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无痕想劝她放弃终极岛,即刻回京,但想到林轻云夜探终极岛而亡,那些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杨晋是皇上的心腹,所以才会放在靳世荣老将军身边锻炼,但雁无痕对他却没有什么信心。目前宇朝的所有将领中,除了皇贵妃,就数林轻云武功最高了,连他都有去无回,杨晋又有几分把握呢?可是,这话他不能说啊!

之后不久皇贵妃就在自己营帐中睡着了。雁无痕猜测着今晚她不会再有什么任务下来,心里有些放松,不知不觉中竟然也打起瞌睡来。

子时前,轻颜换上夜行衣,带上宝剑,想了想,还是将韩若云赠送的那条项链戴在胸前。既然答应过他,她就不会失信,尽管两人早已经处于敌对状态。

她轻功高绝,悄无声息地划破帐定飞了出去,竟无一人察觉。

来到海边,杨晋已经准备好了。他们依旧先乘大船过去,等邻近终极岛再换小船。

水师的一位小队长已经几次送人去过终极岛了,对航路也熟悉,但心里还是很为这两位公子担忧。前面去了那么多人,最后不过回来一个,连林将军都是有去无回,他实在想不明白皇贵妃娘娘为什么非要打下这个荒凉的山岛不可…

换乘小船之后他们并没有着急靠岸,而是沿着终极岛沿岸划了几里路,但见岸上不时燃起一堆堆篝火,显然到处都有人防守放哨。

轻颜选在晨曦前悄然靠岸,守了一夜,黎明前的这一刻正是守军最疲惫最放松的时候。两人轻功好,又选了两队人马的中间空心地带上岸,竟然很是顺利。

到了岛上,他们又从准备好的包袱里找了两套普通男装换好,将皮肤涂黑,然后便背着包袱低调地顺着大路往城里走去,乍一看去仿佛进城买东西的乡下人。

只见大路两旁林木茂密,有很多野生的果树,无数颜色艳丽的野花开得到处都是,路旁偶尔还会看到农人种植的粮食和蔬菜,看起来都生长得极好。

这条大路很是宽阔,但青石板上车辙却极浅,在有些地段甚至一点车辙都看不到,估计过往的行人和车马都很少。

大概走了约一个时辰,他们总算看到一座城的影子,路上行人也逐渐多起来。

走近了,只见这座城名为“怀州”。城墙似乎是近年新修的,高大,坚固。轻颜想,他们的大军就算顺利渡海上岸只怕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攻破这座城池。只是不知道这座城有多大,四面的城墙是不是全都如此坚固。

怀州的规模不是很大,但里面街道宽阔,两旁的店铺房屋看起来大多是近两三年新修的。如此看来韩若云早就料到自己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

单从这座怀州城看来,与他们得到的消息一点都不相符。谁说终极岛环境恶劣、人烟稀少、土地荒芜的?他们一路看过来觉得很不错嘛!街道整洁干净,各种物品应有尽有,气候温暖湿润,比起荣阳早春的湿冷全然不同。

街道上人来人往,虽然比不上江南大城的繁华,但也丝毫谈不上荒凉,其中还是以炎族人居多,当地的土著居民不过十之二三。

两人划了一夜的船,又走了这么久的路,眼看都到午时了,真是又累又饿,于是打算找一座酒楼吃饭。

杨晋请示轻颜。轻颜四处看了看,这街道上虽然店铺很多,但是酒楼却极少,一路走来不过三五家的样子。她想了想,指着前面那家酒楼道:“就那里吧!”

