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真地问他:“为什么会没钱花,我很花钱吗?”

“那可不,你自己算算,吃药住院,汤姆那么知名的医生专门做你的主治大夫,你还整天一会要甜排骨,一会要巧克力,折腾我在洋鬼子的地界给你变出个中国大厨来,这些不得用钱啊?”

我仔细观察袁牧之的脸色,最后得出结论:“我不花钱,你骗我。”

他哈哈大笑,低头在我的玉牌上亲了好几下。

我又伸手去扒拉它,不满地说:“好像狗牌。”

“嗯?狗牌?”袁牧之抬眼看我。

我努力跟他解释:“就是挂在狗脖子上,输入狗资料的电脑芯片。”

“这么说也未尝不可。”他微笑着揉揉我的头发说,“你这块牌牌也有芯片,这样万一哪天你走丢了就能回家。”

“我的智商比狗可高多了。”我皱眉说,“我自己会懂得回家。”

“乖,你要走丢了,我是说如果,如果有那样的时候,你就呆在那个地方不动,给我点时间,我总能找到你。”

我问他:“万一找不到呢?万一有干扰器,这个东西的信号无法发送呢?”

“相信我,就算那样,我也能找到你。”他低头含住我的嘴唇,轻声说,“宝贝,你忘了吗?我找了你十几年,不还是找到了?”

我不甘心地咬回他的嘴唇,说:“那你下次找我可得快点。”

“好。”

我知道你一定会找来,就算没有这块东西也一定会找来,但你这次可得快点。

快点。

我头顶的对话孔喷射出一股白烟,我知道那是致人麻醉的气体,在吸入的瞬间我便闭上眼,我在心里说袁牧之,你要找到我。

然后,我陷入昏迷当中。

这样的麻醉只能麻痹我的身体,但不足以侵蚀我的意志。

我就如在重重阻拦的黑夜中奋力前进,我一心一意要冲破这些封锁,我不能任人主宰我的身体而我一无所知。世界上有万分之三的人麻醉对他们是无效的,他们或因为身体,或因为精神状态,会在整个手术过程中保持清醒。这也就是说,麻醉不是万能的。

我的身体对麻醉没有抵抗力,但我现在要做的,是令我的意识对麻醉免疫。

这件事操作起来很困难,尽管在昏迷的前一刻我已经给自己催眠一定要清醒过来,但我却置身诡异的梦境中无法动弹,我被迫看到自己童年过往的碎片:蔓延到足踝的青草地,漂亮的绘有阿拉伯图案的茶具,温暖的光线,远处的大树上漂亮的树屋和秋千。

骤然之间,这一幕被狠狠撕裂,火光蔓延,鲜血飞溅,我的母亲在我面前被人狠狠踢打,我最痛彻心扉的一幕再度上演。

那个被打倒到地上的女人抬起头,突然间换上张家涵的脸,目光空洞而绝望,我看见他爬起来,自己捡了一段绳子,绕到自己脖子上,然后用力拉紧。然后,他冲我桀桀怪笑,眼珠子从眼眶中勒得凸出来。

我看得瞋目裂眦,不顾一切就想扑过去,就在此时,有人拉住我的胳膊,我转头一看,我看见自己的母亲。

她还是我梦中的老样子,穿着亮紫色的绸衣,对我微笑,目光温柔。

“妈妈……”我哆嗦着喊她。

她没有理会我,转身就走。

我身不由己地跟着她,转过头去,张家涵已经被烈火包围住,很快烧成一片灰烬。

“宝宝,记住妈妈,不要,不要忘了妈妈……”

有谁在我耳边急切地说,我抬起头,发现自己身处地窖,洪馨阳在关上板子的前一刻,急切而痛苦地看着我。

“妈妈……”

“就算,就算忘记了一段时间也没关系,但你以后一定要记起来,答应我好不好?一定,一定要记起来,记起来妈妈是谁,记起来妈妈有多爱你,好吗?”

