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牧之不知为何听完我的话后脸上现出恼羞成怒的模样,然后一言不发起身就走了出去。

我对此表示一如既往的困惑。

再次的,我对袁牧之笑脸之下埋藏着的变幻莫测的情绪深感兴趣,而且我发现随着我与他接触次数的争夺,他在我面前流露情绪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这是否同样说明我在他跟前也是如此?我暗忖自己的言行,发现我自从来到这个时空后,确实多了不少没必要的情绪,这种状况从理性角度分析绝对是浪费,但奇怪的是,我本人并不讨厌。

而且也不像在地下室时那样,认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都是危险而致命的信号。

我探究自己的内心,拿着放大镜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我发现是有些不知名的东西在蠢蠢欲动,它就如调味剂,慢慢地,令周遭相同的一切有了不太一样的意味。

有点危险,但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它令我察觉到我的催眠术中的薄弱之处,我有个模糊的感觉,一直以来,可能我对人的情绪理解有误:一个人的表情未必是无用的,表面化的东西,可能它们中的某个部分,就与内心深处的隐秘欲望紧密相关。

我可以很迅速催眠一个人,但这种催眠的基础很不牢靠,它只是暂时抓住一个人偶然显露的根本情绪,并将之诱导迷惑,却并不能长久地改变一个人的思维和观念。以前被我成功催眠的人,都有个前提条件,他们处在相对封闭的空间,有条件接受我长时间的心理暗示。比如在地下室看守我的雇佣兵,比如被我关在查理的实验室里逼疯的男人,这些人在接受指令的时候没有外来干扰,所以我的工作算得上精彩和成功。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空间开阔,人员复杂,我的催眠无时无刻不处在干扰中,最好的例子就是废仓库中被我割断喉管的年轻男人,他原本已经接受指令了,但旁边的人一喊,他又立即清醒过来,逼得我不得不用上光匕首,还溅了我一身肮脏黏稠的血液。

真是讨厌。

如果我能在瞬间令催眠直达内心深处,令指令稳固牢靠就好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个想法迅速浮现出来,也许我能试试另一种催眠的方法,我需要一个实验对象。

我正琢磨找谁试试,那个对象就送上门了。

是那个名为浩子的少年。

他是偷溜进我病房的,选的时间是在深夜,刘慧卿护士今天不值班,我无事可做,于是早早躺在床上继续翻看《大卫·科比菲尔》。正看到将主人公的生活搅得一团糟的妻子终于病死了,可大卫不是感到摆脱包袱反倒伤心欲绝时。我发现门被悄然无声地推开,一个少年闪身进来,他动作敏捷,显然经常重复类似的行为,我平静地看着他来到我跟前,脸上神色古怪,盯着我的眼睛里有明显的嫉恨、愤怒,不甘愿等。

“你好。”我说,这句话是刘慧卿教我的,她说我这么老盯人不放实在没礼貌,不如在被人发现的时候说一句你好,这样对方就不会怪我。

我不担心谁怪不怪的问题,我只是觉得这两个字发音很有趣,字面意思也富有各种含义,我试验了不同声调,造成的效果也不一。

比如用升调,张家涵会欣喜地说:“好,好,我很好的,小冰真懂事啊,都会关心人了。”

比如用降调,刘慧卿会无奈地撇嘴说:“好个屁,行了行了,想盯着老娘就盯吧啊,少废话了我这多少事呢。”

很有趣的两个字,仿佛试纸一样,于是我决定对浩子也来上一句。我看着他,用升调说:“你好。”

他果然愣住了,随即低骂:“好什么好,我来这不是为了跟你哥俩好攀交情,妈的。”

看来这句话还有令人直奔主题的作用。

“我来这就两句话,第一,我,我很感谢你救了袁大哥,听说你本来可以一个人跑的,后来又折回去帮他对吧?”

我微微有些不耐,但他说的是实话,于是我点头。

“你别以为救了他就是他的恩人,我大哥枪林弹雨都经过多少了,就算他妈的没有你,我大哥也能化险为夷,他有这本事!”

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我回想了一下当天的情形,也许袁牧之是能够避开扫射,同时击毙对手。不过他当时中枪了,可能不够敏捷,于是我说:“你说的也许成立,不过可能性比较小。”

“少他妈给老子拽书面语,能不能好好说话啊?”他莫名其妙地怒了,“你他妈没学过怎么说人话是不是?”

