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娘定在原地站了站,抹了把雾蒙蒙的眼睛,好一会儿,她突然笑出来,嘴角裂开个大大的弧度。也不管自己身在何处,转身就拔足在雨里跑起来,溅了一身的水也顾不得。

因着下雨,路上基本无人。官娘误打误撞从巷子里绕出去来到大街上,街上也有没带伞捂着头跑路的人,官娘拽住人家死活要问路,人家瞧她可怜巴巴的样儿,便耐着性儿指了石头巷的大致方向。官娘连声致谢,脚步轻快地回身找路。

她此时无处可去,唯有去石头巷里寻尤大姐儿。天都黑得没影儿了,官娘才一路走到石头巷,到了尤大姐儿家门口,院门关着,风雨交加的,她着实敲了好一会儿里头才传出动静。

尤大姐儿吃完晚上饭,这会子都洗完澡准备入睡了,却隐约听到院门外有喊声,她初时惊怔,暗道自己如今一个寡妇人家,会是谁这会子还上门来的。

便起身披了衣服,点了灯,直到院门一开,官娘落水鬼一样出现在视野里,她还恍恍惚惚的。这不是上午才来过,怎这黑灯瞎火打雷闪电又来了,怪渗人的。

关上院门,把官娘带进屋里,尤大姐儿不可思议地看着官娘,“你从主家逃出来的?”

官娘不好意思地挤着身上的水,吱吱唔唔了一会儿才简单交待了始末,到底是说得含糊了,尤大姐儿其实并不曾听明白的。

尤大姐儿是个热心人,她去灶上煮了碗姜汤拿来給官娘,又寻出自己的衣服让官娘换上,等官娘擦洗净了,穿好衣服出来堂屋里,尤大姐儿连饭食都备下了,絮絮道:“不论现下如何,我始终认为官娘你是个有福缘的孩子。唉,下午我托邻居去寻我那远亲去了,说不得就明日或哪日的,他得了闲儿就要来家里一趟。”

看了看埋头吃饭的官娘,“届时你也好当面同他说清楚,或是办成男子,身上带些什么物件儿,你本人在想来能更妥帖些。”

官娘喝了口汤,心下却想,自己能有什么行李物件儿,不过是… …

想到这里她眸中闪过奇怪的情绪,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只金镶紫瑛的簪子出来。这还是方才换衣服时发现的,打被卖进公良府起这只簪子就是她最最宝贝值钱的物事,一直到后来公良靖又将此物真正送给她。官娘因此习惯了一直揣在身上。

尤大姐儿看了两眼那簪子,瞧她神色郁郁的,便也不作声。转进了房里給官娘收拾出些昔日沈大的衣物,预备改小些,也好方便官娘过些时路上穿。

夜里官娘和尤大姐儿睡在一处,两人说了半夜的话,后来也不知怎样睡着的。只知道外头雨声止了,隐约还有起伏的蛙鸣声,心里却安安宁宁的。

再说公良靖这边,他晚上抱着毯子睡得迷迷糊糊的,半夜里额上冒出汗来,忽的就坐起了身,脾气差上来,没好气喊了来安儿进来。

来安儿在外头上夜,闻言拿着烛台进来,光影里公良靖的脸阴沉沉的瞧不真切,半边脸都埋在阴影里,跟个黑面罗刹似的,来安儿心肝儿一颤,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

“府里别处都寻过不曾,还是没有找到官娘么?”公良靖边说边下了床,也不要来安儿侍候,兀自拿了一边衣架上衣服往身上穿,眼神冷硬得像块石头。

来安儿咽了咽口水道:“大伙儿找到下半夜,这会子才都回去睡了… …”

