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末,江越退兵,然后送来战书,颇多狂妄要挟之词,约定明日在城外三里坪与中州战神会战。原靖宇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模陵两可的就将人打发回去了。

午间他抽时间回到大帐,轻颜还在熟睡中。看她睡得如此香甜,他既有些心酸,也有些心安。他不得已将她叫醒,陪着她用了些饭菜,看着她喝了药,然后便让她继续睡,他打算去其他几个城门视察。

轻颜也知道自己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调理好身体,否则只会拖累了他,因而并不逞强,乖乖吃了药睡下。晚上,当原靖宇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精神焕发地梳洗完毕等待着他了。

先前她去看望了义父,伤确实不轻,但更重的伤应该在他心里。刺杀原靖宇的那对父子曾经她也见过,跟义父十几年的交情了,想不到竟然早就是被南王收买安插在中州的探子。其实她以前也想过的,义父知交满天下,又怎么可能全都是真心相对的朋友。平时不涉及利益立场自然看不出来,一到关键时刻,朋友变敌人不说,还利用这份友情,也难怪义父承受不住。她劝慰了好久,义父也只是叹气,她知道他还需要时间才能想明白,可是,他们现在哪里还有那么多时间?

“外面情势如何?”她问,顺手解下他的披风,转身打算拿去挂好。

他拉住她的手,从身后搂住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肩上,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馨香气息,只觉得满心都是幸福,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也放松不少…

不见他回答,她已然明白局势定然有些不妙。

“记得昨夜桑济海说今日要与我在东城外决战的,他来了么?”轻颜侧头想要转过身去看他,却见他对自己浅浅一笑,随即便被吻住了双唇再说不出话来。

不可否认,当他看到桑济海至今仍对轻颜无法忘情时心中除了愤怒还有些微得意。毕竟只有他得到了她,不但得到了她的人,还有她那颗比外表更加美好的心。想起桑济海那副酸溜溜的表情和嫉恨模样他就越感到幸福,他是多么幸运啊…

既然是幸运的,他们就绝不会命丧于此!

“景瀚…”好不容易挣脱了他的唇舌,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浑身无力地靠在他怀中,心底隐隐的竟有些遗憾。

他又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两下,这才抱着她坐下,不以为然地将江越的挑衅和威胁讲给她听。

“那明日打么?”轻颜问。

“不打只怕不行!”原靖宇摇摇头,他若依旧不出战,只怕桑济海恼羞成怒就真的要联合南王一起出兵了。不过么…”我打算亲自带兵与他殊死一战!”

“他不是指明要我出战么?”轻颜皱眉。

“他想怎样就怎样?我偏不让他如意!”原靖宇搂紧了她,怎么肯让她再去冒险?“我打算一举打破江越的包围,然后你就带着剩下的士兵咱们一起冲出去,回锦源。”

轻颜仔细分析了敌我双方的兵力,有些担忧。“以目前我们手中这点兵力,冲破东面防线倒是不难,但要回锦源…只怕有些困难…”

原靖宇轻轻叹了口气,许久才道:“可是也没有别的办法…”

“还是我去吧!”轻颜很认真很慎重地说。无论如何,桑济海总要给她留一线生机的。虽然她不屑利用男人的感情,但如今形势险峻事关生死存亡,她也就顾不得许多了。她向来不是迂腐之人!

原靖宇明白她的意思。可他毕竟当了十多年的王爷,虽然王爷的傲气在她身上收敛了很多,但只要是个真正的男人,就不可能对这样的事情完全看开。他骨子里向来自傲,如何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利用另一个男人的感情为自己他解围脱困?更何况如今轻颜的身体大伤小伤不断,让他如何能放心?

