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牧之说我们是恋人。”我困惑地问,“我跟他已经是恋人了吗?”

“呵呵,你自己觉得呢?”

“我不知道什么是恋人,书上说那是一种很美好的人类相处模式,可是我没觉得跟以前有什么不同。哦,也有不同的,”我垂头说,“有强烈的欲望,我讨厌那个。”

“讨厌他碰你?”

“确切地说,我讨厌被别人掌控欲望的感觉。”我说,“那样不行。”

张家涵沉默了,然后说:“那这样好吗?我让袁大头这段时间别出现在你跟前,你们俩都冷静一下,往后再说这个事,怎么样?”

我想了想,点点头。

“小笨蛋,”他说,“咱们在医院呆得太久了,该回家了。”

“恩。”

“你跟我身体都不算好透了,可能得请人上门帮我们一段时间,请你喜欢的那位刘护士来好不好?”

我莫名地高兴起来,点了点头。

第67章

我们出院回家的时候,几乎我认识的所有人都来了。大概这个季节这些人都工作清闲了下来,总之我看到了刘慧卿、洪馨阳、洪馨阳的那个古怪的哥哥洪兴明,他给我带来一束味道浓郁的白色玫瑰花,我非常厌烦捧着那种东西,于是转手给了身后的护士小姐,不知为何洪馨阳见到这一幕笑得花枝乱颤,而洪兴明的笑容则显得有些僵。

来把我们弄出医院的还是董苏,他带着两个人,我都见过,是袁牧之的两名下属,他们帮我们拿行李,还开了车来,但我没见到袁牧之本人。

我没有见到袁牧之。

我忽然想起了,我已经有很多天没有见到他,从那天我拿光匕首对着他算起,他转头离开我,就真的离开我了。

我盯着周围的一切,再一次觉得,我就该跟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样,就不会存在谁离开谁而去的可能。

我这么想的同时不知道为何心脏的位置很闷,但我愿意用意志力将这点小小不适忽略不计。

“小宝贝,你把我送你的花转送别人,我可是很伤心啊。”

我转过头,差点撞上洪兴明的鼻尖。

我后退一步,皱眉说:“你身上的味道不好闻。”

洪兴明微微一愣,随即勾起嘴角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味呢?这款香水不喜欢,我可以换到你喜欢为止。”

“我不喜欢任何人工香料,”我说,“也许会致病。”

洪兴明只停顿了五秒钟,随即微微笑着说:“你想用话挤兑我?让我对你反感?小宝贝,没用的,这样只会让我对你更有兴趣。”

我不耐烦了,转头对着他的眼睛说:“你废话很多,愿意说点废话之外的吗?不愿意的话不如我帮你?”

他神情一凛,随即举手笑说:“嘿,别这样,我可是非常友好地来表达对你出院的祝贺。”

我盯着他说:“这句仍然是废话,看来你真的需要我的帮助。”

洪兴明脸上奇奇怪怪的笑容终于肯收敛了,他耸耸肩说:“好吧,祝贺你出院是一个目的,另一个则是,我想来看看你。”

“你看到了。”我提醒他。

“看到了才发现,我真想继续再看下去。”他笑着说,“我知道你对我偏见,但你那都是误解,我洪兴明对别人可能不算好,但对你至少讲究信用,对不对?赌桌上那两百万,我不是说给就给了么?”

“那是你该付的。”我淡淡地说,“而且由不得你不付。”

“可在那种情况下,我要想反悔,也不是不可能的,对吧?”他笑了,看着我说,“行了,别跟我闹别扭了。我是洪馨阳的亲哥,她那么看重你,我怎么也会给她点面子,就冲这个,你也不该对我疑神疑鬼的。”

我皱眉说:“我关心你的真实目的。”

他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问我:“别说那些无趣的话题,来,看我妹妹,你没发觉她有变化?”