这就是不曾找着了。

公良靖睡了一觉,梦里光怪陆离,醒来只剩下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却都是有关官娘的。他没料到自己会在梦里面梦见官娘,便是再念着她,欢喜她,难道真就到了这个程度?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他烦躁地束着腰带,来安儿在边儿上一声也不敢吭,有种预感,一日寻不着官娘,他们这些底下人便一日别想有好日子过,早知如此当初便该叫人好生留意着的,也不能弄成现下这般。

公良靖到西侧间书案前坐下,毛笔蘸饱了墨汁,他出了会儿神,圆润墨点落在宣纸上晕染开。

官娘必是不在这府里头了,公良靖蹙眉想着,把那纸张揉成一团拂到地面上,重新换过一张,落笔写了四五行字。虽他不知道官娘是如何出得府,是否有人相帮,抑或这始终是公良甫的把戏… …可能性不大。

“明儿一早拿着我的拜帖把这信送马知县府上去。”

公良靖随手把信纸折叠好了塞进信封里。来安儿伸手接过,心话儿,郎君这是肯定官娘已经不在府里头了,这莫非,是要请那马知县着人满城里找?乖乖,这动静可不小,若叫白壁山上修行的阿郎晓得可不妙,哪里能为个女子弄出这许多事来。

挥手叫来安儿出去,公良靖枯坐着,烛火呻|吟也似的噼啪两声,跳了跳,燃尽灭了。外头有朦胧的光映进来,天还未亮透。

公良靖才惊觉自己几乎坐了一夜,虽没怎么睡觉,然而脑子里却清明得出奇。他从桌案这角度望向书房门首,隐隐约约,官娘瘦弱单薄的身影还立在那里,风雨飘摇着,她的声音清晰地传进耳里。

“上回去沈大家探望尤大姐儿,曾答应还要去看望她的——”

“沈大家… …么?”他眼波荡了荡,嗓音有些沙哑。站起身震了震半皱的袖子,缓缓踱了出去。

夏日的清晨,鸟儿叽叽喳喳在枝头唱着曲儿,官娘熟悉石头巷的一切,她站在院子,心里莫名其妙地感到安定。早起后就帮着尤大姐儿把衣服洗了,这会儿站在院子里把浆洗好的衣裳往晾衣绳上挂,石头地面上滴滴答答地落着从衣角垂下来的水点子。

她身上换上了尤大姐儿晨起后匆忙先改好的一件男人长衫子,据说这是沈大更年轻一点的时候都舍不得穿的体面衣裳,压箱底的,说是没穿过几回,叫她不要嫌弃。

官娘唇角抿起小小的笑弧,因忙活了半日,弄得上头泅出深深浅浅的水渍。她鼻尖尖上有细细的汗,面颊上也红扑扑的,待终于把衣裳都晾晒完了,官娘抹了抹额头的汗,满足地呼出一口气。

因尤大姐儿出门买菜去了,官娘洗好衣服无所事事,就回屋里倒了杯水喝。孰料才喝了一口,院子里陡然响起尤大姐儿慌慌张张的声音。

“官…官娘,快躲起来!”

官娘不明所以,放下茶杯走到门边上。

尤大姐儿一头冲进来,气息不稳地道:“我刚儿在巷子口瞧见一帮人,最前头的是个面貌好生俊逸的郎君,不免多瞧了两眼,哪想那郎君

作者有话要说:

QAQ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异常的困,一边写一边打哈气= - =!我要去睡觉了比昨天写得快yeah

求花花收收晚安 ╯3╰ ~

话说,九郎反应还是很灵敏的,,你们这些坏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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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韩婆子?”

官娘喃喃了句,尤大姐儿所说的那相貌俊逸的郎君是谁已经呼之欲出了。她只是奇怪,又有些好笑,公良靖总不会来找自己来的罢。他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思?

外头隐约已经可以听到人声,尤大姐儿张望的功夫,官娘瞥见屋角的大水缸,缸里水不多,只有一半,也不多想,脚一跨就藏了进去,尤大姐儿忙过来把盖子盖好,嘱咐道:“可千万别发出声音!”