杨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道青色酒幡从二楼斜伸出来,上面用白漆写着“南风”两个字。看起来,这座酒楼规模适中,一点都不招摇,但很干净整洁的样子。

正是午膳时间,底楼却不过坐了五六桌的样子,以炎族人居多,显见生意并不太好。

两人找了一张靠墙角的空桌子坐下,点了几个热菜,要了一坛酒。当然,要酒不过做做样子而已,两个男人吃饭不要酒实在奇怪。

麻利的伙计很快就送了两个菜上来,杨晋拍开酒封,倒出两碗酒来。

轻颜伸手正要端,杨晋却忽然以眼神阻止了她。只见他状似无意地往四周看了看,接着从怀中摸出一根银簪,在衣袖的掩映下插入酒碗中,看银簪没有变色,他才紧张地收了回去,然后将那碗测过毒的酒端给易轻颜。

轻颜浅浅地笑笑,暗赞他细心,小声道:“往往厉害的毒药都是无法用银簪检验出来的,若是银簪能测出来的毒药,我基本上都能闻出来。”

杨晋忽然脸色一僵,呆呆地看着她,神情很是紧张。

轻颜优雅地端起酒碗喝了几口,讶然笑道:“这么紧张做什么?你忘了我可是精于医药的,他们若想在酒水中做手脚,也只能迷倒一般人而己…”

轻颜摇摇头,不太明白杨晋这个年近四十的男人怎么会露出这般惊恐的表情。她挟了两口菜吃,然后又喝了几口酒。他叫的是香甜的米酒,女子一般都喜欢喝这个。

只见杨晋食不知味,没吃几口饭菜,倒是喝了不少酒,还时不时地打量她。

轻颜明显感觉到今日的杨晋有些不对劲,但想着杨晋乃是原靖宇的心腹之人,自小就跟着他,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所以也懒得多想,只将注意力尽数放到周围的环境和其他人的对话中去。

很快,年轻的小伙计又送上两个菜来,轻颜提起筷子正要挟菜,忽然手上无力,筷子“啪”地一声掉在桌子上,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一脸惊恐的杨晋,缓缓滑下椅子…

杨晋见此,赶紧过来将她抱到椅子上坐好,却侧着脸不敢看她,只是低声哽咽道:“娘娘,对不起了…末将也是没有办法,我年近四十,却只有一个儿子啊…”

紧接着,他运功于右手掌,对着她的后背拍了过去…

他到底还是无法完全狠下心来,所以只使出八成力道,但浑身无力的轻颜根本无力躲避,硬生生将这一掌挨了下来。她瞪大眼睛吐出一口血来,脑子里闪过离宫时原靖宇的不舍以及明昊忧虑却故作坚强的眼睛…

杨晋?为什么会是杨晋?难怪呢!之前他也是强烈反对她亲自来终极岛的,为何前夜就那么轻易地被自己说服了呢?呵呵…原来她竟是人人都可以抛弃的人么?除了原靖宇会在生死一线时选择保护她,谁还会不顾一切地对她好呢?轻尘去了草原,连轻云都离开了,大哥也跟她决裂了…

那毒应该是涂在银簪上的吧?正是她研制的新型迷药,无色无味,原来对付她这个亲手研制的人效果也是一样的好啊!这药还是她亲眼看着杨晋从她的小药房里取的呢,只是因为信任,都是因为信任啊…

她凄婉地笑着,再次从椅子上滑落,缓缓倒在桌子底下,慢慢闭上眼睛…

晖儿,你一定要坚强啊…

吴儿,你一定要做个好皇帝…

景瀚,对不起,我食言了…

酒楼里发生血案,立即引起了轰动,眼看凶手已经逃出酒楼,有的人追了出去,而大部分人却将吐血昏迷的易轻颜围起来,七嘴八舌地猜测谈论起来,一时间竟然没有想到救人。

直到掌柜的闻讯赶来,细细查探了一下,这才高声叫道:“还有气,请大家让一让,刘二、赵武,快过来将他抬去医馆!”

当燕无痕发现皇贵妃失踪,立即派人寻找,可是半天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反而从水师部传来消息,说昨夜杨副帅带着一个年轻俊俏的小兵出海去了。

燕无痕想起这两日皇贵妃曾单独召见过杨晋,立即就知道坏事了。跟随原靖宇十几年了,他从未像此刻般慌乱无措。想到杨晋,他甚至愤怒得想杀人!杨晋跟随皇上二十多年了,绝对是皇上的心腹之人,而且年纪也不小了,如何这般没有分寸?皇贵妃心悬林将军的生死,难免有些冲动,可是做臣子的明知道主子这样做危险,怎么能不加劝阻反而任其一意孤行?他记得接旨之前杨晋还是一直反对皇贵妃亲自去终极岛的,为什么这一次会瞒着所有人独自出海?

