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的包厢里多半是朋友带朋友,其实彼此不熟或不认识不足为奇,酒过三巡自然就熟了。

推开门,他谁都没看,自顾自找了个旮旯,打开一瓶啤酒,喝小酒吃水果,一点不客气。

宗海晨此刻也喝得有些微醺,人挤人的,没在意逐步靠过来的林月婵。林月婵特意选了一手男女对唱的情歌,无视争先恐后抢麦克风的男士们。唱了几句,将自己手中的麦克风递到宗海晨唇边。

“给个面子宗先生……”林月婵柔情万种地发出邀请。

“我不会唱歌。”宗海晨已经拒绝过很多次,但是这位林小姐过于热情,要不是看在田莉莉的面子上,他早就发飙了。

然而,林月婵与宗海晨腻腻歪歪的这一幕很快落入商夏的眼睛。

林月婵巴不得被她看到点什么,幸好来了!

于是,她一手搭在宗海晨的肩头,顺手将一颗干果放在他的唇边,说:“好嘛好嘛,不想唱歌就不逼你了,吃个开心果吧?”

宗海晨还没注意到商夏,也没想到她会出现,他想上手自取干果,林月婵则向后抽离:“我都给你剥好了,张嘴……”

盛情难却,宗海晨张开嘴,刚把开心果叼到嘴里,眼前便被一片黑影挡住。

“嗯?你怎么来了?”他边咀嚼边问。下意识地看了孙巍一眼,可孙巍正在玩骰子,根本没空与他眼神交汇。

商夏绷着脸,也不回他,直接坐到霍亦仑的身旁,霍亦仑见她走过来,立马不要脸地拍了拍自己大腿的位置。商夏自然没有坐上去,也没表现出鄙夷之意。

“……”宗海晨抿了口小酒,黑灯瞎火看不太清,不过怎么个意思,这男人谁的朋友?

林月婵暗自嘲笑,小丫头就是沉不住气,不知道这种报复手段只能加深误会吗?

但是,商夏并没有傻到与霍亦仑暧昧不清,而是抓起麦克风,“喂喂喂”试音,随后站起身,也不管其他人究竟在忙什么,她严肃地说:“首先麻烦霍先生帮我把伴奏音乐关掉。谢谢。”

霍亦仑所坐的位置就在点歌台边上,他随手按下。

同时,整间包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不约而同看向这位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独臂神尼”。

虽然灯光昏暗,但是宗海晨知道商夏正凝望着自己,他悠悠地抬起眸,刚要开口,商夏抬手示意他噤声,随后,她一跃身跳上悠长的摆酒矮桌,隔着酒瓶子走到宗海晨面前,以居高临下的角度俯瞰他。

林月婵依旧坐在宗海晨的边上,她仰起头,不屑一笑:“小妹妹,你这是在做什么?”

商夏则保持沉默,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的时候,她才继续说:“大家好,我叫商夏,虽然在座的诸位当中,我只认识孙同志,霍先生,还有宗海晨。但是,我想大家都是宗海晨的朋友,而我呢,简单点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他的朋友就是我应该以礼相待的人,所以我带来一首家乡的小调感谢他一直以来的照顾,唱得不好,献丑了。”说着,她向四面八方鞠躬,态度非常谦卑友善。

很土的开场白,看着也有点二百五,不过谁叫这小丫头长得有几分姿色呢,因此,在场的男士们,尤其是喝得五迷三道的孙巍,带头鼓掌。

宗海晨呛咳一声,她是不怯场,但有没有想过他的处境?在朋友眼中向来是缺乏爱心的主儿瞬间成了某某人的救命恩人,还要献歌?!

“你先下来……”他轻声警告。

商夏不予回应,清了清喉咙,俄顷,伴随一个极长的开场音,美妙的旋律以及亮而混润的高音,即刻贯穿了整个包厢。

至于她唱歌是什么内容,没人能听不懂,像梵语又像藏语,说不太好。

她合起双眸,仿佛置身于辽阔的大草原或者雪国之巅。说句稍显夸张的话,人类已经无法阻止这音色的蔓延,延绵不绝,宛若一汪静静流淌的溪水遇到湍流的江河,时而明亮欢快,时而汹涌澎湃,逐渐将聆听者带入空灵的臆想国度。

真的没想到,她小小的身体里可以爆发出这么高亢、温婉且纯净清透的声音,仿佛来自远古的天籁之声。脑海中浮现起一位身着襦裙的妙龄少女,少女一手提篮采花,一边随心所欲地哼唱着可与鸟儿、山泉发出共鸣的曼妙滑音。

