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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动的云彩,金色的夕阳,风从山林间倏倏穿过,摇动地上那些零碎斑驳的光影,仿似金子的碎片落了一地,叫人不忍心踩上去。

这样的美丽,她有多久没见过了?

又或许生活一直都是这样美,只是她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已变得无心欣赏和感受。

双脚踩在坚硬冰凉的石阶上,秦欢忽然停了下来。她凝神看着远处天边,那一抹残阳终于彻底沉入山谷之间。

空气中最后一点热度也随之消散了,风吹在手臂上竟让人感到一丝凉意,而她恍然未觉,只望着天际出神。

其实她穿得很薄,那条丝质的裙子被风吹得紧贴在腿上,如瑟瑟摆动的蝴蝶羽翼,黑色垂顺的发丝也在背后轻轻飞舞。

似乎过了半晌,她才听见有人问:“刚才许了什么愿?”

那道声音她再熟悉不过,微微有些低,带着如冰水般的清冽。也正因为质冷,所以总让她分不清真假,辨不出虚情或是假意。

她没有回答,只有眉头轻轻动了动。

林间传来各种昆虫的鸣叫声,此起彼伏,仿佛欢快异常。

世界上原来还有这些美妙的事物,它们一直都在,而她居然暌违了许久。

隔了好一会儿了,她才慢慢开口说:“你真的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么?”说话的时候,目光仍然眺望着远方,可她知道他就站在她的身后,一动未动。因为有气息,那样熟悉的气息,哪怕隔着很远,她似乎也可以感受得到。

要有多悲哀,才会活得像她这样?

曾经以为得到一块甜蜜的糖果,可是其实那是一颗包裹着糖衣的苦药,等她满心欢喜地将表面的甜味都尝完了,居然露出苦如黄莲的内里来。

猝不及防。

她就那样傻傻的,措手不及,眼睁睁看着自己亲自上演一场可笑可悲的反转剧,而这部剧的内容早已经定好,编剧不是她,想改都改不了。

而她竟然还在回味之前那种甜蜜的滋味,一度以为所有都是幻觉或梦境。

只要一觉醒来,她还是她,他也还是他,而她捧在手心里的仍是一颗真实美妙的糖果。

她那么嗜甜,从小到大半点苦都不肯吃,结果却是因为他,让她尝到这辈子最苦最涩的味道。

是他亲手催毁了她二十余年蜜一般的人生。

从那之后,那些美的、妙的、多么令人赏心悦目的事物,她统统都感受不到了。

她是多么的傻。

当年她主动招惹他,简直更像是自作孽,怪不得别人。

而这么多年,他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旧风生水起,名利双收。

是她傻,就因为他,她曾经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到如今仿佛终于成了一个轮回,曾经那段用她的生命无法成功结束的纠葛,现在用了另一条命,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终究也该告一段落了。

“你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么?”她收回怔怔出神的目光,终于慢慢转过身来看向身后的男人,却是一字一句地说:“我希望时光可以倒流,希望这辈子从没遇见过你,更希望从今往后,你不会再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她的声音比风还凉:“我祈求佛祖保佑,让我实现这个愿望。”

山风“呼呼”地从林间穿过,无休无止,愈演愈烈,终于惊起角落里一只飞禽,黑色的影子扑楞着翅膀迅捷地从半空中掠过。

山里光线暗得很快,她的眼睛仿佛被这样大的风给迷住,微微有些疼,疼得想掉泪。她只能眯起来眼睛来,可是依旧看不清男人的面孔和表情。

似乎他的脸色白了白。

只是似乎而已。

他向来都是不动声色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极少失控过。她根本不指望能在短短半个月之内看见两次他失控的样子。

况且,她的这些话又算得了什么呢?

作为一个早已被他抛弃的人,说出这些话来又算什么呢?

她站着没动,他也没有。从她开口说话的那一刻起,他就一动都不动。

他的眸色深黑如墨,目光却犹如泠泠寒星。即便时至今日,看着他的眼睛,她也仍觉得自己会不知不觉地沉溺下去。

暮色渐浓,她终究没能等到他的回应,便暗暗地一咬唇,毅然转身不再看他,独自一人快步下山去了。

搬出顾家颇费了一番气力,首先要过的便是赵阿姨那关。

突然听说秦欢要搬走,赵阿姨自然强烈反对,连着几天苦口婆心地劝说,最后发现没有效果,于是就像小孩子一般开始赌气,不再搭理秦欢,甚至连顾非宸,她也只是不冷不热地伺候着。

秦欢觉得无奈,可是去意已决,只得在离开的当天深深拥抱这位陪了她许多年的阿姨,说:“我会经常回来看您的。”

赵阿姨哪里会不知道这是谎话?却也只能抹着眼泪叮嘱:“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知道。”

