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呵呵直笑。他说的倒是实话,如果放在以前,我会觉得那女孩弹得不错,可是自己学了两三年琴,又被眼前这位大演奏家熏陶了这么久,耳朵听“刁”了,一般的演奏一进耳朵我就分辨得出水平的高低。显然那女孩是个新手,有些紧张,好几处地方都弹错了,餐厅的其他客人都没听出来,继续边欣赏音乐边就餐。

耿墨池却听不下去了,他是搞音乐的,最容不得别人亵渎音乐,在他看来弹错音乐就是对音乐的不尊重。他站起来,径直走向那女孩,拍拍她的肩膀,对方还没明白过来,他就自己一屁股坐在了琴凳上。

所有的客人都把目光投向耿墨池,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餐厅保安也疾步走了过来。

这个时候,音乐声响起,只弹了个前奏,保安就止住了脚步,我听出来了,是《爱》的主题曲,凄婉哀绝的旋律流水般从耿墨池指间淌出…全场掌声雷动,“好!”、“好!”,所有的客人都停止了用餐,名家就是名家。

一曲弹罢,很多客人都站起来鼓掌。“再来一首”的呼声此起彼伏。

“好,我再弹一首,”耿墨池欠了欠身,拿过钢琴上的麦克风说,“我把这首曲子送给我的爱人白小姐…”说着他朝我这边挥挥手,全场的目光又转向我,大家善意地笑了起来,又是一阵如雷的掌声。

音乐再次响起,竟是那首《昨日重现》,我顿时像被施了魔法似的,坐着动也不能动,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昨日重现啊,我们都知道昨日不可能再重现,连今日都无法挽留,谁还能指望昨日,或者是未来?

音乐停止了,掌声久久不息。耿墨池徐徐站起身,回过头,他竟也是泪眼婆娑。先前演奏的那个女孩好像认出了他,追了过来。“耿老师,耿老师,”她跑到我们的餐桌前惊喜得浑身颤抖,“我知道是您,我听过您的音乐会…”

“是吗?”耿墨池微笑着看着她。

“是的,是的,您是我们音乐学院的偶像。”

“音乐学院?上海的吗?”

“是的,我跟您是校友呢。”

耿墨池随和地点点头:“是小师妹啊,弹得还是不错的,就是缺少激情…”

“不好意思,今天在老师面前丢丑了。”女孩红着脸,很难为情的样子。

我用所有报答爱(9)

“没关系,继续努力,你会弹得很好的。”耿墨池说着站起身,朝服务小姐挥了下手要埋单,一个端庄秀气的服务小姐满脸笑意地走了过来,“耿先生,您不必结账了,您给我们餐厅带来如此美妙的音乐,我们老板说以后只要您来这用餐,都可以免费。”

“那怎么可以?”耿墨池不由分说就从钱包里掏出一叠钱,数也没数就放在餐桌上,拉起我头也不回地走出餐厅。

“耿先生,耿先生…”服务小姐拿着钱追了出来。

“耿老师,耿老师,”弹钢琴的女孩也跟着追,“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耿墨池没办法,只好停下来拿过女孩手里的纸和笔签名,我凑过去一看,写的是“用心弹琴”。那女孩拿着签名千恩万谢,连连点头:“我明白了,耿老师,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你会成功的。”耿墨池拍拍她的肩膀微笑着鼓励道。

我们转身准备离开,突然整个地僵住了,在餐厅的服务台前站着一个美妇人,双手抱胸,仪态万方,尽管刚做完整容,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果真如祁树礼所言,那张脸完美得跟韩国女明星一样。

“她是我们老板。”拿着钱的服务小姐站在我们身后说。

空气迅速地凝固。耿墨池冷冷地扫她一眼,拉起目瞪口呆的我走向门口。

“如果昨日真能重现,你还会有今天的选择吗?”米兰微笑着问。

耿墨池没理她,拉着我继续朝门外走。

米兰继续保持着她优雅的姿势,用目光追杀我们:“如果昨日能重现,我们都不是现在这个下场…”

