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你可以答应晖儿一件事情么?”

“什么事?”这个时候,别说一件,就是一百件一千件事情他都会答应。

“等晖儿平安回来,我的终身大事由我自己作主。”

原靖宇诧异地望着她。这是一个十一岁的女孩能说出来的话么?他想了想才说:“父皇和母妃自然不会强迫你嫁一个不喜欢的人。你若不点头,谁也别想把你从父皇身边带走。”

闻言,轻颜也有些诧异。难道晖儿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意中人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以晖儿的才智,一般的少年如何能入得了她的眼?更何况,她才十一岁而已,多半是被她两个姐姐的婚事吓到了吧…

这一夜,四公主和太子殿下都留在了骄阳殿歇息,却谁都睡不着。

明晖想着父皇的偏宠,心中久久不能平静。父皇说即便不要江南半壁江山也不会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母妃说自己是她的骄傲…

他们都那么爱她,她会让他们以她为傲的!要让赫利可汗自顾不暇无力南侵其实并不难,她自幼熟读史书,多的是办法。而且,还有父皇和母妃在她背后谋划呢!她其实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很是兴奋期待。她只是有些舍不得父皇和母妃而已…

明昊想姐姐那句“亲疏有别”,想着父皇对皇后和明悦姐姐那么凶,却如此疼爱他们姐弟,心中既感到幸福又有些心酸。父皇的爱不是无缘无故产生的,姐姐确实比明悦姐姐聪明能干多了,父皇最疼她也是应该的。可是自己呢?父皇疼他只是因为他是父皇唯一的儿子么?还是因为他的母妃是父皇最心爱的人?

这一夜,明昊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身上责任重大。

原靖宇抱着轻颜躺在床上,半天都没有说话,但是两个人都知道对方没有睡着。

宫女熄灯出去,整个寝殿一下子变得静寂无声。夜仿佛被无限扩大,人越发感觉到渺小,感觉却更加清晰起来。

空气中隐隐飘荡着春天香甜的气息,到了半夜,春雷阵阵,雨声急促,下得酣畅淋漓。轻颜将头埋在他胸口,听着雷声阵阵,依旧没有说话。

半个时辰之后,雨意渐收,淅淅沥沥的直到全无声息。气温似乎下降了一点,轻颜又往他身上靠了靠。

“轻颜,你真的舍得让她去?”

“舍不得又如何?她说了那句话,我还能阻止么?”晖儿是父皇的女儿,明悦也是父皇的女儿,那句话真让她震惊!真不知道该说晖儿聪明还是傻,人家都避之不及呢,她竟然非要说服他父皇抢着去…

“两个都是我的女儿,我不好太过偏袒晖儿。但你可以阻止的,没有人会怪你。晖儿年幼,无论如何轮不到她…”

“你确实也太偏心了些…”晖儿的幸福半壁江山也换不走,她听了很感动,但是也因为他这句话变得没有立场。她只能含泪祝福,然后竭尽全力为晖儿谋划。

“轻颜,我们欠她的太多了…”原靖宇拉高被子,将她抱紧了些。

“所以,我一定不会让她有事的!你放心,若没有这点把握,我也不会让她去的。她也是我的女儿…”

“萧元手中还有一支隐卫,我让他选派最精锐之人保护晖儿一起去草原。”

轻颜忽然淡淡地笑了笑,说:“我明日就传下令去,凌霄阁弟子一个月内就会潜入草原替我们完善计划…我决不会便宜了那个赫利可汗!”

“三年之内我一定平定江南!”一定要赶在晖儿十五岁之前将她接回来。为了女儿,失信于天下又如何?他从来不在乎史官会如何记载自己的一生,不在乎后人会如何评价自己,只要晖儿能幸福就好…

“嗯,不惜一切代价…”轻颜闭着眼睛,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惜一切代价,不惜付出一切…

从第二天开始,轻颜就开始对明晖进行有计划的教育培养。上午的教育是轻颜独自指导的,连原靖宇都不知道具体内容。下午,轻颜便将她带去乾坤殿看原靖宇批阅奏折,详细了解宇朝内外军政要务。晚饭后,轻颜叫上明昊,一家四口便逛逛御花园,赏赏月亮,或者围坐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当然,他们一家子的聊天绝不是随便的聊天,那都是有的放矢的,话题一般都围绕着北方边境的具体防守计划以及针对草原的形势对策等等。这个时候,原靖宇都会让随侍的太监和宫女们远远地跟在后面,没有传唤不得靠近。