虽然雁无痕心中有诸多疑惑,但更多的还是忧虑。

终极岛就是一个龙潭虎穴,他们派了那么多人前去探查,就没有一个能完好无损地回来的!若是皇贵妃有个万一,他们要如何向皇上交待?若没有了皇贵妃,皇上…要怎么活下去…

易氏一族的将领们得到皇贵妃与杨晋二人出海前往终极岛的消息,一个个都吓得面无血色,连易允捷都是一脸的愤怒忧虑。桑济海一听,二话没说,立即带领自己麾下的水军出海寻找,秦翼紧跟着追了出去。

靳世荣老将军相对稳重些,提醒大家此事还需暂时保密,皇贵妃回来之前也不能贸然进攻,不然只怕皇贵妃在终极岛上更加危险。

诸将点头称是,雁无痕立即追了出去,让桑济海和秦翼在近海搜寻即可,万万不能逼近终极岛。

当天的搜索没有丝毫成效。在茫茫大海上连水鸟都很少,更何论找两个原本就不在海上的人。

虽然消息被封锁了,但敏感的士兵们还是察觉到将领们的紧张焦虑和黯然,整个宇朝大营士气低落。

夜里,所有将领都聚在中军大帐里一起叹气,商议着如何强行登陆终极岛。最后商议的结果是,每天都派小队人马登陆终极岛打探诮息,如果到明天晚上再没有消息,后天他们就强行登陆终极岛,接应皇贵妃。

谁都知道皇贵妃对皇上来说意味着什么,皇贵妃失踪这个责任谁都担不起。

第二天的午后,桑济海的大船在海上发现一个人抱着一块木板漂浮在海面上,打捞上来一看,竟然是一身伤痕的杨晋。因为失血过多,杨晋早已经陷入昏迷中,能紧紧抱着这块木板漂浮在海面上又恰巧碰到他们简直是个奇迹。

桑济海的心刚刚冒出一点喜悦立即又沉落深渊。只有杨晋一个人,而且伤得这样重,那她呢?

他让人立即送杨晋回军营疗伤,然后自己带着其余船只扩大搜索范围…

天色越来越暗,海面上偶尔也能看到漂浮的木桩木板,但始终没有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桑济海红着眼睛下令返航,他要回去问问杨晋,无论如何都要让他开口说话,熔月她…竟然如何了…

荣阳皇宫里,原靖宇心里莫名地有些烦躁不安,他立即想到是不是轻颜那边出什么事了?但随即又觉得自己多虑了。轻颜已经平定江南,算算日程,此刻她应该已经收到圣旨启程回京了,怎么会有危险呢?那,难道是晖儿?

想起草原的紧张局势,原靖宇很是担心,忍不住问萧元道:“羯族有没有新的消息?公主在那边还好吧?”

萧元答道:“回禀陛下,草原的消息是半月一报的,最近的消息是五日前收到的。”

原靖宇点点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大幅地图,不安地在殿中走来走去。御案上还有很多奏折没有看,可是他没有心思看下去。

萧元不知道他在烦躁什么,只好劝道:“皇上,您身体尚未康复,不宜劳累,更不宜多想,要不去御花园里走走?”

原靖宇摇摇头,忽然道:“萧元,朕心里很乱,不知道怎么回事…”

萧元怔了一下,斟酌道:“皇上在担心四公主?”

原靖宇长长地叹了口气:“朕也不知道,心里总有些不安,不知道是不是晖儿出了什么事情…”

人的直觉是个很奇怪的东西,萧元想起萧逸飞去世的时候,他也是如此地烦躁不安,脑子里莫名其妙地想起过去他还是女装时的样子,转而又是一脸病容,等自己赶回王府,他已经悄然离去了。难道是皇贵妃娘娘…可是又不太可能啊,如今江南已经平定,皇上圣旨已下,娘娘此刻应该已经接旨回京了吧?

