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颜浅浅笑道:“十年不见,越侯风采依旧。”

桑济海想起他们共处的那一夜,想起她受冻以后沙哑的声音,想起自己曾经靠她那么近,甚至还抱过她,不知不觉中又呆了。

原靖宇微眯着眼睛恼怒地瞪着桑济海,杀气一闪而过。

“荣阳不比江越,冬季干冷,越侯和夫人世子可还习惯?”原靖宇冷笑着问。还说什么非卿不娶呢!不是有妻有子了么?又何必装出一副痴情的样子来。

听原靖宇提起妻子,桑济海仿佛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立即恢复了神智。只见他从容地单膝跪下,沉静地说道:“臣恳请去江南战场征伐南王与韩氏,愿为我主开疆扩土,纵粉身碎骨亦无怨无悔!”

原靖宇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大殿中的桑济海,许久才开口道:“越侯对宇朝一片忠心,朕深有所感,然年关已近,越侯还是等明年开春再动身不迟!朕以为越侯娇妻幼子,还是多多团聚为好,一旦身临战场,家中妻儿又该牵挂了。”

桑济海如何听不懂这话里的意思,不就是要留下他的妻子在京中为质么?他手中不过八万人马,又能做什么呢?桑济海心中一番自嘲,却没有抬起头来,依旧跪在地上,低垂着头道:

“多谢皇上体恤,为臣者自当为君分忧,相信臣妻与幼子在侯府得皇上照料,定然无忧。”

“如此,江南战事就有劳越侯了!”轻颜淡淡一笑。

桑济海抬起头来,心中有几分诧异。她竟然能做这个主么?

原靖宇略略颔首,补充了一句:“等二月初再出发吧!”

该说的都说了,桑济海的目的也算达到了,便告退离开。直到走出乾坤殿,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抬头抑望着蔚蓝的天空,心中的哀伤缓缓渗透至全身。今日阳光甚好,他的心却依旧阴冷。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如此执着于一个丝毫不将自己放在心上的女子,他也很想忘记她,可是他没有办法。不但他的心接受不了别的女人,甚至连他的身体也接受不了。

不错,他确实有个女人,但却不是他的妻子,不过是个侍妾罢了!至于那个儿子是不是他的骨肉,他也不清楚。他只是在王宫的一次饮宴中被父王下了药,醒来之后就发现那个女人躺在自己身边,不久之后,就传出那个女人有孕,无奈之下,他只好认下这个孩子。此后,他再也没有碰过那个女人。不是他不愿意,也不是他不想,只是在清醒的时候他做不到而已。

桑济海有严重的心理洁癖。在他眼里,所有的女人都是愚笨贪婪污秽不堪的,只有当年在武林大会上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的熔月阁主不同,她气质高贵,武艺不凡,她一身的正气,眼睛里却装着整个天下…

当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深深地陷入情网,不可自拔。而后听闻她已经嫁人,他更有些神智慌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又因为自己性格中的骄傲,让他在现实面前退步了。他以为自己还能再找到一个如熔月那样的女子,为此还特意暗中去凌霄阁分部偷窥,可是天底下只有一个熔月,其他的女人纵身形气质相似,终究不能与她相提并论。

今天,她只说了两句话,可是她说的每一个字,她清脆的嗓音,她每一个细微的神情他都已经牢牢记在脑海中了。这一次短短的相会,足以让他回味很久。

他必须去江南,他不能留下,否则他不知道自己会冲动地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他想见她,却又不敢见她。那颗因为她而跳动异常的心脏只有远离她而又怀揣着一个希望时才能变成正常一些,她一定不知道吧!但即使知道了又能如何呢?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

江越王族有好几位郡主,其中十六七岁的就有两个,因为战事才耽误了出嫁,如今既然归降宇朝,按照惯例,她们是应该进宫的。

朝廷重臣们大多也是这个意思,但是谁都知道皇上与皇贵妃情深意笃,皇贵妃又是出了名的善妒,这话还真没有人敢提。最后,还是周仲元硬着头皮私下里委婉地请示对江越王族女子该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原靖宇冷笑着,他自然能猜出大家心中所想。只见他取过江越王室名册翻了翻,淡然道:“让这位熙和郡主进宫吧,暂时封为越妃。其余的,该嫁人就嫁人,有什么好说的?”

