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娘咽咽口水,强烈的危机意识使得她瞬间变脸,也着实归功于如今这副楚楚的面皮,官娘稍稍蹙了蹙眉,眉目间望之便一派娇弱,纤纤的手腕勾上男人的脖子,她把脸靠在公良靖胸前,幽幽道:“奴的意思是,不要… …太快,是了,不要太快了,奴还没有准备好呀,况且,况且将来郎君还要娶妻子家来的,”说到这里官娘眼睛一亮,抬头望着他道:“九郎还未娶亲便纳妾,未来的娘子是要不高兴的,奴都是为九郎你着想的呢。”

“是么?”

“… …是啊,”官娘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拍拍他的肩道:“九郎这样英俊,待人和善,是官娘见过最好最好的人了,能够陪在九郎身边真真是官娘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奴喜得都不知怎生好了…!”

公良靖翘起一边唇角,恍似在笑,了然道:“说这样多做什么,官娘的心我是知道的。”官娘也不管他知道什么,只他现下不发作出来就好。

公良靖侧首朝外头望了望,低头在官娘花瓣儿一样的唇上吮了一下,说道:“你身契还在嫂嫂那处,过会子我便向她讨去。你说,若是她不给可怎办?”

公良靖的唇凉凉的,弄得官娘脸上发热,她自己都纳闷自己脸红个什么,怕被瞧出来,只好低着头吱吱唔唔道:“不晓得怎么办… …”

公良靖瞧着她羞涩的模样儿越发爱上来,他也知晓官娘被买进来之前是个良家子,因而与那些院中粉头抑或家中自小伺候的使女大为不同,那份青涩稚嫩的情态是旁人都没有的。至于莲照表妹,那时因着礼法,他连她一个手指头都没碰过。

凑到官娘耳边吹了吹,鼻端自然闻到一阵甜腻的香味儿,公良靖笑道:“嫂嫂若不与我,我便无法了,官娘只好跟着曹三家去了。”

“…那时官娘就只得认命了,奴走后,只盼九郎不要太快把奴忘记便好。”官娘顺着他的话音道,抬起脸时眼中漾着微微的笑意,轻易便叫人联想到雨后明净的晴空。

原来她也会开玩笑。公良靖颇为意外,继而宝贝似的亲了亲官娘的额。

到得第二日,吃了晌午饭,公良靖往内院里乔瑞桂处去了,照说,他一个小叔子,大白天的跑到嫂子屋里去到底不成体统,可谁敢说什么呢,下人们便是瞧见了也只作未瞧见的模样。

来安儿跟在后头,心里嘀咕着,这是要給何官娘那丫头拿卖身契呢,真不知那丫头怎这样的好运道,能入了九郎的眼,这回如果把身契拿到,回头再纳进府里来,横竖九郎还未娶亲,便到那个时候,这府中也有了何官娘一席之地,未来的正头娘子怕都奈何她不得,他们这样的商户人家倒是没有官宦人家的规矩,说是不许妾室在正妻前头怀孕的,这官娘若是怀孕生下个一男半女的,往后可真是什么都不消愁了。

彼时乔瑞桂用过了饭,听见丫头进来说是九郎来了,她倒是丝毫也不意外。让人迎了九郎进了明间里,孟婆子道:“娘子,九郎莫不是兴师问罪来了,官娘可是差点儿就赎出去了… …”

“你糊涂,”乔瑞桂边走边道,闲庭信步似的,眼睛眺望着廊外的景致,慢悠悠道:“那是他们俩因着陌五娘起的间隙,那起子事都当我一点儿不知道呢。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他怪我作甚。”乔瑞桂一副笃定的口吻,孟婆子听了心中安定,她倒是把乔娘才嫁过来的事儿记了起来。

那时是新妇,公良甫倒是时常宿在她这里的,不巧又一夜竟听他口中唤出陌家五娘的名儿来,乔瑞桂惊疑不定,也不点破,之后慢慢扫听,才知晓原来当年陌家是要与公良家联姻,把陌莲照许给公良甫,谁知后头陌五娘不知怎就与九郎情投意合了,之后可以想见,婚约自是没订成,两兄弟的关系自此似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乔瑞桂不曾见过陌莲照,不过她倒是听着些闲言碎语,说是如今儿的云牡丹眉眼间与那陌家五娘甚是相像。孟婆子心想也是,横竖不干她们的事,九郎如今喜爱上乔娘买进来給四郎的官娘,这说起来,主动权在她们这头呢。

见乔瑞桂进了明间,公良靖起身作揖。

乔瑞桂屈膝福了福便在首位上坐了,使女奉茶毕,听她笑道:“叔叔可是稀客,往常若非你哥哥在叔叔也不往奴家这儿来的,”说着掀了掀茶盖,也不饮,放下茶盅道:“让奴家来猜猜,叔叔可是为的官娘而来?”

