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履文只微笑。

令小想也觉得自己的问题太多。不好意思起来。

许履文这才缓缓说道,“等你发现我,等了好久。”

令小想心里大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许履文拉开车门走下来,“令小想同学,我可请你喝一杯吗?”

令小想喃喃道,“今天太晚了,明天吧。”

许履文迅速接口道,“好。明天。我给你电话。”

令小想又反悔了,“不,周末吧。我周末才有时间。”

许履文微笑起来,“好。那就周末。我来接你。”

他驱车离开。

寻爱启事

接到忻城打来的电话时,令小想正在做电话采访。她现在有了点经验,学会每天在论坛找热点,而且和论坛里最活跃的几个网友都成了朋友。每每发生什么有趣的鸡毛蒜皮事,她总能从他们那儿拿到最及时的第一手消息。倚靠着这些,令小想的名字越来越多的出现在报纸上。而新闻稿这个东西,真的是熟能生巧的一项工作,肯多动手,进步是必然的。

令小想颇有点惊异。她几乎遗忘了忻城。突然间她完全理解了斯小敏。原来能够遗忘从前也是一项本事。

那头显得很熟络,可是令小想分明想不起来他姓甚名谁。他说,“呀,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办公室最近要搬家,刚刚才发现夹在文件堆里,有您的一封快件。”

令小想蹙着眉,半晌才想起来,应该是她在忻城最后工作的那家公司,“啊。那麻烦您给我转过来吧。我给您个地址。”

那边还在道歉,“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看了一下,好像是省城寄来的,寄件人是斯小敏…”

话音未落,令小想已经尖叫起来,“麻烦您,给我托快巴带过来吧。无论如何,想想办法。”

晚上十点,令小想收到了那封本该几个月前就该收到的快件。几乎是颤抖着双手打开了信件。

第一感觉是,斯小敏写字还是那么难看。

那么美貌的斯小敏,写字却很难看。所以她不爱写字。小时候母亲逼着他们练习书法,斯小敏总是趁着母亲一出门,立刻就抛下笔,动作迅速地跳出窗去。还没忘了回过头来交待令小想,“妈妈回来就说我去厕所了。”一点也不担心母亲会去厕所里查看一番。

她反正闯祸惯了。大不了就被骂一顿。斯小敏反正被骂惯了。无所谓。

斯小敏写道,“亲爱的妹妹…”

令小想的泪就盈满了眼眶。

从小到大,她总是管斯小敏叫斯小敏。而斯小敏也总是叫她,令小想。连名带姓的,有一种别样的亲昵。

她突然间叫她妹妹。

真正不同寻常。

寻爱启事

“我很抱歉。”

斯小敏说。

“我累了。

斯小敏原来不是那么勇敢。亲爱的妹妹,别学我。我以为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却原来,并不是努力就会得到想要的。不不不,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只懊悔一件事,在遇上他之前,我没有安静地等待他的到来。我的所有第一次,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吻,第一次思念,第一次醉掉,没有一个与他有关。”

令小想捂住嘴。

“我才发现,我原来已经不能爱他。却又偏偏只能爱他。亲爱的妹妹,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你就会明白。爱是多么无可奈何的一件事。”

“原谅我。替我照顾宝贝。”

再无其它。

但附有一张小小纸条,写着田姐的住址和电话。

令小想留心看了一下,那小小纸条分明是自某张信笺处撕下一角,还残留着几颗字,“…附属医院。”

令小想心中一凛。

她为什么会用医院的信笺?

令小想的心里涌上不详的预感。

她立刻打电话给周志红,周志红也很惊讶,安慰她,“别急,明天一早我们就把所有医院附院的电话都打一下。总能找到答案。”

令小想的心安定了一些。

挂了电话,她独自喝了一点酒。

喝酒仿佛成了一种习惯。

当然不好。可是太清醒,就会觉得孤单。四下里安静得没声没响,像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

睡不着。

她给林夏一发短信,“今天收到姐姐的信了。”

“夏一,我想念你。”

一想起他,她的心就隐隐作痛。

距离他消失,已经第三十八天。

他是怎么做到的?

她再也忍不住,给林夏南发了条短信,“能帮我联系上夏一吗?”

不不不,她不想要那一点可怜的无用的自尊心了。她只想知道他在哪。她想亲口告诉他,她真的,真的很想念他。

寻爱启事

一直到将近天亮,令小想才微微眯了一会眼。好像才刚睡着,立刻又惊醒过来。看看时间,已经八点,赶紧跳起来,匆忙洗漱出门。

周志红到办公室的时候,她已经把全市所有挂着附院牌子的医院电话都抄写下来。外科,妇科,所有电话,不厌其烦地一个个地打。

不知打了多久,回答一律是,“斯小敏?不,没有这个人。”

令小想只觉得气馁,难道是自己的感觉错了吗?

突然间听到周志红一声欢呼,“啊,你确定吗?当时就是您负责接待她的吗?啊,太好了…”

令小想霍地回过头去,周志红冲她做个手势,“嗯嗯,好好好,您先忙,我下午去拜访您。嗯,好,再见!”

令小想箭步上前,急问道,“找到了?”