对明晖的教育是绝对不能外传的,不然她去了草原可能会有危险。在所有人看来,明晖这段时间与帝妃二人的亲近都是因为她即将去草原,所以才会抓紧这最后的时间与父母兄弟多多团聚。

明晖极聪慧,往往一听就懂,稍稍点拨一下就能举一反三,很快就明白了父母的计策,对具体的执行方案也有了一些想法。她深深明白自己此次去草原身负的重大使命,也意识到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一个怎样强悍的对手,可是,越是困难的事情她越觉得是挑战,反而激起她心中不服输的傲气来。

而明昊跟在父母姐姐身边耳闻目睹之下也一下子成熟了很多。

在原靖宇和易轻颜的刻意保护下,八岁的明昊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他所听到的、看到的都是人间最善良最美好的一面,直到传出明悦和亲草原之事,他才第一次意识到世上的事情不是十全十美的,连生在人间最最尊贵的皇家,也会受人逼迫,也会有委屈和泪水。

再后来看到姐姐竟然主动站出来要代替明悦姐姐去草原和亲,看着姐姐眼中的坚定,看着她脸上闪耀着的自信的光彩,看到高高在上的父皇因为不舍得姐姐去草原而雷霆震怒,看着母妃含着泪水说“晖儿,你是母妃的骄傲”等等…那些感人的眼神和话语,让他幼小的心灵被深深地震撼了。原来,诚如父皇母妃那样拥有滔天的权势和举世无双武功也会有无法办到的事情,也有受人胁迫的时候…

原来,这个世界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美好啊!

想着勇敢的姐姐,想着父母眼中的不舍和骄傲,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像姐姐一样能干,像姐姐一样勇敢。他是父皇唯一的儿子,他应该是父皇最大的骄傲!姐姐一再告诫他要多陪伴母妃,好像他以前很不孝顺似的。其实他明白姐姐的意思,姐姐不就是不喜欢看他与母后亲近么?为什么大家好像都认为母后是坏人一样呢?可是母后真的对他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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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底,宇朝兵分三路进攻江南。

韩若云想不到宇朝出兵如此之快,有些措手不及。他原以为,无论如何宇朝都要解决好与北方羯族的关系才会出兵的。而此刻,和亲一事还陷入僵局中呢,据闻羯族的赫利可汗求娶永昭公主明晖,而原靖宇舍不得这个最疼爱的女儿,双方还在谈判中。

四月初,宇朝东西两线先后渡过离江踏上江南的土地,开创了平定江南的大好局面。韩若云下令韩凤池大军放弃江越,掉头护卫国土,迎击宇朝大军。

林轻去与秦翼分兵出击,秦翼以三万兵力固守新夺得的城池,拖住韩凤池的十五万大军,林轻云率兵七万余人进攻江越。

江越境内,百姓与士兵们都还在欢庆南王撤军,想不到宇朝的大军竟然绕过韩凤池的大军打到了江越。因为江越早已经是疲军,又疏于防备,很快就让林轻云夺下五座城池。夺城之后,林轻云并不分兵驻守,而是彻底捣毁了城池的防御体系,接受江越降兵,转而又掉过头去攻打韩凤池。

四月中旬,宇朝中线也突破离江天险进入江南,江南的战火全面点燃,惊恐的百姓四处逃亡,有的举家迁入深山老林,有的继续往南奔逃。南方大乱,赋税和兵役不断增加,百姓逃离故土,盗匪丛生,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在秦翼和林轻云的前后夹击之下,在宇朝形势一片大好的总局势之下,韩凤池的心已经乱了。不过七日,韩凤池十八万精兵就被宇朝十三万(有三万江越降兵)人彻底击溃,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降的降…

韩凤池自然顾不上那几万伤兵,只顾自己仓皇南撤。林轻云下令清理战场,救助治疗战场上所有伤兵,掩埋尸体。一个月后,宇朝又多了降兵五万来人。

五月,赫利可汗在江南战事的推动下做了让步,同意迎宇朝四公主入草原为上宾,待公主年满十六岁之后完婚。他原本想着公主现在稼过去,可以等两年之后圆房。(在草原,女子十三岁就可以嫁人了。)可惜,韩若云败得太快了,他要是不赶紧将公主迎到草原,等江南战事平定了,他就什么都捞不到了。

