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我担心可以吗?”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听起来这句话更像是恳求。

雨落咬了咬牙,有一种泪水要夺眶而出的冲动,她强忍着这冲动,大步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

她必须、马上、尽快的做好一切事情,不然的话,她不确认自己会再面对些什么?怎么会是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可是,他简单的几个字还是能勾起自己这样不争气的情绪来,这可怎么办才好?

正文 第二十章 不要走,可以吗?(八)

接下来,似乎一切都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她在外面工作,他在里面,他通过邮件布置给她工作,乍看之下,似乎根本没有什么变化,但是雨落知道,一切都变了,包括她的心。

到了下午的时候,宋晨的妻子过来找宋晨。

她一身礼服高贵端庄,气质比雨落昨天看到的时候更加清冷。

她在经过雨落办公桌的时候停了一下。

雨落很想无视她,但是作为秘书又不得不例行接待。

“我想你已经认识我了不是吗?”她的语气平淡,但是雨落却无缘无故地从里面读出了一丝居高临下的意味。

“我不这么想,请问您有预约吗?可以报上您的名字吗?我好看一下我们宋总是否有时间接待您。”雨落咬咬牙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她倒不是矫情,但是她的态度确实让雨落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

您是老板娘找老板无可厚非,没人能拦得住您,可是非得在一个小秘书面前显示这种优越感就别怪人家对您公事公办了。

“可是我认识你,你就是租住我老公房子的那个房客对吗?没想到还是他的秘书。”

“我叫陈雨落,请问您尊姓大名。”雨落刻意无视她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词句,她这么愿意和她打交道还是正式认识一下好,这年头你越想躲什么,人家越是追着你不放。

“我叫乔可欣,陈小姐是吗?请问你给我丈夫做秘书有多长时间了?我记得他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过绝对不要女秘书的,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方法…”

“可欣…”宋晨和他的声音一起出现在办公室的门口,乔可欣转向宋晨,袅袅娜娜地朝着他走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宋晨脸上现出疲倦之色,边迎向她边问道。

“我正好没事,来接你参加叔叔的宴会,怕你有什么事再耽搁了。”

“现在时间还早,你要在我办公室休息一下吗?”宋晨看着她问道。

“你怎么穿商务西装,应该穿礼服款的,你是现在回去换,还是找人去取来?”乔可欣说到这回头看了雨落一眼,“要不麻烦陈小姐去…”

“可欣,雨落并不只是我的秘书,她其实还是…”宋晨想说她还是高管。

“她还是你的房客对吗?或者说你们两个同住一个屋檐下?”

“可欣,其实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的…”

“不要紧,我对你的私生活没什么兴趣,只是今晚要是穿错了就丢人了,我大老远回来的,你总不会舍得我被人取笑吧。”乔可欣的声音不疾不徐,在同宋晨说话的时候清冷之余倒是多了一份柔软,让他似乎无法对她口气硬起来。

雨落这个时候下意识地想回避,他们两个在她面前公然谈私人问题,让她很不舒服,她没兴趣听。

“要不,我们现在去买吧,好久没有一起购物了。”宋晨似乎察觉到了雨落的不自在,挽起乔可欣的胳膊就往电梯处走,直到电梯门关上开始往下移动,雨落才松了口气。

正文 第二十章 不要走,可以吗?(九)

她必须马上逃离这个地方,一刻也没法再呆下去了。

还好,自从这次之后,乔可欣并没有再来公司,而宋晨也很配合雨落似的,接连好几天没再出现。

雨落在这种没人打扰的状态之下工作进展快了许多。

他去陪他的妻子,她正好可以抓紧将手里这些乱七八糟的工作结束。

偏偏她做什么还都非得用心,不肯烂尾,该需要调查的地方绝对不凭主观推断,不然的话,她早就可以甩袖子走人了。

如果说之前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留恋的话,也被乔可欣那天的从天而降给冲没了。

终于在经过了一周之后的一天清晨,雨落将一项项的工作都分别做好整理到一个文件夹里,然后对着电脑敲进了三个字:辞职信。

之后过了老长时间她都没再写出第二个字。

是啊?为了什么辞职?写什么理由都是托辞,偏偏真正的那个理由还没法写,她本不是个形式主义的人,既然这是一封没有什么意义的信,或者说意义只等同于一条简单的手机短信,那么用手机短信不是更方便直接吗?

