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杜维安的车子便到了。他面无表情地下车接过了她的包,扔在了后座上。一路上,沈宁夏只好侧头佯装看窗外的风景。如今的杜维安,总是冰凉沉默,完全变了一个人,让她不知道如何相处。

家里依然只有面和鸡蛋。于是,那天晚上,沈宁夏又做了两碗面。杜维安依旧一言不发地吃了个精光。

两人在冷冷淡淡的气氛中相处着。

这一天晚上,沈宁夏接到了苏嘉妮欣喜不已的电话:“宁夏,维和从国外回来了,他跪下跟我求婚了……我都还没有告诉他我怀孕呢……”沈宁夏自然装作什么都不知,微笑着恭喜她:“太好了,嘉妮。恭喜恭喜啊。你看你,流了那么多冤枉的眼泪。”

“是啊,太冤了!对了,你要不要看看我的订婚戒指,等下我拍了图片微信你哦。”

“当然要看。”沈宁夏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和杜维安结婚的情况告诉嘉妮。可转念一想,这段婚姻自己都不知道可以持续多久……唉,还是过段时间再说吧!省得苏嘉妮东问西问,她一个不小心再把结婚的真实原因说漏了嘴。

虽然不喜欢杜维和这个人,但沈宁夏不得不承认杜维和有极出众的办事能力。他在苏家父母面前,温柔体贴,嘘寒问暖,成功地扮演了一个爱苏嘉妮入骨的好男人形象。加上他国外名牌大学的学历,在方氏集团的身份和出色资历,及与苏嘉妮相配的出色外形,都令苏父苏母对他满意得不得了。

连熟知他底细的沈宁夏偶尔也会怀疑,哪个杜维和才是真实的。

苏嘉妮怀有身孕,不便操劳。杜维和事无巨细,体贴入微地包揽下了整个婚礼。甚至连婚纱定制,都是他联系某著名国际设计师一手搞定的。

由于明天是大婚之日,苏嘉妮特地去了婚纱公司,要做最后一次试穿。沈宁夏便奉了苏嘉妮之“电召”前来陪伴她。

沈宁夏刚从出租车上下来,便看到了杜维和小心翼翼地扶着苏嘉妮上台阶的一幕。正是午后,阳光热烈缠绵。照在苏嘉妮甜甜微笑的白嫩脸庞上,仿若宝石般熠熠生光。

因怀孕的缘故,设计师为苏嘉妮设计了一套抹胸款的婚纱,精致华贵的白纱从胸下层层而出,如花朵簇拥着盛开,非常慵懒娇媚。婚纱公司的人员亦极会说话:“杜太太的身材好,穿这一款,我们一点儿也瞧不出怀有身孕。”

苏嘉妮打量着镜中的自己,不免叹气:“唉,整个人像被吹了气的气球,又大了一号。你看,拉链已经快要拉不上了。”沈宁夏盯着她丰腴的胸口,但笑不语。

苏嘉妮捂着胸口:“非礼勿视啊!不许看。”沈宁夏觉得好笑:“放心!你这件婚纱,虽然号称抹胸款,但保守得连条沟都看不到,真心没啥好看的。”

苏嘉妮娇嗔道:“我就是要这样的效果。身材嘛,露给老公看就行了,干吗要大方地给旁人看啊。”沈宁夏啧啧出声,直道可惜:“太可惜了,浪费你的魔鬼身材了。”

工作人员帮苏嘉妮脱下了婚纱,准备为明天的婚礼做最后一次尺寸修改。

临走时,苏嘉妮拉起了沈宁夏的手,放低了声音:“宁夏,你明天真的不出席我的婚礼吗?”沈宁夏不说话。所有会在明天出席苏嘉妮婚礼的亲朋好友,都曾经在她与杜维安的婚礼上出现过。她若是出现,苏嘉妮的婚礼就成了七岛最大的八卦产生之地了。

苏嘉妮:“我明白你的难处。但这是我的婚礼,我不介意的。宁夏,我很想很想你参加。”沈宁夏淡淡苦笑,还是摇头拒绝道:“嘉妮,对不起。”

苏嘉妮正欲再劝宁夏,但她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她便愕然愣住。沈宁夏随着她的视线转身,看见了正朝她们走来的杜维安。

她一直没有告诉嘉妮她再度与杜维安在一起的事实,所以苏嘉妮才会有这样的惊讶表情。

杜维和上前牵起了苏嘉妮的手:“走吧,我们先回去吧。”一直到了车上,苏嘉妮还忧心忡忡:“你大哥怎么来了?”

