,你身体受限,我帮你分担一下不可以吗?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真的累了,难道你不累?”

耿墨池把目光投向他,很显然没有了先前那般灼人:“可是你知道我离不开她,我现在…是越来越不行了,安妮失明对我的打击很大,我只是想在临终前有她陪着,以我现在这种状态我还有什么能力跟你争,我死后,她们都是你的。”

祁树礼说:“别说那么多了,如果你确实离不开她,你就住回彼岸春天吧,你在我对面不是有栋房子吗,我想看她隔着湖就可以,同样,你让我带着安妮,我们兄妹分开这么多年,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到她的,现在终于找到她了,于情于理你也应该体谅我的心吧?”

在这年冬天来临之前,我的状况已经好了很多,这主要得益于耿墨池的相伴相守,我一直跟他住在彼岸春天的在水一方,他请了两个保姆照顾我的生活,又把妹妹白葳接到长沙住了好些日子。妹妹走的时候,我的行为举止已经跟正常人无异了,只是情绪还是很低落,因为住在对面的安妮跟我隔水相望,我可以看见她,她却看不见我,这让我始终无法面对她,一看到她那天使般的眼睛,我的心就绞成一团。

安妮已经恢复记忆。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她奇迹般找回了丢失的过去。

当她得知恰恰是自己的哥哥弄瞎了她的眼睛时,并没有如我们担心的那样怨恨谁,相反,她常常伸手摸索着哥哥泪水纵横的脸,反过来安慰他:“别哭,哥哥,这样不是很好吗,我看不到你现在的样子,却可以一直记着你从前的样子。多好啊,一切又都跟从前一样…虽然这些年我忘了以前的很多事,但我知道,在我心里你们一直都没离开过,只有我自己清楚我过得有多么不快乐。我记不起以前的事了,拼命回忆,越回忆越模糊,到后来能记得的事越来越少,我甚至想,如果哪一天我什么都记不住了的时候,那也就到了我生命终结的时候…

“十几年,我作践了自己十几年,活得像个鬼,一直盼望着有谁来救我,我遇到过很多人,可是没人救得了我,现在我知道了,只有你和阿杰能救我,所以,你完全不必为我现在的样子难过…上帝是公平的,他在给予你一样东西的时候必定会在你身上拿走另一样东西,上帝让我找到了你,却又让我失明。让我永远活在对过去美好的回忆中,我从来没享受过这样的宁静,黑暗中的宁静,再也看不见人世的荒凉,多好,我真的很高兴有这个结局…”

祁树礼搂着小静哽咽得不能言语。

他常跟她说话,滔滔不绝,兄妹俩似乎有说不完的话,祁树礼变着法子哄安妮开心,只要是她想要的,他就是搜遍全城也会把它给弄来。我知道,他是在弥补。可不知为什么,看到白发丛生的祁树礼今天拿只绒毛玩具,明天拿样女孩子用的发卡,过两天又牵条丝毛狗回来逗安妮,我总是难掩辛酸。漂泊了半辈子,现在除了我,可能只有安妮让他觉得这个世上还有亲人了。而没有商场上的阴谋算计,此时的祁树礼显出的是一种孩童似的天真和单纯,还有表露无遗的慈爱,无论过去的祁树礼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的他只是个双目失明的妹妹的哥哥,仅此而已。我自己犯了那么多错都可以原谅自己,为什么我就不能宽恕他呢?

他受到了足够的惩罚,如安妮。

我也受到了足够的惩罚,如墨池。

我们都丢失过生命里最宝贵的东西,这样的惩罚足以让我们学会宽容。

而我不知道他跟耿墨池之间有过什么样的协议,两个人居然很有默契,当他过来看我的时候,耿墨池就会跑过去看安妮,都是很自然的错开,即使碰了面,也都只点点头,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但我仍感觉得出,两人间的敌意消除了不少,至少没有了先前的剑拔弩张,祁树礼每次见到他的邻居总是笑容可掬,起先耿墨池不怎么搭理,后来次数多了,态度也跟着好了点儿。

NO.9请赦免我的罪吧(11)

一进入冬天,耿墨池的病情急转直下,每隔几天,我都会陪他去医院做检查。医生一再要求他住院,他坚持不肯,说:“死哪都可以,就是别让我死在医院。”

我劝不了他,只好由他去。每次做完检查回来,我都要陪他到湘江边上走走,那阵子的天气很好,阳光温暖得如同阳春三月,我和他坐在花圃边的长椅上,眺望湘江,大多时候,心情很平静。

他穿着厚厚的羊绒大衣,蓝色条纹羊毛围巾还是多年前我给他买的,他一直戴到现在。其实这条围巾是当年刚认识他的时候,我到北京出差,和同事逛秀水街时买的范思哲的冒牌货,八十块钱,他居然当真的了,一到冬天就戴上。而当时我送他围巾后,他随即就送了我一件DIOR的棉衣,价值七千多,还是美金。我一直没跟他说穿这件事,这会儿一说出来,他哈哈大笑:“你当我傻呢,我一直就知道你送我的是冒牌货。”

我诧异:“那你干吗还戴啊?”