才说完呢,院子外韩婆子的声音就传过来,“有人吗?”一连问了好几遍。

视野里黑漆漆一片,官娘抱着膝盖把头微微往上仰起来,不多时就听到有轻重不同的脚步声踏进来,她习惯性地抿着唇,半垂的眸子里一片淡然。

尤大姐儿忙着給公良靖倒茶,又叫坐,公良靖的视线却在屋子里徘徊着,也不坐下来,微微拱手问道:“不知昨儿可曾见到官娘?”

话一出口竟就直奔主题,尤大姐儿放下茶壶笑了笑道:“郎君这说的玩笑话不是,昨儿官娘上午确实是来过,还是同…”她指了指立在门边的韩婆子,“就是同这位妈妈一道来的。”

公良靖慢慢在屋子里踱着,视线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走到水缸前停了下来,“那么,旁的时候就再未见着了?”

水缸里官娘心稍稍提了提,公良靖有礼疏离的声音就响在几步开外。

只听尤大姐儿带笑的声音回道:“奴家这里有什么好,值当官娘她一日里来两遭儿的,这…却不知为何有此一问,敢是官娘她外出了?”

公良靖面上维持着浅淡的笑,眸光却暗了暗,“实不相瞒,昨儿官娘离奇从家中失踪,满府里寻遍了也不见踪影,想着她在外怕是只识得您一人,这才冒昧造访。”顿了顿,朝来安儿使了眼色,来安儿忙把袖子里揣着的一大包银子放到木桌上。

“这些银子权当预先作为谢礼,若是… …”公良靖袖袍中的指骨微微泛白,“若是哪一日官娘来此处寻您,还望好生待她,并再行通知在下。公良靖届时必有重谢。”

尤大姐儿着实闹不分明了,这便是官娘昨夜口中的公良家九郎?

怎亲见着与她描述的完全不似同一人,且礼数周到,最要紧的是,这位九郎只言片语,竟显得很是关心官娘她安危的,真真奇了。

看着桌上那一大包银子,尤大姐儿目光不经意往公良靖身后睃了睃,这银子不收白不收,好歹可充作官娘上路的盘资,倒也免去自己费心思为她筹钱。

望着那一行人渐渐远去,尤大姐儿折回屋中掀开水缸盖子,官娘抱着膝盖坐在水里一动不动的,尤大姐儿伸手摸了摸水,不应该冻着啊,这可是怎么了?

官娘慢腾腾从水缸里站起来,身上湿漉漉的,在这夏日里倒异常凉快,她视线定在桌上那只钱袋子上,瞧着真是好大一包,称一称不晓得是多少两银子。

尤大姐儿把她拉到屋里另换上一套自己旧年的裙衫,官娘出了里屋拿起那包银子在手上掂了掂,打开来看,见整齐码着好几锭规整的银锭子。

尤大姐儿在旁边看着不由道:“你虽是在他家做个使女,只如今既叫人收用了,且瞧着你才逃走这就上赶着找过来,可见是对官娘你上了心的,这有钱人家的郎君能有这份儿心已实属难得了… …”

“… …你不晓得,这只是表象,”官娘嘴唇动了动,眼神惘惘的,“他心里自有真心相待的女子,我却没这个福气的。”话是如此说,官娘其实也不愿意再在这个话题上说下去。

她之前一直以为公良靖同他哥哥一般是个花花公子,他一时对她有了兴致,逗弄似的圈在身边,她无处可去,少不得一边依附着,一边却又防备着。

潜意识里,官娘从没想过会见到公良靖那样的一面。他同陌五娘两人坐在凉亭里,陌五娘拿着书,他坐在一旁陪着,唇流淌出暖人的笑意。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如公良靖这样的人,他心中亦有真心所爱。既然陌五娘好容易回到他身边,自己又恰好得到这离开的机会,想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没什么可犹疑不决的。