原靖宇缓缓摇摇头。

“他原本就是想要你的命,你又何必去逞强?我不能没有你的,景瀚…”她那般深情地望着他,双手抚着他的脸,多少话在眸中欲语还休。

原靖宇受不了她这样的凝视,仿佛受到蛊惑般再次低头亲吻她。这一次,有些激烈。

但无论怎样激烈的亲吻也只能是亲吻,无论怎样不舍也必须做出决断。因为感情,他变得犹豫不决。他无数次想若能让她平安回去,让他拼掉一切都愿意。但问题是他就算拼掉了一切可能还是无法保她平安。

“让我去吧!”轻颜再次提了出来,虽然依旧是请求的语气,却多了几分坚持。“就让我们孤注一掷背水一战吧!这只怕是我们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了。”

原靖宇抱着她,半天才吭声:“你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么?轻颜,你应该知道,因为是你,所以我赌不起。”

“我知道的,我怎么会不知道?景瀚,我还要跟你一起幸福的过一辈子呢,我才舍不得死,我一定会好好保重自己的。你放心…”轻颜浅浅的笑着,却那般幸福而坚定。

于是,计划照旧,只是出战的主将换成了易轻颜。

事实上,坐镇城中也并不容易。此次江越并未与南王联合,也说了北门不会主动进攻,但桑济海的承诺可信度还有待商椎,自然要防的。而西、南两个城门外驻扎着南王的大军,更不能让他们看出任何异动来。

————————————

十一月十一日,易轻颜一身男装领兵一万六千人出城与江越会战。江越由世子桑济海领兵,此次出动了三万人。

江越大军是中州的两倍,但易轻颜丝毫不惧,在她名扬天下的战史上,哪一次不是以少胜多?不但她,面对两倍于己的敌军,中州的所有将士们都无所畏惧。

桑济海看到易轻颜戎装出战,依旧一身男装,头戴玉冠,黑马银剑英姿飒爽,再也没有带那个碍眼的黄金面具,心情很是激动。

“你来了?”他有好多话想跟她说,但真到了她面前,看着她风姿更胜往昔,竟然有些语无伦次。

易轻颜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拔出了宝剑。

“你的伤如何了?”他继续问。虽然她冷着一张脸,但看起来更添其冷傲气韵,桑济海看着她,只觉得她器宇高华,根本不像自己见过的已婚女子。

“动手吧!既然上天已经注定你我的敌对立场,又何必顾念这一分若有若无的情意!”语毕,轻颜脚尖在马肚上用力一夹,马儿便如破风的箭矢冲向江越中军。

桑济海早有命令,不得伤害这位女战神,因而江越虽然阵型严密,却不敢放箭,只是时刻戒备着,完全一副防守状态,似乎忘记了江越才是主动进攻的那一方。

轻颜有意避开桑济海,挥舞着长剑直指江越中军将士,剑气飞扬,杀气如虹,剑光舞动间毫不手软地带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疾风营的将士们紧跟在主帅身后,大队形中套着小队形,默契十足,成功打乱江越严密的防守、阵型,无论骑兵还是步兵,没有人能挡住他们的脚步。

远远望去,中州的骑兵人数虽少,不过三千多人,却好似一架大型绞肉机,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桑济海第一次领略易轻颜领兵出战的飒飒英姿,大大地惊怔了一下,这才醒悟她能得到中州全军将士的拥戴,靠的完全是自身实力,黄金战神的封号她当之无愧!他立即打马追赶,一路上砍杀疾风营将士无数,却为时已晚。江越阵型已乱,军心惊恐慌乱,败相已现。

桑济海又惊又怒,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支信号烟花,点燃抛上高空。

只听“嘟”的一声长响,烟花越飞越高,最后在高空中“嘭”的一声爆炸开来…

易轻颜听到声响就明白,桑济海一定还有伏兵。果然,烟花爆炸后不久,就从三里坪后方跑出一队骑兵约两三千人,紧随其后还有约莫一万来人的步兵…

战场上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自看到江越来了如此多的援兵,中州将士的士气便不可抑制的受到打击,迅速下降。轻颜也有些慌了,若是这样,他们取胜都难,如何能带领城中的将士们冲出重围去锦源?

但战场上犹豫不得,时机稍纵即逝。只见她举剑高叫一声道:“中州的勇士们听着,你们是最英勇的战士,是无敌的劲旅,是中州人民的骄傲!跟着我,刀山箭海也不必畏惧!”

看到冲在最前面的元帅,中州的将士们立即涌现出无尽的豪情。那是他们中州的战神,更是中州的王妃!她一个女子都能无所畏惧地冲在最前面,他们一个个大老爷们儿若还心存畏惧那还算是男人么?

