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警局呆了一上午,叶梓骁的情绪已经基本平复。他尽量让自己不要去想,叶梓夕躺在血泊中的画面。大脑一片空白茫然间,脚步声响起,季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然后……是许诩。

  虽然她对他的无情拒绝,已经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的事。但是看到她也参与笔录,叶梓骁还是有些不自在。

  因为是正式笔录,季白照惯例询问他的姓名、年纪等基本信息。叶梓骁一一作答,这期间许诩始终垂着头做记录,偶尔抬头看他的目光,也是沉静的。这让叶梓骁放松下来,莫名又觉得难受。

  他的表情没有逃过季白的眼睛,不动声色的继续询问:“昨晚8点到凌晨5点,你在哪里?”

  “在酒吧呆到9点,就回了我在佳林苑的别墅。”

  “有没有时间证人?”季白淡淡的问。

  “……没有。我不可能杀我姐。你们没必要怀疑我。”

  季白和许诩都看着他,许诩开口:“你再仔细想想。”

  “我说了没有。”叶梓骁淡淡的答道,盯着桌面。

  这时季白忽然开口,是对许诩:“你先出去,换个书记员进来。”

  许诩一怔,默然片刻,起身走了出去。

  叶梓骁没看她,只单手撑着额头。过了一会儿,姚檬走进来。季白说:“现在你可以说实话了。叶先生,谋杀是重罪,我们也希望你能尽快洗脱嫌疑。”

  ***

  许诩走出聆讯室,没有马上回自己座位,而是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叶梓骁在说谎,她知道。他穿的还是昨天那身衣服。

  沉默坐了片刻,脑海中再次浮现那一幕幕画面,沉闷发堵的感觉又袭上心头。

  其实她跟叶梓夕算不上熟络。

  结识这一个月来,几乎都是叶梓夕主动约她、给她打电话。她似乎对许诩很有好感,非常自然的表露出想要成为闺中密友的态度。

  这种亲近,让许诩有点意外,也有点不适。加之工作又忙,梓夕的十次邀约,许诩大概能去一两次。

  可叶梓夕似乎并不在意她的疏离,始终进退有度,亲切而体贴,慢慢的,许诩也习惯了她的存在。某次许隽问她:你又跟叶梓夕去吃饭?怎么比我还亲?她答:我们是朋友了。

  有的时候,许诩也分析过跟叶梓夕的关系——她从小就是跟家里两个男人长大,并没有跟年长女性相处过,缺乏女性柔和的关爱。而叶梓夕这个心智成熟、性格温柔的朋友的出现,恰好填补了这个空白……

  情感空白的填补,往往意味着人会更幸福。

  但现在,叶梓夕死了。

  许诩从早上到现在,尽管一直在工作,但脑子里似乎总有一处懵懵的像一团麻,胸口也好像始终气息不顺。

  现在她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这种感觉,叫做难受。

  她一直被动接受叶梓夕的情谊,现在好难受。

  ……

  沉默僵坐间,手机忽然响了,陌生的号码。

  那头的声音恭敬而温和:“您好,是许诩小姐吗?打扰您了。我是渡轮旋转餐厅值班经理。今天中午您跟梓夕小姐订了位置。但我们一直联系不到梓夕小姐……”

  许诩握着手机,低下头,看着暗青色地板上的影子。

  “对不起,我们来不了。”

  ***

  没有许诩在场,季白询问得更细致,包括昨天叶梓骁遇到叶梓夕时,对她说了什么话;晚上跟女性朋友呆到几点,在什么位置。

  对着季白,叶梓骁没有了那份尴尬,也没什么表情,很配合的一一作答。

  只是季白问道“为什么对叶梓夕说对不起时”,他沉默片刻,答:“许诩说上次梓夕受伤,我没有果断的救治。我是为这件事道歉。你们也可以去问许诩。”

  姚檬补充问:“昨天下午为什么一个人逛几个小时?都去了哪些地方?”

  叶梓骁看着她漂亮的脸,猛的想起许诩的话:你对女人的兴趣和关注,比正常人更强烈……

  有些心烦的偏过头去,再不直视姚檬一眼,硬邦邦的答道:“因为许诩跟我吵架了。这位警官,私人问题我不想再回答。”

  询问完叶梓骁,季白先回办公室,吩咐人查找叶梓骁的不在场证据。很快就有了结果——好几个人都能证明他跟一名女性朋友去开房,酒店值班经理和监控录像都能证明,他是凌晨5点离开的。

  季白吩咐人把叶梓骁放了,拿着烟盒到了走道里。刚点了根烟沉思,就听到清脆的声音传来。

  “许诩,你怎么了?”是姚檬。

  季白抬眸望去,两个女孩坐在拐角处的走道上,那里是档案室门口,没什么人。

  “没事。”许诩低着头。

  姚檬叹了口气。

  季白没再看她们,径自靠在走廊抽烟,想着案情。

  这时,只听姚檬柔声说:“许诩,你如果不开心要讲出来。我们是朋友。”许诩没做声。

  姚檬也沉默下来。昨天看到叶梓骁,她还蛮惊艳。看到他对许诩似乎颇有情意,她觉得难以想象,因为这两个人实在不搭。今天听说他是叶家四少,她更震惊。

  但姚檬并不喜欢叶梓骁这种男人。因为她内心有股傲气。这种二世祖,既让她感到高不可攀,又不大令她看得起。

  所以叶梓骁跟别的女人去开房,她觉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但是对着许诩,她的心情有点复杂。平心而论,她觉得许诩不该栽在叶梓骁这种男人手里。但是如果许诩真跟叶梓骁好了,她好像又有一种舒畅的感觉……

  想了想,姚檬说:“是因为叶梓骁,对不对?这个男的许诩你慎重考虑,毕竟他的背景跟我们都不同。但如果真喜欢了,我也支持你。”

  这头的季白吸了口烟,偏头再次朝她们看去。

  谁知许诩头也不抬的打断她:“为什么你认为我是在为叶梓骁难过?现在我不想说话,你能不能走开?”