通过派往宇朝的使者,赫利可汗知道宇朝皇帝极宠爱这位年幼的四公主,想着只要人在草原,多等两年又何妨?关键是这位公主能牵制宇朝的大军。如今宇朝正全力南征,正是他们羯族扩张的好机会,他不仅想要往北、往西扩张,往南其实更好…

七月,宇朝永昭公主带着五十多车嫁妆和两千护卫队出发前往羯族草原。

而此刻,由于江南大雨,引发山洪,战争暂时陷入僵持阶段,双方都在安抚境内百姓。宇朝大军在占领地救人、治病、派粮,迅速赢取了民心。

在江越占领地,林轻云并没有派兵驻守,江越也没有带兵夺回去。城墙已毁,所有防御工事都没有了,防守绝对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江越世子也不是笨蛋。可是,就这样一个决定,江越桑氏就失掉了民心。

在洪水来临的时候,桑氏没有管他们的死活,是宇朝的大军帮助他们救人、治病、修房子、还给粮食…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军队。随后不久,民间悄然起了一些传言,说宇朝皇帝乃天神下凡,说宇朝的皇贵妃是他们江南义军的神女,专为救他们脱离苦海才下凡来的,说北方的百姓都过着安定富足的日子…不知不觉中,百姓的心已经悄然转变,他们渴望着宇朝能早日统一南北,渴望着自己也能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不过两个月,江越的人心就已经偏向了宇朝。

对宇朝来说,江南的战事形势一片大好,然而原靖宇给三条线上的主帅们的告诫依旧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因而,三条战线都没有冒进,基本上保持一致的步伐,稳步向南推进。如果需要,三路大军可以相互援助联合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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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明晖到达羯族草原。

赫利可汗有些等不及地到边境迎接,没想到马车里竟然只有两名侍女。他正要发怒,就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过来了,回头一看,只见一名红衣少女迎着灿烂的阳光往这边飞驰而来,远远地看不清那少女的容貌,但马上的风姿却不逊于自幼生长在草原上的羯族女子。到了近前,只见那少女十一二岁的样子,浓浓的眉毛英气勃勃,一双狭长的凤眼天生带着几分威严、几分魅惑,眸中瞳仁黑白分明,看起来聪慧而又纯真。

赫利可汗情不自禁扯着嘴角笑了笑,果然是颗耀眼的明珠,难怪宇朝皇帝舍不得呢!

明晖看到赫利可汗的仪驾,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她勒紧僵绳让马儿慢下来,缓缓走到赫利可汗前面一两丈远前站定,也不下马,只是以审视的目光看了看这个威严高大的男子,半天才开口道:“你就是草原上的雄鹰赫利可汗么?”

草原上的雄鹰几个字取悦了赫利可汗,只见他哈哈大笑,朗声道:“不错,我就是赫利。”

明晖眯着眼睛看了看他的脸,忽然皱眉道:“不是说你比我父皇还小几岁么?怎么看起来比我父皇还老?那等我长大了,你不是更老了?”

赫利可汗一听,愣了。想不到这位公主第一句话就是批评他的相貌。

跟随赫利可汗一起来的羯族勇士们都忍不住好笑。这位宇朝的公主竟然跟如此率真可爱。想他们可汗在草原上可是威名远播的大英雄,又正值壮年,是所有羯族少女的最钦慕的梦中情人,想不到这位宇朝的公主竟然说他们可汗老?

赫利可汗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果然还是个孩子,说话如此孩子气。他转而问道:“公主刚才去骑马了?我们草原风光如何?”

提到草原,明晖满脸兴奋,灿烂地笑着说:“我喜欢草原,茫茫一片绿海仿佛蓝天一样辽阔,五颜六色的野花一望无际,纵马奔驰好像风一般自由,无拘无束…”

“很高兴公主这么说。公主可愿意留下来做着草原的女主人?”看明晖如此喜欢草原,赫利可汗很是高兴。这位公主还真的适合做草原的女主人呢!不过眼下确实还小了一点…

赫利可汗打马过去,与明晖并骥而行,审视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她身上转来转去。

明晖皱皱眉,也细细地打量了赫利可汗一阵,迟疑池说:“你可以把胡子刮掉吗?”

“啊?胡子?”怎么又扯到胡子上面去了?赫利可汗愣愣地说:“在草原上,只有毛没长齐的孩子才没有胡子呢!公主,那些没胡子的小白脸有什么好的?一点都没有男子汉气概!”