此刻,不止外行人为之沉醉,就连宗海晨与霍亦仑都在仔细聆听,两个男人虽然素不相识,但是同样被这首小曲儿吸引注意力,两人聚精会神地品着歌词,几乎是同时喃喃自语。

“北宋民间小调?……”

两人都不能确定,所以皆是疑问的口气。

但此话一出,相坐甚远的两人不禁互看一眼。

商夏则是笑而不语,将整首歌唱完,鞠躬,全场热烈鼓掌。

“唱的真好听啊,可以参加歌唱比赛了啊!”孙巍猛吹口哨。

“这位小姐有意向娱乐圈发展吗?”某唱片公司经纪人已掏出名片,却被宗海晨压了下去:“她没兴趣。”说着,他站起身,将商夏从茶几上扶下来。

商夏抓住他的手,笑得格外甜。

——正因为她是某一派系的后裔,所以自小接受各方训练,善用飞刀、能歌善舞以及部分鉴宝本领。而家族中的男子,拥有另一门手艺,那才是令人叹为观止的绝活。女眷自小练功习武,男子则只需要保护好一双灵巧的手。通俗点说,女儿家不仅会绣花做饭,还得能打。

不过到了她这一代,只剩下她与哥哥相依为命。

这便是她此来京城的目的——足不出镇的哥哥,在大婚之际,突然失踪。

准嫂子以为哥哥逃婚,跑到家中来讨人。商夏当然是先安抚准嫂子,却没想到准嫂子恣意传播流言蜚语。不知说到哪句引起几名外乡人的注意,并向准嫂子承诺,只要情况属实,他们愿意付十万消息费。十万!别说村镇长大的人听着像天文数字,即便对于都市人而言,卖一个消息换来十万也不低了。于是,便出现准嫂子连夜带人夜袭自家大院的一幕,那些人像土匪一般,翻箱倒柜,挖地三尺。

他们就是吃准了山民没见过世面好欺负,却不知她家祖上可是正儿八经的“御用之家”,纵使没经历过金戈铁马的战乱也遗传到优良的基因,那就是沉稳与机敏。

不过想起那一晚,商夏依是触目惊心。如今,准嫂子反而成了那些人手中的人质,她可以狠下心骂那女人咎由自取,但绝对不能让整件事闹得尽人皆知,否则他们兄妹俩将永无宁日。

因此,她为稳住局面,谎称哥哥去了南部,原本是为了拖延时间,答应与那些人去南部找哥哥,但是却在离开前得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哥哥唯一的朋友大牛哥,就在商夏与挟持她的外乡人刚欲离开镇门时,大牛哥汗流浃背跑来送行,将一篮子煮鸡蛋递给商夏的同时,悄声说:其实你哥没失踪,而是被首都故宫博物院的大领导请去帮个小忙,具体什么事你应该知道,总之半年之内准回来,别担心,也别对任何人提起这事。

听到这番话,商夏心中的大石总算落地一半。不过大牛哥只是负责传话,根本不知道他们家的秘密,更不可能知道哥具体去了哪里。所以待上了火车之后,她先是伤人逃脱,又辗转来到北京。

目的只有一个——必须在那些人前头找到大哥!她相信那些人胆子再大也不敢与故宫博物院的人作对。她会主动打电话告知对方行踪,一来、为了牵制对方行动;二来,避免那些人伤害无辜镇民。

至于那些人是什么来头,她确实不得而知,只知道不好惹,不仅有钱还有枪。

而现在更棘手的问题是,大哥究竟被“软禁”在哪里?

软禁,一定是的,哥哥肯定是怕她担心,才说告诉大牛哥是有关单位“请”他去帮忙,因为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哥哥的个性,就是那种憨厚老实,心底单纯并且有些胆小的山里人。

因此,她首先必须取得宗海晨的信任与好感,才有可能顺利接近宗父,联系上大哥之后再商讨对策。

“喂,谁允许你碰我的女朋友了?”

这一声质问是由霍亦仑发出的,他的目光停留在两只相握的手上。

商夏回过神,刚要说点什么,宗海晨已开口还击:“你女友?我这同居人居然不知道?”

