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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到底还是采纳了他的提议,真的找出副墨镜来往鼻梁上一架,不然实在没办法出去见人。他笑了笑,似乎心情很不错,拉着她的手就出了门。

这样的时间,早不早晚不晚,他们在旁边的一家茶餐厅点了几样茶点,又泡了壶西湖龙井。秦欢胃口很好,饿了一整夜,又哭了那么久,这时候似乎什么都顾不上,要不是从小接受母亲的教育,必须严格遵从餐桌礼仪,此时只怕是早就扑向那一笼笼冒着蒸汽的点心了。

“慢点吃。”顾非宸在一旁出声提醒她。

“嗯。”她没抬头,看起来正专心致志地品尝水晶虾饺。

这家的手艺不错,似乎是正宗的广东大师傅,最后令她的味蕾和胃口都得到极大满足。

结完账后她才问:“待会儿去哪?”

“不是回家吗?”顾非宸挑了挑眉反问。

她像是有点迷糊,低着头“哦”了一声,真的乖巧地跟着他返回家里去。

其实她的公寓里并没有什么可消遣的,书报杂志很少,电视节目又乏味无趣。

她在沙发上腻了一会儿,便又开始打哈欠。

到底还是因为睡眠少,顾非宸在旁边似笑非笑:“要不要再去睡一会儿?”

她睨了睨他,警告道:“不许再打鬼主意。”

“是你想歪了吧。”他拉着她站起来,说,“其实我也困了。”

她才不信他有这么纯洁,因为昨天一整个晚上,他简直就像一个需索无度的昏君,对她连哄带骗,软硬兼施,害她每每昏昏欲睡之际,都不得不睁开眼睛再一次应付他的骚扰。

可是这一回,他居然真的没有不老实。他只是搂着她的腰,让她背靠在自己怀里。

她听着耳后匀长的呼吸,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很快便睡着了。

秋季的午后,光阴寸寸流失,时间走得悄无声患。

淡黄色的光束在窗帘缝隙中越变越短。

气温随着日落一同降下去,她似乎有点冷,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很快就被身后那人抱得更紧。

睡梦中,依然感觉到有细微的吻,落在自己的头发上。

……

秦欢觉得自己仿佛睡了很久,因为房间里还是这样安静,而身侧的气息温暖熟悉,她不想睁开眼睛,舍不得睁开眼睛。

她甚至想,如果能就这样一直沉睡下去,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最后,床铺终于轻微地动了动,枕在脑后的手臂被轻轻抽走。

她知道他起来了,可是她依旧侧身睡着没动。

公寓里铺的是木地板,她听见他穿着拖鞋走动的声音,脚步很轻,离开床边,一路向着客厅去了。

她以为他要离开了,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却听不见开门关门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头倏地一松。似乎也是直到这时才发觉,自己方才竟然一直都在屏住呼吸。

……她竟然害怕他要离开。

可是这个念头似乎才更加可怕,令她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地躺下去。

床头的闹钟指向傍晚五点半。

原来她竟真的睡了很久。

窗外空气中的薄暮隐约带着丝丝凉意,睡梦中的体温早已经离她而去,秦欢随手找了件衣服披上,才走到外面去。

可是到了门口,才发现顾非宸正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抽烟。

他果真没有离开。他只是坐在那里,也没有开灯,窗帘又都闭合着,所以光线显得有点暗,那一点猩红的火光,就透过灰白色的烟雾明灭闪动。成了整个客厅里唯一的光亮。

而他坐在那里,也不知坐了多久,目光微垂,仿佛正盯着那一截烟灰出神。

大概连她走出来,他都没有注意到。

他安静得如同一尊雕像,英俊沉默,隔着淡薄的雾,光线又这么暗,她几乎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颗心就这么在胸腔里微微往下沉了沉,好像掉进了流沙,终于一点一点地陷下去,下面是无底的深渊。

她仿佛有感应,知道这一刻还是来了。

比预期来得更早。

昨夜的突然失控,是否也是因为预感。

她已经辨不清这其中诡异玄妙的因果关系。她做了一整天的鸵鸟,这一整个白天,她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有关昨晚失控的一切,当那是个不曾存在过的插曲。