我看见她泪流满面,我想擦干她的眼泪,却不知为何没有这么做,她最后亲了亲我的额头,以毅然决然的态度,砰的一下,阖上地窖的门板。

我有万箭穿心的痛楚,我回过头,我的母亲站在不远的地方,含着笑看我,她一言不发,但我知道她在问我,你想起来了吗?

我的宝宝,你想起妈妈是谁了对吗?你想起,我有多爱你了,对吗?

我朝她走过去,我想说是的,我都想起来了,我战胜了自己内心的怯弱和自私,我克服了不能克服的痛苦和孤独,我终于能站立在你的面前,我的母亲,我站在你的面前,不再令你赐予我的生命蒙羞,不再令它毫无价值。

因为,那是你拼尽一切,不惜拿命去换的。

我是有价值的,我的存在也是有意义的,我知道你一直在教会我这个,我曾经忘记了,但我现在全部记得。

她侧过头去,在我们的前方,有光亮在等着,我跟她都知道,我最终能牢牢控制自己的意识,没人能主宰我,除了我自己。

去吧,她无声对我说,去吧,我的孩子。

我眼中流下泪水,我点头,我再贪婪地看她,这一次,我一定会牢牢将你刻在我的记忆中,再也再也,不会忘记你。

然后,我转头,大踏步朝前方走去。

耳边听见有人清晰地说:“这小子就算剃光头发,还是个小美人。”

“嗯,可惜只要稍微想象一下他被脑子里的炸弹炸碎脑袋的场景,我就觉得这个美人令我作呕。”

“那是你太偏激了,留神看他的五官,比例堪称完美,就算在东方人中,他也是个精致的小东西。”

“好了,停止你的怜香惜玉,我们要打开这个小美人的头盖骨了。”

“真可惜。”

“少废话,把微型炸弹拿来……”

我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手术台上,头颅被固定在特殊的钢铁支架间,头顶是一张炫目的无菌灯。

两个带着口罩穿着手术服的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冲他们微微一笑。

两个男人眼中掠过难以置信,随即有一个喊:“麻醉师……”

我伸出手,攥紧他的手腕,柔声催眠他:“别做声,手术室要安静。”

他呆呆地停了下来,另一个惊诧地喊:“嘿,你怎么了,护士,过来替我按住病人……”

我对他笑了笑,催眠说:“不是让你别那么大声吗?让护士过来,把我脑袋上这个东西拿掉。”

他愣愣地看我,我加大声音下指令:“快来把我头上这个东西弄掉!”

“护士……”他呆呆地开口,那个护士尖叫一声连连倒退,转身就想开门跑出去。

我对第一个男医生下指令:“截住她!”

男医生跑过去,将护士拦腰抱住,将她硬生生拖了过来,我对她说:“你是好姑娘,来,你过来帮你的上司一把,把我头上的架子拿开。”

她吓得哆哆嗦嗦,我对她说:“别怕,我不催眠你,我今天不对女人动手,我的母亲不会乐意看到这一点。但你别试探我的耐性,不然我想我没有对女人手下留情这种观念。”

她跟那个医生一道将我头上的架子拆开,我挣扎着坐了起来,麻醉令身体发软,力气大不如前,但我必须离开这,我对一个医生下达指令说:“来,在我脑袋上绕几圈绷带,把担架车推来。”

他过来,熟练地往我脑袋上绕了几圈绷带,我顺便在手术台上挑了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对那个护士微笑说:“等下你推我出去。”

她睁大眼睛看我。

“外面肯定有雇佣兵守着是吧,咱们盖着被子挂上吊剂出去,假装手术成功,”我对那两名医生说,“想必你们不会反对帮我,对不对?”

他们一起点头。我满意地笑了笑,就在此时,我的笑容一顿,因为我清清楚楚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

我脸色一变,迅速对那个女人吼道:“想活命就过来帮我!”

她犹豫着过来,我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说:“你,把我扶下来!”

她半搀扶着我,我对医生厉声说:“你们俩,去,把担架车推过来!”

