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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中学依然是她记忆中的样子。斑驳的铁门大开,中心的花坛暗红色月季花正怒放,最下边种满了针形叶片的午时花,像是内讧的水彩在争奇斗艳,白、黄、红、深紫、粉红、白花红点、彩纹…绚烂极了。有次她在花坛边打量,温沈锐还充当过解说员,赞午时花顽强的生命力,折下任何一支茎叶,哪怕放在阳光下暴晒,失去水分干干瘪瘪,插在花盆里浇上水,隔天满血复活开出绚烂的花朵,因此又有“死不了”的别称。

当时她曾天真地问:“那就把我们的爱情花,定为午时花吧?”

温沈锐明知故问,“为什么?”

为什么?当然是希望,如果有一天,我们两个人因为什么缘故不得不分开,可不论阔别多少年,只要能够相遇,就像折下的午时花终于和泥土重逢,便瞬间满血复活,旧情复燃。

只要能够相遇,就从不担心,你我不会重新再彼此深爱上对方。

死不了的午时花。

死不了的你我之间的爱情。

她当然不会傻傻讲出这些内容,只微笑着看他并不讲话,心里想的是,他一定懂的吧。

花坛后面的教学楼安静如废弃的工地,空无一人。抄近路走过长长的开满丁香花的走廊,从小小的月亮门进去,空旷的操场参差不齐的杂草丛生,最北段靠墙的休息座椅旁,乔磊正背对着她席地而坐,背影挺拔而俊朗,有谁会相信他当年是那般瘦弱胆怯的少年。

她默默在他旁边坐下,空气中弥漫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清清爽爽。

“你还记得李校长吗?”他仍垂首,可声音沙哑,有那么一刻她以为他在自言自语。

一丝不祥的预感让别琼打了个抖,她记得李校长有点秃的前额,但并未达到秃顶的地步,大半已花白的头发喜欢往前梳。身材中等微胖,他喜欢笑,常常背着手在校园里走,见到同他打招呼的学生,会高声答应,偶尔会拉住对方闲聊,伙食、任课老师、功课…学校里他威望极高,再顽劣的学生见到他,都肯规规矩矩喊上一声“李校长”。

“记得。”她回答,“他…身体还好吧?”

乔磊的肩膀耸动着,“刚刚,已经去世了。”

第一次看到男生在自己面前哭,别琼方寸大乱,“我、我,能做点什么?”

“入学没多久第一次考物理,卷子发下来36分,我表面上装无事,放学后在无人的教室里偷偷哭,被值班巡视的他撞到,问明原因后打趣说‘多大点事啊,我还以为你失恋了呢’,让我破涕为笑。他说:别哭了孩子,回家吧,否则家人要担心了。”

别琼能够想象出李校长当时的语气,他是那样和蔼的人。

“后来被你拒绝,我躲在这里哭,又被他撞到,我哭着说这次是失恋,是不是有了放声大哭的资格了?可他说,小子,毕业后有着远比这更值得你哭泣和烦恼的事情,现在回家吧。”

他再说不出一句话来,把头埋在臂肘里。她却想起小学时他被同学狠揍时抱头倒在地上,脸上漠然的表情。

“乔磊,我知道李校长在你心目中的位置,但节哀吧,你这样子,看得我很难受。”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慢慢站起来,“你,你会难受?”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我以为,你只有知道风投项目我已经打算放弃了,才会难受。”

“…什么意思?”

“你刚才听到什么,就是什么。你语文成绩不是一向很好吗,就是你理解的字面意思。”

多么好笑的笑话。

“所以你叫我来…”别琼咬紧牙关让自己问下去,“只是想故意耍我?”

“说耍…就有些难听了,只是——通知。”他的眼神与别琼相对,他甚至懒得掩饰阴谋得逞的快感。

该来的总会来,哑谜她早就不想打下去,“所以你约我出去,出尔反尔,包括合同,只是因为我曾经对你的态度,如今来报复?”