周仲元诧异地张大了嘴,想不到今日皇上竟然如此好说话,让他事先准备好的一番大道理全都烂在了肚子里。当然,吃惊的远不止他一个人,满朝文武和后宫,甚至连宫女太监们都啧啧称奇,纷纷猜测着是不是皇上和皇贵妃闹矛盾了。

三日后,越妃桑羽衣进宫,赐住景禧宫。

桑羽衣是前江越王的第十三女,今年十七岁。因出生王族,气质自是高贵,容颜绝对美艳,且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在江越王族中算有名的才女子。

她先去凤仪宫觐见皇后。简皇后很是和蔼,留她用了茶点,说了很多关怀的贴己话,还将后宫里各宫主了的性格喜好都跟她介绍了一下,最后赏赐了很多珠宝首饰和华美的衣料才放她离开。

江越一直富庶,桑羽衣身为江越王宠爱的女儿,自然不会对这些东西看上眼,只是看到皇后的态度尚好,想着自己今后的日子或许会比想象中好一点,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接下来她回到景禧宫用午膳,换了一件衣服便赶去骄阳殿参拜皇贵妃。

对这位皇贵妃她是闻名已久了。曾经的中州战神,统领三军,太子的生母,宇朝皇帝专宠多年,是她心底一直敬佩的女中豪杰!

来到骄阳殿,管事的宫女说皇贵妃正在午睡,请她或在偏殿等候或者晚点再来。桑羽衣出身王族,自然知道在后宫里一步都错不得,所以她按制先觐见皇后,然后才是皇后之下的皇贵妃,接下来才能去拜见淑妃、德妃、贵妃、贤妃…

桑羽衣留在偏殿等候,骄阳殿的宫女很快送上茶点,然后恭敬地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等候差遣。

如此生了约摸半个时辰,桑羽衣觉得有些无聊,便向偏殿中的两名宫女询问道:“骄阳殿为何没有内侍?”

宫女恭敬地行礼回道:“回越妃娘娘的话,因为皇贵妃娘娘不喜欢男子近身服侍,所以骄阳殿没有太监。”

这位皇贵妃竟然也跟自己一样将太监算作男子?越妃心中不禁有些欣喜,略点点头,又问皇贵妃每日的起居时辰。

这在宫里也不算什么秘密,宫女从实道来,于是桑羽衣知道自己还需要等候一个时辰。想了想,她干脆让随自己进宫的贴身侍女筱兰回景禧宫去取一本书来打发时间。

筱兰取书未回,就见一年轻的太监手持拂尘进来,面无表情地传报道:“皇上请越妃娘娘正殿觐见!”

桑羽衣心中稍有些慌乱,面上却很是沉静。她缓缓起身,略整了整衣服,便随传报的太监走进骄阳殿正殿。

桑羽衣低着头缓缓走至殿中,然后跪下行礼参拜。至始至终,她都没有抬眼看一眼自己的皇帝夫君究意是何等模样。

原靖宇暗自点头,对她的表现还算满意。

“起来吧!”他淡淡的说了一句,听不出任何喜怒。

桑羽衣谢恩起身,这才敢稍稍抬起头来。只见皇帝坐在御案后面,正低头看折子,并没有抬头看自己。想不到皇帝竟然将奏折都搬到骄阳殿来看,而皇贵妃却还在午睡,仅此一条就知道皇贵妃有多得宠了。她心情稍稍放松,发现今年应该已经四十出头的皇帝看起来相当年轻英俊,至多不过三十岁的样子,竟然比皇后看起来年轻多了…

想到此处,她赶紧低头,不敢表露太多的情绪。

原靖宇虽然没有抬头,桑羽衣的一举一动却都了然于心。

“朕闻越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知传闻可属实?”原靖宇批完一本奏折,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来。

“回禀皇上,臣妾…只是略懂得一些皮毛,不敢妄称精通…”听到皇帝问话,桑羽衣在袖子里揪紧了手绢。

原靖宇点点头,“唔”了一声,“如此说来就是真的了。”

桑羽衣摸不透皇帝的想法,心情有些紧张。这个俊逸的男子就是她的夫君、是她终身的依靠么?可是,他是皇帝,又有了皇贵妃那样的奇女子,难道要她跟自己最敬仰的女子急宠?