她给他发一条短信,几十个字,然后潇洒走人,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她不是该如释重负吗?

可是这条短信拟了删,删了再拟,折腾了一天也没发出去。

算了,不就是她还想再见他一面,最后听听他的声音吗?反正都是要走的人了,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就算承认了也不会影响她的这个决定,她要允许自己再犯这么一次贱才行。

于是这条短信就变成“宋总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找您谈谈”。

结果短信发出还没到半个小时,宋晨就出现在了她的办公桌前。

“你找我?”宋晨匆匆从电梯里出来,离着老远就对着雨露开口问道。

“是,您什么时候有时间?”雨落恭恭敬敬地问道。

“你终于肯找我谈了吗?”宋晨的目光中掠过一丝欣喜,“我还以为你一直不肯原谅我…”

“宋总您什么时候有时间?”雨落又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

“哦,就现在,到我办公室来吧。”宋晨对着雨落做了一个手势。

雨落点点头,大步走在了他的前面。

“我要辞职。”这是雨落在宋晨办公桌前稳稳坐定后的第一句话,彼时宋晨刚刚坐到位子上,听到这一句愣住了,面无血色地看了雨落一眼。

“给我一个辞职的理由。”也不知道他是真的镇定还是故作镇定,但是这句话听起来很平稳很有气势。

雨落低头没出声,如果她能编造出那么多无用的理由,她也不用在那一封走形式的信上挣扎那么久了。

“没有理由不批准。还有别的事情吗?没有的话出去工作吧。”宋晨言简意赅地下了结论,面无表情,声音严肃。

“宋总…”雨落抬起头看着宋晨,“我要辞职。”

“辞职信在哪里?工作都交接了吗?就是想走最起码也得提前一个月提出来好容许我们找到接班的人选吧?你最起码连这点职业道德应该有吧?”宋晨突然说出这一连串的反问句,再也无法压制他那烦闷和歇斯底里的倾向了。

正文 第二十章 不要走,可以吗?(十)

雨落怔怔地面对宋晨的指责,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好低下头咬紧了嘴唇。

她没动,宋晨也没再继续往下说。

一阵沉默。

“对不起,雨落。”宋晨猛地从老板椅上站了起来,背过身去对着窗外喘粗气。

“是我对不起,违反了公司规定,但所有未完成的工作我都已经完成,我可以等到宋总您找到我的继任者再走…”雨落的声音多少有些嘶哑,这几句听起来似乎是在求宋晨放她走一样。

宋晨依然背对着她,就像一尊雕像,让雨落都开始不确认他是否听到了她的话。

她在等着他放开她,其实如果下定决心一定要离开的话,是没有人可以阻止得了她的,她可以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再也不踏进这幢建筑物一步,可是她就是做不到这么决绝,事到如今,还在等着他的许可,她要听到他愿意。

这是怎样一种深到骨髓的依赖,她所迫不及待要逃开的又何尝不是这种依赖。

“告诉是我为了什么?”宋晨转过身,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平静镇定,他回到办公桌前,两只手拄住桌子的边缘,弯下腰,身子前倾。

虽然隔着桌面上的电脑显示器,雨落还是感受到了突然临近的压迫感,她下意识地将身体往后靠了靠,却始终没敢抬头看宋晨。

还是那句话,她不说谎话,因为什么,他心知肚明,何苦现在要她自揭疮疤。

依旧是咬着嘴唇不说话,现在雕像换成了雨落。

宋晨看了她一会,也许是这个姿势累了,直起身子,两手插进裤袋。

“我给你放一个月的带薪假期,你出去走走吧,冷静一下,如果那个时候你还是决定要走,我们再谈,但是我一定要你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让我能信服接受的理由。”宋晨冷冷地扔下这句话,又看了雨落几眼,大步走出了他自己的办公室。

一个月的带薪假期,听起来不错,不过,一个月能改变什么呢?一个月就能让她放弃离开的想法决定留下来吗?宋晨会不会过于自信了?

好吧,既然是他要求的,她愿意听从,就当是自己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吧,何况,她又不用留在这里再接受一次又一次从天而降的伤害,她又不吃亏,什么五子棋乔可欣的,她统统不用见了。

一个月,很快就到了,因为不用呆在公司里,所以到时候只是名字从这个公司的档案上除去而已,事实上现在她就已经自由了不是吗?