这样的场面太让人难受,秦欢拖着行李扭头就走,上了车才额头抵在车窗上怔怔出神。

她没哭,虽然心里十分舍不得赵阿姨,虽然刚才的道别催人泪下,可是她却没有流泪。

以前的她是那样的爱笑也爱哭,常常喜怒不定,像是永远都长不大。可是跟顾非宸纠缠的那段岁月,似乎将她往后生活中的笑容和眼泪全都提前消耗光了。

她哭不出来,只能木然地望着后视镜中的那栋房子渐渐远去,最后终于消失在视线里。

第二十章

新家在城南。

这些年城市不断扩建,这里俨然已经成为一个全新的商业文化中心,几乎集合了全城的金融业总部大楼。

这是南北朝向的两居室,精装修,格局通透开阔,又在寸土寸金的CBD,对于一个单身女人来说,住得着实有些奢侈了。

在这样的地方,每天睁开眼睛仿佛就能闻到金钱的味道,即使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总有许多高耸的建筑里依然亮着灯光。商业气息太浓,似乎每个人都在用尽全力拼搏,不眠不休,偏偏又都干劲十足的样子。或许是受到了感染,所以秦欢也给自己找了份工作,是托以前学校里的一位老教授帮忙,暂时去大学里担任后勤部门的行政职务。

陈泽如对此深表赞同,又忍不住打趣道:“一向不识人间烟火的大小姐终于开始体察民情了?真是令人又惊又喜。”

秦欢将菜单交还给侍应,并不理会陈泽如。

结果下一刻陈泽如却突然想起来了,连忙改口说:“哦,不对,我记得你以前也上过班的。这次这份工作,不是你的第一份工作。”

秦欢微微一愣,随即说:“那又怎么样?”似乎不愿意谈到以前的话题,她沉下脸用指甲极轻地叩了叩玻璃水杯,提醒道:“今天是我庆祝新生的第一餐,不许聊过去的事,太煞风景了。”

“没问题,谁叫我是吃人的嘴软呢。”陈泽如举起杯子:“我以水代酒,向你表示衷心的祝贺!”

杯壁与杯壁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秦欢心里竟似因这声音轻轻一震——一切终于要重新开始了。

工作的那所大学在城东,与母校倒是一墙之隔,只不过这里是新建的大学城,早已没了当时读书时的记忆。

行政工作内容单调但并不轻松,后勤保障几乎涉及学校的方方面面,都是需要花费时间和精力才能摆平的事。

所幸秦欢只是给另一个老师当助手,那位老师的脾气很不错,大概又看在老教授的面子上,对她比较关照,凡事都会提点。

不过纵然是这样,初到岗位的前两个月,也把秦欢累得够呛。

食堂、宿舍、教学楼课程安排,甚至包括校园保洁和保安,她几乎都要接触。她过去从没沾染过这样复杂的人际关系,她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人保护得好好的,直到此时才发现陈泽如说的对,她大概真可以算是活在城堡里不识人间烟火了。

有时候还会碰上吵架和打架,矛盾双方总是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便需要她从中协调和解。可她年轻,没有经验,最初几次难免手忙脚乱,事后还要被领导训斥办事不力。

工作这样辛苦,她却从没想过辞职放弃。

因为只有这样的苦,才能让她暂时忘记那些深刻的、更苦的记忆。

搬出来之后她才知道,原来并不是离开那栋房子,就远离了过往的一切。并不是从此不见那个人,那个人就真的会从生活里彻底消失掉。

她时常会做噩梦,梦的内容纷杂凌乱,可总有那么几张面孔几个场景会反复出现,仿佛牢牢附着盘结在脑袋里,挥之不去。

她担心所谓的新生活会变成一个泡影,所以她需要自己忙碌。

只有白天忙到喘不过气来,晚上才可以什么都不想,一觉睡到大天亮。

有时候被领导狠狠地责骂了,她反倒开心,因为终于有新的内容填充进梦里。即使这种梦都是一样的令人不愉快,但她宁愿选择现在这一种。

这不是一个健康的心理状态,可是她并没有去找陈泽如帮忙,而是去办了一张健身卡,每当她觉得白天还不够累,下班后就去健身房运动流汗。

这样的生活大概只过了两三个月,某次她健身结束后顺便去隔壁的超市里买东西,结果恰巧碰到在顾家帮忙的一个工人,那工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秦小姐?您怎么瘦了这么多?!”

其实是她自己没注意,居然会在顾家附近的大型超市里采购。遇上那个工人之后,她才醒悟过来,其实是健身房离顾家近,只隔了两个街口,而她以前住在顾家的时候从不往这个方向走,所以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

那工人是在厨房里做事的,今天休假,便陪着她在生鲜区和蔬菜区挑选菜品。她还是厨艺不精,但做出来的东西好歹勉强能吃,不过在买菜这方面可就真不在行了。

那工人见她只看价格牌,每类食物都干脆选择价钱最贵的那一种,便不由失笑,拦住她说:“秦小姐,买菜不应该像您这样买。”

秦欢有点尴尬,免不了虚心请教:“那应该怎么买?”