“胡说!”明晖睁大眼睛瞪着他,“我父皇就没有胡子,看起来比你年轻好看多了!”

赫利可汗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位宇朝小公圭还是在嫌弃自己长得不如她父皇好看。他乐得哈哈大笑,说:“你们炎族不是说什么出嫁从夫么?以后听我的话好了!”

明晖立即气呼呼地反驳道:“不对,不对,以后你要听我的话!”

“哦?这又是何道理?”赫利可汗乐呵呵地看着这位直率的小公主,越看越满意。果然还是个孩子呢,如此纯真的性子他喜欢!

“我父皇都听我母妃的话,所以你以后也应该听我的话!”明晖鼓着腮帮子大声说道。

赫利可汗忍不住好笑,原来宇朝皇帝还真的惧内呢,虽然以前听说过很多宇朝皇帝的事情,他总不相信,如今让一个孩子嚷嚷出来却不由得他不信。“哦,那好吧,等你嫁给我,我就听你的。”他咧嘴笑道。

“你以后要对我好我才嫁给你!”明晖一脸严肃的样子。

“好,我一定会对公主好的。”赫利可汗伸手就想摸模她的脸蛋。真是越看越喜欢这个孩子…

明晖低头躲过,冷着脸道:“我母妃说过了,在成婚之前,你不能摸我,也不能抱我!”

赫利可汗笑着摇摇头,不以为意地说:“好,不摸,不抱…你还是个孩子呢!”

“谁说的?我很快就要长大了!”

“有多快呢?你父皇说还要我等你五年呢!”

“五年很长么?”

“也许不用五年…”赫利可汗暗自寻思,等他扫平了西边的骶族和羌族就可以将这颗明珠摘到手…

谁知明晖竟然点点头,一脸认真地说:“嗯,也许不用五年…”她相信父皇平定江南用不了五年这么久。

赫利可汗诧异地看着明晖,然后哈哈大笑:“我真是期待那一天啊!”有个这么可爱的小妻子,生活一定有乐趣多了。

“以后我嫁给你,你就不能有别的女人了,你也很期待么?”

“这又是为何?”赫利可汗疑惑地问。

“我父皇有了我母妃就没有碰过别的女人了,你以后也不准有别的女人!”

赫利可汗倒是想不到这孩子年纪不大,醋性倒不小。他想了想,笑道:“我们草原上讲究多子多福,多娶妻子才能多生儿子啊!”

明晖不满地瞥了他两眼,气呼呼地说:“那我的几个侍女送你生儿子吧,我就不嫁给你了!”

“哎,这是怎么说的?宇朝皇帝答应将你嫁给我,公主怎能失信悔婚?”人都到了,他才不担心呢!不过这位小公主还真有趣。

“我母妃说了,别的都可以不计较,这一条坚决不能让步!”明晖哼了一声,骄傲地扬起小下巴。

“哈哈哈哈…好,好,都依你就是!”赫利可汗望着她孩子气的样子,爽朗的笑声传出很远很远。什么都是我父皇怎么样,我母妃怎么样,原来这孩子就这么点小聪明啊!看来传言确实不可尽信啊!

明晖听着他得意洋洋的笑声,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来。草原上的雄鹰,名扬天下的赫利可汗也不过如此嘛,几句话就搞定了…

十月初四,是太子明昊的十岁生日。

这天早朝以后原靖宇将要紧的政务处理了,其余不甚紧急的就放到一边等明日再看。

今晚有朝宴,朝中四品以上大臣们都会进宫为太子庆生。但今天下午,他的时间是属于轻颜的。

九年前的今天,他被困在江南,轻颜为了赶去救他,服了催产药,导致难产,最后剖腹产下太子明昊。

他还记得明晖出生的时候,她那般撕心裂肺的痛,单薄的身体流了那么多的血,看得他那样恐惧。最后,她足足痛了四个多时辰,孩子才终于从她的身体里钻了出来。那还是顺产!