“嫂嫂聪慧。”公良靖含笑道,只瞧她眸光闪烁,又思及乔瑞桂一贯的性子,不待她自己开口,公良靖便道:“官娘的身契在嫂嫂这儿,容泉也不好腆着脸白问嫂嫂讨… …”

这意思是,你有什么想要的就直说了罢。

乔瑞桂也不掩饰,呵呵笑道:“叔叔到底是生意人,说出的话儿呀奴家听得心中欢喜。”她朝外头望了望,“这眼瞅着夏日就来了,又到莲花满塘的时节,若能得个一塘莲花的所在游玩方可谓赏心悦事,奴家听说叔叔在城外有处庄子,景致十分好,是个避暑纳凉的好去处呢。”

来安儿在窗子外听得眼睛都瞪起来,不想乔娘竟是打起那庄子的主意了,一个何官娘才值几钱,那庄子可是九郎从城西黄员外那儿弄到手的,费了不知多少周章,再怎么往少了算在市面上也需个两三千贯钱,乔娘可真真是狮子大开口,来安儿捏了把汗,怎么想九郎也不会同意的。

屋内静默流淌,乔瑞桂脸上摆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有一丝儿后悔,虽是觊觎那庄子已久,可毕竟只是一个何官娘…想着,乔瑞桂便欲换个要求。

出人意料的,公良靖摇了摇折扇,望着乔瑞桂,唇畔笑意渐渐加深道:“如此,还请嫂嫂着人将身契取来。”

不多时来安儿也被叫进明间,公良靖在他耳边嘱咐几句,来安儿吃惊不小。

他浑浑噩噩地回去取那城外庄子的地契去了。这笔账来安儿怎样也算不清,他拿着钥匙开了匣子,把那地契取出来,怔怔瞧着,心说一个庄子换一个小小何官娘,郎君过后恐要后悔的嗳… …

作者有话要说:

来安儿一看就是没有谈过恋爱的→_→

第二十六回

话说一拿到官娘的身契,公良靖便将那张纸焚毁了,回到院中见官娘搬着个小凳子坐在西厢门首,手里绕着线儿,似在打什么络子,这一瞧倒叫他想起来,数日前自己离去之时官娘曾允诺待回来要送个扇套与自己。

官娘余光里早知道公良靖来了,她这扇套子打了一半,颇有些歪歪斜斜,好在还有个样儿,便献宝似的举在公良靖跟前道:“九郎瞧,就快打好了。”

公良靖接过来看了看,也不怕打击到她,直言道:“不成个样子。可甭指望我用上它。”官娘见状,眼角跳了跳,笑着一把扯过公良靖腰间的扇子夺到手里,打开扇面儿作势要撕,“郎君若是不要官娘的扇套,那这扇子还要了做什么... …?”

说完瞅着公良靖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官娘扬了扬脖子,“奴可不是只会说说而已。”不对,她其实就是说说的。官娘知道公良靖吃了饭是去讨她的身契去了,这种关键时刻怎么还敢撕人家的扇子。

“你若喜欢便赏你,”公良靖把络子放到官娘头顶上,举步欲外出往县前钱庄里去一趟儿,顺道查查账目,忽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望着官娘道:“身契已从嫂嫂处取回,官娘可安心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官娘随手把扇子放到刚走过来的韩婆子手上,顶着络子小跑两步过去,眼睛亮闪闪望着他,“能不能给奴看一看,看一下就还给郎君!”心里却打着一拿到手就撕了或吃到肚子里的主意。到时候就是奴隶翻身做主人了!