周志红点点头,“中医院第二附属医院。”

令小想语气不由哽咽了,“太好了。”

下午15:00。

令小想和周志红坐在了中医院二附院的陈医生办公室里。

陈医生年约四十,戴着眼镜,态度极其和蔼,“斯小敏啊,我家老公也是搞报纸的,所以对于她我还是略有耳闻的。算是半个熟人吧。她来我这里做过几次检查,后来就再没来过。我给她打过电话,一直打不通。后来才听我老公说,她出了事。”

陈医生很不赞同地摇摇头,“如今这年代,医学发达,乳腺癌并不是就一定医治不好,只要治疗及时,存活率还是很高的,有的病人手术后十几二十年仍然健康生存。”

令小想只觉双耳嗡嗡直响,“您说什么?”

陈医生也讶异起来,“你们不知道吗?她患了乳腺癌。我一直跟她说,手术越快进行越好。”

啊。

直到此时,令小想才觉得自己算是真正明白了。

她只觉再也支撑不住,紧紧地抓住了周志红的手,喃喃道,“她怎么那么傻?”

周志红向陈医生道着谢,“谢谢您了,我们就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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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出医院,周志红叹息道,“她真傻。陈医生也说了,乳腺癌说起来,其实算是所有癌症里最轻治愈率也最高的一种。她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不不不。

斯小敏害怕的,应该并不是死亡。她害怕的是,身体的残缺,美貌的流失。

令小想记得从前。斯小敏第一次穿文胸,骄傲得像只孔雀。她在令小想面前得意地显摆着,甚至还轻蔑地用指尖戳了一下令小想的胸,说,“小屁孩,你什么时候才长大?”

那么骄傲的斯小敏,一直恃美生活的斯小敏,如何能忍受那残忍一刀?更别说要用这样一副残缺的身体来面对自己心爱的男人。她努力了那么久,生活最后却赠予她最残酷的一个结果。所有的希望瞬间里破灭,生命再无意义。

令小想一个人去想想,服务生们看到她就笑,“老板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她也想知道答案。

手机叮地一声响,林夏南发来了短信,“他人目前好像在美国。已经企图联系他。你们吵架了?”

令小想没回。

稍顷,林夏南又发来,“能相爱,最幸福。我只遗憾,我没做到。别学我。”

令小想大恸,忍不住又想哭起来。

很晚才回家。

许履文的车安静地停在树下。

看到她,许履文下车来,笑了,“我是想来提醒你,关于明天的约会。”

令小想呆呆地看着他,问,“履文,你觉得,你真的爱我吗?”

许履文不明白,皱了眉看她。

令小想自行答道,“不不不。你并不爱我。你爱的只是那些从前的时光。嘘,履文,别打断我。你仔细想想,你真的了解如今的我吗?”

许履文看着她,“小想,你喝多了。快上去睡吧。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

令小想上前一步,“履文,抱抱我。”

她伸出手。

他毫不犹豫地把她抱在怀里。她的发间散发着淡淡的薄荷香。她明明就在他怀里,可他觉得了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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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再说话。

安静得像只柔顺的小猫。

她贪婪地深呼吸。

好了。就这样。就这样。

她轻声说,“我一直想这样,好好地与你拥抱一次。一生只要这么一次就足够。”

她推开他,很努力冲他微笑,“你走吧。履文。”

他感伤地看着她,伸手摸摸她的头发,温柔地说,“小想,无论何时,我等你。”他目光晶亮,“永远为期。”他加重了语气。

她的眼里不争气地弥漫起一层薄雾来。她朝他挥挥手,转身上楼去。

他燃支烟,静静地站立半晌,最终上车,启动车子,离开。

令小想站在阳台上,看着他走,想笑一笑的,可眼泪却流到了嘴里。

整个周末令小想都在睡觉。

不吃也不喝。

电话好像响了,又停了下来。又响,再停下来。

她梦到了斯小敏,那是她第一次到忻城来,她甚至不会走斑马线。忻城不过是个小得用不着斑马线的城市。斯小敏牵着她的手,带她去逛商场,斯小敏捏捏她的腰,提醒她,“挺直身体。”

斯小敏给她买许多东西。把她的内衣全扔到垃圾筒里。斯小敏批评她,“看你穿的这是什么!女人的身体最值得珍惜,所以,要用金钱侍候它。”

晚上她们一块挤在卫生间里洗澡。斯小敏轻佻地摸了她的胸一把,取笑她说,“哎呀我的小想长大了啊。”

临睡时斯小敏燃支烟,非凑到她嘴边,要她抽一口。她被烟味呛得直咳嗽,弄得斯小敏哈哈大笑。

斯小敏警告她,“别再去想忻城的事。”

她懵懂地反问,“真的能忘得了吗?”

斯小敏说,“唯有遗忘,才能继续前行。所以,一定要遗忘。”

她记得这句话。

斯小敏的小本子上。斯小敏语录第七条。最后一条。

唯有遗忘,才能继续前行。

她一度做到了。但最后还是败下阵来。

她忧伤地凝视着令小想,循循叮嘱,“小想,你要勇敢哦。要坚持到底。”

令小想温和地答她,“好。”

令小想在梦里也微笑起来。

寻爱启事

她又梦到了林夏一。

他的头发长了,胡子也长了,眼角有了一点皱纹。他好像变老了。她伸手去摸他的脸。他便笑了。他笑着冲她张开双手,“过来,小想同学!”

令小想笑醒了。

她出了一趟门,买了几张白纸,又买一盒彩色笔。

然后,开始写“征婚启事。”

第一,姓林。

第二,左颊边有酒窝。

第三,高。瘦。帅。

第四,会煮面条。

第五,年方二十四。

第六,有点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