而在他不在身边的时候,她生明昊却难产了。他没有见过难产是什么样子,他只是听丁青山说了一遍,便浑身发凉,心揪紧了几乎无法呼吸。他无法想像她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无助,他只要想到自己差点就失去了她,差点就失去了他们唯一的儿子,便感到一阵阵心痛和恐惧…

因此,之后明昊的每一个生日他都会抽出至少半天时间陪伴她,将所有的政务都放下,只是一个男人陪着自己心爱的妻子。

前面下了几天绵绵的秋雨,昨晚才开始放晴,今日午后阳光似乎分外灿烂耀眼。放眼望去,天地都分外纯净清透。秋风微凉,拂过满庭的菊花,挟着半丝微苦的花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轻颜洗了头发,原靖宇用干毛巾帮她擦了个半干,然后就兴致勃勃地带着她去御花园晒太阳。

披散着长发怎么出门?轻颜原本想着就在骄阳殿的内花园里走走就好,可是原靖宇非要拉着她出门,说她很久没有出去走动了。是啊,自从明晖离开后,她就没怎么出门了。

原靖宇将她两鬓的头发编成小辫子,用两条红丝带系好,让侍女带上黄杨木梳和玉簪、花蓖就出门了。

帝妃二人手拉着手走进御花园,一路上着傻了不少的宫女太监。

任谁都想不到皇上的最最宠爱的皇贵妃竟然朴素成那个样子。

头上只有两条红丝带,没有带耳坠子,脖子上也没有珍珠项链,手腕上没有镯子金钏,手指上没有戒指,一身素静的衣袍甚至都没有锈上金丝龙凤,只有简单的吉祥云纹和清丽的几朵小花…她全身上下的配饰,只胸前戴着一块铜牌,腰上系着一枚玉佩而已。

若不是皇帝牵着她的手,一定不会有人认出来,这个貌若十八九岁少女、披散着一头长发的年轻女子就是这个皇宫里最尊贵的女人,太子殿下的生母,位比皇后的皇贵妃娘娘。

轻颜看宫女太监们满脸讶色,自己低头看了看,也觉得不该穿着自己平常在寝殿里穿的衣服出来。那些衣服都是为了舒适而做的,所以连刺绣都很少,她经常穿着这样的衣服窝在原靖宇怀中午睡,却绝对不是出门的衣服。

原靖宇看她微微蹙眉,凑到她耳边小声笑道:“不要紧,你穿什么都好看。”

因为他的突然靠近,轻颜脸色微微一红,但很快就释然了。他们夫妻十几年了,他这个皇帝都不在意了,她又什么好在意的? 

原靖宇看她释然,心情好转,越发握紧了她的手。

远远地有一棵丹桂,依稀还有些残花,空气中飘来一股淡淡地冷香。原靖宇指着桂花树旁边的亭子道:“去那边坐会儿吧!”

轻颜微微皱眉,摇着他的手臂道:“我想晒太阳。”

原靖宇宠腻地看着她抓住自己手臂小鸟依人样子,心中感觉特别的柔软温馨,随即回头,让萧元找人搬一张躺椅过来。

等待的时间,他们还是走到亭子里坐下,吃了一块糕点,喝了几口茶水。

每年的这一天,都是轻颜过得最轻松最幸福的一天。不管有多忙,原靖宇都会放下所有的事情陪伴她。轻颜挽着他的手臂靠在他身上,微微眯着眼睛,静静感受从面上拂过的风,感受空气中淡淡的花香,感受他的温柔和深情,感受这份深入骨髓的温馨的幸福…

“景瀚…”

“嗯?”

“景瀚…”

“嗯?什么事?”

“景瀚…”

“…”原靖宇看着她眯着眼睛嘴角含笑的样子,满足的样子好像在阳光下睡懒觉的小猫。“多大了,还玩这个?”他伸手细细抚摸她脸上依旧细致如玉的肌肤。他的轻颜,是上天赐给他的仙子啊…

轻颜有些不满地抬起头来,眼波流转间剜了他一眼。忽然,她好像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顿时双眼一亮,却随即微微低下头去,用手拉着耳侧的小辫子,学着少女的娇媚和羞涩,娇声道:“小女子今年十八了…”

原靖宇忍俊不禁,伸手捏捏她的脸颊,笑骂道:“没脸没皮,你怎么不说自己十六?”

轻颜自己也忍不住放声大笑,顺势倒在他怀中。记忆中,她好像就从来没有过那样羞涩娇媚的年华。当她十六七岁的时候,已经是义军的首领了,青涩正逐渐褪去。

笑够了,她又抬起头来给了他一个白眼,气呼呼地说:“人家都说十八的姑娘一朵花,难道我现在不是人比花娇?你嫌弃我了?”