杜维和拧了拧她的脸,含笑道:“你不知道他们已经复合了吗?”果不其然,下一秒,他看到苏嘉妮粉唇微张,一副瞠目结舌的呆萌模样!

好半天后,苏嘉妮才蹦出了几个字:“不可能的!宁夏从来没有提过。”杜维和嘴角勾勒出了一个淡淡微笑,语气里有自己都不曾觉的宠溺,“你这个小傻瓜!”

第二天的沈宁夏起床极早,拉开窗帘的时候,天边方显露出鱼肚白。她蹑手蹑脚地进了厨房,开始烤面包。

杜维安从卧室出来后,视线便停留在了餐桌上。白腻的骨瓷盘上,放着诱人的火腿煎蛋和西红柿三明治。旁边还有一杯鲜榨的橙汁。这一个多月来,她每天都为他做早餐,或中或西,每日都不同。

维安瞧见沈宁夏忙碌的背影,她在客厅一侧打开了挂烫机,正替他熨烫今日要穿的衣物。数秒后,杜维安收回了视线,他拉开了椅子,坐下用早餐。

整个公寓静得很,只有挂烫机发出的呼呼之声。杜维安偶尔会抬头扫她一眼,但他很快会低头,继续他的早餐。

沈宁夏将碗碟洗净,整理好厨房的时候,便看到了已换上黑色礼服的杜维安,白衬衫配了一个黑色领结。哪怕这些衣物每一件都是经她手熨烫出来的,可穿在杜维安身上,还是叫沈宁夏觉得惊艳。

去年婚礼当日,他也是穿了类似的礼服,含笑地牵起她的手……一时间,鼻尖眼眶突然就热辣了起来……沈宁夏赶忙垂下了眼帘。

她以为杜维安会赶着出门,毕竟今天是杜家大喜之日,他现在俨然是杜家的掌事人,许多事情要他出面招呼。

但杜维安却出人意料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取过了茶几旁的一本杂志,翻了起来。沈宁夏听见他的声音响起:“动作快点,赶时间。”沈宁夏愕然抬头,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杜维安抬头直视着她,不动声色地道:“你是杜维和的大嫂,是我们杜家的长媳。这样的场合,你不会认为自己可以缺席吧?”事实上,沈宁夏确实是这样以为的。

“我给你二十分钟,去化妆换衣服。”他的口吻似命令,根本不容沈宁夏拒绝。沈宁夏不说话,也没有动。她不能这么做,她会毁了嘉妮的婚礼!

两人就这样地僵持着。半晌后,杜维安放下了杂志,起身朝她走来。他拉着她的手进了她房间,拉开了柜子,取出了一件衣服,掷在了床上:“换上它。”

那是一件玫瑰红的蕾丝连衣裙,圆领短袖,端庄大方。

杜家父母在杜家看到她的吃惊愕然以及不知所措,既在沈宁夏意料之中又在沈宁夏意料之外。事实上,杜家的亲朋好友见到她,没有一个不是错愕万分的。

还有杜芳华,她是携了曾静如前来,看到客厅中为客人捧茶的沈宁夏,那惊愕的神色却叫沈宁夏此生都难以忘怀:“你怎么会在这里?”杜芳良将妹子拉到一旁,悄悄地说了几句话。

沈宁夏从洗手间出来,便看到了脸色阴沉的杜芳华。她在等她!

沈宁夏没有觉得意外。杜芳华如果不来找她的话,那才叫意外呢。

“维安真跟你结婚了?”听杜芳华的口气似乎犹不能相信。沈宁夏垂下眼帘,只答了两字:“不错。”

杜芳华咬牙切齿,显然恼恨至极:“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维安?你已经报复过他一次了。你还想怎么样?”

“以你的身家,你的容貌,你想嫁给谁不行?你为什么偏偏要嫁给我们维安?”

面对着咄咄逼人的杜芳华,沈宁夏一直缄默不语。

正在此时,门被人打开了,杜维安出现在了两人面前。杜芳华:“维安,我以前就跟你说过,她跟你在一起是为了报复我们杜家。上一次,你怎么也不相信,不肯听小姨的话。结果呢,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你也不想想!她怎么会这么轻易嫁给你呢。她处心积虑的,肯定是为了再次报复我,报复我们杜家。

“维安,你难道准备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吗?

“维安,跟她离婚。趁静如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跟她离婚。

“维安,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听小姨的话呢,静如最适合你,而且最重要的是静如她爱你!她永远不舍得伤害你……”

杜维安的视线牢牢地锁着沈宁夏,只见她侧着脸,眉目低垂,对于小姨所说的话似乎根本无动于衷。

不知怎么的,杜维安只觉心头一阵无名火起,数秒后,他清晰地吐出了几个字:“小姨,你放心。我永远不会再给她这样的机会。”

沈宁夏一动不动地保持着侧身的姿势。她听得懂杜维安话里深藏的含义。

不爱一个人,就不会被他(她)所伤!