中州将士的士气再次飞涨,看得桑济海既着急又敬佩,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到她面前,缠住她,不让她带兵冲出去。

双方进入酣战中,死伤都很大。中州的骑兵虽强,步兵与江越却不相上下,更何况他们已经激战了这么久,人家可是以逸待劳。

桑济海和易轻颜一边打一边分心观察大局,看到这个战况,两人心中都很是担心焦虑。

忽然,轻颜敏感地感觉到大地在颤动,南方仿佛有大队骑兵过来了。可是江越的骑兵本就不多,实力也不强,难道他全都带过来了?也不怕全军覆没?如今整个天下都知道,她刘彦飞旗下的骑兵是天下最强大的…

此刻,桑济海也感觉到有大队骑兵过来了,他时不时地朝南方张望,眼中有些疑感,甚至还有些惊恐和愤恨。

轻颜从桑济海的神情中便猜到来人定然不是江越的人,难道是南王的兵?“你约了南王?”她怒斥道。

“没有…”桑济海刚反驳了一句,南王的骑兵就到了。

但见来人身穿黑色铠甲,一式的雪亮长刀,阵型紧密,一路气势如虹地往他们冲过来,不分敌友见人就杀。无论是江越的人还是中州的人,只要挡了他们的路,很快都成为他们刀下的亡魂。

易轻颜和桑济海同时反应过来,南王这是要将他们两方一网打尽啊,所以才会在他们双方都筋疲力尽之时现身。轻颜在心中暗赞,好一个毒辣的计策,韩若云,你果然不凡!这一次,你是真的要我的命了么?也好,多年的兄妹情份就在此战中断绝吧!此战之后,我再也不必对你心存内疚了!

原来这一次还真的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好一个阴险的韩若云啊!可恶!桑济海立即道:“咱们暂时罢兵,先共同御敌吧!”

“好!”轻颜干净利落地答应,而后立即高声喊道,“中州的将士们听着,南王趁火打劫,想要一举消灭我们,让我们与江越的兄弟们暂且罢兵,先杀了这群小人再说!”

同时,桑济海也下令与中州罢兵,共同御敌。

南王的这支骑兵约五六千人,人数不是很多,但也是中州的两倍有余。轻颜匆匆看了下,心中很是震惊。这支骑兵的实力与中州骑兵相比也差不了多少,无论马技、阵型、刀法都相当不错。这一刻,她心里才真正升出一种恐惧来。这一战,他们没有任何胜算,更不必说带着城内的将士们冲出去了…

既然这里大哥都派了过来,那么西南两座城门肯定也会同时进攻的,原靖宇城内不足两万人,如何守得住?他若是按照计划弃城而出,后面跟着这么多追兵,他们也没有丝毫逃脱的希望啊!这一次,大哥是真的要置他们夫妻于死地了…

桑济海也看出来了,南王派了这么强大的一对骑兵过来,他和中州联手也没有希望获胜,目前恐怕只能保住自己了。看那骑兵的架势,似乎正是冲着他们两人过来的。于是,他趁乱抓住她的马缰就往东北方的清平山跑。

清平山不是很高,也不够险峻,但也是这附近最大的一座山了,只要进了山,南王的骑兵优势自然就发挥不起来。无论如何,他总不能看着她死的!

建城内,原靖宇时刻关注着东门外的战局,听说江越有了援兵,他便有些坐不住了,正打算整兵出城救援,又得到战报说西南两座城门南王增派了很多兵力,大有发动进攻的架势。

城内兵力不足,西、南、北三个城门不过各有五千守军,东门目前只有两千守军,无论江越还是南王,只要发动攻击,他们根本难以坚守。从前两方都没有发动进攻实在很诡异,如今两方同时动手虽然对中州很不利,但总算属于正常现象了。

事已至此,建城肯定是不能呆了。站在南门城楼上,原靖宇与身边仅存的两位谋士及南门守将田肃正在争论。原靖宇说目前最好立即放弃几座城门,带兵冲出东门与王妃汇合,然后一鼓作气冲破江越的防线回锦源。

可是他的决定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

南王防守的西门和南门肯定是冲不出去的,而东门外正在开战,江越有两三万人呢,即便能胜也是险胜,他们两三万人能冲出去的有十之一二就不错了。更何况出了东门去锦源路程也远,远不如从北门突围的好。

北门外本是江越负责围困,而其精锐大多调到东门去参战了。他们若集中兵力从北门突围,该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更何况北门离锦源最近,即便后面有追兵也不怕。

“可是王妃还在东门外!”原靖宇愤怒地提醒大家。自从轻颜的女子身份被揭穿,就从刘元帅变成了王妃。

田肃据理力争道:“王妃之所以带兵出东门与江越交战就是为了给我们创造这样一个突围的机会,王爷心里应该也是清楚的吧!”