“先弹首曲子给朕听听,舒缓一点,声音不要太大了,皇贵妃在午睡。”原靖宇再次抬起头来,吩咐贝月影找一张琴来。

桑羽衣领命退到外间,先试了试音,然后便随意拨弄着琴弦,曲调舒缓,仿若三月的清风、九月的细雨,让人闻之心情平静舒畅。

原靖宇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微笑,对她的琴艺很满意。

一曲完毕,桑羽衣正要继续弹奏,就听里面传出珠帘清脆的碰击声,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女子披散着长发打着呵欠从内室走出来。隔着一道素纱帘幕,女人的容貌不甚清晰,但身形却如少女般纤细婀娜。既然是从内室出来,又这般打份,桑羽衣猜测着这多半就是那位传奇女子、宇朝的皇贵妃了。

只见皇帝漫不经心回头看了一眼,却立即跳起来,赶紧过去将她搂在怀中,口中严厉地训斥道:“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你不是向来畏寒么?等会儿着了凉伤口又要疼了。”说着,赶紧从宫女手中接过厚厚的银狐皮披风将她紧紧包裹起来。

其实这屋子挺暖和的,不过轻颜确实穿得少了一点。

轻颜又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靠在原靖宇怀中,任他将自己抱起来放到铺着羊毛绒毯子的御座上。她柔顺地靠在他胸口,微微抑头,媚眼如丝般望着他,疑惑地问:“我方才好像听到一阵琴声,你听到了么?”

原靖宇望着她不甚清醒时自然流露出的娇媚,心神俱动,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就此抱她进去陪她“睡”一会儿。最后还是理智战胜了情感,他决定再忍一忍,等到晚上再向她讨回来好了。看着她满脸疑惑的样子,他无奈地笑笑,问:“好听么?”

轻颜点点头:“好听…”

“那以后让她每天弹给你听好了。你不是总觉得无聊么?跟着她学学琴棋书画也不错…”

原靖宇尚未说完,轻颜已经坐起身来,面上的睡意霎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弹琴的是谁?”

“你怎么忘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今天越妃进宫么?她是江越王族中有名的才女,所以我才钦点她进宫的…”原靖宇隐隐含笑,知道她已经开始吃醋了,心情特好。

有个桑济海总念着她,让他心里不舒坦。而且自从明晖走后,她就难得开心,虽然口中并没有说什么,可怎么看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又整天念叨着在宫里住着无聊,想去草原看看明晖,经常忽略他这个夫君的感受和需要。于是他就弄一个越妃进宫,让她也好好关注重视一下他这个夫君。当然,他最主要的还是想找个人陪伴她。如今明昊课业加重,只能每天早晚来骄阳殿请安,他政务又多,不能每天都抽出时间陪伴她,想着她一个人也确实有些无聊。

轻颜看着他提起越妃时嘴角温柔的笑,面色一冷,呆呆地望着他,喃喃道:“你嫌弃我不懂琴棋书画,没有文采?”说着,就推开他要下来。

原靖宇看她竟然红了眼圈儿,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次的玩笑好像开大了一点,于是赶紧抱住她不放,一面着急地解释道:“你想哪里去了?我不是怕你无聊么?所以找了个人陪你,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轻颜侧过头去不看他,挣扎了一下挣不开他紧紧抱住自己的手臂,这才安静下来,却依旧不看他。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来,黯然地开口:“现在不嫌弃,以后就会嫌弃了是不是?你现在也开始喜欢听琴了?还是你一直都喜欢,只是因为我不会,所以一直压抑自己?”