我转头看看洪馨阳,她正热切地跟刘慧卿护士交谈着什么,我忽然发现她确实是与往常不同,但那个不同在哪,我却说不上来。

“是不是,觉得她变漂亮了?”洪兴明似笑非笑地低声提醒我。

我抬头观察洪馨阳,大概他所说的漂亮跟我理解的是两回事,在我这角度看起来,她并不见得比以前更好看,但我能看得出她很快乐,似乎有一股快乐的火苗,在她的躯体内部静静燃烧。

那是一种真正的快乐,她因为这种快乐而显得神采飞扬。

“很迷人对吧?”洪兴明低声问,“看看她,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蔷薇花。我这个妹妹从小长得好,去到哪都被人夸长得像天使,每个人都爱她,就算是作为她的亲哥哥,我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个美人,她就像我们家一个珍宝,值得好好估量一下价值。而且她最近更美了。想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没什么兴趣,于是我实话实说。

洪兴明有些失望,但他坚持着说:“女人变漂亮通常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堕入情网,她找到爱她她也热爱的男人了。你对此一点都不好奇吗?”

我心里一突,转身直直盯着他:“你没撒谎?”

“我怎么会撒谎?小宝贝,我确实不常说真话,但这个信息我没骗你。”

我点点头,冷声说:“你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告诉我。”

洪兴明心满意足地笑了,他点头说:“你果然在意,很好,这么说你喜欢她?你一直对我的妹妹抱有超过友谊的念头?”

“我跟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友谊。”我冷冷地说,“告诉我那个男人的名字,你瞒不过我。”

“告诉你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这不是交易,你只有一次选择,说还是不说。”我转头看着洪馨阳,冷冷说,“我要知道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跟谁交换。”

“你真是个没情调的小家伙。”他无奈地做了个鬼脸,说,“好吧,其实对她的事我乐见其成,虽然她挑的对象条件现在看起来一般,但本人能力很强,属于道上谁也不能小觑的黑马,再给那个小子五年,谁也说不准他能混得多高,这么一个人才,你猜他是谁?”

我认真研究他的表情,发现他带了期待在看我,于是我说:“你拿未来的预测来判断一个人是很不可靠的。”

洪兴明一愣,问:“你猜不出他是谁吗?”

“我等你告诉我。”

“好吧,”他微微一笑,“他就是你的两个哥哥中的一个,说起来你俩个哥哥都跟我们姓洪的有缘,洪仲嶙要张家涵没要到手成了个笑话,好在现在我妹妹跟袁牧之有戏,咱们俩边要成了亲家,过去那点小摩擦小误会,也该一笑了之啊。”

我在这一瞬间有点失聪,然后我费力地辨认他脸上的表情,我发现他没有撒谎。

我忽然不想再跟他说下去了,然后在下一瞬间,我尖声喊刘慧卿的名字:“刘慧卿。”

“喊什么啊,”刘慧卿没好气地应我,过来抓住我的手,“怎么回事,突然手变得这么凉,你刚才一直站这里啊,风口呢,你不知道吗?还没好全乎呢,想第二天发烧还是怎么着?”

我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这时洪馨阳款款走向我们,嘟着嘴有些不满地说:“小原弟弟果然还是喜欢刘护士多点呢,姐姐来这么久你都不跟我说句话,一喊倒是喊刘护士的名字。”

“洪小姐,瞧您说的,小冰我照顾过他,这孩子脾气古怪,也就我才能受得了。”刘慧卿笑了,瞪了我一眼说,“还不进车里坐好。”

洪馨阳笑呵呵地问:“我陪你过去?”

我忽然觉得她如花的笑颜非常刺眼,但我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情绪,我反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她吃了一惊,随即将另一只手腕搭到我手上。

她的手心温暖柔软,我实在是有本能一般的依恋。

我张开嘴,觉得嘴巴干涩得不行,不知道要说什么,过了几秒钟,我才听见自己声音,沙哑着问:“你在恋爱?”

洪馨阳微微一愣,随即红了脸颊,但目光晶亮地看我说:“是啊。”

“是,是谁?”

洪馨阳抿嘴一笑:“等机会成熟,我会告诉你的,放心。”

我沉默了,然后,我哑声说:“答应我,别有孩子。”

“什么?”

