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诩松了口气,脸上浮现笑意。

  季白还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种程度的灿烂笑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不过即使如此,她也不像别的女人,没有任何多余的语言和动作,只是静静站着,看着他无声的笑。

  安静又舒服。

  这时许诩的目光中浮现深深的感激——一定是季白第一时间就吩咐人排查不在场证明,许隽才能这么快洗脱嫌疑。

  想到这里,她上前一步,朝季白伸手。

  季白心头微微一荡,这是要拥抱?虽然只是感谢的拥抱,但他自然来者不拒。

  然后……

  许诩双手抓住了他的手,深深的鞠了个躬,语气郑重:“谢谢师父。谢谢!”

  ——

  警局的聆讯室只有小小的一扇窗,橘黄灯光照着简单的桌椅、灰白的墙壁,冷硬又严肃。然而许隽一身黑西装矗立在狭窄的窗口,却也显得长身玉立,清俊逼人。

  听到脚步声,他转头淡笑:“许诩,你们的咖啡很难喝。”

  许诩不答,兀自坐下来,开门见山:“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叶梓夕的事?”

  许隽敛了笑,盯着窗外的夜色看了一会儿,才轻声回答:“抱歉,我只是不想提起她。”

  许诩一怔。

  兄妹俩静默片刻,许诩再次开口:“好,我理解。你还隐瞒了什么?不管她生前触犯了何项法律,死者已矣。现在只有你说出知道的一切,我们才能找到凶手。”

  许隽深深看她一眼,许诩平静的直视着他。过了一会儿,许隽转身回到桌前坐下,偏头点了根烟,静默。

  ——

  在许隽二十七年的生命里,从没一个人,像叶梓夕这样,让他感觉到生命的热烈燃烧,然后就烧成了灰烬。

  两个人中,他才是更热爱金钱、更唯利是图的那个。他也曾向她许诺,将来一定会用自己的金钱帝国,为她缔造梦想。

  可是她等不起。被吞掉的股份,被吞掉的叶氏,一直像根刺,扎在她心头。而压死骆驼的那根稻草,是临毕业时,有父亲的老部下告诉她,当年父亲病重,如果叶澜远肯卖掉工厂拿钱治病,父亲也许就不会死。

  “阿隽,隆西公司一开始叫隆夕,父亲用的是我的名字。”她这么说。后来就孤身离开,对原属于自己的股份,志在必得。

  再后来许隽自己在商海浸淫,也想明白了,现实中哪有那么多狗血的巧合?把叶澜远放弃救治父亲消息透露给她的,说不定就是叶家的人,龌龊的伎俩,只不过借刀杀人。但是已经晚了。

  “所以……她是为了拿回股份,才回到叶氏?”许诩问,“她都做了什么?这可能与她被杀的原因有关。”

  许隽摇头:“我不清楚。只知道她这些年一直在做,但是她从不肯向我透露。”

  许诩又问:“你们最近的关系?”

  许隽:“她回霖市后,我们有几个晚上呆在一起。仅此而已。”

  “她在霖市有情~人吗?”

  许隽默了片刻:“有一次,我下班后一路开车跟着她。”

  然后呢?然后就看到黑色轿车开过时,男人的脸被车窗挡住,身躯挺拔,西装革履。大手紧扣在她腰间,甚至隐约肆意的衣下游走。而叶梓夕整个身体朝圣般的贴上去,他从没见过她那么卑微柔顺。

  “那个人是谁?”许诩问。

  “我不知道。但是梓夕的目标很坚定。我想,她不会做无用功。”

  兄妹俩一问一答间,季白跟几个同事,隔着一道深色玻璃,站在外间。听到这里,赵寒迟疑:“他的意思是……”

  季白淡淡道:“他的意思是——那个男人,很可能是叶梓夕在叶家的同谋。”

  ——

  给许隽做完正式笔录后,许诩先送他回家。抵家后她刚想返回警局,许隽忽然说:“我想看看梓夕死时候的照片。”

  许诩沉默片刻,点头:“我拿给你,做好心理准备。”

  许隽对着手里的照片,看了很久。最后用手捧住脸,深深埋下头。

  许诩走进去,伸手将他抱进怀里。感觉到有湿润滴在手背,许诩心头倏地一痛,低声问:“在警局的时候我没问你,为什么说,不想提起她?对我和爸爸,也不想说吗?”

  许隽还是没有回答。

  他要怎么跟她这个小姑娘说呢?

  说她从来百炼成钢老谋深算的哥哥,跟那个女人分手后,其实几年整晚整晚睡不着觉,睁眼到天亮?

  还是说听到她死讯的时候,他站在暖气哄哄人声热烈的会议室里,却如同站在空旷的荒原上?

  他抬起头,望着妹妹担忧的表情,笑笑,揉了揉她的头发:“说了你也不懂。”

  许诩一怔。她想,不,没什么懂不懂的。人生的任何选择都会带来得失,而叶梓夕选错了。

  ——

  这天是叶梓夕死的第三天。晚些时候,结合前期调查情况,以及许隽提供的信息,刑警队再次召开碰头会。

  老吴先汇报了整体侦查情况:

  一、外围对可疑人员的大规模搜捕依然一无所获,初步排查流窜人员、歹徒入室作案可能;

  二、已经完整搜查过林安山,依然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痕迹、证据;

  三、从案发当日起,就安排刑警24小时监视跟踪叶家的几个人,目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们的口供暂时也没有漏洞。

  大胡说:“目前看来,其他杀人动机都不成立。许隽的话基本可信,我看最大的可能,是叶梓夕暗中报复叶氏的事,被叶家人知道,起了冲突,所以才被杀。”

  “能与叶梓夕结成同盟,对付叶家的,不大可能是叶氏子女。”姚檬说,“最可能是两个女婿。”

  季白沉声说:“我同意大家的观点。下阶段的侦破重点,放在叶家人身上。老吴,他们的不在场证据?”