“我不过是想让你尝尝被人拒绝的滋味,”他指着自己的胸口,“什么叫做疼,什么叫做心死,你…总得都体会下。”

太阳渐渐西沉,黄昏的校园突然起风,落地的树叶打着旋,划过他俩的裤脚,又颓然落下。也许真的是因为拆迁的缘故吧,看上去一切都那么萧条。记得每年的春秋运动会,是这操场最热闹的时节,全校所有班级沿椭圆形操场围坐,主席台上的播音员总会收集各班的来稿,选择优秀的内容激昂朗诵,被念到的班级欢呼雀跃着,总会引起不小的骚动。100米短跑,4×100米, 3000米长跑,铁人三项…运动员换好衣服做热身,正在进行的项目加油呐喊声响彻整个操场。

物是人非。

别琼想,也许,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力量比仇恨来得最大最持久吧?不知道他等这一刻,用了多久的时间。两年?三年?还是更多?

“乔磊,”她看着他,表情十分诚恳,“我想你应该能够明白,爱情从来不是因果关系——不是因为你说爱我,所以我就要爱你。”

“你以为,我仇恨你,是因为你拒绝我?”他冷笑着,抓住她的肩膀,眼睛直视,眼神里燃烧着莫大的不屑和愤怒,“我仇恨你,是因为你不过是个言行不一、虚伪下作的恶心拜金女!中学的时候拒绝我,又处处留情,你敢说你没有搜寻过我的背影,在年级榜里没有找过我的名字?看见我又故意扮冷漠,我原想也许你不知道自己真实的心意,外冷内热,所以才次次拒绝我。我总幻想着,也许有天你能看清你的心。我永远忘不了大三的时候,你是怎么回绝我的。”

她的脸色发白,嘴巴因为震惊张得大大的,不住抖动。

这效果让他满意得很,但是还不够。他微笑着,嘴巴几乎要贴上她的脸,“可我回来了,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你又是怎么做的?还不是贱兮兮贴上来?你以为你是谁?”

一定是有倾盆暴雨从头顶浇下,一定是的。她只觉得全身冰冷,身体忽然失去了重心,不可控制得来回晃动。

“还有你和温沈锐之间,你曾觉得那么神圣的爱情——”他决定抛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

“你,你…知道什么?”

“你为什么最后去了A大,而不是你和他约好的同一座城市?怎么,你又要说是你爸妈强行修改的吗?真不好意思,那天你爸妈去学校修改你的高考志愿时,我刚好从李校长家回来,走在他们后面。你爸怎么说的我现在都记得,‘我还以为丫头昨晚偷听到咱俩的聊天内容,会跟我们闹呢,没想到她选择了假装不知道。’你妈接着说,‘是呀,别看小丫头片子表面上傻傻愣愣的,关键时刻,她知道什么最重要’。”

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朝他俩走近的身影,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不是最想知道温沈锐为什么同你分手吗?那就让我告诉你好了。因为那天,我和温沈锐是一起被李校长叫到他家聊高考志愿的。他和我同样,听到了你爸妈的话,一字不差。”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别琼捂着脸疯狂地摇头,几近崩溃。

他抓住她的手,“想否认?逃避?我话还没讲完呢。他跟你分手的第二个原因,是因为…”

“别琼、乔磊!”

这低沉有力的声音来得突然,两人没防备,均是一惊。

回首看到一个高挑挺拔身材的男生,正加快脚步走近他们,脸上带着的,正是他们两个都异常熟悉的温和而淡然的笑。

一张瘦削五官分明的脸明净白皙,站在大片晚霞映红的天空下的他,第一眼已经让人觉得锋芒毕露,格外有距离感。

别琼适才高度的痛苦已经被眼下的震惊冲得烟消云散,下意识甩脱乔磊的手,倒退两步。

乔磊脸色大变,敏感察觉出别琼刻意与他保持的距离,却迅速调整表情,笑嘻嘻迎上去——

“温沈锐,你什么时候到的?”