而那么默契的,他也绝口不再提起。

她赖着他撒娇,她同他牵着手出去吃饭,她和他相拥而眠……

或许只是因为她知道,今天过后,这些都将不可能再复制。

不但她知道,他也一定明白。

那个在她睡梦中,落在发间的吻……

忽然间仿佛胸口震痛,她不得不紧紧扶着门框,千百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瞬间涌上来,令她重新有了落泪的冲动。

他却突然转过头来,脸色冷静,望向她,说:“你醒了。”

“嗯。”她点头,有些猝不及防。

香烟还剩下小半截,他倾身将它捻熄在茶几上的骨碟中。她这儿没有烟灰缸,这个碟子还是下午看电视时用来盛水果的。细白的骨碟,盛着薄薄一层水,而她直到这时才注意到,原来那里面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个烟蒂。

她不禁又看了看他,嘴唇嚅嗫,声音却很镇静:“怎么了?”

他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沓材料,放在茶几上:“这是你父亲那间公司目前真实账目的一小部分,以及你叔叔和他朋友私自挪用公司资金的记录。”略停了停,才又看着她说:“可能你未必看得懂,如果有需要,我可以让人解释给你听。”

“你解释一遍就行了。”

“负资产,连续两年亏损。正如我之前说的,已经成了空壳,或许连你叔叔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是人家眼中的一条鱼。”

“能挽回吗?”

“需要填入一大笔资金,并且需要专人接手重整。”

“你会帮忙,对不对?”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又仿佛盛着盈盈水光,“你答应过的。”

“嗯。”

“那你打算怎么做?”

“那是我的事。”

“好。”

她点了点头,看不出来是放心还是不放心,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这些是什么时候拿到的?”

他多看了她两眼,才说:“昨天。”

她不禁轻笑一下。

“我这里没有你的衣服。”

“没关系。”

“也没有新毛巾新牙刷。”

“就用你的。”

“你明天去公司不方便。”

“可以晚一点去。”

……

既然他都已经做到了自己该做的,为什么昨天还要说那些话?为什么还要留下来,若无其事地和她一起将这场梦继续做下去。

她不懂。

好像这时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从来就没明白过他的心。

从来都没有。

“顾非宸。”她忽然开口叫他的名字,“是不是结束了?”

坐在沙发里的男人不答话。

他似乎是想去口袋里摸香烟,可是拿出来一看,才发现整包烟都已经抽完了。他怔了怔,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将烟盒随意捏成一团,扔在茶几上,这才站起身来说:“你昨晚没休息好,今天好好睡一觉。我先走了。”

他俯身去拿外套,而她依旧站在卧室门口,一动不动。其实她是双腿微微发软,不得不撑着门框才能维持住仪态。

结束了。

他离开的时候,她忍不住扭头看了看窗外,夕阳已经沉没在高楼大厦之间,这个城市的黑烟开始降临,而她才刚刚梦醒。

也不知就这样站了多久,她才转身走回床边。

床铺有点凌乱,是他睡过的痕迹。她发现自己实在无法安然面对这一切,于是迅速动手将床单、被套、枕套统统拆下来。直到将这一团东西尽数丢进洗衣机之后,她才终于脱力般撑着墙壁,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其实严格说起来,他们之间并没有真正结束。

她还欠他股份没还,而转让股份的最基本条件,就是必须建立婚姻关系,至于孩子……她相信他总能想到办法解决的。

这是当初说好的,她并不打算赖账,所以当顾非宸的律师联系她的时候,双方很顺利地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入秋后第二场雨也来了,雨势不大,但淅淅沥沥,一连下了数日,始终不见停。

整个城市陷在一片灰蒙里。到处都是湿的,某些地段的排水系统也出了些问题,汽车经过大大小小的水洼,总能带起恼人的泥泞。

下午三点约在律师楼见面,秦欢到得很准时,之前电话里那位姓许的大律师开门出来亲自迎接她。

今天顾非宸并不在场,只有许律师将手续所需材料准备齐全了交给她过目,又说:“秦小姐,接下来的事情我们会替您和顾先生办妥,请尽管放心。”