谋士展兴濒紧跟着也一脸严肃地劝谏道:“若从东城突围,九死一生,若从北城突围,轻而易举。王爷,将士们跟了您这么多年,东征西讨不畏生死不辞辛劳,您就不顾惜他们的生命么?”

原靖宇无言以对。即便在他心中轻颜的生命胜过一切,他也不能说与他人知晓。

这时,田肃又道:“王爷,以王妃的智谋和武功,不会有事的,您乃万金之躯,如何能冒险…”

“你们知道什么?”原靖宇怒道,“她剖腹产子至今不足两月,从锦源过来的时候又受了伤!你们真以为她是神么?她与你我一样,她也会累,也会受伤,也会流血,她也不过是个凡人而已!她为了救本王脱险才不顾生死出战,我怎么能眼睁睁看她陷入重围而不顾?”

众人都安静下来,对这位王妃,这位中州战神,他们之前从未当她是女子,已然钦佩不已,如今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更是无可挑剔,一个个只感到汗颜。

“让将士们集合,愿意跟我走东门救王妃的就跟我走,其余的人就由田将军带领走北门吧!”原靖宇懒得听他们罗嗦了,拖得越久,轻颜越是危险。

就在这边还在争论的时候,忽然有人不顾卫兵的阻拦闯了进来,大声道:“王爷,南王派了大量骑兵去三里坪,见人就杀,江越世子与王妃暂时休战共同御敌,情势异常危急!林统领已经带着东城驻守的人马赶过去了…”

“什么?”原靖宇飞奔过去问明情况,即刻带着自己的亲卫队就往东城门跑。他没有时间跟手下这些谋士将领们争执了,如今东门已然成了真正的死地,而北门外围困他们的人应该都支援江越世子去了,倒变成了安全通道,他知道这些人肯定不会同意他去东城冒险的。

田肃快步冲了出去,跪在原靖宇马前,声泪俱下地劝谏道:“王爷,您不能去!如今的东城三里坪已经完全被南王控制,恳请您千万保重自己以图将来!”

原靖宇愤怒地瞪着他:“我现在不是你们的王爷,我只是一个男人,我的妻子陷入重围生死未卜,我要去救她!即便死,我也要跟她死在一起!愿意跟我一起去救人的就跟着我,怕死的就从北门逃命吧!中州王已不复存在,我再也顾不得你们了!”原靖宇高声吼道,而后马鞭一挥就冲了过去。

“王爷!王爷…”

将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也飞身上马追了过去。

王爷的重情重义让他们意外。想着这些年来王妃为中州的付出,想着前天夜里若不是王妃冒伤答应与江越世子比武,他们未必能活到现在。人,不能只顾生死和荣华,还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啊…

————————————

原靖宇赶到东门外三里坪,但见草地上尸横遍野,中州、江越与南王三方士兵踩着同胞或敌人的尸身混战在一处,几乎分不清敌我。

原靖宇在战场上迅速搜寻林轻云的踪迹,然后快马赶了过去。只见他宝剑挥舞,所向披靡,没有人能挡住他如虹的剑光。他一路冲过去,砍下无数的尸首和断肢高高抛起,喷涌的鲜血如雨水落下…他策马在腥风血雨中穿行,焦急的目光四处搜寻她的身影而不得,心中越加慌乱着急。

这是一场苦战。尽管中州已经与江越罢兵联手,尽管江越已经将北城外的兵马全都调了过来,尽管原靖宇已经将建城内的人马全都带了出来,面对南王的六千精骑与四万步兵,他们并无多大胜算。

事实上原靖宇此刻已经顾不得整个战场的局势了,他如此的慌乱焦急也不过只为了心中那一个人而已。

轻颜,你在哪里?

他不断在心中呐喊,被鲜血迷蒙的双眼还在焦急地四处搜寻。轻颜,你一定要坚持住!轻颜,等着我…

好不容易来到林轻云身旁,他赶紧问道:“看到她没有?”