李校长的治丧委员会刚刚已经成立,当年人人羡慕的高材生,通知名单里自然有他的名字。

温沈锐的目光停留在在别琼脸上,她似乎总学不会在他面前保持镇定,如上次在麦麦阅读时光一样的慌张,随时准备着要逃走。

之后他曾经去“向阳花”幼儿园谈了两次合作,并未见到她,有心找怕显得刻意,担心她没准备好,被同事追问说笑,无端徒增烦恼。

他慢慢走近她,“别琼,好吗?”

刚才乔磊同她说的话,他都听到了吗?

他知道她当年故意失信,是怎样做到在接下来那么多天的相处中,待她如故,装作毫不知情的?

年少时的恋爱,不都是应该这样的吗——个个恨不得抛心扒肝,挖开胸膛给恋人看,看我无处填放的满腔热情,看我坚定蓬勃的赤诚,看我砰砰跳动强有力的心脏,看我健康的血液喷涌流动…我亲爱的恋人啊,请你看一看。

为何偏偏她和温沈锐,要戴上谁也看不透的薄薄面具,说着所有恋人都会说的情话,所有恋人都会做的情事,双方为了彼此付出的一切感动得死去活来,要在多年后才懵然醒悟。

原来,大家不过是在演戏。

你演你的。

我演我的。

多年后再相聚,好戏又开场。

别琼冲上去,很透了他这副一切尽在掌握的虚伪嘴脸,反正今天出的丑已经够多,她不在乎再来一次。

“温沈锐,这么多年了,死也要死得明白,你和我分手,到底是因为什么?”

乔磊嘲弄地摇着头,“我觉得,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滚!你给我闭嘴!”

别琼声嘶力竭的大喝声震到他,他识趣地闭上嘴巴。

温沈锐将一切看在眼里,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神情,“四年前就没打算告诉你,你觉得我现在告诉你合适吗?”

他就是有这种本事,能够随时随地点燃她的易爆点,挖掘出她人性里最坏最恶的一面,像吸铁石席卷落在地上的铁粉,逐个将它们吸附出来,团结在同一处地方,集体爆发。

“滚你妈的,少来这套。”只差对他拳打脚踢,别琼失去理智发疯般大叫,“四年前你欠我一个解释,现在当然要给。一个男人,同女友分手时,最起码的诚意,要给对方一个交代。你连给交代的勇气都没有,还算得上是个男人吗?”

可惜这种激将法对他是没用的。

他不为所动,默默站了一会儿,就在乔磊都觉得他会一直沉默下去时,突然听到他缓慢而低低的声音,“你说得对,我不算男人。”

一心想要和仇人斗个你死我活,决战到底的人,最怕什么?最怕不论你使出什么招数,动用什么武器,如同凡间小国家的卫士想要拿闪着耀耀光芒的大刀砍向孙猴子的脑袋,连个火星都冒不出。

别琼颓然坐在地上,今天一定是她的倒霉日,出来时应该看看今日星座运势的。分手那么多年,还在执拗地问对方是什么原因,够不够傻,够不够丢人?

乔磊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目光中愤怒且嫉妒的火苗已经等不及想要蹿出来点燃外面这团火。

“既然你不说,那就让我来说吧。”他慢慢蹲下来,并不理会温沈锐诧异的神情,“小别,温沈锐考入医学院后,是被校方劝退的。”

“劝…劝退?”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原因,让他放弃梦寐以求的理想大学,莫名其妙跑到南京读个二流学校?大家都说,他家里一定在政府有人脉,居然能改志愿。”

别琼看着他,脸色发白,“原因到底是什么?”

“这就需要你自己问他了。

同归于尽好了。

乔磊冷笑着继续发问,“问问他这个全市第六名的高材生到底干了什么好事,会被校方强制退学?”