“难道普通话不是人类语言的一种吗?”我大为惊奇,“还是说你不是人类?”

“去死!”他扑过来,右手掏出一把小刀飞快抵住我的颈动脉,“我明着告诉你吧,我讨厌你这种人,最讨厌你这种装腔作势的小王八蛋,你不就是脸长得好吗?不就是没长在孤儿院吗?操!老子他妈的在你脸上划个几十刀,看你还拽不拽!”

他咬牙切齿的模样虽然有趣,但被人拿刀子架住颈动脉就无趣了。我微微仰头,看着他的眼睛柔声说:“你不想动手的。”

他的目光开始变得呆滞,我轻轻推开刀刃,慢慢坐起来,看着他微笑说:“你不想这么做,无论是划破我的脸还是割开我的喉管,这都不是你真正想要的,对不对?”

他木然点头:“是的,那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现在告诉我,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袁大哥,”他的语调流露出痛苦,“我爱他,我不能没有他,我不能看着他不爱我爱上别人。”

很好,愚蠢的爱情与占有欲的混合体,这是他心底的欲望,也是一个送上门的绝佳实验对象,我冷冷盯着他,柔声说:“你凭什么要他只爱你?你一点也不好,看看你自己,卑微的出身,能力低下,四肢都发育不健全,除了任性恼怒,发出各种各样聒噪的声音,你一点用处也没有。你看不起自己,你根本就是个糟糕透顶的人,有糟糕的个性和看不到前途的未来,这样的人凭什么要袁牧之爱你?嗯?你难道不是一个可怜虫吗?你扪心自问,袁牧之会看上一个可怜虫吗?”

他的眼泪瞬间就流下来了,手一松,小刀啪的一声掉到床底,他摇头颤抖如风中的树叶,抱着自己的肩膀说:“我不是,我不是可怜虫,我不是……”

我啪的一下猛拍床头柜,发出声响,他吓了一跳,脸色惨白地盯着我,眼神中流露的还是呆滞和恐惧,还有深深的自我厌弃。我一下抓住他的手腕,继续说:“你敢说你不是?你就如寄生虫一样依附在袁绍之的身上,你只有在给他找麻烦的时候,才能令他多看你一眼。你去照照镜子,看自己有多丑,看自己神态仪表有多猥琐,你人如其名,就是一个社会底层的小臭虫,现在却妄想去占有一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你不觉得自己很荒谬很可笑吗?”

他抽抽嗒嗒地呜咽:“可是我爱他,我爱他那么多年,我爱他……”

“你爱他又如何,你的爱毫无价值,就像垃圾一样该用完就扔!”我又猛敲了一下桌子,这次发出的声响丝毫没影响到他深陷痛苦的自我。

“我爱他……”他仍然喃喃地说。

“是吗?可是他不爱你,在他眼里,你的爱就如鞋面上的脏泥,除了令他厌烦之外,不可能有其他效用。”

“不是的,不是的。”少年呜咽着。

“不是?别自欺欺人了,你自己都不可能爱你自己,袁绍之凭什么爱你?嗯?”我固执地加重手上的力气,用另一只手将床头柜上的杯子扫到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但少年的悲怆仍然不为所动,他仍然抱着自己的双臂,哭得不能自己。

我满意地点头,看来跟催眠对象有一定的身体接触,催眠起来效果更好。最起码,这个少年即便在有噪音的环境下仍然被我催眠,因为我抓住他内心最惶恐的特质——自卑和对自卑的拼命掩盖。我心情转好,看着在极度痛苦中无法自拔的少年,我心里有点异样,想想我还是应该将人从这种自卑状态中揪回来,不然那些情绪会如沼泽地里的湿泥一般,越挣扎吸附力越大,他终究会被没顶的绝望所湮没。

诱导他去自杀可不是我想要的,我正要解除他的催眠,这时门却从外面被人大力撞开,我转过头去,却看见袁绍之的那位助手,叫董苏的年轻人,带着两个人冲了进来。

他们身后,跟着脸色苍白的张家涵。

董苏迅速扫了房间内一眼,冲我微微颔首说:“抱歉,惊到你了原少,您没事吧?”

“出去。”我冷冷地说。

“是,我把浩子弄走。”他朝身后两个人一招手,两个成年男子迅速过来将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少年架起。

“把他留下,你们走。”我说。

“这,”董苏为难地说,“原少,浩子兄弟这么闯进来是他不对,请您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放过他一次,我会将这件事亲自告诉大哥,让他给您一个交代,您看怎么样?”