公良靖微微沉吟,黝黑的眸子闪过一道亮弧,压低声音俯身在她耳畔神神秘秘道:“官娘放心,郎君我已将身契放在个妥帖的所在。”

“已…已经放起来了?”官娘结舌。

公良靖看着官娘精彩的表情变化,可怜地拍拍她的头,若有所指道:“任何人都拿不走,官娘大可把心放在肚子里。”

“… …”我谢谢你全家。

公良靖走后官娘哪里还有心里弄那劳什子的扇套,韩婆子叹息着从地上把那纠结的扇套捡起,从窗缝里瞧见屋里头官娘坐卧不安的模样儿,她端着一盘子酥饼进去,“今儿午饭你可没吃多少,郎君怕你饿着,叫老奴給官娘备下了糕点。”

这么一说官娘还真觉得有点饿了,官娘伸手在盘子拿了块酥饼,掰开一看是玫瑰馅儿的,吃了一半又放回盘子里,心里有事果真都是茶饭不思的,她到这时候才有所领悟。

韩婆子在一旁瞧着,虽不知官娘愁些什么,现下满府里谁不艳羡她,她倒好,倒像是欠了一屁股债。忽想起今晨经过花园子里见蔷薇花都开了,五颜六色的,开得好不热闹,便殷勤道:“可要出去走走,总闷着怪道心情要不好的,如今儿天热上来,花园子里蔷薇都开了呢,一丛丛簇锦团花的,老婆子我看了都忍不住喜欢。”

官娘本是没那个赏花的心情的,架不住韩婆子在耳边呱噪,便抱着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的想法去了。

此时园子里无人,层层叠叠的蔷薇花瓣间偶有嗡嗡的蜜蜂和蝴蝶扇着翅膀经过,官娘百无聊赖地走了一圈,韩婆子却露出陶醉之色,对此官娘摇了摇头,突然使坏地摘了只红艳艳的蔷薇花插到韩婆子发髻上。老婆子顿时臊起来,跳脚道:“官娘休要拿老身取笑,你见着哪个老婆子头上戴这颜色鲜艳的花卉!”说着就拔下来,老脸带着抹红。

官娘吃吃笑着,拎着裙角跑远几步,韩婆子回过神来时却不见了。她一时慌了神,放眼望去连个影儿也不见,正私下张望着,忽听见拐角处传来女人尖利的叫声,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青天白日的,听得韩婆子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韩婆子慌慌张张地循声过去,她道那声音是官娘呢,结果过去一看,只见官娘和她一般怔忪站在石子甬道上,她对面隔着一丛花,不远处立着个捂着嘴的丫头,韩婆子眯眼仔细瞧去,方认出是云牡丹身边儿的那翠英。

这是怎的了?

官娘挨得近,她方才跑到这里抬头一看见几步开外的云牡丹就急忙刹住了脚,那云牡丹也不知瞧见了什么,猝然间整张面盘煞白如雪,眼睛一翻晕了过去。那翠英更是一声尖叫,却好在还站着,只是浑身筛糠似的抖个不住。

大白天的还见了鬼了?官娘疑惑地拨开花丛到了那边,还没来得及问翠英,鼻端就闻见一股隐约的腐尸气味。官娘面色变了变,她确信这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前世里在殡仪馆里工作过,职业是殡殓师,就是专门为死者化妆、穿衣、缝合之类。那时月薪七八千,工资高福利优,与之相称的,是工作人员几乎每日周旋在无数具尸体间。

有时要是哪儿出了事故,像是工地矿场之类的,殡仪馆一天能收进来十几具尸体,不过有时也会一闲就是一两个礼拜,这都是说不准的事儿。某一次地方上出了大火灾,官娘跟着师傅去到事故现场运尸体回去,她那时候还是头一回见到烧死的人,尸身焦黑焦黑的,伴着一股烤肉味,这和那些头也没了、肠子掉出来的尸体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却硬生生弄得官娘几天几夜的睡不好,梦里老是一片火光,醒来后背上冷汗津津。

听从前辈的经验之谈,官娘开始每日里回家就跨火盆,说是能去秽气,可她跨了几个礼拜,最后还是决定辞职了。过后没几个月,身体每况愈下,最后竟是莫名地睡了一觉,就再没醒过来。等有意识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穿越了,来到这不知什么王朝的古代。

“官…官娘,你看那儿… …”翠英这时候也摈弃对官娘的意见,哆哆嗦嗦躲在官娘身后,手指颤巍巍地指向草丛里,官娘看过去,只见一蓬草中伸出两只脚,脚上穿着灰色的布鞋,鞋底的的泥已经凝固了。

是了,官娘边想着边走过去,前几日倒是下过一场雨,越是靠近那股腐尸味便越是清晰。

草丛里躺着个男子,里头的草都被压扁了,官娘看清男人的面容不由大惊失色,倒不是她被尸体吓着了,而是这个死掉的男人竟然是石头巷里,她家的邻人沈大!