“没有…”林轻云悲愤地摇着头。

他的心情与原靖宇相差无几。

自从来到这个地狱般的战场他就已经不再是疾风营的统领,他在战场上辗转杀敌,他从东杀到西,从南杀到北,也就是为了寻找那一个人的身影。可是,没有!哪里都没有看到她,也不见她那匹极有灵性的黑马。他的心一直往下沉,可是总怀着一丝希望。她的武功那样好,怎么可能死?可是心里另一个声音又在不断反驳,她身上有伤,又早已激战了半天…

————————————

天色渐晚,热闹了一天的三里坪逐渐安静下来,不知道是战场上的鲜血染红了天空,还是残阳如血映照着战场上血腥,远远望去,竟显出几分诡异的瑰丽来。

天色越来越暗,晚风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呼啸而过,斜插在地上的战旗猎猎作响,失去主人的战马在风中悲鸣。

南王已经正式派人接管了建城,开始派人打扫战场。

到了半夜,天空扬扬洒洒地下起一场大雪,不过两个时辰就在地面上积起厚厚的一层,仿佛在哀悼人间的这场浩劫。

清平山上,南王一队人马跟着桑济海与易轻颜两人进了山林,一路追杀。桑济海与易轻颜边打边退,到了傍晚,身后总算没有人跟上来了。

两人不敢生火,又担心还有追兵过来搜索,于是躲在了一个凹入山壁的石缝里,又用干枯的茅草挡住了洞口。

桑济海看着身边一脸狼狈的易轻颜,心中却很是兴奋。这一路,他们一直在一起,同生共死。到了这一刻,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他甚至还牵过她的手,虽然那么短暂,但他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她的体温。

易轻颜颇有些无奈地瞥了桑济海一眼,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跑到山上来了。她怎么会跟这个人一起逃离战场呢?她是主帅,就算要撤退要逃跑也该带着自己的士兵一起跑的。可惜当时情势危急,起初她没在意,反正边跑边杀,等她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们已经远离了战场,身后又跟着一大队的追兵,无奈之下,只好同他入了山林。

一安静下来,她立即就开始想念原靖宇。此刻,不知道他同城里的将士们成功突围了没有?江越将围困北城门的几万人都调过来了,他们若从北城门突围出去应该比较安全吧?可是,他若听到南王派兵突袭,只怕不放心她…他总不至于冲动地就跑过来了吧?南王在东城外布置了重兵,他若按照原计划从东门出来,不是自己送死么?

轻颜忽然感到很不安,她直觉原靖宇会“犯傻”!

“你的伤怎么样了?”桑济海看她皱眉,以为她伤口疼了。

“不要紧…”轻颜微微摇头。今日的伤口虽然多,但是都很浅,主要还是旧伤在作怪。激战了一天,又徒步跑了这么久,伤口不裂开才怪。可是,他不是景瀚,她的身体如何与他又有何关系?她的软弱只会呈现在自己最信任的人面前,除了师傅和丈夫,没有人可以给她真正的依靠和依赖。

桑济海看她的神色大致明白了她的想法,不由得心里一痛,于是赶紧侧过头去。

过了一会儿,他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在身上摸索了一阵,掏出一小瓶外伤药递给她。

轻颜迟疑地接过来,却也只是握在手心里,并不打算用。桑济海恍然明白过来,说:“我出去找点吃的,你好好呆在这里,别乱跑。”说完便掀开茅草出去了。

轻颜听到他走远了,悄然在心中叹了口气,小心地解开衣服,在新伤以及裂开的伤口上撤上伤药。这伤口几次三番裂开,如今又挨饿受冻,只怕将来即便痊愈,也会受天气影响发寒作痛。

过了一阵,桑济海回来了。

轻颜原以为他说出去找吃的只是托辞,想不到他竟然真的找到吃的回来了。

十一月的山林里没有什么野果,打猎也不易。他带回来的是几个松果和两根葛。

几年前轻颜走江湖的时候,这些东西也是常吃的,想不到他贵为世子竟然也吃过这些东西。轻颜选了一根葛剥开皮吃起来,有点甘甜,又带着一丝药味,她正觉得口渴,是以狠狠地吸了几口汁液,觉得味道还挺不错的。