他们立即过去,将一旁的担架车推过来,我挣扎着坐到那上面,冷冷地盯着那扇门,准备差不多了就趁乱出去,逃跑。

但枪声很快停了,我正疑惑间,突然传来一声枪响,手术室的钢门锁被打烂,随即有人用力将它往两边一推。

一股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两三个穿着无菌服,持着枪的人闯了进来。

当前一人身材高大,虽然带着口罩,但目光锐利凶猛,他在看到我的瞬间,骤然松了一口气,露出浓浓的喜悦。

“袁牧之,你怎么才来!”我不满地冲他皱起眉,却忍不住还是笑了。

他丢下枪,扯开口罩,大踏步朝我走过来,一把将我抱入怀中,摸摸我的光脑袋,沉声问:“没让人动你吧?”

“没,”我笑着搂住他的脖子说,“我命令自己清醒过来,我做到了。”

他呵呵低笑,抱起我,托着我的臀部打了两下,没舍得用力,随后将我打横抱起,恶声恶气地骂:“他妈的叫老子好找,玩够了没,回家!”

第103章

袁牧之把我抱着大踏步走出这里,我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一间医院,而是一栋商务办公大楼,他们包下一整层,穿过长长的走廊,一打开,居然外面是普通的办公室。

我拉住他的袖子问:“张家涵在这里吗?”

“不在。”袁牧之亲了我的额头一下说,“放心,他没有被动手术。”

“那他在哪?”我急切地问,“救出来了吗?他可能需要更进一步的心理治疗,詹姆斯呢,先让他给张家涵做一次疏导,不,我来吧,我干脆催眠他,让他忘掉这一次的经历好了……”

袁牧之低笑出声,说:“宝宝,你跟张哥,到底谁在照顾谁啊?”

“当然是我照顾他,”我不满地反问,“我做的事能跟做饭洗衣服比吗?”

“哦?你做什么了?”

“我宰了下令揍他的人,”我说,“我不许别人欺负他。”

“听起来很凶残,”袁牧之笑着问,“好像是比做甜排骨和肉包子高级点,不过前提是,你会做甜排骨和肉包子吗?”

我有些气馁,不得不承认说:“不会。”

“所以,张哥也照顾你,不是吗?”

“嗯,好吧,”我点头表示同意,“那他现在到底在哪?”

袁牧之笑了笑说:“等下你就知道。放心吧,没事。”

我们正说着,有几个人迎面朝我们走来。当前一人脸庞熟悉,身材矫健,带着几个端着武器的人围了上来,他走到近旁说:“大哥,这里剩下的雇佣兵都被我们清理了,目标正赶往西塔楼顶,大概想坐直升机逃跑。”

“给我截下,咱们跟这老小子斗了几十年,也是时候该告一段落。”袁牧之冷哼一声,“宝宝在他手上吃了太多苦,他妈的这笔账可得好好算算了。”

“是,”那个人点头笑了笑说,“埋在他身边的钉子这回可以全取了?”

“全取了。”袁牧之淡淡地说。

“我迫不及待想看看董先生的表情了。”

“咱们这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袁牧之勾起嘴角,冷笑说,“那王八蛋早年不是演无间道演得很爽吗?这回让他彻底过一把瘾!”

那人脚后跟一顿,微微鞠躬说:“是。”

随后,他对身边的手下简要吩咐了任务,声音冷静干练,转眼见我盯着他目不转睛,便冲我微微一笑说:“原冰,你好。”

“你好,”我想了想说,“还是称呼你浩子?”

浩子脸上笑容加深:“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仔细观察他,近距离看到真人,我发现他比那天在视频中见到的更活力充沛,时间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很多,外形上他比少年时代要挺拔硕壮不少,看起来就如一棵生机勃勃的白杨树,脸上的线条也越发硬朗,皮肤也晒成健康的古铜色,剃着很短的寸头,看起来犹如穿越丛林的豹子,优美而凶猛。

我不自觉摸摸自己的光脑袋,有点羡慕,决定等身体养好了也留这样的发型。

“想什么都别想,”袁牧之在我耳边带笑说,“趁早给我把你的古怪念头丢掉。”

“为什么?”我仰头问他,“我觉得浩子这样比较符合男性审美。”