沈大怎会死在这里?官娘模模糊糊记起来,似乎沈大一直是在公良家做事的,定了定神,官娘掏出帕子包裹住手,刚要检验一下尸身,忽听外头韩婆子“撕心裂肺”的叫声响起,“官娘!你进去做什么,可是要吓死我老婆子不成!”

官娘生前接触过不少法医,基本的判定死亡时间的技巧她倒是略懂,正所谓技多不压身嘛,因此已是自行进入了工作状态,神色也较往日大为不同,听得韩婆子在外吵嚷,官娘暂时把视线从沈大身上移开,微微直起上半身道:“韩妈妈还是快叫管家到县衙里报案去,我这儿你且不用操心,快去罢!”

韩婆子毕竟活了一定岁数,虽瞧着那具尸体心中也惧怕,却是愿意奋勇进去把官娘拖带出来的,只官娘说的也是,总得有个人去通知管事的,韩婆子扫了翠英一眼,见那丫头脸色刷刷白搂着晕厥的云牡丹不停歇叫着,万分无奈,只得踅身快步去了。

草丛里,官娘掀起沈大的眼皮看了看,见他眼角膜已高度浑浊,沈大的衣裳上遍布着一条一条的划痕,这个官娘不能确定是被什么器物所伤,是不是致死的原因。

犹豫了下,她剥开沈大的上衣,沈大前胸上还未出现尸斑,官娘把他翻身过去,后背上已然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尸斑,指压下去毫无褪色,可见尸斑完全固定。

一般人死后六到十二个小时内指压尸斑会有一定褪色,现下看来却是超过了十二小时,官娘又在尸身四处按了按,感觉着尸体的僵硬程度,不过现在入了夏,温度升高,白日里约莫三十一二度的样子,夜间也有二十来度,照这个情形推断,沈大的死亡时间至少超过三十个小时。

不敢置信,一具尸体就这般躺在花园子里足超过一天一夜都不曾为人发现,又是谁胆大包天,杀人后弃尸在此处?官娘还没来得及看看沈大头上有没有什么伤处,或有致死原因也未可知,因他身上那些划痕只是皮外伤,不曾动骨也不曾伤到经脉,实在不足以致命,冷不防远处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官娘仰头看了看,心中一突,此时才发现自己有破坏命案现场的嫌疑,忙把沈大的衣服穿好了,身体也摆回原样,看不出什么不对了才退出去。

外头翠英不知何时也昏厥过去了,拥着云牡丹倒在一边,官娘把帕子甩了甩塞进袖袋里,这时那些人越来越近了,隐隐的还有狗吠声传来,猜度是衙门里来人了。

那边县衙里王县丞扶着官帽急匆匆赶来,身后跟着一班身穿暗红色公服、脚蹬黑色长靴、腰间别着大刀的衙役,付管家脸上冒着汗随着县衙一众差役跟在韩婆子身后,心里如提了桶水,七上八下的不着地。

直到瞟了眼躺在草丛里的沈大,付管家不禁道:“这沈大怎会死在花园子里,怪道昨儿一日也未见着他!”家中出了人命案子可叫他这个管事的怎么交待!

官娘被韩婆子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才道:“已有人去通知九郎了,过不多会子便要从钱庄回来的… …不是我老婆子说你,那尸体是能随便看的么?若你有个什么意外,叫我怎样与郎君交待… …?”絮絮叨叨说了一车的话,官娘的心思却不在她那里,只皱着眉头,有一搭没一搭点个头。

另一边衙门里来了两个仵作,当场就要验尸,王县丞看了看官娘和悠悠转醒的云牡丹及翠英,捻了捻下巴上胡须,吩咐一旁衙役道:“把她们带到衙门里,交由知县相公亲自问话。”

由于是发现尸体的人,官娘等被带去县衙录个笔供也是该当,衙役们倒也算客气,官娘有些稀里糊涂地跟着走,韩婆子却是脸都白了,心道这怎还要带去县衙里的,总不会是怀疑是她们杀了人罢!?当即就跪着磕头向王县丞求情。