16、出水芙蓉什么的

回到家没多久,宗海晨接到一通吐字含糊不清的电话,那人便是林月婵,林月婵声称就在他家小区门前,细碎的哭泣声透着悲伤。

“宗海晨,不如请林小姐上来吧,一个女人三更半夜站在街上不安全。”自从商夏“强吻” 宗海晨之后,两人一路上没交谈,这是第一句话。

她主动提出请林月婵上楼也确实是出于好心,毕竟那女人穿的裙子太短了。

宗海晨沉思片刻,抓起车钥匙,幸好他知道林月婵现住的酒店。

商夏注视他离开的背影,心头一紧。

林月婵坐在副驾驶上,默默垂泪,她今晚真喝多了,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想到那个曾经如丢弃废纸般抛弃她的负心汉。

宗海晨不善安慰,说句不好听的,根本与他无关。

“你告诉我,男人究竟爱钱还是更爱女人的美貌?”林月婵已然哭花了妆容。

“爱一种感觉吧。”

“别跟我说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就问你,一千万加一个你不爱的女人和一个深爱的穷女人,这两者让你选,前提你也是穷人,你会选哪一个?”

“我选后者你肯定说我装,我选前者你又会说你们男人都这样,其实答案早就在你心里了。”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这就是人,时而被情感支配时而务实的人。真正为了爱情敢于抛弃一切的又有几人?

林月婵安静几秒,噗嗤一笑,情绪倒是收发自如,她擦干净哭花的眼线,打上粉底,说:“对不起,让你感到困扰了,但是我在本市没有朋友,所以第一个便想到你。”

“田莉莉比我更适合开导你。”宗海晨将纸巾递给她。

林月婵微微一怔,宗海晨可真够吝啬的,就连一句场面话都不愿意说,他谨小慎微的,唯恐拉近彼此的距离。

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却是一副超越年龄的心态,史书看多了?

这么耗着毫无进展,看来要破个例,主动勾引他。

到了酒店大堂,林月婵按照计划宿醉不醒,见状,宗海晨招呼服务生送她回客房,她一听这话,又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挽住宗海晨的手臂,扬起泛红晕的小脸,娇嗔地说:“你送我上去嘛,难道你还怕我对你做什么?”

宗海晨暗自吐口气,他又不是圣人,林月婵老这么三番五次地明示、暗示他,他心中大概明白是怎么个意思。一夜情对于久居浪漫之都的女人或许确实不算什么,可是他目前却没有那份儿心思。何况林月婵是为了帮父亲收购古董才与他相识,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沾染。

也许还有别的原因吧,他不深究为什么要找这么多理由游说自己。

进了回廊,宗海晨几欲离开,都被林月婵拉住,直到她开了房门,邀请他进屋,宗海晨终于忍无可忍地打算摊牌。

但是他还没开口,林月婵已将他推压在门板前,勾住他的脖子,试图索吻。

宗海晨拉低她紧搂着自己的双手:“你喝多了,早点休息。”

“你是不是以为我只想与你发生一夜情?如果是那样的话你便猜错了,我想做你的女友。”柔和的灯光洒在林月婵妖媚地脸孔上,她的胸脯紧贴在他的胸膛前,柔软的声线带着几分诱人的沙哑。

宗海晨的身后就是结结实实的木门,一语不发。

光滑圆润的长腿在他的腿上缓慢游移,极富挑逗性地摩擦着,林月婵感到他的体温在升高,断定他已经没有理由错过眼前的风景。

然而,令林月婵大失所望的是,宗海晨再次推开她,她故作委屈地看着他:“我下个月就要回法国了,你自当陪陪我嘛……”

不需要负责的漂亮的女人强烈要求投怀送抱,再躲说得过去吗?

“我是鉴定师不是牛郎,拍卖会上见吧。希望林小姐在回国前的这段日子里玩得尽兴。”说着,宗海晨拉开门把手,说实话,真觉得自己挺能装的,但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确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了他的手脚,好似时刻在提醒他,越是容易得到的,越是要让你失去得更多。

林月婵望着空落落的回廊,久久无法回神,幸福是什么,在她看来无非是守在家中的妻子对丈夫除了想念还有一百个放心,宗海晨目前单身一枚,居然也做到了?