骄阳明烈,院子里石子被晒得发光,远远看过去就好像在冒烟一样。官娘浑浑噩噩的,直到用过晌午饭,在这一天里最热的时候,尤大姐儿的远亲居然造访了。

官娘洗完碗信手甩着手上的水,听到大门外有人叫门,初听竟有几分熟悉之感,直到把大门拉开,那张细柔白净的脸出现在视野里,官娘怔了怔,不禁道:“玉郎君?不好意思,我们这儿没人找…找倌儿,你走错门儿了。”

璎玉拖着一把阴柔的声线,上上下下把官娘打量了一番,却道:“便是你这小娘子要办假路引?”

话毕,两人都审视着对方,尤大姐儿本在屋里头改良衣服,听到外边动静就走了出来,官娘噎了噎,让出道儿来让璎玉进了院子,几分不置信地问尤大姐儿。

“这玉郎君,就是你那个远亲?”

尤大姐儿见到璎玉好像十分开心,脸上笑眯眯的,拍着璎玉的背道:“正是啊,不想你们是认得的,这更好了。”

三个人就进了堂屋里,官娘殷勤备至地給璎玉上茶,生怕他记仇,因自己曾拿花瓶砸过他,他便不帮自己弄路引了。没想到他一个倌儿还有这个门路的。

璎玉看着这个为自己斟茶的小娘子,他打一见着官娘就想起来,心话儿,这不是那乔娘买在府中调|教的使女么,怎这会子却出现在这儿了,又是叫弄假的路引,别是从公良家逃出来的。若果真如此,自己却不能淌这浑水的。

就拉了尤大姐儿到一边嘀嘀咕咕一阵,官娘撑着下巴使劲儿伸着脖子想听清他们在说什么,无奈耳力有限。不多时璎玉就重新落座,官娘紧张得手心里冒汗,就怕璎玉不同意。

那边璎玉咳了咳,吃了一口茶,缓缓道:“是这样,你的情况我现下大致晓得了。要我帮着张罗不是问题,只这是被发现就抓起来进大狱的事,”他手指头搓了搓,“费用可不低。”

费用?

原来还要钱的。官娘眨巴眨巴眼,立时蹿进房里把昨儿公良靖留下的一大包银子拿出来,举到璎玉跟前,眼巴巴地瞧着他,“这,这些够不够?”

璎玉是个掉进钱罐子里的人,他接过钱袋在手上掂了掂,心头一喜,整整有五十两银子呢,走个路子办张假路引那是绰绰有余的。

脸上却露出犹豫的表情,看得官娘心一揪,拼命同尤大姐儿使眼色。尤大姐儿一个妇道人家,她也不晓得外头行情的,就道:“你莫为难人,这银子便是不够你也得帮官娘把这路引弄出来。”

璎玉见好就收,笑微微把那钱袋子袖进袖中,“您的话我哪儿敢不听。”他声音柔柔的,官娘却在他脸上瞧见几分奸猾,撇了撇嘴,倒不怕他骗银子的,横竖那也是公良靖的银子不是自己的。

“过几日我再把路引送过来,”璎玉的目光落在官娘身上,“说是要扮成个男子?那这衣裳可都要备好了,包袱也不许多带,一个足矣,你听到了?”

官娘连连点头,和尤大姐儿一道把他送出去了,特别的热情。

这两天尤大姐儿帮着改了一两身衣裳,又到外头成衣铺子里买了一件男式交领褶子,好給官娘换着穿。

官娘试过之后穿着还算合身,搂着尤大姐儿抱了又抱,想到自己走后就只剩她一个人,怕她寂寞,几次交谈中也流露出叫她另寻个男人的意思。

这时候再嫁的妇人不在少数的,因此尤大姐儿听官娘如此说倒也不惊讶,只是笑了笑,说是得为沈大把孝期守完。

一晃几日过去,璎玉再次登门了,让人没想到的是,他把那黄黄的路引递给官娘,叫她好生收着,最后朝尤大姐儿道:“… …我正巧也要往青平府去一趟儿,正好与官娘小娘子同行了,阿姐不必太挂心。”