王县丞不胜其烦,叫人把不相干的闲杂人等都清走,这才去瞧仵作那边。仵作填了验尸单,在口里含了姜片,戴好手套并口罩做好准备工作后便蹲身在尸体旁忙活起来。

在古代,如仵作这般的工作都是由身份低贱的人来做,王县丞虽也略懂验尸之道却不会去亲自验尸,他亲到现场起的是监督的作用,难保仵作私下收受贿赂为人隐瞒,或周边衙役心怀鬼胎,如此这般,王县丞瞧着倒像个负责之人。

这两个仵作也是有些经验的,不必动用酒醋将尸身清洗,一看便知死者不是为身上刀伤而死,检查到致死原因乃是头部受到撞击,然这时候却不会贸贸然当众说出来。

仵作走到王县丞耳边耳语几句,王县丞暗暗点头,着人将尸身抬回衙门的停尸房。便由付管家牵引着来到前头正厅坐下,使女看茶毕,王县丞少许吃了几口,只伸着脖子等着公良家的九郎回来,看看他要怎样授意。

若要速速结案,自然有速速结案的路子走,若放任衙门中人在府中调查,那便再好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

命案只是一撸而过~~

第二十七回

上蔡县的县主,马知县,最是个贪财好色、溜须拍马之徒。他因知晓此次人命案子出自县上的公良家,故此先就存了几分小心。公良家可不是一般的商贾之家,如今在白壁山祥云观修行的公良老员外曾为豫州通判,后向圣上自请告老还乡,多年的家业全都交付于九郎公良靖之手。

虽说如今他们朝中无人为官,然却听闻这九郎是吏部尚书的义子,现今儿他家中出了命案,任是谁都想要把事情快点儿摆平,传出去毕竟名声不好。马知县因才在这上蔡县上任不久,还不得门路与这一方的“地头蛇”浸润,今次却看准了这个机会。

马知县眯着眼睛看了看跪在堂中的三个女子,最左边儿的,那弱巴巴低着头看地面的他不识得,最右边儿,那脸色惨白的,一看就是个普通使女,无用处。唯独中间那位小娘子,马知县眼珠子都圆了一圈,从头打量到脚,瞧着真个儿是个牡丹花一般艳丽的美人胚子,不消细想也可知那必是公良靖或公良甫二人之一的宠妾。

无论如何章程还是要走一遭儿的。一边儿胥吏纸笔俱都准备完毕,只等着马知县开始问话他便在录事簿上记录下供词。

马知县一拍惊堂木,堂下三个女子皆都颤栗,咳了咳嗓子,马知县问道:“本县现下问你们,可是你们三人发现这…这…”一旁胥吏忙提醒地与他对了口型,马知县换了个姿势,复道:“是你们发现了这死者沈大的尸体?”

堂下云牡丹一听见尸体二字脸色一阵阵发白,吓得话也说不出,翠英也吱吱唔唔不能言语,最左边跪着的官娘倒是还算镇定,可她们两个都不说话,自己要是若无其事回话不是太异常了么,她也是个柔弱的小娘子呀,于是闭着口,头垂得更低了。

这可不成,马知县见状猛一拍惊堂木,堂上三班衙役立时口呼“威武”,气势自然非凡。府衙公堂是个庄重肃穆的地方,官娘眼角余光瞥见一双双黑色官靴,红色杀威棒,不由想起了前世看电视时的场景,她稍稍抬起头打量了堂前的县官一眼,马知县目光正巧就落在官娘身上,手一指,说道:“你——”

官娘定住身形,确定指的是自己,只好光明正大抬起头看着那县官。

马知县看清她的面容心里啧啧两声,暗道真是个标致人物,又见她目光清明,不比另两个,便清清嗓子,问道:“可是你们发现了沈大的尸体?”

“….是,”官娘侧头朝云牡丹和翠英看了一眼,思忖着道:“民女到的时候她二人已在了,应是她们先发现的,旁的民女便不知了。”她也是实话实说,孰料翠英听见了却受了刺激似的瞪住了官娘,“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含沙射影的,难道还是我和云娘害了那人不成!”

“我哪有这个意思,不是你尖叫一声我会看到你们吗?”

“你分明就是还记着上回簪子的事儿——”

“我记着又怎样了?”

… …

“肃静肃静!”马知县连着拍了两下惊堂木,气得两撇胡子一翘一翘的,怒道:“小小女子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们喧哗?!我再问你们,当时可见着什么可疑之人?”