想到这,她心中泛起一丝酸楚与羡慕,合起房门的同时,给雇佣者田莉莉发出一条短信——这男人不是一般人,所以只能遗憾告诉田小姐,我们的交易到此结束,但这场戏我会帮你演完,自当去上海旅游一趟,首付款会如数奉还。

……

回到家,宗海晨无意间嗅到沾在自己领口上的香水味,急匆匆拐入洗手间沐浴。

然而,二度感官冲击再次袭来。

只见小瓷儿正蜷腿坐在浴缸里,轻轻吹动着漂浮在水面上的空肥皂盒。

她猛地抬起头,在与宗海晨互往的这一秒,表情僵住。

“你……”

“你……”

两人又同时开口,谁都没有做出任何举动。

宗海晨的视线扫过她的身体,湿漉漉的长发贴在她的脸颊两侧,发梢漂浮在水面上随性摇曳,使得胸前的隆起在若隐若现中“乍现春光”。 宗海晨不自觉地滚了下喉咙,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她的胴.体,虽然之前也是半遮半掩,不过,确实是第一次因为荷尔蒙的趋势,让他感到眼前的小瓷儿不再是个发育未全的孩子。

鬼使神差地,他向前挪到步伐,商夏则目不转睛地凝视他,此刻的他有点不同,深邃的黑眸中蒙上一层云雾。她看不懂,但是怪异的氛围她感受得到。

是该叫他停止步伐,还是任由他靠近?

关乎着哥哥的安危,关乎成败。

不过话虽如此,她的心里确实小有挣扎。

这时,宗海晨已站定在浴缸旁边,他缓缓地攥起拳头,竭力按捺着呼之欲出的欲望。

就刚才那会儿,她不是主动亲他来着?他们又没有利益冲突,她也没其他地方可去不是吗?……他的思想不停地旋转着,希望让这件事看起来合情合理。

而商夏的视角只能看清他腰部以下的位置,原本就大的眼睛在注意到他身体上的某种变化的时候,睁得更大。

她吞了吞口水,谨慎地抬起头:“我,好像该拆石膏了……是吧?”

商夏还是有些胆怯了,纵然她知道身体上的接触是获取信赖的捷径,但是她说不好那种感觉,竟然不是担心自己是否能保住清白,反而担心宗海晨萌生受骗上当的感觉。

“呃……”

湿润的气流从她的脸颊拂过,炙热的掌心袭上她的腰肢,她下意识地推拒他,但是力气很轻,轻得就像在抚摸,会让人误以为她在欲拒还迎。

“你吃我的住我的,给点回馈也是应该的,对吧?”说完这句话,宗海晨真想给自己一巴掌,这都哪儿跟哪儿?!

商夏缩了下肩膀,忽闪着一对长睫毛注视他,傻乎乎地点点头。

宗海晨轻咳一声,这什么毛病,送上门的往外推,碰上这个不是太情愿的,他倒兴趣浓厚。

不过,看着小丫头惊慌失措的表情,致使他做了一番思想斗争之后,最终选择罢手。

倏地,他旋身,继而疾步向门口走去,但是,商夏赤脚跳出浴缸,拉住他的手腕,宗海晨的步伐戛然而止,刚欲回头,商夏却提高声调说:“你先别回头!”

“哦。”

商夏沉了沉气,垂下眼皮,又深吸一口气,轻声说:“我喜欢你,所以什么都可以给你,但是我猜想你最终娶的人可能不会是我,你懂我的意思吗?”

“不懂。”

“你懂。就是……”商夏硬着头皮继续说:“咱们接触时间短,你还不太了解我的个性,我偶尔会出现一些奇怪的念头,或许……某一天我会突然离开你,如果是那样的话,你不用四处找我,因为那证明,我已经有了别的想法,”她干笑两声,见宗海晨没反应,又说:“如果不是我对新鲜事物过分好奇,也不会被人贩子拐卖,我了解自己,所以你别以为我们发生关系就必须结婚,都什么年代了……根本不需要……”尾音消失在唇边,化作无奈的叹息,她使劲地闭了下眼,到底在说胡说八道什么,居然把自己形容得如此轻浮。

听罢,宗海晨缓慢地眨眨眼:“你究竟想说什么?想说你和林月婵是一路人?负责就是负担?”他不自觉地转过身,戳了戳她的脑门,“这世界真是变了,变得匪夷所思。”

林月婵的作风他可以理解,可是小瓷儿的心态他万分不理解。

“那你会娶我么?”商夏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都没爱上你怎么会娶你?”宗海晨一笑置之,忽然什么欲望都没了,伸手揉乱她的发帘,严肃地说,“再给你定条规矩,以后洗澡的时候必须锁好门,男人的定力并不好。保不齐我哪天就兽性大发了。”

说着,他关门离开。

商夏伫立原地不动,直到感到脚底发冷,才再次钻回暖和浴缸里,她忧愁地吐口气,大好的机会竟然被她错过了。

她敲了敲太阳穴,人命关天迫在眉睫,没时间左顾右盼。

想到这,她急忙擦干身体,披着浴袍跑出来,兴高采烈地提议:“明天咱们去约会好吗?”

“嗯?约什么会儿?”他整个人平静得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