杨晋伤势极重,整整昏迷了三日才清醒过来,面对众人急切的目光,他羞愧地侧过头去,泪如雨下。

营帐里安静极了,其实每个人都已经猜到了是这个结果,却又期盼着能有奇迹,如今杨晋的眼泪告诉他们,没有奇迹…”

这时,易明扬忽然冲过去,不顾杨晋的伤势直接将他从榻上提了起来。“究竟怎么回事,你给老夫说清楚!”

杨晋红着眼睛,不住地说着:“是我不好,是我害死了她…都是我的错…”

这时,桑济海也忍不住冲了过去,一拳打在杨晋左脸上,怒视着他:“从你们的计划开始,一五一十地跟我们说清楚!”

杨晋转过脸来,吐了一口污血道:“三月初三那天,娘娘传召我议事,说想要亲自去岛上探查,我苦劝无效,打算告诉雁统领,娘娘却威胁说如果我不同意,她就一个人去…我,我没有办法,只好同意。初四那天晚上,娘娘子时初就来到海边,我们乘战船到了月亮湾,临近终极岛才改乘小船上岸…我们一路过去似乎都很顺利,还顺着新修的官道进了城。那座城是新修的,叫做怀州。我们发现岛上的环境并不像之前刑威(跟随林轻云去终极岛最后重伤逃回来的那个侍卫)说的那样恶劣,街道宽敞整洁,店铺林立,人也很多…”

“讲重点!”秦翼也有些不耐烦了。

“我们走了一夜加半日,都有些饿了,于是找了一家酒楼吃饭…”杨晋忽然再次低下头去,哽咽了一阵才继续道,“我们要了一坛米酒,我怕酒中有毒,打算用银簪试一下,可是娘娘说这样会引起别人注意,又说银簪能试出来的毒她轻易就能闻出来,所以我就将银簪收起来了,没想到…没想到娘娘喝了酒不久就浑身无力,连筷子都掉了,然后就从后堂涌出一群人将我们围起来…”

大家都红着眼睛喘着气,愤怒地瞪着杨晋。

秦翼忽然问道:“为何你没有中毒?”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有了一些怀疑,一个个都死死盯着他,不放过他每一丝细微的神情。

杨晋没有躲避,反而抬起头来,眼中全是愧疚和痛苦。“我没有喝酒…我嫌米酒没有味道,早知道…早知道我就先为娘娘试毒了…都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娘娘…”

杨晋再次哭起来。

一个大男人哭成那个样子实在不好看,所以大家都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你怎么逃脱的?”秦翼又问。

杨晋泣道:“我拼死保护娘娘,可是那些人武功太高,我顾此失彼,很快就受了重伤…昏迷前,我看到一个白衣女子笑着走过来,往娘娘背上打了一掌,娘娘口吐鲜血倒在地上,脸上现出一个凄婉的笑容,喃喃地说了一句话就闭上了眼睛。我心中一痛,也跟着晕了过去…等我醒来,就已经回来了…”

秦翼皱着眉,对他的话有些怀疑。杨晋身受重伤,对方将他抛下大海喂鱼也勉强说得过去,可是他怎么会抱着一块木板漂回来呢?一个人昏迷了,如何还能找到木板,如何还能还能抱得那么紧?除非…除非他昏迷以前就紧紧抱着那块木板,因为强大的意志力,所以才会在昏迷以后也紧紧抱着自己救命稻草。可是,杨晋是皇上的心腹,他没有理由撒谎啊!除非…但是,怎么可能呢?怀疑谁也不能怀疑他啊!