原靖宇无奈地笑笑,伸出食指刮刮她的鼻子,小声道:“不害臊!”轻颜冷哼一声。他又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边低喃:“轻颜,你千万别用花跟自己比,因为所有的花加起来也比不上你一个…”

轻颜心中甜蜜,静静地靠在他怀里。

这时,躺椅已经在草坪上摆放好了,旁边是茶几,上面摆放着两杯刚刚沏好的茶以及新鲜的糕点和水果。

原靖宇拉着轻颜走到躺椅上坐下,让她躺在躺椅上,将头枕在自己腿上,而后便取过黄杨木梳为她梳理头发…

灿烂的阳光笼罩着他们,在头发和金冠的折射下形成一圈七色的光晕,远远望去竟不似在凡尘俗世中。

这分明就是一对神仙眷侣啊!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穿过花树顺着曲折的鹅卵石小道往这边过来了。

原靖宇原本没有在意,只当是过路的宫女太监,谁知那脚步虽然轻,却一直往这边走来。他抬起头来,神色微微有些诧异。

竟然是明秀,而且眼圈红红的,一脸的隐忍与悲伤。

萧元自然不会让她靠近,明秀也不敢硬闯,与周围的宫女太监们一样,在十几丈外候着。

萧元请示皇帝见还是不见。

原靖宇皱皱眉,低头看了看轻颜眯着的眼睛,小声道:“问问看她有什么事情…”

萧元领命而去,原靖宇很快就听到明秀紧张地哀求声:“母妃病重,儿臣恳请父皇过去春华宫见母妃一面…”

崔贵妃病了?原靖宇寻思着,病了应该找御医嘛,找他做什么?

萧元站在明秀身边,远远地望着原靖宇,等他示下。说起来,萧元这样似乎有些无礼,但他与皇家的关系本来就不一般,又同原靖宇自幼相识,他们是君臣,也是朋友。原靖宇也不愿意萧元在自己面前像个真正的奴才,因而就有了现在这个“胆大妄为”的萧元。

原靖宇冲明秀抬抬手,明秀便轻声地走到帝妃二人面前跪下请安,然后再次哀求道:“儿臣恳请父皇去春华宫见我母妃最后一面…”

“这么严重?”

原靖宇尚未开口,轻颜已经迅速从原靖宇腿上抬起头来。

原靖宇一怔,低头看了看轻颜,又直视明秀的眼睛:“你母妃什么病?请御医看了吗?”

“请御医看了,可是…吃了药一点都不见好,今天连清粥都喝不下去了…”提到母妃的病情,明秀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原靖宇想了想,说:“今日朕没空,明日去春华宫看望你母妃吧!你也别担心,你母妃还年轻,身体一直都很好,不会有事的,过几天就好了…”

明秀缓缓抬起头来,失望而愤怒地瞪着原靖宇的眼睛。

原靖宇和轻颜都大大地吃了一惊。他们第一次在明秀眼中看到这样强烈的恨意。

“没空?你有时间陪着别的女人晒太阳,就不能抽出半个时辰去探望我病重的母妃么?难道我母妃就不是你的妻子?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父皇,你是这个天底下最无情的人!”明秀自己缓缓站起身来,指着原靖宇和易轻颜愤怒地哭叫着,将什么君臣之礼全都抛在一边。这一刻,她只想表达自己心中隐藏了多年的恨意,表达自己强烈的恨怒和不平。

凭什么那个女人生的孩子就能得到父皇全身心的疼爱?凭什么那个女人就可以独霸父皇,而让自己的母妃夜夜独守空房?凭什么?她母妃并不比这个女人差,她也未必比不上明晖,为什么父皇的目光从来就没有在她们母女身上停留过?为什么?

“放肆!你母妃就是这样教你顶撞君父的?连个女儿都教不好,她还有什么用?她就是真的要死了,朕也懒得再看她一眼!”看向来温顺稳重的明秀竟然以忌恨的目光指着他们哭骂,原靖宇也不禁愤怒地站起身来,一句不合适也并非出自真心的话就那么出口了。

明秀听到父亲这句话,心中最后一点父女亲情也荡然无存。她泪流满面,愤恨地指着易轻颜咒骂道:“都是你,都是你这个妖女!是你抢走了父皇,抢走了母后和我母妃的丈夫,抢走了我和明悦姐姐的父亲。你每天都霸占着父皇,让我母妃夜夜以泪洗面,她才会生病…总有一天你会得到报应的!你和你的儿女全都不得好死!”

“混账!”原靖宇大怒,衣袖一挥,一道急怒的劲气直直扫向明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