“嗯,他当然符合男性审美,但这种审美不适合你,”袁牧之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即便是适合,我也不允许。”

我皱眉说:“我有忍受艰苦锻炼的意志,他能承受的,我也行。”

浩子朗声笑道:“原冰,我经历过的可不只是艰苦的锻炼,相信我,你还是保持现状为好。”

“而且你的身体状况不允许。”袁牧之柔声说,“乖,你这样很好了。”

“是的,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样子,你这样很好。”浩子微笑着对我说。

我狐疑地看了看他们,然后说:“为什么你们意见那么一致?”

“因为关于怎么对待你,大哥已经念叨了十几年,”浩子带笑说,“我就算想不知道都不行了。”

我听见袁牧之威吓感十足地咳嗽了一声,于是浩子闭上嘴,默默跟在我们身后,我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他说:“给我看看你的手。”

浩子一愣,随后把手伸到我跟前。

他的也是仿真度很高的义肢。

我想起董苏的手,抬起头对他说:“再来一次,我还是会砍掉它,因为当时它威胁到我的生命安全,还有张家涵的,我不得不那么做。”

“我知道,”浩子点头说,“那时候我做错了很多事,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幸运的是,我从错误中学到的更多。”

我仔细观察他的脸,知道他不是在撒谎。

“你变了很多。”我认真地说。

“变得不那么令你讨厌了?”他戏谑地问。

“确实没有再引起生理性厌恶,但我不会喜欢你。”我警惕地说,“袁牧之是我一个人的。”

袁牧之抱着我得意地笑了出声,浩子有些无奈地点头说:“是,袁哥从头到尾每根头发丝都是你的,不过我承认这一点,可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大哥。”

他看着我,收敛了笑容,认真地说:“他没办法像对你一样对别人了,我可不稀罕心里装着别人的男人。”

说完,他朝袁牧之点了下头,转身离开,动作潇洒飒爽,我看着有点刺眼,不无恶意地说:“他的腰线过长,显得腿短,不好看。”

“嗯。”袁牧之含糊地应。

“步伐也不够坚决,他还是不能算意志坚定的人。”

“嗯。”

“你不同意?”我斜眼看他,微眯了眯眼睛。

“宝宝,我可以理解成你在嫉妒吗?”袁牧之哈哈大笑,抱着我紧了紧胳膊,走出办公层,电梯口站了两名手持武器的男人,看见我们,其中一个便帮我们按了电梯。

袁牧之抱着我下了楼,两个男人随即收起武器,跟在我们身后,一行人出了大堂,早有我见过的黑色加长房车停在那,车旁站着几个男人,见到我们,有人开车门,有人注意观察四周,有人留神大堂里来往的人,各司其职,毫不紊乱。

我忽然意识到这种层次的保镖已远非当年跟在袁牧之身边那些帮派混混可比,于是我拉了拉袁牧之的衣领,悄悄问他:“你其实很有钱吧?”

“嗯?”

“这些人,雇佣起来要很贵吧?”我问。

“哦,不贵,他们免费帮我做事。”袁牧之面不改色地对我说,“因为我有领袖人格魅力。”

是吗?我不是很清楚什么是领袖人格魅力,但我还没想明白,袁牧之已经把我抱入车内,此时车子里有人探出头来,伸手作势要接我。

我惊喜地喊出来:“张家涵。”

这个男人正是张家涵,他笑着看向我,似乎与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他,他冲我露出的微笑一样好看,我挣扎着从袁牧之手里下来,想扑到他怀里,哪知脚下一软,差点站不住。

车里另外有人伸出胳膊扶住我,沉声说:“站稳了。”

我转头看过去,却见到洪仲嶙那张令我讨厌的脸。

我决定无视他,直接扑过去抱住张家涵的腰赖到他怀里,蹭了蹭,满足地东嗅嗅西闻闻,又扒开他的衣领看他有没有伤口,又观察他的神态,看看他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情绪。

出乎我的意料,他的状态很好,甚至,比我在医院跟他分开时还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