他捏了一把我的脸蛋:“因为是你送的嘛。”

我咯咯地笑,靠着他的肩头,感觉枕着一肩的阳光,温暖到心窝里去了。我们说笑着,忆起从前的种种,再沉重的伤痛在彼此的回味中都变得轻松起来,是的,我跟他曾有过的一切,那样美,那样好,纵然无法重新拾起,可是这样经历过,总是值得的。

他说:“有一次我们吵架了,你从房子里赌气搬了出去,很多天谁也不理谁,可是每天我回家,总发现房子里少了东西,什么剃须刀啦,手机电池啦,打火机啦,都是些小东西。可又都是每天必须用的,总是一样样少,开始还没怀疑到你。后来很偶然的一次,我中午回家,发现过道有你的鞋,我就知道你在里面偷东西,也没叫你,偷偷下了楼,看到你兴高采烈地从房子里面出来,不知道偷了什么东西那么高兴…”

我仰着脸大笑。

他又说:“当时我心里很怄气,心想你偷我的,我也可以偷你的,因为我有你房子的钥匙,就趁你到我家偷东西的时候上你家偷,可是好失望哦,你的东西没一样值钱的,偷你的化妆品吧,你很少化妆,偷了也发现不了,偷你的钱包吧,里面又没什么钱,你当时好像很穷,我可怜你,就往你的钱包里塞钱,每天都跑过去塞一点,一连好多天,你居然没发现,这世上怎么有你这么糊涂的人。”

我恍然大悟:“原来那些钱是你放的啊,当时我是觉得奇怪,怎么钱越用越多呢,好像老也用不完似的,确实纳闷了好一阵。”

他搂紧我的肩膀,继续说:“后来吧,我在你的房子里找到了你从我家偷过去的剃须刀、打火机,还有很多的小东西,我又把它们偷了回来,哈哈…真是很有意思,每天我都是躲在楼下看你进了我的屋子,就赶紧开车跑到你的屋子,把你头天偷过去的东西全部拿回来。后来我烦了,不想你来回奔波,就把我的东西故意放在你那里,比如我换下的衣服,我懒得洗,就拿过去丢进你的洗衣机…”

“哈哈…”

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不知道,第一次在洗衣机里看到你的衣服,我简直火冒三丈,可是呢,又不得不给你洗,洗好了晒好了,又偷偷给你送回去,结果你这家伙得寸进尺,到后来什么袜子啊,内裤啊,都往我这边丢,气死我了。更离谱的是,我冰箱里好吃的东西都被你吃光了,明知道是你吃掉的,一边骂一边还是往冰箱里填东西,每天都要采购你喜欢喝的柳橙汁、酸奶,可是你好过分,后来居然还给我留纸条,点明要吃什么,限定了时间,要我必须给你准备好…”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也跑到我的房子里留纸条。”

“我写的什么?”

“多了,大多是威胁我的话,什么如果我不道歉,你就把我房子烧了,如果我不给你弄到某个你最喜欢的歌手演唱会门票,你就叫人把我的房子偷光了,还有…如果我敢跟别的女人睡觉,这辈子你都不会再跟我睡觉…”

NO.9请赦免我的罪吧(12)

我捶他:“胡说,我哪有说过这样的话!”

“你自己说过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我可是都记着的,因为害怕你不再跟我睡觉,有一天晚上你做节目回来,我就躲在你的被窝里,你可能很疲倦了,连灯都不开就倒在了床上,然后嘛…”他笑嘻嘻凑近我,突然无语。

四目相对,太多的感觉无法表白。

他的目光不可思议的柔软,似乎能融化世间万物,温柔地罩在我脸上,我顿觉一阵眩晕,四肢大脑麻痹得不能动弹,任由着他吻了下来。他那样专注而眷恋,薄荷烟草的气息令人迷醉,而我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无力地抓着他的衣袖,似乎害怕一松手,他就会从眼前消失,尽管他最终会消失。

我在心底叹息。

时光总是越来越匆忙。

就算我用我的所有去换取,只怕也是来不及。我还是不能跟他在一起!但我爱这个男人啊,无怨无悔,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不能在一起,难道我的余生只剩记忆?