“娘娘最后说了一句什么话?”雁无痕追问道。

杨晋皱眉想了想:“好像说了一句‘师姐’什么的,又说了什么‘醉恋’还是什么…”

雁无痕却一听就明白。

杨晋说有一个白衣女子亲自动手打伤了娘娘,应该就是那个师姐,她十有八九是凌霄阁现在的阁主。他们收复桃源之后,并没有找到那位高阁主,据闻,江南凌霄阁早就已经投靠韩若云了。而“醉恋”是皇贵妃娘娘曾经炼制过最后却没有成功的一种无色无味的迷药,一般是放在酒里的,所以叫醉恋。

雁无痕将自己知道的情况都说了出来,大家几乎全都将怀疑的目光转向了凌霄阁。

秦翼原本一直怀疑他们军营里有内奸,甚至怀疑杨晋本人。不然林轻云那一次不会那么巧从密林里钻出去就遇到敌人的埋伏,而这一次疑点更多。但如果对手是凌霄阁,是熟悉轻云和皇贵妃的人,似乎也能说得过去。他们军营里有很多中低级将领都出身凌霄阁,难保没有一个被新任阁主拉拢过去的…

“现在,怎么办?”易允辉小声道。

他原本是对皇贵妃有些不满的,在这次征伐江南中,他总觉得皇贵妃娘娘偏心于秦翼、林轻云他们的东路军,甚至连杨晋的中路军都立功比西路军要多,可是如今皇贵妃娘娘出事了他才知道,他们易氏若失去了皇贵妃,只怕真的要没落了…

“上报皇上吧…”秦翼叹道,“据实报!”

这几天他们每天都有派人去终极岛,可是没有一个人回来,因此,他们更加相信皇贵妃这次去终极岛绝对是一个阴谋!只是,这一次究竟是谁布的局呢?

雁无痕点点头,说:“若娘娘真的…我自然难辞其咎,唯有以死谢罪而已…”

其实雁无痕害怕的不是皇上的怒火,而是皇上的身体。皇上去年伤得那样重,只怕还没有痊愈,如何能承受得了这样的打击?皇上和皇贵妃娘娘感情那样深,又是代皇上亲征才出的事,如今剩下皇上一个人,今后该怎么活下去啊…

诸将经过商议,秦翼、桑济海和易明扬老将军带十万精兵留下,其余人等全都按照皇上之前的安排回京去。杨晋伤势太重,也必须回去好好休养。

雁无痕写好奏折立即快马送回荣阳,同时拟了一份简报写在绢条上用信鸽送回皇宫。

晚上,桑济海约秦翼出去,两个人在海边的礁石上坐下,半天都没有说话。

秦翼看了看孤悬夜空的上弦月,叹道:“她是天底下最伟大最美好的女子,是天空中皎洁的明月,是人间不朽的神话,我不相信她会如此黯然的消亡…”

桑济海略微犹豫了一下,问道:“你知道她和韩若云的事吗?”

秦翼脸上有些惊异:“嗯?皇贵妃和韩若云?听说十多年前就是娘娘和他谈判的,韩若云以重金赎回锦源城,换来中州与江南十年的和平。”

桑济海摇摇头,轻声道:“韩若云对她有意,我猜…在嫁给皇上之前他们就已经熟识…”

秦翼怔怔地望了他半晌,迟疑道:“你的意思是…皇贵妃即便真的落入韩若云手中,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桑济海点点头,却又满脸伤痛地说:“若一切都在韩若云的掌控之下,她至少能留下命在;但如果是殷圣心那个恶毒的女人背着韩若云行事,只怕她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秦翼并没有见过殷圣心,但对这个女人却是很了解的。那是个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女人,与韩若云倒是般配。他与桑济海的想法却不同。他想的是,韩若云与殷圣心十年夫妻,如果韩若云爱上殷圣心了呢?还会放过皇贵妃吗?

三月十八日,江南的飞鸽传书送入荣阳皇宫,八百里加急快报还在路上。

萧元看过小小的绢条,心中一痛,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他急忙扶住身边的窗棱,将消息揣入怀中,缓缓走进乾坤殿。

原靖宇正在失神。这段时间他总是失神,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总是烦躁不堪,隐隐的总有些不安。丁青山把脉以后认为是皇贵妃离宫,皇上欲求不满造成的,因而给他开了几副清心寡欲的药。原靖宇心里明白自己不是因为这个才烦躁的,但还是服了药,可惜没有什么用。

看萧元进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原靖宇随意问了一句:“你今日脸色不好,出什么事了?”