看着她如此伤心的样子,原靖宇心痛了,他怎么会想到用这个方法刺激她重视自己呢?

“轻颜,你听我说,我真的只是想找个人陪你而已,你不相信我了么?我知道自从晖儿走了以后,你的心情就一直不好,所以才想让你分一下心,不要每天如此担心忧虑…”

轻颜看着他眼中的真诚和忧虑,心里已经相信他的话了,但是心里有疑惑还是要问清楚的,他们之间绝不能有猜忌。“那她怎么会在这里?你还单独见她?”

原靖宇无奈地苦笑:“她是来拜见你的,你在睡觉,所以我想先试试她是不是浪得虚名…”

轻颜看了他半晌,忽然投入他怀中,却又低声幽幽道来:“人家都说男人的誓言不可靠,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更何况你是皇帝,想要哪个女人都是理所当然的…”

“轻颜…”原靖宇打断她的话,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我没有跟你说,那是因为我以为你心里明白。即便我现在当了皇帝,即便你不是皇后,在你面前,我的身份永远都不会改变。我只是你的夫君,是你孩子的父亲,仅此而已!我跟你承诺过的,我是你的,永远都是你一个人的…轻颜,我也是有心的,它早已经交到你手中,只要你不放手,我永远都是你的…”

轻颜咬咬嘴唇,感动和幸福的同时,她也有些难过和惊慌。她是什么时候失了自信呢?是因为江南凌霄阁的背叛么?让她怀疑起自己的魅力,甚至怀疑起原靖宇的感情。若他的爱都是不可靠的,那这个世界上还有可靠的感情么?

原靖宇低头轻轻吻在她脸上,然后紧紧抱着她,还不忘拉好披风将她包好。

她将头埋在他怀中,许久才喃了一句:“影瀚…对不起…”她不该不相信他。

原靖宇忽然笑笑,轻松地说:“轻颜,我不介意你再凶一点,醋性再大一些…”

轻颜握着拳头轻轻捶着他的胸口,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

原靖宇轻轻拍拍她的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抱了一会儿。

之后,原靖宇将越妃叫进来,又让贝月影将宫女们都带出去,然后才在轻颜疑惑的眼神中开口道:“越妃,朕之所以钦点你进宫,就是想找个人陪伴伺候皇贵妃。你以后多来骄阳殿,没事少跟简皇后掺合在一起。朕此生有皇贵妃足矣,不会再有别的女人,所以,朕永远都不会宠信你!但如果你伺候皇贵妃伺候得好,朕可以考虑让你换一个身份出宫嫁人!”

越妃震惊地抬起头来,眼中是激动、是喜悦!天底下真的还有这样一心一意一生一世的感情么?都说帝王无情,后宫黑暗,原来也有例外的时候。不过第一次见面,皇上竟然就知道自己心中在想什么,她,她竟然还有机会出宫么?

桑羽衣的目光缓缓移到皇帝怀中的那个女子身上。

皇贵妃出乎意料的年轻,气质独特,集清纯与娇媚于一身,温婉的神情中隐隐藏着勃勃英气。传言也不尽是传言,这个女子的美果然是天下无双啊!

不知不觉中,桑羽衣露出一个放松的笑意来。不用与自己喜欢崇拜的女子为敌,还可以陪伴伺候她,这是之前她从未想过的事情…

自此后,越妃便常住骄阳殿走动,后宫嫔妃暗中讥讽她想要借讨好皇贵妃获得圣宠,都等着看她的笑话。甚至连皇后都旁敲侧击,想知道她在骄阳殿有没有见到皇帝,以及与皇贵妃的相处之道等等。

江越王族第一才女不是浪得虚名的,桑羽衣不是愚笨之人,又因为皇帝特意招呼过了,所以没有人能从她嘴里问出什么话来。不过短短几天,她就跟皇贵妃混熟了,也从心底里喜欢这个单纯善良的女子。看着她与皇帝恍若普通夫妻一般的相处,她从心里感动着,她对的崇拜与仰慕之情更深了…

转眼到了年底。皇宫将会在腊月二十八日晚设群臣宴,越侯桑济海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他想,在离开之前还可以见她一面也算是老天对自己的眷宠了吧!