一上车我就哭了起来。耿墨池没说话,冷着脸开他的车。

我哭泣着重复米兰的话:“如果…昨日能重现,我们都不是现在这个下场。”

晚上,耿墨池在近水楼台这边吃的饭。刚放下碗筷,祁树礼回来了,保姆接过行李,他疲惫地坐到沙发上,第一句话就是问:“安妮呢?”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他,耿墨池就说:“我们的这个妹妹怕是不属于我们了。”

“怎么讲?”祁树礼一脸倦容,不知道他这次去美国处理什么事情了,气色这么不好,整张脸黄中带黑。

耿墨池望了我一眼,希望我说句话。

“安妮,可能…要结婚了。”我小心地说。

“结婚?跟谁结婚?”祁树礼惊讶得差点跌落手中的茶杯。

“不知道,她没告诉我们。”

祁树礼颓然地靠在了沙发上,气得没话说。

“我们试图跟她沟通,可是她还是什么都不肯说。”耿墨池说。

“唉,也许考儿说得对,我们是不了解她,根本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祁树礼直摇头,看着我们说,“我是不会这么随便把她嫁出去的,不管是哪个混账东西,想娶我祁树礼的妹妹,没那么容易!”

正说着,安妮进门了。她每天都外出,并非祁树礼的司机接送,谁接送的我们也不知道,反正问什么,她就是不说。她眼睛看不见,摸索着径直上楼。

“小静!”祁树礼叫她从前的名字,脸色很不好看。

安妮在楼梯口回转身,扬着脸,有些吃惊,她没想到她的哥哥这么快就从美国回来了,似乎有些心虚,“什…什么事?”

祁树礼阴着脸,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你好像有事情要跟我们交代一下吧?”

“哦,就那件事嘛,很简单,我要结婚了。”安妮一句话带过转身就要上楼。

“安妮,你是不是太过分了!”耿墨池看不下去了,腾地一下站起身,“对你大哥就是这么说话的吗?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也得征求一下我们的意见吧,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目中无人了?”

“结婚…是我自己的事情,用不着给任何人交代,我的路我自己走。”安妮说这话时明显的底气不足,搓着手,好似还有些紧张。

“放肆!”祁树礼也站起身,气得浑身发抖,“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看来是我们对你太好了,惯坏了你!”

我用所有报答爱(10)

安妮没再说什么,甩下手袋就奔上了楼。

祁树礼奔过去就要上楼问个究竟,我拉住了他。

他颓然地跌坐到沙发上,大口地喘气,我看着楼梯口两眼发愣:“我们最好有所准备,她带给我们的肯定不只是意外。”

“她会嫁给谁呢?”祁树礼满腹狐疑,“也怪我这阵子太忙,没时间管她的事,明天我就派人去查,看她最近到底跟谁在来往。”

“只要不是陈锦森,她嫁给谁都没问题。”耿墨池说了句。

“哦,对了,Steven,”祁树礼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Smith大夫找到了一种新药,可以暂时缓解你的病情,以让我们争取更多的时间来找到合适的心脏。”

“真的?什么药这么有效?”我一听马上兴奋起来。

“我不是学医的,我怎么知道。”

“还有这个必要吗?暂时缓解?能缓多久?”耿墨池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显得很灰心,“我看你们还是别费心了吧,我已经不抱希望了。”

“怎么能这么讲呢?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还是那句话,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都不能轻言放弃。”祁树礼说道。

“是啊,墨池,我们都没放弃,你怎么能放弃呢?”