我艰难地说:“跟哪个男人,都行,但,别要孩子。”

第68章

我的状态糟糕透了。

我忽然又开始做起了噩梦,在梦中,我重复十年如一日的囚禁生涯,我的母亲站在窗户外面看着我,她朝我微笑,但她并不对我施加援手。

无论我对她说什么,无论我在梦中如何地喊叫、咒骂、发疯、自我伤害,她都是挂着一成不变的微笑,那个微笑就如一个面具一般罩在她脸上,她完全没有其他的表情。

我看见梦中的我一次次从眼眶里溢出液体,我听见我朝她呼喊,我问她,你为什么要抛弃我。

我的母亲,你为什么要抛弃我?

醒过来后这种情绪并不好受,我感觉心脏发闷,有种严重的压迫感令我喘不过气来,我试图走动,阅读,甚至进厨房帮张家涵做点琐碎的事,但无济于事,我仍然怀疑我随时会倒下去。

精神衰弱到极点,我的负面情绪再也不听命令,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就如一个打地鼠的游戏,敲死一只,另一只又冒出来。

我大口呼吸,解开领口的纽扣,但无济于事。

我感觉我要发病了。

于是我需要一个安全而封笔的空间处理自己的病症。我躲进我的小房间,关上门,蒙上被子,预先吞了胶囊,然后闭上眼,等待病症发作。

然后我莫名其妙地再度入睡,我梦见一个场景,我看见袁牧之在我前面走,他的臂弯里挽着一位少女,少女穿着鹅黄色质地柔软的衣裙,长长的卷发一直垂到腰际。

我大惊失色,在梦中,我扑向他们,我攥紧袁牧之的胳膊,我喊:“放开她,你不能是我的父亲!”

你不能是我的父亲。不能是我生物学意义上另一个制造者,不能是跟我有血缘关系,在遗传链条上息息相关的两个人。

谁都可以,但你不行。

“为什么?”梦里的袁牧之问我,“为什么我不能是你的父亲?”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只是不喜欢,强烈的不满,但我没有理由,没有任何一个拿得出手的,属于理性范畴的原因。

“我不喜欢,”我说,摇头坚决地说,“我不喜欢。”

“因为我同时还是你的恋人?我带给你部分的性体验,但父亲是不能成为儿子的恋人的,而且他不该跟自己的孩子发生性行为,对不对?”他微笑着问我,“在你的认知中,只有动物和原始部落才发生乱伦,而阻止近亲结婚是人类文明的一大进步,你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自己变得愚昧与无知,对不对?”

是这样的,但又并非只是如此,我觉得脑袋很疼,梦中的我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不知所措。

“但要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小冰,你什么也阻止不了,”袁牧之微笑对我说,“你从未来穿越到过去,你负有使命,你意志坚定,你为了改变在所不惜,但是小冰,你什么也阻止不了。”

“我可以,”我反驳他,尖叫说,“那是我必须也一定会完成的事。”

“那你阻止了什么?小冰,迄今为止你阻止了什么?你能让张家涵不受洪仲嶙的侮辱?你能让洪馨阳不恋爱?你能让我不跟洪馨阳在一起?你能吗?”

我摇头,抿紧嘴。

“你什么也阻止不了,小冰,甚至你的出生,你也阻止不了。”袁牧之哈哈大笑,“你终将是我的孩子,你必须作为我的孩子被诞生,被生产出来!”

“我会杀了你!”我恶狠狠地说,“如果那样,我宁愿杀了你!”

“是吗?”他悲悯地看着我,“你试试看。来,拿你的光匕首试试看。”

我大喊一声,抽出光匕首朝他砍过去,但无论我怎么砍,他的身体都纹风不动,丝毫不能伤他分毫。

“没用的,你什么也阻止不了。”

我从梦中猛然惊醒,大汗淋漓,急促喘气。然后我默默起床,将被汗湿透的衣服换下,找干净衣服换上,再然后,我的房门被刘慧卿推开,她抱着手臂斜着头审视着我,一声不吭。

“你眼里有疑问,说吧,你想问什么。”我对她说。

“小冰,你这两天没事吧?”她皱眉看我,“你刚刚是做了噩梦?你有什么心事吗?”