工人看了看她,很快就开始笑呵呵跟她解释各种蔬菜和肉类的挑选法则。

“我从没想过买菜还有这么多学问。”最后推了一车的食物去结账,秦欢笑着说:“今天谢谢你。”

“不用客气的。不过,您一个人住吃得了这么多吗?”

“吃不完先统统放冰箱,这些大概是一个星期的量。”

“一个星期?”那工人听了不禁咋舌,“您一个星期只买一次菜?”

“嗯,平时工作忙。况且,我也不太会煮饭做菜。”

在超市门口分开时,秦欢说:“替我向赵阿姨问好。”

“秦小姐有空就回家看看我们吧。”

“好。”秦欢微一犹豫,终究还是不忍心拒绝,于是点了点头,说了个善意的谎言:“有空的话我就去。”

那工人隔天销假回到顾家,把偶遇秦欢的事告诉给赵阿姨听。

赵阿姨连忙问起秦欢的现状,那工人想了想,说:“瘦了很多,不过气色比当初离开的时候要好。”

赵阿姨不禁愣了愣,接着又轻轻叹气,隔了一会儿才问:“你有没有告诉她顾先生生病的消息?”

“哎,她没问,所以我也不敢乱说,我什么都没讲。”

对于秦欢与顾非宸之间的纠葛,这些长期留在顾家做事的工人们几乎都看在眼里,虽然并不十分清楚其中的细节,但大家都是聪明人,知头省尾的,私下里也曾难免讨论两句,便更加清楚这二人之间有扯不清的恩怨纠缠。

这回秦欢搬走,虽然全家人都舍不得,可是顾家的主人并没有发话挽留,大家也只能暗地里猜测一番,却不方便多说什么。

厨房准备好了晚饭,四菜一汤,全是清淡口味,连油盐都不敢多放。赵阿姨洗了一只托盘,将饭菜端上楼之前又不忘叮嘱那工人,说:“秦欢的事,你暂时先别跟顾先生提起。”

工人答应着:“我明白,所以只敢悄悄和你说。”

赵阿姨在心底叹着气,实在不懂这对年轻人为什么会这样折腾。秦欢搬走的前一天,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巧合,顾非宸一声不响地去了外地出差。

等到秦欢走了,他回来,结果没过两天便哮喘发作,晕倒在公司的会议室里,据说吓坏了一众高层和秘书。

最后还是被救护车送进医院的,竟比以往任何一次发作都要严重。

后来赵阿姨急急忙忙赶到医院,听到医生的诊断差点气昏过去,只因为医生查出的诱因居然是烟酒过度。

“有严重哮喘的病人怎么可以再去抽烟喝酒,不要命了是不是!”医生的面色极差,如盖寒霜,又顺带训斥了家属一番。

赵阿姨在一旁连连点头,只能将所有医嘱都一一记下。

她知道顾非宸会饮酒,那是因为公司应酬免不了,可他平时并不经常抽烟,只有心烦的时候才会点上一根,却也最多只吸两口。其实这么多年,她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知道他是极有分寸的人,永远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自持克制,甚至有时候她会觉得他冷静理智得近乎可怕。

她从没见过像他这样年轻却又这样有自制力的人。

可是这一次……赵阿姨回头去看顾非宸,他已经醒了,却沉默地躺在病床上,神情漠然,仿佛刚才九死一生的人并不是自己。

而且,才刚刚稳定下来,他便要求出院,谁也拗不过他。

几乎就是从那次开始,他的身体便经常出一些小状况,断断续续拖了几个月,一直没有完全康复过。

赵阿姨推开楼上卧室的门,只见顾非宸正靠坐在软躺椅里看文件。

房间里光线暗,窗帘也只拉开一条缝,连大灯都没开,只有窗边一盏立式台灯散发出晕黄的光。

赵阿姨将饭菜放下,随手将顶灯打开。突然炽亮的灯光让顾非宸微微眯了眯眼睛,但视线仍旧落在那一沓文件上并没有移开。

赵阿姨安静地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起身的意思,不得不出声提醒:“先吃饭吧,等下饭菜该凉了,吃了对胃不好。”

“嗯,放在那里就行了。”顾非宸低低地应一声,身体却一动不动。

其实他的声音还有些低哑,气息也似乎不太足,最近换季空气敏感,哮喘发作的频率明显增加。这样连续着使用药物,副作用是避免不了的,导致身体状况一直得不到好转。

“工作再重要,也要先吃饭。”赵阿姨实在看不下去了,径直走到他面前,大有一副他不起来她就不离开的架势。

自从顾怀山去世后,她就算是顾家年纪最大的长辈,顾非宸虽然是主人,但也一向十分尊敬她。眼见她这样,他也只好放下手中的材料,先把桌上的晚餐解决掉。

第二十一章

期间仿佛是为了监督他,赵阿姨一直站在旁边,有好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直到吃完了才放下碗筷,慢悠悠地问:“有话要说么?”

“没什么。”赵阿姨微微踟蹰。

他淡淡地看了看她,点点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