“出去!”我不耐地皱眉,对其中一个大汉说,“把他放开。”

那两人迟疑着对视一眼,董苏皱眉打量了我一番,然后说:“原少,希望您看在他跟大哥从小长大的情分,做事别让大哥太为难好吗?”

我根本不明白他说什么,我也懒得弄懂,这时一直咬着唇不开口的张家涵冷冷地说:“听他的吧,你们先走。”

“可是……”

“走,这有我呢。”张家涵说,“请关上门,别让人打扰我们。”

董苏不再坚持,转身带着两个人离开,顺便把门带上。我过去想拉浩子的手腕继续催眠,张家涵啪的一下一把拍开我的手,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怒意说:“你给我离他远点!”

我微微一愣,张家涵已经将浩子抱入怀里,像哄一个婴儿一样低声反复地说:“浩子乖,乖啊,你很好,你一直是张哥心里的骄傲,别听小冰胡扯,他不认识你,他根本没资格说你是什么人,你很棒,很优秀,想配谁都配得起,别哭,没事的啊,别哭。”

浩子本能一样把头埋进张家涵怀中,哭得更加厉害。

“别哭啊,乖,别哭啊。”

我冷冷看着,忽然觉得这一幕很令我厌烦,说不出的厌烦,厌烦到我下意识想扯开那个垃圾一样无用的男孩,不准他这样贴近张家涵。

我为自己的念头正感诧异,张家涵此时却带着怒意瞪视我说:“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啊?你为什么能说那么难听的话?你对他一点都不了解,你凭什么把他说得一文不值?”

“因为他确实一文不值。”我淡淡地说。

“原冰!”张家涵大怒,用我从没见过的疾言厉色喝道,“我要你过来跟浩子道歉,你不能这样伤害别人,懂不懂?你不能这样不尊重别人,这样随便侮辱别人!”

我忽然就不想说话了,在这一瞬间我从张家涵眼中读到厌恶,直截了当的厌恶。我为这种情绪的确指是我而感到心脏有些抽痛。我觉得他的逻辑简直混乱,而且缺乏判断力和丧失理性,于是我彻底没了跟他沟通的欲望,转身走出病房。

但胸部始终有胀痛的感觉,我迎着夜风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来。这时大概是晚上十一二点的时间,私人医院住院部几乎看不到人,就连护士值班台那也只是亮着灯。我走过去,看到值班的是两个年轻护士,她们都是刘慧卿的手下,此刻正一人捧一个纸碗呼啦呼啦地吸面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人造香料的味道。

我忽然觉得肚子饿了,于是我停下来对她们说:“还有吗?”

“啊?”她们抬起头,惊诧地盯我,等到认出我后,其中一个模仿刘慧卿的声音说:“207床,谁准你下来了?立即给我回去!”

我皱眉,朝她柔声说:“我饿了,给我一碗你那种面。”

她困惑地看了我一秒,顺从接受指令,乖乖地站起来,从抽屉中摸出一个类似的碗,去饮水机那接了开水,然后捧回来。

我朝另一个被惊吓到的护士说:“别担心,等我吃完面,你们都不会记得有这件事。现在起来,把位子让给我。”

她呆愣地站起来,把位子让出,我走进去坐下,端起那个纸碗,看见上面写xx牛肉泡面,开水泡三分种。

我看着墙上的钟计时,三分钟后,我解开盖子低头吃起来。

味道一点也不好,过多的人造香料掩盖住食物原有的味道,且半块牛肉也看不到,除了泡开的浮尸一样的压缩蔬菜外,我见不到任何与肉有关的东西。

这么难吃,为什么两个护士看起来吃得很香?

我估计今天大概惹怒了张家涵,那么明天的食物不能指望他送了,而且他家也不能再呆,放在那的背囊看起来要回去拿才行。拿到就另外找下脚的地方吧,也许先给刘慧卿测试一下DNA,如果她是我生理意义上的母亲,那么我接下来就必须住她那,以便监视她不和任何男人发生性关系。

我吃完面后不知道上哪,坐着也不知道干嘛,于是我费了点功夫令两位护士不再记得见过我,随后我一个人慢腾腾地朝黑黝黝的通道走去,两边的病房内有时候会传来病人的咳嗽和呻吟声,我一概充耳不闻,走到走廊尽头,我在一张塑料靠背椅上坐下,开始总结我这一晚上的心得。

很多年来我养成这个习惯,每天结束的时候计算一下今天的收获和进步,然后计划明天要做的事。任何人都需要一个方式来确立体内的时间轴,我也不例外。在没有钟表的地下室,我就是靠狱卒们送饭的次数和这样的总结计划来建构属于我的每一天。

寂寞积攒到一定程度后足以令人疯狂,而我之所以没发疯,是因为我有强大的意志力,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目的明确的,都不是没有意义的,哪怕牺牲一些人,对我来说,也是必不可少的。

我不会觉得我错了。

但为什么,我在确认我今晚对少年所施加的催眠有意义之同时,我又有种奇异的不安呢?