云牡丹望了马知县一眼,像是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倒似的,有气无力道:“奴家一见着那具尸身的双脚便受到惊吓晕过去了,旁的真的一概不知… …”

柔弱的美人总是分外招人怜惜,马知县虎着的表情缓了缓,看向另两个。官娘认真想了想,当时园子里应该只有云牡丹和翠英,还有后到的她和韩婆子,再说了,她怎么知道如何分辨什么样的人是可疑之人,沈大都死了一两天了,凶手这时候跑过来不是脑子不好使么。

官娘摇了摇头,复低垂下头看着青石砖,在这硬梆梆的砖上跪得久了膝盖都发疼了,这知县也不知在磨蹭什么,明眼人一看就该知晓从她们口中问不出什么名堂来的,知县就该亲赴命案现场调查,倒在这里纸上谈兵一样问东问西。

翠英忽的记起一事来,她想起在自己迷迷糊糊晕过去之前似乎见到何官娘跑进草丛里去了,当时尸体味道都散出来了,还不知尸体腐烂成什么样儿多恐怖呢,何官娘却仿似在里头捣鼓什么,必是有鬼。且见她面色红润,一路上来也不见她有一星半点儿受到惊吓的模样。

翠英虽不信官娘有杀人的胆子,但终究是惹人怀疑,忙道:“大人,民女有话要禀!”

马县官朝外头张望了两下,还不见公良家来人,随口道:“你说。”

翠英扫了官娘一眼,抬头看着马知县道:“民女当时见到何官娘只身进入草丛里,不知在尸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

“哦?”马知县不想还能问出这个来,这真身是始料未及的,他不过是拖拖时间,好等县丞把公良家的人带来将这三个女子领回去。一时倒真起了兴致,看着官娘道:“她说的可是真的,你一个小娘子,竟敢只身靠近尸体?你不怕?”

这么问分明就是信了翠英的话,堂上众人看向官娘的目光掺进几许猜疑。寻常人看到尸体都是避之不及,哪怕是男人也要受到惊吓,而这一个弱女子,竟然去接触尸体,实在叫人怀疑。

“我… …”官娘心里咯噔一下,那时她只当翠英和云牡丹一样晕倒了,没想到竟然被看到了。这时才悔恨起自己的莽撞来,但翠英的话还是很值得推敲的,“大人,翠英当时分明是晕倒了,民女猜测,翠英是受到惊吓致使产生了幻觉。”官娘说着微微抬眼,弱弱的眉目瞧着确实不像个敢接近尸体的。

马知县暗道她的话不无道理,人在特殊情况下产生幻觉也是可以的,且这何官娘瞧着就不是个胆大之人。云牡丹缓过神来,听翠英如此说她心下千回百转。云牡丹反正是见不得官娘好的,便也道:“大人,民…民女也瞧见了。”

看来用不着三人成虎,二人就足够了。且这事还不是她们冤枉自己,早知方才承认下就是了,至多别人以为自己胆子大好奇心重,现下若再反口却不妙,这在公堂之上是大忌,一个不好万一这县官糊涂真把人命案子往自己身上怀疑就糟了。

无论翠英怎么说官娘就是不承认,马知县也被弄得糊涂了。凭他多年经验看起来这何官娘倒确有嫌疑,但若说她杀人倒真难以叫人相信,只此时把她先行收押却不为过。

话说另一头,公良靖和王县丞谈妥后便同往衙门而来。他自是希望早早结案,至于他们抓到的是否为真凶他却不在意了。心里却想着官娘,平时也不出去的人,这一逛花园子却见着尸体,如今还被衙役带走问话去了,必定吓坏了。

公良靖随着王县丞到得县衙的待客厅中,王县丞忙上堂去在知县耳旁悉悉索索了一阵,听得知县喜上来,也不管官娘了,忙宣布叫她们回去,又叫衙役带新抓过来的嫌疑犯方大宝。

方大宝?官娘看着被几个差官带上来的瘦不拉几的男人,心中不禁怀疑起来,这么瘦弱的男人能把沈大杀死,会不会是抓错人了?