雨落抬起头面对这间办公室,宋晨已经离开了一会,她突然心生一阵不舍。

这间办公室,从一开始,对她来说是一个禁地,她每踏入一次都冒着被惩罚的危险,都有那么一点冒险的意味,那个时候,她绝对不会想到自己在要离开的时候竟然会有不舍吧?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开始向往这里,因为那意味着她可以见到他,听到他的声音,那声音可以给她安全感。

正文 第二十章 不要走,可以吗?(十一)

雨落的目光从左至右,在这间屋子里的摆设上一件件滑过,最后落在眼前的那个啤酒杯子上,它仍然是以笔筒的形式存在的。

雨落突然感到眼眶一阵泛酸,她伸出手将那个啤酒杯子里的笔一支支地移出,动作小心翼翼,就像生怕要将这个杯子弄破似的,最后,将它拿起,抱在怀里。

她起身,抱着那个啤酒杯,慢慢地走到宋晨办公室里间的门前。

这扇门现在关着,雨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知道这里是禁地,可是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机会了吧?

如果她不推开,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后悔。

所以,她尽量不要做让自己将来可能后悔的事情。

所以,就算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她还是没能忍住走进去的脚步。

这里一切都没变,这也是承载着她很厚重的回忆的地方。

简单到简陋的摆设,他将房子让给自己之后,就是住在这里的,而自己,住的是他豪华的大房子。

这里,他曾经坐在这里边搅动电磁炉上煮面的锅边看书,那是她第一次无意中闯进来时候的情景…

这张床,他曾经抱着她将她放在这里,而这里是他每天的栖身之地,这么说,也是他们两个的联系…

这个电磁炉,他曾经用这个给她煮过一大碗面,是很大的一碗,就在她熬夜给他翻译资料的那一天…

雨落的目光在这些她认为需要记住的地方一一轻柔拂过,然后坚定地转身带上了门,当关门声在她身后响起,她没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眼泪无声,所以就让它肆无忌惮的流吧。

告别意味着割舍,她割舍的不是这些没有生命的物体,她告别的是一段刻骨铭心,是一个不知道走的对不对却从不后悔的自己,这不是对以往生命的否定,而是她必须要学着重生。

所以,眼泪是见证,哭过一次,就要变坚强,因为可以软弱的次数已经用尽。

他不会看到她的眼泪,所以她不担心。

就这么流着泪走出他的办公室,习惯性地低着头走向自己的办公桌,就在要走近的时候,她猛地站在了原地,他,竟然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忙慌乱地抬起手臂胡乱擦拭脸上的眼泪,他转过身,看到她的动作,猛地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却是在没有碰到她的时候落下。

“雨落,你何苦…”宋晨的声音有些抖,他目光里的不忍,他脸上的不舍明白无误地传递出他此刻的心情,可是,雨落却因为没有勇气抬头而看不到。

雨落的情绪瞬间变得风平浪静,如从未起过褶皱的湖水,尽管她脸上的泪痕依然清晰透彻。

“宋总,你还有什么吩咐吗?”她轻轻地问道。

“有。”

“你说。”

“答应我,不管你在哪里,一定要让我能联系得上你,可以吗?”宋晨又往前上了一步,声音近乎乞求。

雨落后退了一步:“我答应你。”

“谢谢。”宋晨试图绕开雨落,却看到了雨落手里的那个玻璃杯。

他转回身,伸出手,从雨落手里拿过那个玻璃杯,“这个,留给我吧。”

雨落闭上了眼睛。

宋晨终于消失在了她的眼前,雨落趴到办公桌上,嚎啕大哭。

正文 第二十章 不要走,可以吗?(十二)

雨落再一次坐在飞往汉诺威的航班上,感觉一切都有点如梦般不真切。

故地重游,只能徒增伤感,而这一个月雨落是用来和过去做告别的,所以这里并不是她想来的地方,以致直到此刻她也不太明白自己怎么会又坐在了这趟飞机上。

也许,她只是想找一个离宋晨最远的地方来慢慢遗忘,和过去的自己切割,可是这个地球上她唯一能到达的物理距离上最远的地方也只能是汉诺威了,因为去其他地方,申请签证都不止一个月,而上次去汉诺威的商务签证刚好还未过期。

可是,真是只为了这个理由吗?