顾非宸拥有一整个律师团,十个都是得力干将、行业精英,办理结婚手续这种小事自然不需要她再操心。

所以她只大致扫了一眼,便点头说:“好。”

“由于您和顾先生没有婚前财产协议,所以程序会相对简单得多,等你们的夫妻关系成立之后,我们再来商议下一步对策,看如何将您手上的股份转到顾先生名下。”

其实后半句才是重点,可她听完却不禁微微诧异:“你们没有准备婚前协议给我签字?”

许律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着纠正她:“是的。是顾先生没有这样要求。”

“那如果之后我和他又离婚了呢?”

“如果离婚,属于你们夫妻共有财产的部分,您自然可以分走一半。”

许律师说得稀松平常,秦欢却不觉一惊。

分走一半的财产,那不是一笔小数目……可是顾非宸是何等精明的人,怎么可能没有提前考虑到这一点?

她觉得脑子有点混乱,但很快就提出来:“我需要和顾非宸商量一下。”

“顾先生一早就出差去了。”像是早就料到她会有此反应,许律师微笑了一下,“他临走前交代,就这么办。如果您有任何异议,可以等他回来再说。但是手续最好尽快办妥,因为接下来操作股份转让恐怕还需要费上一番工夫才行。”

她问:“我以前签的股份受让书,你看过了?”

“是,已经看过了。那上面规定,您必须和顾先生生下孩子,才能够转让手上顾氏集团的股份。顾先生也和我交代过,让我另想法子变通。但是我和其他同事商量过,目前还没有找到一个妥善的处理方法。”

“哦。”秦欢低低地应一声,发觉头有点痛,两侧太阳穴突突地跳,似乎没睡好。

“那就这样吧。”她出于礼貌勉强笑了笑,“这些就麻烦你们去办了。”其实签不签婚前协议确实无所谓,等到离婚时,她自然也不会用顾非宸一分钱。

走出律师楼,她没有搭计程车,只是沿着湿漉漉的街道一直走。

其实这里离她住的地方很远,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几乎跨了整个城区,离学校也远,但她今天请了假,原本就不打算再回学校去上班。

雨细得如同牛毛一样,可是密密匝匝,好像要将这天地都笼罩起来。她出门时带了雨伞,可是后来落在车上了,大概真是睡眠不够的缘故,这几天做事总是心不在焉。

路边就有报亭,兼卖各种雨具。其实质量未见得好,十五元一把,大约撑两次就报废了。她冒雨过去,挑了一把折叠伞,是墨绿色小碎花的伞面,今年大街上流行的清新文艺范儿。

伞骨很轻,稍稍有些短,而伞面又薄,果然只是临时拿来应急的,连撑起来都不敢太用力。她给了那做生意的大婶十五元钱,把伞拿走了。

其实走得漫无目的。她向来不认路,这附近平时又来的少,印象中只隐约记得几座标志建筑就在附近,可是绕过几个十字路口,却似乎越走越偏。

难得有空载的计程车缓慢从旁边经过,雨幕中朝她闪了闪灯。

这样的天气,能拦到车已经算是十分好运了,但她不想坐车,只是低着头慢悠悠往前走。走得久了才发现有点冷,又似乎饿了,她想,不如就近找个吃饭的地方,进去坐一坐也好。

可是吃饭的地方还没找到,手机就响起来。

她拎着手袋,又撑着伞,实在有点不方便。最后好不容易摸出手机,也没细看就接起来。电话里的声音却有点奇怪,似乎是从听筒里传出来,又仿佛近在咫尺。

她下意识地立刻回头,果然就在身后十米开外的地方看到那个修长俊挺的身影,而他也正好讲完最后一个字。

他打电话来好像就只为说这句话一样:“一个人在雨中散步,是因为太闲了吗?”说完之后便收了线,薄唇边露出一点笑容,似乎十分欣赏她此刻极度惊讶的表情。

“你不是出差去了?”待顾非宸走得近了,她才仿佛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