因为张家涵吗?

因为他把我的催眠实验污蔑为对他人的不尊重?

我对自己深深皱眉,想了一会,决定暂时将问题搁置一旁,就在此时,走廊上传来一阵剧烈的奔跑声,张家涵惊惶失措的声音远远传来:“请问,您看到我弟弟了吗?207床的原冰,对,他不见了,我到处找也没找到……”

第24章

不用看到他,我也知道此刻张家涵必定满心焦急,因为他的声音并不曾掩饰他的情绪。但我认为他的焦急并不真实,准确地说,他对我所具有的情感都不真实。

就在刚刚,我明白了他为何会在那种情形下选择厌恶我,因为我跟名为浩子的少年是不同的,我与他相识未满一月,但浩子据说与他相识十几年。

而且,他对我好,对我所充满的莫名其妙的喜爱,我现在想起来了,其实来源于我对他下的指令。

在我见到他的第一面,我就催眠他了,为了让当时的我有个方便的落脚点,我命令他对我亲切热心。

他果然照做了,而且做得很好。

但催眠的薄弱之处在这件事上显露无疑了。催眠师发出的指令如果并不是真正契合被催眠者内心的欲望,它就成为表层的伪相,就如巧克力蛋糕上撒的糖霜,温度一不对,糖霜就可能会消融殆尽。

也就是说,应对突发事件时,被催眠的对象会下意识选择他内心中确认的情绪,而不是外来者强加给他的东西。而要将指令变成一个人内心真实的欲望,必须要长时间持续不断地进行记忆修改和心理重建,整个过程工作量极大,到目前为止我还未对任何一个人实验过。

所以张家涵对我的责骂是有理可循的,他对浩子的感情才是真实的,而我只是个外来者,对此我无需感到遗憾或觉得催眠失败。

只是我不知为何,再也没有催眠他的欲望了。

其实我现在走出去,再来一次,或者再发布几次指令,以他那么薄弱的意志力,也许能缩短流程顺利将喜爱原冰铭写为他心底的真实情感也不一定。

可我就是没这个欲望了。

我还是认为,人类这种有关喜爱的情感以及由此而来的悸动和连锁反应,是一种不必要的消耗。

于是我安静地继续坐着,听着张家涵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大概是天开始蒙蒙亮的时候,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朝医院外面走去。

空气很好,我深呼吸几下,放松四肢,然后再收紧它们。

我感觉到活力慢慢回到四肢,于是我往一个方向走去,我还穿着医院的病人服,没有外套,清晨很冷,我的手脚都冻得冰凉,但我毫不犹豫地往前走。

为了调查刘慧卿,我早已知道这所私人医院坐落何方,也知道怎么沿着这条路走回张家涵的家。根据我的推测,张家涵现在应该还在医院,我想趁着他不在将我的东西取走。

我的背包里有必须携带的东西,有我的药,我的John帽子,还有我装有列侬全部专辑的耳机。

我想离开了。

这里距离张家涵所住的地方不远,我知道他一向在外面铺的塑料地毡底下黏有一支备用钥匙。我将地毡掀开,把钥匙取出开了门,但奇怪的是,门一下从里面被人大力扭开。

又高又壮的大块头袁牧之铁青着脸堵在门口瞪着我,我微微皱了眉,不太乐意这时候屋子里有其他人,但我还是说:“我要进去。”

他继续不明原因地恶狠狠盯我,看起来不太愿意看到我。我于是说:“你不喜欢我进去?那把我的背包递给我就好,对了,还有你上次说好给我的名单,我放在你车里没拿。”

他脸上渐渐积聚发怒的乌云,咬牙说:“你他妈还知道回来,啊?你回来就是为了拿你那个破包?”