温沈锐依然站在原地,目光扫过蹲坐在地上的两人,淡淡回应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跨过整个世界的喧嚣与繁华,只有三个人的操场上,仿佛时间停止,定格在这一刻。

不知道哪里有人点燃了爆竹,“砰”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等人们调集敏感的神经竖起耳朵做好防止时,却又无声无息消失迅疾。

正如它爆发时的突如其来。

【如果你曾奋不顾身爱上一个人】

我们常讨厌别人动辄说自己变了,多少人自以为是以为他们有多了解,了解我的容貌,我的内心?我的性情,我的思想,我的穿衣打扮,我的喜好?还是我对你对他人的态度?更或者,是我曾经或者将来本该拥有的生活?

我们一面这样讨厌着如此说我们的人,可同时,又一面轻易对他人下着同样的结论——

你变了。

如果常有人这样对我们说,最佳回复是什么?

很遗憾没能给出一个机智让人拍案叫绝的答案,也许对于别琼这样的人来说,只是一句——“干你屁事”就够了。

第六章 还是错过了

1

那晚回去后,别琼半夜发了高烧。

她哆哆嗦嗦裹着被子从抽屉里抓了几粒药扔到喉咙,灌了一肚子白开水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出了一身大汗。没多久又忽冷忽热,头重脚轻,像是置身在漫天大雪荒无人烟的冬季田野里,被人用铁钩勾住,架在火上烤,上下左右翻转寸寸烫痛。全身有气无力,哪儿哪儿都疼,腰、胃,腿抽筋,嗓子里冒火,说不出话来。好容易熬到天大亮,依稀听到客厅外钥匙转动,猜是邵小尉回来,勉强提起精神叫了两嗓子。等到邵小尉推开门看到她,气若游丝已近不省人事。

那是她第一次坐救护车,听得邵小尉在边上哭,说着“别琼你会没事的,坚持住,没事的…”诸如此类的话,她想起小时候下楼梯弯腰捡橡皮鸭,身体前倾不受控制,挨着台阶往下滑,在身后锁门的妈妈吓得大叫嗷嗷往下跑抓住她的腿,嘴里安慰着,宝宝别怕,妈妈在,没事的。

半夜她从床上掉下来,黑漆漆的夜里一声巨响,她喊妈妈救命呀,妈妈迅速爬起来抓住她,宝贝别怕,妈妈在呢。

刚刚拖完的地板很滑,她蹒跚学步趁人不注意滑下沙发,一个趔趄朝后仰去后脑勺直磕在地板上,她听到闻声赶来的妈妈说,别怕宝宝,妈妈在呢。

骑小小三轮车去公园,不知道谁家牧羊犬没拴狗链,汪汪叫着猛扑上来,妈妈迅速抱起她转过身,宝宝贝怕,妈妈在呢。

以至于她开口讲话,听到妈妈在厨房里切菜不小心切到手发出“呀”的一声,小小人儿都会跑过去紧紧抱住妈妈,像煞有介事地说:妈妈你别怕,宝宝在呢。

可是她慢慢长大,遇见任何事再不会像幼时大呼小叫,同大家一样,学会处变不惊,再大的事情懂得不动声色,神色内敛;再恐惧、不快也从不表露脸上。而妈妈也再不讲,宝宝别怕,妈妈在呢。

她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梦中的她站在某个点上不停地奔跑,耳边听得温沈锐的声音说来找我吧,四下张望拨过重重迷雾,只看到他正站在圆心,想要跑向他,奈何脚下生风,终究只是在不停地画圆,分毫没得接近。直到乔磊突然出现,牵着她的手说,我陪你一起跑吧。他拖着力气散尽的她向前进,不顾她喃喃叫着我跑不动了跑不动了,我不跑了,从身后抽出一个皮鞭来,他说,如果你不跑,我就抽你了。

这样你就精神,也有力气跑了。

我还有别的办法呀,说着,他相继掏出了蜜蜂、蝎子、响尾蛇、锥子。

继而手指拂过耳际滋滋撕下一张面皮来,露出一颗骷髅头,热情如火贴上她,吓得她转头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