耿墨池无望地看着我们,没说话。

晚上,我还是希望可以和安妮有更深的沟通,敲开了她的门。她好像知道我会去找她,静静地端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等着我问话。这反让我不知道说什么了,主动变成了被动,很是局促。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安妮先发制人。

她过分的冷静让人有点害怕。我舒口气,鼓足勇气说:“安妮,你总该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

“你们为什么总把我当小孩子来看待?”安妮抢过我的话,咄咄逼人,完全不让我有任何表达的机会,她仰着年轻娇美的脸孔,慷慨激昂,振振有词,“我尽管是眼睛瞎了,但我没有回到童年,不需要事事经过你们的许可和认同,我有我自己处事的方式和原则。你们对我好,我知道,但你们越是这样越让我觉得有压力,我不喜欢,非常的不喜欢!而且我也不值得你们这样,我…我知道自己的归宿在哪里…”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忽然低下去,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谁不想拥有真挚的爱情,美好的生活,我也想啊,可是…荒唐了太久,好像只有毁灭一条路了,如果一定是毁灭,我宁可毁灭自己,而不再让身边的人受伤害…”

“什么毁灭自己,安妮,你在说什么啊?!”

我嚷了起来,她的情绪完全不对头。她惨淡地笑了笑:“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为别人想过,只顾自己快活,可是真的快活过吗?好像没有…我跟他都是同类,宁可玉碎,也不会求得瓦全,自私到明知道是毁灭,还要固执地去冒险,其实我知道我们是相爱的,他也知道,可是纵然有爱又如何,那就一起毁灭好了,也许下辈子我们都学会如何去爱,去珍惜…”

“安妮…”

“我困了,想睡,后天是我生日,我会把他带来的,希望你们能有心理准备。”说完她就疲惫地靠到了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我从楼上下来,祁树礼正在客厅打电话,待他打完电话,我把安妮要带未婚夫回来的事情告诉了他,他说:“也好,省得我去查了,看她带回来的是谁!”

我虽然有些忐忑不安,但还是很期待,忙上忙下,将近水楼台布置得一片喜庆,鲜花和气球是必不可少的,当然还有一个从酒店专门定制的高达六层的巨型生日蛋糕。Party的当晚,也没有请其他的客人,都是祁树礼公司的高层和耿墨池圈内的音乐伙伴,大家有说有笑,热烈期盼着安妮带着她的未婚夫来跟大家见面。

一直等到晚上七点多,安妮才姗姗来迟。身边果然跟着一个英俊男子,戴着墨镜,一身笔挺的灰色西装,气宇轩昂风度翩翩。

我用所有报答爱(11)

我死死盯着那男子,有一刹那神思恍惚,以为自己濒临死境,瞳孔痛苦地放大放大再放大,天崩地裂般,周围的人和物都旋转起来,世界陷入一片可怕的黑暗——

陈锦森!

当那颗子弹射进我胸膛的时候,我知道,我已经用我的所有报答了爱。

场面太混乱,已经记不起这场厮杀是怎么开始的。

最初的争吵,安妮只是哀求她的两个哥哥:“哥,我爱他,我知道他做过让你们痛恨的事,也伤害到你们,可我还是爱他!我当初答应跟大哥举行婚礼,其实是跟Kaven赌气,他忽然就冷淡我,我受不了,就赌气,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因为哥哥把财产转到了考儿的名下才冷淡我,我知道他想要什么,可我给不了他。我们两个都是自私的人,自私到为了自己可以不顾及别人,甚至是伤害身边的人,但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们都明白,拥有是多么的可贵,我们曾经拥有过,可却没有珍惜,现在我什么都看不到,我只要拥有他,他就是我余生的全部!哥,成全我们吧,我是真的想和他在一起…”

耿墨池坐在沙发上,掏出烟盒,手好像有些颤抖,半天才抽出一支烟来,打了几次打火机才点着,然后闷声不响地吞云吐雾。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

沉默的空气中流荡着各种各样看得见摸不着的火球,仿佛随时可以爆裂,甚至窗外流淌进来的清新空气里都有火药的味道。

然后是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每个人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我举目四望,忽然发现祁树礼不见踪影。

“哥!”安妮挥舞着手叫。

她旁边的陈锦森一副假装平静的闲淡表情。

耿墨池开始喘气,脸色变得煞白,缓缓站起身,一双血红的眼睛如绝望的野兽般,死死地瞪着他任性的妹妹,一字一句吐出:“如果你跟他结婚,你就不再是我妹妹,听明白没有,你不再是我妹妹!”