她脚步越走越慢,恨不能留下来旁听,云牡丹与翠英已是上了衙门正门外公良靖安排的软轿子回去,来安儿左等右等不见官娘出来,心急地进去一瞧,好不容易才在围观人群的第一排找到她。

堂上的方大宝直喊冤,口口声声称自己不曾杀了沈大,马知县二话不说,先就是一顿板子伺候。二十板子落下,方大宝下半身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口中却仍念着自己不曾杀人。

官娘皱了皱眉,堂上马知县又道:“来人,呈上杀人凶器!案发当日,你就是用这把镰刀杀了与你不和的沈大,杀人后你惊惶失措,弃尸而逃,故而近几日避居在家,是也不是?!”

“大人,小人实在冤枉啊!小人近日在家不过因为娘子临盆在即,小人走脱不开之故,何来杀人避祸之说啊大人… …求大人明察!”

“大胆人犯,竟敢咆哮公堂!”马知县倾身扔下个签子,喝道:“給本县重重地打!”

官娘踮起脚尖去看托盘上的那把镰刀,刹那间沈大身上的刀痕在她脑海里闪现,只是,那些并不是沈大致死的原因,尤其是脖子上那一道痕迹,连血迹都没有,皮肉外翻,呈白色,这足以说明是凶手虚晃一招。

虽然尸身上确有生前被划伤的痕迹,但只有脖子上那一道看似致命的刀痕是在沈大死后才划上去的,凶手分明是想要借此混淆视听。没道理仵作看不出来的,为什么还要抓这方大宝呢?难道就因为他和沈大一向不和?

这位知县大人也未免太昏庸了,为了尽快结案竟然要屈打成招?官娘不敢相信地看着衙役们一棍一棍地打在方大宝身上,每打一下他就惨叫一声,渐渐的连生息都弱了。

真正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他们却抓个人过来就说是犯人。官娘扒着红木栏杆,如果她不知道的这么多也就罢了,然而现在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脚,很有一种翻过栏杆到堂上去理论的心情。官娘记得自己才穿越过来时沈家夫妇帮了自己多少,没有他们说不定她早就饿死了,他们夫妇又很恩爱,难以想象尤大姐儿接到通知来衙门领尸的模样,她甚至连真凶是谁都不能知道。

官娘扒着栏杆,把那上面的红漆都要抠掉了,突然觉得手臂一紧,有人把她往外拉拽。官娘回头,猛地落入一双寒湛湛的眸光里。

“… …九郎。”

公良靖一把将官娘拉出人群,冷着脸道:“那里是你能呆的地方?”

公堂上的喧嚣愈来愈远,暮色时分,橘色的光从天上照下来,染得官娘视野里黄橙橙的。她不懂公良靖在生什么气,她又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她刚来时候甚至总被姚三姐使唤去市上买米买菜,难道现下卖身了反而要讲究起来了。

公良靖沉着脸从来安儿手里接过帷帽戴在官娘头上,前后仔细瞧了才缓和了面色,“你傻愣愣在那儿瞧什么,白叫我担心知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案子写一点点,不是重点啦(总之写了是有目的的就对了)

这是言情小说呐~~

第二十八回

衙门口零零散散地聚了些人,都是来瞧命案热闹的,官娘隔着皂纱抿了抿唇,公良靖的视线仿佛不受阻碍地穿透进来,看得她分外不自在。

默了半晌儿,官娘小声嘟囔道:“郎君大可不必担心奴,奴本就是个下人,值得您担心的人海了去了。”

这话不说还好,公良靖面色稍霁的脸一下子阴下去,看得边儿上来安儿也为官娘捏了把汗,心说哪有这么不知好赖的丫头,郎君担心她是給她多大的面儿,这瞧着怎还使小性儿呢?

马车从街角赶过来,来安儿放下脚凳子,公良靖一大步跨进车厢里,官娘站在下边看着,来安儿也站在下面,他朝车厢里看了两眼,琢磨不清郎君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真生气了,这是要把何官娘撂在这儿。

官娘拽着皂纱垂下的边角,拿眼滴溜溜往车厢里瞅,她和来安儿想得如出一辙,倒有些欢喜起来,这下好了,早知这么轻易就能叫他撇开自己,这话就该早说,如这般不讨喜的话儿她可是装了满满一肚子呢。

来安儿坐上车辕,小心翼翼朝车厢里道:“郎君,咱们这…这就出发啊?”

后头静静的,跟没人坐在里头似的,来安儿可怜地看了一眼站在马车边的官娘,吩咐车把式驾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