虽然侯府里有一大家子人,但他与那些所谓的亲人向来不亲近,如今被迫住在一起也是能不见就不见。侯府中有皇帝派过来的管家和仆人,什么事情都不劳他操心,因而生活便越加苍白无聊。

不想如此平静无波的生活也有人扔进一颗石子来。

腊月二十六日早间,他竟然在自己书桌的抽屉里发现一封信,信封上面只写了“越侯亲启”四个字。

借封用蜡封口,盖着凌霄阁独有的凌霄花印信。他在疑惑中拆开信封,震惊地发现里面竟然是熔月的亲笔信,邀他今日午后在御花园沁芳亭一聚。信内还附有皇宫的详细地图及内宫禁卫的巡查路线、换防时间等。

桑济海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脑子乱成一团糟。他不明白熔月这是在做什么?难道她被自己的深情感动了么?还是说原靖宇真的对他起了杀心,她想提醒他小心?他仔细研究了皇宫的地图以及禁卫军的巡查路线,精确计算着自己进宫的时间和路线。

大白天的,虽然禁卫军内心会比较松懈,但是在宫内走动的人肯定比较多,要完全掩藏身形可不容易。好在他的武功还不错,后宫闲置的宫殿又不少,应该能够悄无声息地潜进皇宫去。正好昨夜下了大雪,到今日还未化完,他不如穿一袭白袍…

桑济海一直处于兴奋中,连午饭都吃不下,只想快一点进宫。

他身穿白色棉袍,披着一袭白色的锻面浅绒带风帽的披风,从自己内室的窗口跳出去,避开府中的侍卫和仆人,小心翼翼来到皇宫外面。

宫墙很高,每个侧门都有内宫禁卫军把守着,宫墙外面也有禁卫军巡逻。要进皇宫,谈何容易?

桑济海有些犯难,如果在夜里他还有几分把握不惊动侍卫偷偷进去,可是大白天的,侍卫们耳聪目明,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飞进去可不容易。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想到:熔月为何要叫他白天进宫呢?她既然有本事不惊动任何人将信件放到他书房的抽屉里,又有什么话不能写在信里面而要自己冒险进宫呢?只为见他一面?

桑济海虽然爱她爱得发狂,脑子却还是清醒的。熔月不爱他,从来就没有爱过。

他们本来就没有见过几次面,是自己爱得突兀,她又为何会约见自己呢?…

桑济海想不明白,脑子里却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她没有约见自己的理由,那么那封信印有凌霄花的信或许就不是她写的…

自幼在王宫长大,桑济海也不是不了解后宫争斗的可怕,只是一时为情所迷才蒙蔽了心智。他总算明白过来,原来有人要害她!

是啊,她如此得宠,遭人记恨一点也不奇怪。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担心。

心里的那个坚持不断在脑子里叫嚣着,不能让她有危险!可是,他要怎么做才能最好的保护她呢?

桑济海转身悄然回到侯府,换了一身朝服,正大光明地走出侯府,去皇宫求见皇帝。

原靖宇依旧在骄阳殿批阅奏折,轻颜在寝殿午睡。他趁她睡着了,刚刚才起身出来。

本来皇帝就不应该将奏折带到后宫里来,因为处理政务的时候难免要传见臣子,而在后宫召见外臣实在不太方便。

原靖宇摸不准桑济海的来意,但也知道他不是没脑子的人,想必真的有事,因此让萧元传他在乾坤殿等候。

桑济海在偏殿里等了约摸两柱香的时间,就听到正殿那边有太监传报“皇上驾到”,随后萧元便进来传他过去觐见。

行礼毕。原靖宇问:“越侯何事?”

桑济海从怀中掏出密信来,递给萧元,而后对原靖宇道:“臣今日在书房中发现这封密信,认为有人要谋害臣与皇贵妃娘娘,所以将此信呈交皇上定夺。”

原靖宇疑惑地打开信,面无表情地看完,眯着眼睛盯了桑济海好一阵才开口问道:“越侯何以认为此信并非出自皇贵妃之手?”