尤大姐儿听了自然欢喜,有璎玉同行,这一路官娘也不必四处问路,安全上着实大大的有了保障,先时她心里就担着心,只是总不好劝官娘不去她外祖家的。

就这般,官娘头发束成男子的样儿,身上也穿着男子常穿的长衫子,乍一看,除了身量小些,倒也是个俏生生的小郎君了。

璎玉雇了辆马车,尤大姐儿直送到巷子口,官娘坐进马车里,璎玉带着斗笠坐在外头,面颊上薄薄一层汗,朝尤大姐儿挥了挥手,一挥马鞭子,马车就辘辘前行了。

路上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官娘才知道,原来璎玉此去青平府也是为寻人。且她瞧着,保不齐他寻的还是个女人。

马车晃悠悠的,官娘即使热的身上都是汗却紧紧抱着包袱,好像有人要偷似的。她朦朦胧胧都要睡着了,马车却骤然停下来,官娘吓了一跳,撩开车帘子探头往外看,这不看还好,一看心都提了起来。

那坐在城门口凉棚下,叫人在灰扑扑的人群里一眼便注意到他,纠结着眉头打着扇儿那人,不是公良靖还是谁?

官娘蹭一下把头缩了回去,抱着包袱心口怦怦直跳,外头璎玉道:“这两日不知为何盘查得厉害,进城的倒不如何,只我们这样出城的却麻烦了。”顿了顿,一手挑起帘子往车厢里看,大抵是官娘紧张得太过明显,他皱了皱眉。

“你怕旁人不晓得你的路引是假的?紧张个什么,管保他们瞧不出来的。”心话儿,若不是瞧着尤大姐儿面上,怎会带上这累赘。这会子若还被她拖累了就真要悔得肠子都青了。

官娘深吸了一口气,极力摆出最寻常的样儿来。她不知道公良靖出现在城门口会否是巧合,还是连盘查出城的这些阵仗也是他一手弄出来的。

只是若他知道盘查出入之人,岂非是因晓得自己识字?才会在这儿堵着?

却说那一日公良靖从石头巷无功而返,他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急得不是滋味。

这时候旁的倒也撂在一边不去想了,只是一想到官娘一个人在外头不知如何了他就一阵阵的心烦意乱。官娘脸模样生得好,这样标致的小娘子独自在外头可不是要出事的。

他烦乱地想着,一脚踏进西侧间,眼睛无意在书架上扫过去,因这几日未曾留神,这下猛一瞧却只觉得不对劲儿。

常看书的人,摆放书簿自有自己的位置,旁人若移动了一眼便可看出的。

唤了来安儿进来问过,来安儿心说冤枉,他大字不识几个,何时敢动郎君那些宝贝书了,不止是他,便是任何一个使女也都晓得郎君性子的,这书架上的书万万碰不得。且瞧郎君如今这意思,不仅是书被碰了,连位置也改得面目全非… …?

公良靖沉着脸看着书架上分门别类的书,话音忽一转,声音更见几分冷冽,“这些时,似都是官娘出入书房?”

作者有话要说:

吃晚饭去啦~

话说,还真是一波几折啊= - =

求花花求收藏小伙伴们么么哒~~!!!

第四十三回

来安儿一愣,这…郎君这话的意思,莫不是怀疑官娘弄乱了书架上的书?