“包破了吗?”我觉得有点可惜,但没关系,重要的是里面的东西一样不缺,于是我说,“破了也还我。”

“放屁,想拿了包走人是吧?没门!”他伸过手,狠狠一把将我拽进屋子,砰的一声巨响,恶狠狠关上门。

我一个踉跄,站稳后顿时全心戒备看着他,我琢磨着要不要先下手催眠他,不然从力量到格斗技巧,我并不是他的对手。

“臭小子,瞪什么?你他妈还觉得自个有理了是吧?不就被张哥说两句吗?说两句至于离家出走啊?你他妈气性还挺大,有种!他妈的你有种别祸害我啊,我手头上什么事也不用干,关伺候你这小祖宗的臭脾气你知不知道?啊?都跟你说了最近是非常时期,外头很危险你知不知道?!你他妈长本事了啊,我留了三个人在医院都看不住你,操,张哥都被你急哭了,你再不回来,老子就要带人抄家伙去端对头的堂口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给老子回房间去反省,没想明白自己干了什么别出来!”

我懒得听他的话,也不想去费劲跟他沟通,于是我转身走进我住的房间,在门后找到我的背包。里面的东西一件不少,甚至我的光匕首也在,我又打开衣柜,将我少数的几件衣服收进背包,在摸到张家涵给我买的白色衬衫时,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之也收进背包。

也许它能提醒我这件事,让我时刻保持理性和清醒。

让我不忘告诫自己,我是个催眠师,而其他人,是我的催眠对象。

我换了病服,穿上我来到这个时空时那套衣服,T恤现在穿有点凉了,但无所谓,冷与热只是感觉而已,而感觉,是可以被克服的。

就如在地下室的日日夜夜那样,只有克服自身心理上的弱点,才能在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上取胜。

我拎起背包,将光匕首插在裤腰上,打开门走了出去。袁绍之正在客厅打电话,我听到他说:“嗯,他自己回了,没事,没缺胳膊少腿,放心了这下。你先别回来,我看着这个小祸害一会。”

他还没说完,一转头瞥见我正外走,立即变了脸色,啪的一声合上手机,大踏步过来,极具威慑力地问:“往外跑?小王八蛋,你他妈去哪?啊?”

“去我想去的地方。”我平静对他说,“嗯,再见。”

“去你妈的再见!”他低吼一声,我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拦腰扛起,我心中大骇,头倒栽葱的垂下令我不觉眩晕,还没晕完,又一次天旋地转,砰的一下被他狠狠摔到沙发上。

我顾不上背部的疼痛,立即想爬起,袁牧之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将我压制住,冷冰冰地说:“跑?信不信老子打断你一条腿?!”

我微微缩了下瞳孔,盯住他的眼睛说:“你试试。”

他有瞬间的迷惑,但这人警觉性实在太高,转眼间立即甩头恢复清明。他凝视着我的眼睛,眼神冷静锐利,如两柄刀锋静静贴在皮层,我全身高度紧张,正要冒险加大催眠力度,他却在这时扑哧一笑。

这突如其来的一笑,莫名其妙如薄脆冰层砸下一锤,冰下水流潺潺,一切照旧和缓祥和。

我忽然觉得疲累,一夜未眠,在护士那吃的那些粗糙的人工面条早已消化殆尽,我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袁牧之听到了,我也听到了,他笑意更深,松开我的手,问:“饿了?”

我点头,饿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

“我给你做点心,不过你不准跑?能保证?”

我在吃东西和离开的时刻间犹豫了下,决定先吃东西,于是点头同意。

“乖。”他笑着不顾我的反对,用力揉揉我的头发,这才起身往厨房走去。

我靠在沙发上几乎要睡着,不一会被有人窥视的不安感刺激到,立即睁开眼,果然,袁牧之在我身边,几乎是蹲下来,目光热切地看着我的脸。

我伸手擦了擦脸颊,含糊问:“脏了?”

他简短地清了清喉咙,将手里一个盘子放我跟前,粗声说:“没,吃吧。”

是一种奇怪的三角形食物,由两块面包夹着西红柿和煎蛋,我抓起来咬了一口,面包不失松软,西红柿很新鲜,煎蛋有点老,但混合着这些吃起来感觉还行。

“好吃吗?”他坐下来问。

我摇头,实话实话:“没有张家涵做的好。”

“臭小子,你就将就吧。”他笑眯眯地看着我,又站起来,去开冰箱倒了牛奶,放进微波炉转,端过来给我说,“喏,喝。”

我咽下嘴里的食物,说:“要加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