桑济海自嘲地笑笑,黯然道:“臣找不到皇贵妃写这封信的理由…”

原靖宇似乎对他的回答比较满意,长长地叹了口气。

“…与皇贵妃十年前的字有八分相像。”他将信交给萧元,“还是你去查一下吧!”

萧元领旨,接过信匆匆看了一遍,然后便还给原靖宇。

桑济海看了持萧元,面上有些不信任,于是又加了一句:“当时,信用白蜡封口,印着一朵凌霄花。”

原靖宇略沉思了一下,叹道:“十年前她就不是凌霄阁的阁主了…”又说,“这件事情别让她知道…”

萧元微微鞠躬道:“臣明白。”

桑济海又看了看萧元,这才发现这个太监不像一般的太监。他似乎比一般的男人更有男人味儿…

“此事朕自会处理,越侯可以回去了。”原靖宇心情有些沉重。眼看江南那边的战事刚有些起色,就有人开始对付轻颜了。此事江南凌霄阁肯定是有份儿的,但除此之外,只怕他的后宫里还有同谋…

他要不要继续查下去呢?可若是让轻颜知道了,只怕她心里难过啊…

桑济海在回侯府的路上一直都在想,究意是谁想要害她呢?会不会一计不成又生二计?还好今天他在进宫之前想明白了,如若不然,自己对她一片痴心反而遭人利用,只怕她对他仅有的一点点好感都要变成怨恨了…

好在原靖宇对她还够信任…

当晚,原靖宇状似无意地问起轻颜今日午后都做了什么,轻颜很高兴地跟他说今日午后她只午睡了半个时辰,然后就跟越妃一起去御花园的梅林赏雪,还在旁边的沁芳亭弹琴煮茶,过得很开心。

越妃?原靖宇暗自寻思着,与凌霄阁串通一气妄图谋害轻颜和越侯的人是越妃?不太可能吧?他也算是阅人无数了,应该不会看错桑羽衣的。更何况陷害自己嫡亲的兄长对她又有何好处?

难道又是皇后?她都当了皇后了,还想要什么?联络已经投靠韩若云的凌霄阁等同于通敌卖国,就算她不满轻颜的特权,也应该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

且等着萧元的调查结果吧!对萧元的忠诚和能力,他是完全信任的。

因为江南战事顺利,江越归降,腊月二十八日晚的群臣宴很热闹,很多文臣武将都喝醉了,好些位高而得皇帝信任的大臣将领还被留在宫里宿了一夜。

大年三十,萧元将自己的调查结果呈交原靖宇。

原靖宇看着这份密报,心里很是震惊!

怎么可能是崔贵妃呢?可是根据萧元收集到的证据还就是这个女人干的。之前她生病似乎也是自己服药的结果,只是原靖宇一直没有想通她为什么要自己服毒药?若是想要栽脏给轻颜,后来又为何放弃?女人的心思还真是难以猜度啊!

原靖宇心里总觉得此事不会如此简单,但目前为止也只能查到这些了。好在以萧元的调查,此事崔瑞瑶是瞒着冯文宣的,不然他又要损失一位可能之材了。或许,是凌霄阁主动找到了崔瑞瑶?

最后,原靖宇考虑到江南战事,考虑到冯文宣确实是个人才,又为自己、为宇朝的建立立下汗马功劳,没有公开处理崔瑞瑶。他只是下旨以崔贵妃身染恶疾为由,将其软禁在春华宫,没有皇帝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三公主明秀交由柳淑妃抚育。

冯文宣看了萧元收集的崔贵妃通敌的证据,不禁面无面色差点气晕过去。通敌卖国那是诛灭九族的重罪啊,他那个外甥女怎么会如此糊涂?而最令他感动的却是皇帝的态度,他想不到时至今日皇上竟然还如此信任自己。

冯文宣既感动又愧疚,跪在乾坤殿里老泪纵横,誓言要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原靖宇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想来,以后冯文宣应该不会再站到简皇后一边了。

回去之后,冯文宣很快就察觉到这件事情中有些不对。自己的外甥女向来是站在简皇后身后的,为何这一次会如此大胆?再说瑞瑶也不是天真的小孩子了,就算斗倒了皇贵妃,于她又有什么好处?