桑济海看她吃了,也没有跟自己客气,心里很高兴。看她似乎挺喜欢吃葛,所以他将另一根葛也留给她,自己拿起一个松果剥松子吃。

轻颜瞥了他一眼。虽然天色已暗,连个星星都没有,洞里基本上没有什么光线,她还是知道他此刻神情愉悦。

面对他这片痴心说没有一点感动是骗人的,但是她总能轻而易举地在他身上挑出毛病来。他身为江越世子,却因为一个女子完全不顾江越的利益,致使那么多的士兵丧命,仅此一条她就无法赞同。

“你真名叫什么?”他忽然问道。

轻颜想了想,回道:“你可以叫我原夫人。”

桑济海不满地哼了一声,最后决定叫她的江湖名号:“熔月!我就叫你熔月!”

轻颜暗自翻了个白眼,随他去了。

“当初你为什么选他而欺骗我?”他忽然追问。轻颜半天没开口,于是他又叫了一声:“熔月,请你告诉我!我一定要知道,我究竟哪里比不上他了?”

轻颜无奈,只好答道:“那个时候,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桑济海握紧了拳头,喘了几口粗气,愤恨地叫着:“我说过了我可以不介意的!”

轻颜诧异地转过头看着他。这个人真的是那个号称英明神武的江越世子?还是从小就因为聪慧而被江越王惯坏了,竟丝毫不懂得为别人着想么?

“你不介意,可是我介意!”轻颜慎重而坚定地说,“我们凌霄阁女子要求丈夫的一心一意,相应的,我也会一心一意对他。”

桑济海也听说过中州王如何宠爱易王妃与战神刘彦飞,想来想去最后也只挑到一个错处:“他不是还娶了河西严氏之女?”

轻颜拧起了眉头:“那是我同意的,而且…他也没有碰过她!”

桑济海心有不甘地哼了一声,无言以对。心中愤愤不平地想着,若是他,也可以为她做这些事的…

半夜里,天空开始下起雪来,气温也越来越低。轻颜原本已经昏睡过去,此刻也被冻醒了。

桑济海原本就没睡沉,听到轻颜动了一下便惊醒过来。感觉到冷得有些不同寻常,他略犹豫了一下,还是挪了一下位置坐到她身边,有些紧张地说:“天气太冷,你,你靠着我吧,也暖和一点…”

轻颜裹紧了自己身上的披风,哑着嗓子道:“不用…”

听到轻颜声音有异,桑济海便知道她肯定着凉了,心里不由得着急万分,立时将先前的顾虑抛得一干二净。“我抱着你吧!两个人靠在一起暖和…”

轻颜不答,只是搂紧了自己蜷缩成一团。

桑济海好生心痛,想了又想,劝道:“你还想活着出去找他是不是?你还不想死吧?难道你忘了中州王府还有两个孩子等着你回去?我不是想趁人之危,我只是不能让你就这么死了!不过两个人靠在一起取暖,你何必这么迂腐?”

“你放心,我死不了的…”轻颜回了一句,觉得嗓子有些疼。

“是!现在还死不了!但你重病之下要如何躲开南王的追兵走出去?还是你希望我明天抱着你走?”桑济海又怒又急。

轻颜没有说话,想了想,轻轻靠在了他身上。

桑济海满心惊喜,拉开自己的披风裹住她,然后颤抖地拥住她瘦削的肩…

他不敢再睡了,也兴奋得睡不着。他要好好抱着她,细细体会她的柔软和温暖,或许,今生就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了…

————————————

临近天亮时,雪似乎停了,但他们洞口的茅草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完全将洞口掩盖起来,不注意看很难发现这里有个小小的崖缝。桑济海忽然听到外面隐隐约约似乎有奇怪的声音传来,他担心是南王的人上山搜索他们来了,赶紧将轻颜摇醒。

“怎么了?”轻颜立即惊醒过来,哑声问道。

“好像有人上山来了,你听…”桑济海凑到她耳边小声道。

轻颜凝神仔细一听,确实有人从山下上来,而且人数还不少,怎么也有上百人吧?再仔细一听,他们似乎还在喊着什么…

忽然,她心神一震,脑子里霎那间闪出原靖宇的身影。该不会是他吧?

她立即猫着身子站起来,侧耳倾听一一

声音很低,似乎是有意压着嗓子在喊;又很乱,因为很多人乱七八糟的都在喊,而不同的人喊的又不一样一一

“…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