安妮拼命地摆头:“哥,这是我的选择,请成全我们。”

“我不答应!”楼梯口传来祁树礼暴怒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一阵尖叫,四散逃开。

我惊恐得本能地往后缩,他,他竟然手执一把枪,直直地对准陈锦森。安妮看不见,听声音,她知道情况不妙。陈锦森适时地跟她耳语了句,她明白了,毫无畏惧地护在陈锦森的前面,脸上一副视死如归的凛然表情:“如果你敢开枪,你就朝我开,朝我开!我不怕你,我知道你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Frank!”我冲他大喝,“你别乱来,冷静点!”

祁树礼举着枪一步步逼近陈锦森,额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老高,他的眼睛也像要噬人一样,如失去血性的杀手:“我没法冷静!她说得没错,我就是杀人放火都不在话下,臭小子,如果你敢带走小静,今天我就一枪崩了你!”

安妮,不,小静死死地护在陈锦森面前。

耿墨池也在呵斥:“放下枪,你小心伤到安妮!”

我亲眼看到他过去夺枪,两个人扭打在一起,陈锦森趁乱拉起安妮就往外面跑,祁树礼举起枪就朝陈锦森的背影扣动扳机,但是眨眼工夫,安妮的背影晃到了枪口前,耿墨池大叫一声奔过去挡,他是病人,毕竟没有常人的速度,我比他跑得快。

上中学的时候,我的体育成绩总是很糟糕,一跑步就装病,体育老师跟我说,跑,拼命地跑,就当是后面有豺狼虎豹,结果我还是跑不及格。老师咬牙切齿说,你这个样子,只怕跑死也不及格…

但是这次呢,如果老师看到,他还会这么说吗?

我肯定及格了,当他扑过来,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我就知道,我及格了,我将我一生的速度都用在了这一秒。很值。

他什么都来不及,只紧紧地搂住瘫倒在地上的我,鲜红的血迅速浸透他的衣襟,他整个人都像傻了一样,只是将我的头紧紧搂在胸前,“考儿,考儿…”

我用所有报答爱(12)

我只觉得我在坠落,坠向无尽的深渊,我紧紧抓着他的肩,感觉自己好似轻盈的雪,无穷无尽地向下落着,他的脸离我越来越远,耳畔只有轻微的风声掠过。好痛啊,每一次呼吸,都痛得令人窒息,身体里所有的温度都随着鲜血汩汩地流失,仿佛坠入了地狱,又好似漂浮在茫茫的海,四处黑得无穷无尽,我陷在那无边无际的寒冷与黑暗中,再也没有光明,再也没有尽头。我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是挣脱不了,我这一生的爱情终于只能坚持到这一秒。

谁能让爱情不朽(1)

我又在做梦。梦见一个湖,好像很遥远,四周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想起来了,是数年前我去新疆时偶遇的那个湖,当时我还给它起了个很好听的名字——玛瑙湖。怎么会梦见这个湖呢?我很奇怪。觉得眼前的一切皆可入画,蓝天白云倒映在湖水中,茂盛的水草让湖水蓝中泛着绿,却又清澈见底,一条条活泼的小鱼儿在水中自在地游来游去。但是湖边很安静,一个人也没有。我心神不宁地在湖边走来走去,是在等着谁吗?为何如此的忧愁伤感又急不可待?

我确定我是在等人,等谁不知道,但我相信他一定会来。

等啊,等啊,从日出等到日落,又从日落等到日出,终于他来了,不知怎么化身成一只天鹅,疲惫不堪地向我走来,步履艰难,目光凄惶。

显然那天鹅受伤了,而且伤得很重,还没走到我的跟前就歪倒在湖边,我奔过去,抱起他的头,放声大哭:“你怎么才来啊?”

“不,我要走了…”他睁开眼睛深情地看着我,这时候我才发现他已是遍体鳞伤,翅膀下面全是血。“我是来跟你道别的。”他忽然笑着说。

“你要去哪儿?”

“去一个你不能去的地方?”

“我为什么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