萧元悲痛地望着原靖宇。如果自己看了这个消息都差点晕过去,皇上如何承受得住?可是,他只是个太监,又得皇上如此器重,他怎么能私下扣押呈送给皇上的重大消息?哪怕是为了皇上好也不行啊…

看萧元这幅表情,原靖宇忽然心中一紧,急道:“究竟出了何事?”

萧元颤抖地从怀中摸出那张绢条,迟疑地递过去:“皇上,您千万不要激动,或许这消息有误,或许…”

原靖宇一把抓了过去,匆忙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三月初四晚,皇贵妃娘娘与杨副帅前往终极岛探查敌情,初六午后在海上发现重伤的杨晋,初九清醒之后言皇贵妃娘娘身中迷药,被江南凌霄阁主重伤后带走,生死未明…

生死未明?

原靖宇死死地盯着那四个字,忽然喉头一阵腥甜,竟涌出一口血来。他踉跄地后退了两步坐回龙椅上,茫然地抬头望着萧元道:“我这是在做梦吧?”

萧元眼中一酸,落下泪开。他立即转身面向门口高声道:“速速传太子与丁医正过来!”

“萧元,萧元,你快告诉朕,朕是在做梦,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原靖宇忽然站起来,使劲摇晃着萧元。

“皇上,您千万要保重自己啊!皇贵妃娘娘乃是天神下凡,她一定不会有事的…”萧元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所以只能说这些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难怪从三月初五开始我就总是心神不宁,原来真的是她出了事…”原靖宇喃喃自语,缓缓抬头盯着墙上那一幅巨大的宇朝疆域图,目光追寻着南海上那一座小小的岛屿——终极岛。终极岛,究竟为谁送终?南王?韩若云?还是她?不好不好,当初为什么要叫这么个名字?

轻颜为什么不肯放过这个小岛?不都是因为韩若云在去年刺杀自己么?都是因为他,她才会出征,才会冒险,才会有如今的生死未明…

生死未明…

想起这四个字,他又吐出一口血来,眼前一黑,双腿发软,有些眩晕。可是,他不能晕,他要想办法,怎么救她回来…是啊,她一定不会死的,她还在等着他去救她…

萧元赶紧扶着他,他却紧紧抓住萧元的手臂,大声道:“她一定还活着!她等着我去救她是不是!”

萧元哽咽道:“是!娘娘还等着您去救她,所以皇上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原靖宇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身休一软,彻底晕了过去。

三月十八日,原靖宇旧伤复发,吐血昏迷。三月十九日,皇帝清醒过来,传淑妃伴驾,神色如常,似乎彻底遗忘了皇贵妃。五日后,皇帝开始在乾坤殿召幸越妃,宇朝的后宫似乎恢复了正常。

不久之后宫里宫外都有传言,说皇上这么多年来独宠皇贵妃只是因为皇贵妃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想借助她统一天下。如今皇贵妃娘娘带兵平定了江南,失去作用了,皇上就让自己的心腹害死了她。不然,若真的是自己心爱的女人死了,能这样神色如常的宠信别的女人么?男人啊,都是这样,对女人不是喜新厌旧就是虚情假意地利用。她们早就怀疑了,天底下哪有真正的痴情人?更何况是富有天下的皇帝…

这传言越传越广,没几天,几乎整个荣阳城都知道了。连易锦鸿这个向来不相信流言的人都有些坐不住了;赶紧让贝月影进宫请安。贝月影是皇帝义女,皇帝对她向来都很好,甚至比亲女明悦还好些,但这一次皇帝却没有见她,只让萧元传了一句话:“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朝中,皇后党奔走相告,仿佛打了一个大胜仗,而周仲元这个曾经的皇后党中坚力量却难得地没有一丝笑容,神情很是凝重忧虑。岑远志不太相信外面那些传言,但他确实多次在乾坤殿里遇到越妃,问太子,太子也并未否认,稚嫩的脸上满是焦虑。