来安儿底细一想也觉着是官娘无疑了,旁人哪有胆子碰这些书的。不过,便是官娘弄乱了书也不如何,横竖现下连她人影都见不着了,要罚都罚不到她身上。

只不知为何郎君唇角翘起的弧度这般的… …让人觉得凉飕飕的,就跟脖子上有冷风吹着似的。

一边公良靖缓缓走到书架前,唇角勾起的笑弧越发大了。

“很好么,”修长的手指从一张张封皮上掠过,他扬了扬眉毛,“同一个诗人的诗集都放在了一处,竟还分得清朝代和派系,我竟一直都不知道的… …”

来安儿在边上听得云里雾里,还没想明白他不知道什么,突然就被喝退了出去。

公良靖从抽屉里取出那时候打官娘手中夺过来的信件,这信上内容是她青平府的外祖家有意来接她过去,却不知她如今情况,因而先托人送过信来探问。

闭上眼,后背缓缓贴合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击在书案上。他回想起那一日,官娘被夺走信件时的慌乱。

当时怎么会没有注意到呢,他后来看着信上内容,她坐在边上托着腮一脸好奇地望着自己,眼睫忽闪着,两只眼睛黑宝石一般明亮——

手指逐渐收紧,信纸被揉成一团废纸攥在手心里,官娘因何识字他不管,他也不想了解,他在意的是她刻意向自己隐瞒,还是说,她一早便打了要离开的主意,她从未放弃过?

难道自己待她还不够好?

公良靖气愤地将纸团丢尽角落里,他好像知道官娘离开后将会去哪儿了,这也就是她不知所踪的原因。

他这几日一直在想,若是官娘迫不得以离开府里,却为何半点音讯也不給自己。

现在他明白了,眼底结起薄薄的冰霜,亏得自己还在这边想她念她为她担忧得坐卧不宁,她却一心一意想着离开,这回算是称心如意了。

这日午后,公良靖亲自去了一趟县衙,这之后的几天城门盘查意外变得严苛起来。

他料她身上没有钱财短时间内还不曾离开县城,便耐着性子烈日下坐在城门口守株待兔似的守着,一等就是好几日,心里想着,只要她一出现,他便要她知道知道厉害。

晌午的阳光刺得人眼睛疼,璎玉关照了官娘几句,从车上跳了下去,眯着眼睛看这条由马车和各色人等排起的长队,揣度着还有多久才能轮到他们。

气温实在是高,又或许等待叫人心生烦躁,璎玉脚在地上跺了几下,只觉得一阵阵的热气从脚底板烘上来,腾的人脚底泛酸。

他重又坐回去,摘下斗笠扇着风,扇在脸上的也是热风。

马车里官娘看璎玉回来就把头探出去一点,试探地道:“队伍很长么,还有多久…能到我们?”

“这不好说。”璎玉额头上全是汗,眯着眼睛,远远看见城门楼下搭起的凉棚里坐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边儿上还有小厮打着扇儿,眉宇间一派冷凝。

官娘想了想,又道:“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换个门出城,也…也生得耽误时间。”

璎玉白她一眼,没好气道:“要过青平府,只此一路。”便不再理睬官娘了,帮她掖好帘子自己转过身专心扇着风。

官娘坐如针毡,好像也感觉不到热,抱着包袱一心祈祷着一会儿安全出城。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像被人调慢了,马车每隔一会儿就会向前移动一点,也不知过了几炷香的功夫,马车再次移动了,然而这次却不同,当马车再次停下的时候,官娘听到外头传来絮絮的说话声音。

马车外,两名差役走过来,先是把璎玉打量了一番,除了觉得他一个男人长得却比自己婆娘还漂亮外倒也没什么特殊的,倒不似是公良家九郎所作画像上之人。

却还是展开画像对着璎玉的脸好一番琢磨,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两名差役相视一笑,笑容渐渐变得猥亵,其中一名差役道:“嗯…把路引拿出来瞧瞧。”

璎玉过去虽做过倌儿,如今却洗手不干了,此时被看得面上隐隐泛红,低了头从袖里拿出路引来。他的路引倒是真路引,两名差役看了看,忽道:“你也去青平府?”

“是。”璎玉答,略觉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