我把脏衣服丢到一边,打算呆会放进洗衣机,然后我对她说:“你的工作不包括这些。”

“臭小子,我要不关心你,我干嘛没事找事啊,”她骂骂咧咧地朝我走过来,拿手指头狠狠戳了一下我的额头,然后把手掌搭上去,探了探体温说,“没发烧,你现在觉得怎样?”

“很好。”

“好个屁,”她瞪眼看我,“你不知道自己的脸色白得像鬼啊。过来,照照镜子!”

她把我硬拽到房门后的穿衣镜前,我从里面看见一个下巴瘦削,眼睛又黑又大的少年,脸色果然很苍白,就连嘴唇也淡到无色。我轻舔了一下下唇,问刘慧卿:“我是不是很难看?”

刘慧卿一愣,随即点头说:“对啊,你现在丑死了。”

“你不喜欢看我这样,对吧?”

“简直讨厌死了,”她白了我一眼,凑到镜子前说,“你看看你,眼大无神,脸色发青,就跟个吸毒的一样,还说你没事,没事人是这样的吗?看看人家洪大小姐,气色多好多红润,没事人得像她那样漂漂亮亮的才对。”

“你很喜欢她?”我问。

“谁?”

“洪馨阳。”

“还行吧,人家千金小姐却一点架子不摆,挺难得的。”她撇嘴说,“不过我也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不能因为人家的教养好就忘乎所以,放心啦放心啦。”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身份的阻碍,你会喜欢她,对吧?”

“谁不会喜欢她,那么漂亮又那么随和,脾气也挺爽快,没扭捏造作那一套。”

我想了想,缓缓地问她:“如果她有困难,我是说如果,你会帮助她吗?”

“开玩笑,她是谁啊,哪里有我能帮得上的忙?”刘慧卿嗤笑一声,“不过要她瞧得起,我又恰好能出力,我当然会能帮就帮。”

我点点头,问:“如果在帮她和帮我之间,只能选一个,你会选择谁?”

刘慧卿哑然失笑,抬手打了我一下说:“知道你吃醋了,死孩子,放心,刘护士总是跟你感情深点,你就跟我照顾过的病孩一样,能不多顾着点吗?”

我微微一笑,说:“谢谢。”

刘慧卿吃了一惊说:“哎呦你还会说谢谢啊,你别说,你刚刚笑了那下还挺好看的,小孩子就该多笑,跟个小老头似的算怎么回事?”

我转过头,面无表情地打量镜子中的自己。

刘慧卿在一旁看了一会,突然说:“小冰,我发现你其实长得跟洪大小姐有点像。”

我心里一突,转过头凝视她,问:“会吗?”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你们俩侧脸很像,不过你是男孩子,轮廓要更明显一点。”

我垂下头,沉默了一会,才说:“我跟她一点不像。”

“什么?”

我抬起头,柔声催眠她:“我跟洪馨阳,没有一点相似之处。记住它。”

刘慧卿茫然地点了点头。我又说:“如果有一天,洪馨阳怀孕了,你要帮我把她肚子里的孩子弄死。”

“不……”刘慧卿摇头。

“答应我,不会伤害谁的,我保证。”我柔声说,“那只是个不应该存在的胚胎,它不是人,它只是个不应该存在的东西。答应我。”

她仍然露出迟疑,我不得不加大催眠力度,一直在她耳边说了二十分钟,才总算让她接受了我的指令。

这样事情就更保险了,我想,我回忆起刚刚所做的噩梦内容,我对梦里那个袁牧之说,我可以阻止的,至少有关我的出生,我是可以阻止的。

这时大门外传来钥匙的响动,我们都知道那是张家涵回来了。我给刘慧卿解除了催眠,然后拿起脏衣服走出房门。

张家涵出门去是为散步,他的康复需要这点,但我却发现他的脸色很不对劲,似乎在惶恐,又似乎很痛恨,但与此同时,却又分明现出怀念的神色。

“你遇到什么人了?”我皱眉看他。

“没……”

“撒谎。”

“只是,”他勉强笑了笑说,“只是以为是个熟人,我可能看错了。”

“不是洪仲嶙那一伙人?”

“不是。”张家涵摇头说,“我去做饭了,刘护士今晚跟我们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