这段时间简皇后心情甚好,虽然她明白皇帝不会再召幸自己,但只要打败了易盈盈,她就感到很高兴。没想到刚刚得到易盈盈出事的消息,皇上立即就宠信了新人!如此看来皇上从前对自己说的话并不假,他根本就不曾爱过那个女人,他不过是想要借助那个女人的能力而已。

四月初,从江南快马送来的正式奏报到达荣阳,皇帝御览之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闭着眼睛,在龙椅上靠了一会儿,神情很是疲惫。

五月初,在靳世荣将军的带领下,征南军受封将帅回到荣阳。

早朝的封赏之后,皇帝在乾坤殿单独召见了杨晋,听他详细述说与皇贵妃的终极岛一行,然后问了很多问题,杨晋一一答来,半点破绽都没有。此时的杨晋伤势已好了四五分,言谈之间很是愧疚自责,神情看起来极其痛苦,原靖宇看着他的样子,并没有追究他的责任,甚至没有追究任何人的责任,只有封赏。

四月中旬,终极岛。

韩若云将轻颜扶起来,喂她喝药。这药极难喝,轻颜又喝了一个多月了,已经到了闻到药味就反胃的地步。可是她明白不喝不行,只有将身休养好了,一切才有希望。

她几乎是闭上眼睛喝完了药,韩若云立即从侍女手中取过盛着蜜饯的小碟子,迅速喂了一颗到她嘴里。

轻颜脸色稍缓,细细嚼了一下,这才睁开眼睛看向韩若云,轻声道:“大哥,你政务繁忙,不用每天都守着我…”

韩若云缓缓摇头,犹豫再三,最后还是下定决心直直地望着她道:“小妹,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好了么?”

“上次不是就跟大哥说过了么?”轻颜诧异地看着他,“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与他有十多年的夫妻之情,还有两个孩子,我从未想过要离开他,更加不可能委身于别的男子。除非死亡,没有人可以分开我们…如果大哥一直在打这个主意,小妹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我们,是不可能的…”

韩若云看着她苍白的脸上那份淡然和坚定,一时间反倒有些犹豫起来。该不该将昨夜得到的消息拿给她看呢?她若知道了,不知道会多伤心呢!只怕于她养伤不利。但如果不说,自己就没有机会…

“小妹,如果说…如果说他背叛了你,甚至一直都在欺骗你,你又当如何?”

轻颜原本假装疲惫微微眯着眼睛,听到他这番话便再也装不下去,立即睁开眼睛抬起头来直直地望着他:“大哥你说什么?”

如果他不是这般犹犹豫豫的,她或许还不会相信,只当他在欺骗自己,可是看他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她反倒相信他是真的得到了什么诮息。

“那个…小妹,你千万别激动…”韩若云看着她紧张的神情,看着她那份隐隐的焦急和受伤,不由得有些担心。或许他应该等她伤势稳定一些再跟她说这些的。

“请大哥跟我说实话!”轻颜很认真地说。大哥刚才是说原靖宇曾经利用她甚至一直都在欺骗她么?他到底得到了什么消息?

韩若云看着她眼中的坚定,想着她从小就很坚强,于是缓缓从怀中摸出昨夜才收到的飞鸽传书递给她。

轻颜冷静地接过来,缓缓展开,是一张巴掌大的白绢,工整地蝇头小楷,将荣阳的消息写得很详细。

皇帝召幸了越妃,京城的流言,都写得很详尽…

他召幸越妃?他一直在利用她?所以得到她“丧生”终极岛的消息就立即召幸其他后妃?甚至有可能是他支使自己的心腹暗害她?

想着原靖宇可能与别的女人上床,轻颜忍不住心中一痛,一口腥甜的鲜血不受控制地就涌到口中。

她隐忍着没有让韩若云看出异样来,侧过头悄然吞了下去,手中的白绢缓缓滑落。

“我想睡了。大哥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