Chapter11 如果这就是爱情

如果这就是爱情,本来就不公平。如果我成全了你,那不是我看清,是我证明,我爱你。——张靓颖《如果这就是爱情》

晚上的婚宴,沈宁夏与杜维安以及杜维安父母入坐主桌。沈宁夏清楚地感受到了众人“热情似火”的目光,甚至可以说她与杜维安完全抢走了新郎新娘的风头。

按理说,今天杜维和是新郎,但那晚杜维安不知是因为高兴还是其他,反正来者不拒,到了宴席尾声,喝得烂醉如泥的反而是他。

幸好有司机送他们回家。杜维安任她扶着出了酒店,上了车子后,他便无声地拨开了她的手,往后一靠。沈宁夏默不作声。她一抬眼便可看见杜维安潮红的脸。他的眉头紧蹙,似极不舒服。

回到家,杜维安便踉跄着冲进了洗手间,大口呕吐了起来。沈宁夏敲了门进去,想要扶他回房。可是才一触碰他的手臂,他便一避,躲过了她的触碰。

沈宁夏只好取过了一旁的毛巾,用热水浸湿拧干,然后递给了他。然而杜维安却很是奇怪,他一直怔怔地瞧着她,没有接过。

他胸口处沾染了一些呕吐物,沈宁夏便蹲下来帮他擦拭。可才擦了几下,也不知怎么的,杜维安却一把推开了她,踉跄地起身往外走去。

杜维安厌恶她的触碰,避她如蛇蝎。这是一种冰冷无声的拒绝。沈宁夏自然明白。

杜维安进了自己的卧室,砰的一声摔上了门,再也没有出来。沈宁夏站在门口沉吟许久,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最后,她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推开门。

这间拥有他们共同回忆的卧室,自结婚后,她从未踏入过。平日里,杜维安会把要换洗之物扔至洗衣房。而她则把洗好熨烫好的衣服折叠好放在洗衣房的木架上。至于整理打扫,则定期有家政阿姨上门。

卧室里依旧是原先的摆设,一丝都没有变过。想来也不奇怪。毕竟杜维安这个大忙人,三天两头地飞来飞去,哪里有工夫操心这些。

杜维安居然没有躺下。他只是靠坐在床头,合眼睡去。看来真的是醉了,连皮鞋也没有脱。

沈宁夏蹲下来,轻手轻脚地为他除去了鞋袜。杜维安的脚上,有许多大小、深浅不均的伤疤。其中一条长有一寸多,在他脚上如蜈蚣蜿蜒。

沈宁夏凝视了片刻,缓缓地伸出了手,她慢慢地抚上了杜维安脚上的那条疤。

她记得很清楚。这一条伤口,是她被毒蛇咬后出院,他想让她多吃点饭,上山摘野菌时划伤的。虽然时间久远了,可那条疤痕粗砺依旧。沈宁夏的指尖一点点地从杜维安的伤疤上滑过。一条又一条。

杜芳华曾经说过的话蓦地涌入了她脑中:“你没有试过寒冬腊月在山沟沟里洗衣服,冻得双手都是冻疮,皮肤都裂开了……你没有试过,上山挖野生药材,一脚踏空,滚下斜坡,差点丧命……你没有试过,为了采茶叶,把指甲磨得软化,触一下就会疼得落泪……你没有试过,学校里要交学费,全班就你一个人一拖再拖,回到一贫如洗的家,自己都不好意思开口……”

静谧无声的夜里,这些话犹如利箭,嗖嗖地划过长空,齐齐刺入了沈宁夏的心脏。

所有的这一切,她从未经历过。

眼前的这个杜维安,一直以来把什么都默默藏在心里,总是自己默默承担一切的杜维安,莫名地让她心疼。

或许是深夜静谧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杜维安喝醉了的缘故,沈宁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忽然涌起了一种想亲吻杜维安,想疼他爱他的冲动。沈宁夏将头低低地俯了下去,用唇轻轻柔柔地触碰了那一道伤疤。

如果可以的话,她很想很想帮杜维安吻平所有的伤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缓缓地抬起头。忽然之间,她惊到了。杜维安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他带着醉意的眼,不动声色地瞧着沈宁夏。

沈宁夏只觉自己遭人偷窥了一般,脸上火辣得几乎可以煎蛋。一时间,她连眼神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只想着快点出去:“呃……你醒了?我去给你倒杯水……”

可她才跨了两步,手已经被人捉住了。杜维安酒后沙哑诱人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为什么?”