所以我才叹息,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往生,却一筹莫展。而他慢慢地离开,唇角还有笑意,深邃的目光,迷离的神采,宛如烟花在我眼前绽放,秋日和煦的阳光此刻是那样绚烂,那样美丽,照亮我们彼此落寞的心灵。

他说:“这辈子我是没有机会了,没可能了,但如果有来世,我还是要跟你再次相遇,我们都不能在遇见对方之前爱上别人,绝对不能。因为来世,我们只能是彼此的唯一。这辈子割断的爱,下辈子继续。如果下辈子还是不能跟你相遇,我不会放弃,会一直等,直到等到你为止,我要把今生欠你的幸福全部还给你,我要给你幸福。我爱你就是想给你幸福,哪怕是离开你。”

我心里好痛,听着这样的话。

除了流泪,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

他看着我,又说:“所以,请赦免今生我对你犯下的罪。”

“…”

他追问:“赦免我的罪吗?”

我哽咽:“也请赦免我的罪。”

“好,我赦免你的罪。”

“我也赦免你的罪!”

怎奈何曲终人散(1)

亲爱的,你应该知道,男人和女人的战争很多时候只是一场游戏,但女人和女人的战争,却永远没有输赢。

米兰回国后没有住到在水一方,而是直接在佳程开了间豪华套房。

她约我进行了一次短暂的面谈,很不愉快,我深刻地意识到,米兰这次是来者不善。之前我在她房间打了个转,几个大行李箱排在衣物间,看样子她是打算长住了。

我的心底一阵发寒。

从她的房间出来后,我在她的带领下直接从电梯下到酒店的咖啡厅,我走在她后面,她摇曳的身姿让我不得不佩服金钱的万能,你看她也是三十好几的人,可依旧身材窈窕,脸上看不到皱纹,只看到一身名牌,耀眼的珠宝。

可是她什么地方都可以武装,唯独眼睛武装不了,我扫她的第一眼就看到她的眼神很空,黯淡无光,跟她身上的珠光宝气形成鲜明的对比。这时候我明白了,她在物质上应有尽有,可在精神上却是一贫如洗,她过得并不好,至少在她脸上我看不到普通女人应有的幸福和满足。

当然这只是我的看法,米兰却是自我感觉良好,她姿态优雅地坐在我对面,目光瞟来瞟去,不放过任何一个打量我的机会,我知道她想看什么,她想看我过得好不好。

这还用她看吗?我身上的全部家当加起来,可能还买不到她水貂披肩的一根毛,我穿着最普通的黑色短大衣,牌子早忘了,好像还是出国前买的,首饰是一样没有,唯一值钱点的东西可能是脖子上的长丝巾,是去年在西雅图跟耿墨池逛店子时买的,多少钱也不太清楚,因为是夏奈儿的牌子,所以估计价格不低。

“你过得好像不怎么样嘛。”

米兰支着下巴一脸的不屑,显然我寒酸的样子让她很满意。

“我怎么能跟你比呢,你嫁了个有钱的老公,我却是一个人漂着。”我看着她没法不冒火,一想到那个被她踹掉的孩子我就冒火。还有,若不是她吵闹不休,我也不会跑回国内,不回来,英珠或许就能躲过劫难,所以归根结底,很多事情都是因这个女人而起,而她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还继续她一贯的冷漠嘲讽:“以你的条件,想嫁个有钱的老公很容易,至少比抢别人的老公容易,不是吗?”

好恶毒的女人!

我恨得牙根直痒,不打算退让了,冷笑着回击道:“我是抢别人的老公又怎么样,不过我这人还算有良心,不会把病重的丈夫甩在一边不闻不问,不会趁着丈夫病重到外面偷人,丈夫快咽气了,又赶紧回来分家产!”

“白考儿!”米兰尖叫,脸上的粉都在抖。

“你小声点行吗?说实话,我很同情你,米兰,做人要适可而止,你已经得到了很多,也伤害了很多人,你还想怎样呢?你要知道,把别人踹进地狱自己也绝对上不了天堂,要自己过得好首先就得善待他人,你不依不饶地闹了这么些年,你得到了什么?能得到的你都得到了,得不到的你永远也得不到!”

“我还有什么得不到的?”

“是吗?你真的什么都得到了吗?你得到了他的爱吗?得到了吗?”

“白考儿,你不要得寸进尺!”我的话触到了她的软肋。

“得寸进尺的是你!”我重重地放下杯子,浓香的咖啡立即溅了出来。我觉得没有跟她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仇恨太深,我们早已经没有了和解的可能。而在我站起身准备离座时她又斩钉截铁地放下话:“你绝赢不了的,即使我输了,你也赢不了!”

“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去赢得什么,不像你,为了报复哪怕赢来的是一具尸体也无所顾忌,你真是很可怜,人还活着,灵魂已经下了地狱!”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咖啡厅。

我满脸阴郁地回到家,耿墨池一个人在露台上晒太阳,我也不跟他遮遮掩掩,直接跟他谈米兰的事情。可是他对着满湖碧水自顾抽烟,半天无语。他还是很不愿意提起米兰,好像那是个噩梦,一提及就神经过敏。

怎奈何曲终人散(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