  老胡翻看了资料,说道:“初步看起来,都有不在场证据。不过经过这两天的深入考察,我们发现了问题。”

  “怎么说?”

  老吴答:“拥有确切不在场证据的是叶澜远和老大叶梓强。叶澜远房间一直有佣人,当晚他没有出去过。而且他的身体不适合开车;叶梓强22点之后,一直在公司,处理某海外经销商的事务,监控和保安都能证明。”

  许诩点头:“按照许隽的描述,那个男人应该是中青年。”

  老吴继续说:“老二夫妇、老三夫妇当晚十点前都回到了叶家老宅,没有出门。但是我们实地勘探过,因为叶澜远不喜欢摄像头,叶家没有装摄像头。叶家非常大,几幢别墅隔得也很远。如果他们半夜离开叶家,不一定会被发现。所以现在的嫌疑人,只剩下老二夫妇、老三夫妇。”

  季白淡淡道:“明天再去拜访叶家。”

  ——

  第二天。

  被各自的秘书告知,刑警再次登门拜访时,老大叶梓强正坐在办公室里听副手汇报,闻言微微一怔。

  老二叶瑾正在召开部门例会,略一沉思后点头:“我知道了。”

  二女婿吴榭,刚到办公室不久,端着咖啡抬头看着秘书,沉默不语。

  老三叶俏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皱眉对秘书说:“还有完没完了?”

  三女婿张士雍,正在办公室里见另一集团高层,闻言只稍稍一顿,对客人礼貌的淡笑:“抱歉,今天只能先到这里,改天我请你吃饭赔罪。请警官进来吧。”

☆、欲盖弥彰

  叶氏总部坐落于CBD腹地。在一片金碧辉煌的写字楼中,深灰色的叶氏摩天大楼,显得恢弘又醒目。

  为避免打草惊蛇,季白今天带的人不多。他和许诩、老吴在雅致舒适的接待室等了一会儿,门被推开,姚檬与对方接待人员一起笑着走了进来。

  “头儿,都安排好了。可以开始了。”姚檬的声音清脆利落。

  对外联络的工作,有姚檬在效率总是很高。季白微笑点头:“辛苦了。”

  姚檬笑笑,站到老吴身旁。季白带着许诩,四人分头行动。

  ——

  大理石地面暗光湛湛,宽敞的开放式办公区安静而忙碌,只能听到键盘声、书页声、脚步声……季白跟许诩在行政人员带领下,穿过阳光明亮的狭长走道。一路时不时有员工抬头打量。那些目光中有疑惑、有警惕,也有玩味。

  老大叶梓强的办公室就在走道尽头。

  叶氏的主要产业包括房地产、汽车配件生产贸易、IT、餐饮。他负责生产和采购管理。

  一进门豁然开朗,整个屋子宽敞得足以容纳五十人。不过大虽大,装修风格与外间普通职员办公区一致,没有半点个性的奢华。

  季白一落座就笑了:“打扰了,感谢叶总配合警方工作。”

  叶梓强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透出一丝笑意:“应该的,我也希望早点抓到凶手。”他今年四十,身材高壮,略略发福,样貌有点凶,这一笑倒显得和善不少。

  他们说话的功夫,许诩快速将周围打量一番。旁边的书架满满当当,大部分是经济管理,还有一些军事书籍,若干本瑞士军刀赏鉴。可见这位叶家长子的爱好一如长相,男性化风格很重。其他的书就比较纷杂,时尚、名车、电影,畅销小说……零散穿插在书架中。

  桌面上除了办公用品,还有他的烟盒、打火机、钥匙,自然是看不出什么异常的。

  季白神色认真的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后,切入正题:“按照程序,我需要询问案发当日你的行程。”

  叶梓强盯着他,因为不笑,样子有点凶:“上次已经问过了。”

  季白笑得浅淡:“这次会问得更细。”

  叶梓强看着他:“……好吧。我十点还有会,你们尽量节约时间。”

  “好的。”

  叶梓强的口供与上次向老吴提供的一致:当晚六点半左右,与三女婿张士雍吃完晚饭,开车在城里转了一圈,给老婆买了某家老字号的糕点,再开车回家。路上接到二姐关于某批材料的电话,打算开车回仓库。结果中途就接到了海外营销商电话,掉头返回公司,从22点一直处理到凌晨2点多。

  许诩时不时抬头看看他。他虽然脸色冷冷的挺严肃,但明显是有点紧张的,脸色有点发红,频繁喝茶。

  ——

  询问完叶梓强后,季白并没有马上去见老二叶瑾,而是带着许诩下楼,走到大厦前无人的绿化带前,第一时间交换意见。

  他低声问:“你怎么看?”

  许诩略一沉思,答:“按照我们对凶手的描述,其中一个是冲动犹豫型罪犯。这个叶梓强心理素质不太好,明显有点抵触我们的倾向。不过仅凭这一点,是不能做有意义的推断。很多人面对警察询问都可能紧张。

  而且根据老吴之前了解的情况,叶梓强性格是公认的粗放憨直。他从小跟着父亲跑生意,年轻时也因为倒买倒卖打架斗殴,进过几次警察局。他面对警察时不能放松、有抵触情绪,也可能是这个原因。更何况,他也有不在场证明。”

  季白静默片刻,点头:“上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