  姚檬完全没想到,一向温顺的许诩会突然这么不留情面的呵斥,当即脸就有些红了,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季白,咬了咬下唇,什么也没说,起身走了。

  季白看着姚檬泪光盈然的跑开,再看了看坐在原地、脸也有些发红的许诩……掐熄烟头,径直朝她走去。

  

☆、不同的你

  脚步声靠近,然后是熟悉的黑色衣袂、清淡的烟草气味……看到他,许诩忽然就冷静下来。脑子里那些杂乱的情绪,像阳光下的雾,迅速消散。

  ——她刚刚对姚檬做了什么?竟然把情绪发泄到别人身上。

  她盯着季白的皮鞋:“对不起,我会向她道歉。”

  季白:“嗯。还有呢?”

  许诩一怔,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成拳。这细节当然没逃过季白的眼睛,他毫不留情的挑明:“叶梓夕的地下情,你在现场为什么不说出来?”

  许诩心神微震,答:“我没发现。难道你以为我会故意隐瞒?”

  季白居高临下盯着她:“你的确没发现。因为潜意识里不相信她会有地下情,所以对那些明显细节视而不见?”

  许诩沉默片刻,答:“对不起,这种事不会再发生。”

  其实当季白在现场说出“地下情”的结论时,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遗漏,但没有深想。现在季白点破,她才明白——是情绪影响了判断。

  说这话时,她还是低着头。从季白的角度望下去,女孩纤细的肩膀微缩着,头埋得很低。柔顺的短发贴着额头,隐约可见纤白的脸部轮廓、细细的脖子。不像女人,倒像单薄而固执的少年。

  她今天是第一次看到凶杀现场,死者还是朋友。她的表现,季白其实很满意。

  不过满意是一回事,教育方式又是另一回事。

  只是……原本季白还想再训几句,看着她萎靡的样子,突然就没了继续的心情。

  他不说话,许诩以为完事了,正想起身离开,眼前一闪,季白蹲了下来。

  漆黑的眼睛与她平齐,若有所思的盯着她。

  两人的脸近在咫尺,许诩愣住了——看着高大的季白,这样安静的蹲在面前,感觉实在……莫名其妙。

  就这么对视片刻,季白看着她湿红的眼眶,开口:“下不为例,不要哭了。”

  许诩:“……”

  其实她一开始是没忍住,但是很快控制了。只是掉过泪,眼睛难免还是红的。

  短暂的无语后,她皱眉转过头,避开季白的视线:“我早就没哭了。”

  季白望着她窘迫的样子,笑笑,刚想起身,目光却不自觉的下滑。

  她连脖子上的皮肤都很白很薄,隐隐可见淡青色的血管。也许是因为尴尬,小脸已经红了,一直红到耳垂和脖子根……他从没见过一个人的皮肤,能这么纤细脆弱,好像碰一下就会破掉。

  因为他一直蹲着没动,许诩察觉到了,把头转回来:“你为什么看我?”

  季白扫她一眼,淡定自若:“你说呢?”站起来,走了。

  许诩想了想——他应该是在审视。于是也起身,跟在他后头,回了办公室。

  一进屋,季白就感觉气氛有点不对,赵寒朝自己挤眉弄眼,几个刑警目光闪动。他侧转目光,就见姚檬坐在位置上,盯着屏幕在打字工作,眼睛却红通通的。

  季白没管,直接回了自己屋。过了一会儿,就听到许诩细细轻轻的声音传来:“姚檬,你有空吗,我们……”

  ***

  叶梓骁是被警车送回家的。白天的叶家大宅阳光灿烂,一片寂静。他刚在房间躺了一会儿,门就被推开。

  是父亲叶澜远。看一眼灰头土脸的小儿子,笑了,在床边坐下:“大白天不去公司?躲这里干什么?”

  叶梓骁坐起来:“爸……梓夕死了。”

  叶澜远的表情瞬间僵在脸上。

  叶梓骁深吸口气:“她是被人谋杀的。可能是上次的刀片犯同谋……”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又有些哽咽。

  叶澜远今年六十五岁,脸却保养得像五十出头。可此刻,也许是因为太用力控制表情,老人的每一条皱纹似乎都在颤抖。

  他没有跟叶梓骁说话,更没有追问任何事。他站起来,慢慢、一步步的走出了房间。从叶梓骁的视觉,只看到他颤巍巍的背影,比以往每一刻迟滞、苍老。

  很快,警察就打电话到叶宅,是叶澜远接的电话。这晚,他没有下楼吃饭。

  叶梓骁走到餐厅的时候,其他人都到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