如果你心里忘不了一个人,离开他距离再远又有什么用呢?

或者,她还是直接承认了吧。

即便到现在她还是放不下,放不下那些和他的记忆有过交叉的林林总总,她生命中的第一次爱之火花,在汉诺威燃烧成熊熊的火光,她这次去,是为了在源头上扑灭它。

就让她再放纵一次,在离开之前做最后的缅怀,她要跟着自己的心,而她的心将她再次带回了这里。

这一次住的不再是市中心的高档星级酒店,而是位置稍偏离市中心的一家家庭式小旅馆。

故地重游,恍若一梦,世事变幻无常,离开这里也不过短短数月,却已有疏离陌生之感。

回想上一次到这里的时候,她的心境充满了一个没有出过远门的少女初到一个新奇之地的新鲜和刺激,如今,虽人已至,好多曾经流连忘返的景点却已成为了禁地,比如玛狮湖畔。

如今的雨落,彷佛成了一缕游魂,在这个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暴走,似乎是在消磨记忆与痛苦,可是这痛苦是增是减,却只有她自己最能体会得到。

现在的她,不知何时形成了一个习惯,不管去哪里总要随手攥着手机,即便是吃饭的时候,也放在自己眼睛能看得到的地方。

这是在她临出来的时候,宋晨对她的惟一请求,也是他们之间的约定,她也不知道自己明明是躲着他,为何还要这么听他的话,可是她就是听了,也许也只是因为她答应了他,答应了就得做到。

她曾因为不记得带手机,错过了他的生日,也曾因为没有及时看上面的邮件,差点和宋晨失散,如今这个毛病她绝不会再犯,却再也没有收到他只言片语的信息。

难道她是在等他的信息吗?

与其这样,那为什么还要离开呢?

这是多么让人伤心的一件事。

我们的心总是不听我们的话,总是和我们的理智唱反调,我们的记忆也不受我们的控制,总是在我们想要遗忘的时候偏偏自己主动冒出来加深你的印象,尤其是痛苦的印象。

他没有再联系她倒是让她庆幸的事,也许时间真的是可以治愈一切的,只要你给时间以时间。

就像这样,游走,去观察这个世界和世界上的人,一旦你的注意力转移,小我的痛苦便浅淡了许多。

正文 第二十章 不要走,可以吗?(十三)

她依然攥着手机,却不再是因为宋晨,也许这个将成为她以后很难再改变的习惯,至于这习惯因何而来,慢慢的会变得不重要甚至被忽视掉。

只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仍然会想起他,那个时候苦涩是会充斥胸臆,但是她已经不会再排斥和他有关的一切,包括痛,如果这痛是她必须要经历的话。

她临走时候他的要求让她以为她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存在感的,现在看来,他一定是完全将她忘记了,想想也是,有娇妻美眷在侧,还有初恋情人环绕,平凡如她,本来就已经自惭形秽,如果现在再不清醒那苦的还不是自己?

她要感谢他不再打扰她,让她可以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地将他忘掉,忘掉,并不是再也不记得他,而是即便再见到的时候能够没有痛,能够内心安稳没有波澜的说一句:你好吗?

尽管度日如年,日子还是如沉重的车轮一般将记忆慢慢碾过压碎,小心地拾起一地的碎片,收藏,偶尔出来晒晒,却没有必要再拼起来,只要够小心,不被这碎片伤到还是有可能的。

一个月,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转眼到了就要离开的时节,雨落终于下定了一个决心。

已经入冬的玛狮湖畔,已经不复盛夏时嘉年华的热闹喧嚣,河水还未结冰,但是寒风吹来,雨落还是忍不住用双臂抱住了自己的身体。

就这样吧,短短的看几眼,尽量不去联想,这里开始,这里结束,好聚好散,有始有终。

那个面包圈店,就当做最后一站了吧。

如果运气好的话,不知道能不能看到路德维希,说起来她还真有点对不起他,临走的时候他的话还言犹在耳——无论你什么时候想留下来,我都欢迎。

她也真是狠心,在汉诺威呆了将近一个月,她都没来看看他,说起来,他也算是在这个纷乱世上对她说过这么温暖的话语的为数不多的男人,一个在大洋彼岸,只有几面之缘,却给了她这么美好的许诺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