原靖宇的想法与冯文宣差不多,只是没有找到证据而已。此后,他特意吩咐萧元派人盯牢了后宫每一处,特别是凤仪宫。

元嘉三年新春伊始,皇后请旨将二公主明悦赐婚于易充捷嫡子,今年十七岁的易建业。易建业长得很像他父亲,浓眉大眼,相貌堂堂,虽然才十七岁,略带稚气的脸上已经有了虎虎英气,据传也是个文武双全的孩子。原靖宇对他也是满意的,只是皇贵妃似乎不太高兴,可嫁的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儿,也不好明着反对。

婚期定在五月。

轻颜想着锦鸿今年都二十五了,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便直接下旨将贝月影赐婚给他。这些年来,易锦鸿时常进宫,与贝月影也是熟悉的,轻颜冷眼旁观,好几次看到他们单独在一起说话。她一直以为锦鸿是喜欢月影的,只是前面好几次她才提了一个开头就被锦鸿岔开了。轻颜以为锦鸿是顾虑二人的身份,因而这一次干脆不问他的意思,直接将月影认做义女,让原靖宇出面赐婚。

婚期定在三月。

轻颜认为,做兄长的怎么都应该先成婚的。易建业是嫡子,又娶了一位公主,嫂子该要乐晕头了吧!说起来建业那孩子也不错,只是她实在不喜欢他的母亲。而且,建业只怕也跟他父亲一样,未必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而锦鸿虽然也受皇帝重用,但到底是庶出的长子,在家庭中的地位一定会有所下降。可惜原靖宇就这么几个女儿,明秀又太小,而一门尚两主也不太可能,所以轻颜无奈之下只能抬高月影的身份再赐婚给她。虽说一个是亲女一个是义女,但在皇帝那里,很明显贝月影这个义女更受宠些,毕竟她照顾他们已经十多年了。

易锦鸿对姑姑类似赌气地赐婚很无奈,但想着自己年龄确实也不小了,而月影对他的心思也很清楚,他相信他们两个人应该可以相敬如宾才是。

元嘉三年二月初,越侯桑济海从京都荣阳出发去往江南,带领八万江越降兵归在秦翼和林轻云帐下,宇朝又添一名猛将。

三月,护国公长子、皇城督卫易锦鸿娶妻,娶的又是皇帝义女,皇贵妃面前的红人,婚礼自然很是热闹,皇帝虽没有亲至,赏赐却很多。

在婚期的前几天,秦翼将军的夫人周紫玉带着三个孩子回到京都荣阳,长子秦渭被选为太子伴读,秦夫人也经常入宫陪伴皇贵妃。

从五月传回的战报看,江南战场的形势一片大好,到如今已经基本上拿下了南王三分之二的领土,宇朝一统天下指日可待。因而,护国公嫡子与二公主的大婚更加繁华热闹。

然而六月从草原上传回来的消息却让人有些忧心。赫利可汗四月初带领羯族大军扫荡北方草原,将其他几个民族打得落花流水。宇朝原来想要借羝族、羌族等其他民族牵制羯族的想法基本落空。

原靖宇和轻颜心里都很清楚,江南的战事必须尽快结束,否则北方边境和明晖都会有危险。

六月,江南战场基本陷入僵持阶段。韩若云带着南王退守湘江以南,宇朝三路大军已经连成一线,只是三路大军各有统帅,作战方针计划总是难以达成共识,于是三方统帅将各自的作战计划抄录一份送进皇宫等候皇帝裁决。

原靖宇对此感到有些头痛。这三份作战计划其实差异并不大,他明白问题的关键在于这场最后的决战究竟以谁为主帅。

西线统帅易明扬乃是统兵几十年的老将了,对其他两路大军的年轻统帅虽然也佩服,但却绝对无法自落身份奉其为主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