杜维安热热的气息,带着浓烈的酒气,忽轻忽重地喷在沈宁夏的脖颈处,痒痒麻麻的。这是两人再度相逢后第一次这么亲密。

沈宁夏不敢动。她感觉到杜维安一点点地凑了过来,他忽轻忽重的呼吸声近在耳畔,他的吻滚烫地落了下来……

沈宁夏第二天很早便醒来了,一睁眼,杜维安沉睡的脸便映入了眼帘。她慢慢地伸出食指,一点点地描绘着他浓黑的眉。

这是杜维安的眉毛!

指尖下的肌肤,温温的、暖暖的。恍若从帘子细缝里透进来的阳光。一时间,沈宁夏只觉心里头柔柔静静满满足足的,再无其他。

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轻手轻脚地起身,去做早餐。

做什么好呢?沈宁夏想了许久,准备做米线。每个星期六回杜家父母那里,杜维安最爱吃的便是他妈妈做的米线。

才把水做开,杜维安便已经梳洗好出来了。他远远站着,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不吃早餐了。”

沈宁夏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亲密相拥过后的清晨,杜维安依旧这般冷淡,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沈宁夏忽觉一阵疲累仿佛潮水漫天遍野地轰然涌了上来。

如今的杜维安,她真的不知该如何相处。

事实上,在上班路上的杜维安亦自怔忪。他自己甚至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到了现在,依旧对沈宁夏毫无抵抗之力。

他记得年少时,她笑吟吟地唤她:“维安哥哥。”

他记得她在尘土飞扬的废墟堆前扒着石块的情景,他记得她那个时候的拥抱,记得她滑落的眼泪的温度。

他也记得她说“不愿意”三个字的决绝,他记得她说一切只是她的报复。

那一天,他手机里闪烁起她的号码的时候,他整个人便如遭雷击般,整个世界在那时停止了转动!他的视线凝固在手机屏幕上,仿若雕塑一般。

她永远不会知道,那一天的他,工作根本没有任何效率,看了无数次的时间,等候着与她相约时刻的到来。

他终于见到了她。一眼,他便察觉到她的消瘦。一件长裙穿在她身上,盈盈荡荡的,仿若随时会飘走。可是,多待一秒他就伤一秒,他强迫着自己离开。

再一次相见,是那么的猝不及防。大雨中,她竟然瑟瑟发抖地站在他楼下,衣服半湿,仿佛是误入了雨中的小猫。

记得她说的那一句“对不起”,仿佛突如其来的子弹,瞬间击中了他的心脏。

记得她从后面环抱着他时,那温软如棉的感受。记得她问他愿不愿意与她结婚的时候,他内心泛滥的狂喜。

他口是心非地说着随时会反悔,但他害怕的却是她再度反悔。

他记得他回到家时发现她不在,屋子里空荡荡的,他以为她又离开了。

那种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害怕仿佛蚂蚁,每日每夜地啃噬着他的心。

没人知道,他是那么害怕,他害怕得到后最终会再度失去!

沈宁夏抱着双膝把自己深埋在沙发里,直到中午时分,她接到了苏嘉妮这只大馋猫的电话:“宁夏,我想吃酸酸辣辣的东西。你帮我去泰国餐厅买冬阴功汤吧?”难得孕吐极厉害的嘉妮想吃,她立刻便答应下来:“好,我这就去买。”

于是,宁夏给她打包了冬阴功汤和几个菜送去。由于苏嘉妮的怀孕,蜜月旅行自然是被双方家长给禁止了。

苏嘉妮婚后的新房坐落在城西,与宁夏现在所住的公寓,不过步行十分钟的距离。

杜维和去上班了,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苏嘉妮和她两个人。

大快朵颐的苏嘉妮吃到一半,忽然咬着筷子,古古怪怪地抬头:“宁夏,你和杜维安真的复合了吗?”沈宁夏点了点头。

沈宁夏轻轻地开口道:“嘉妮,以前你不是问过我吗?”她终于将父母的往事向苏嘉妮和盘托出。但她还是隐瞒了在婚礼前一日发现外婆之死的内幕,以及和杜维和交易的事情。

苏嘉妮简直惊掉了下巴。因为连沈宁夏都觉得这些事情迂回曲折、跌宕起伏犹如八点档狗血电视剧。

苏嘉妮许久不说话,她心疼地拉着宁夏的手覆在自己还未显怀的腹部,轻轻道:“宁夏,以后有我和你干女儿陪着你。我们永远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