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哔哔——

  半夜,余果迷迷糊糊醒过来,床的一侧空空荡荡,卧室外隐隐约约传来一丝丝微弱的灯光,她披上衣服轻手轻脚往门外走去。

  客厅亮着一盏微弱、晕黄的小灯,一道熟悉的背影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她未做完的奥数竞赛习题,他低着头,披着藏蓝色的睡袍,头发湿漉漉似乎还没干,晕黄的光线映衬着他硬挺的轮廓,线条柔和,修长干净的手指握着一只钢笔,笔尖与纸张流畅的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的字写的很慢,一笔一划,生怕看的人看不清。

  余果悄悄走过去,整本奥数已经被他做的所剩无几,剩下寥寥几页,每道题目的旁边都写满详细的运算过程,每页纸满满当当的验算过程。她仔细看了看书上的笔记,清隽有力的字迹……

  谁也不知道,那清隽有力的笔迹里,曾写过无数遍她的名字,曾写过无数遍某三个字,某三个从不敢开口跟她说的字。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江昊写完所有题目的时候,手已经酸疼到抬不起来了,这应该是他写的最认真并且最累的一次作业,念书的时候只要能够得出答案,演算的过程基本都是寥寥几步,反正老师都能看懂,何必浪费那个时间完完整整写下来,所以很少有同学会借他的作业抄,虽然知道他都会。反而是更多女同学愿意拿着作业本去问他演算过程,江昊哪是那种会耐心跟人解释的人,本子一丢,看得懂就抄,看不懂就拉倒。尽管这样,每天问他题目的女生照样络绎不绝。有时候,被问的烦了,他索性连作业都懒得写了,有女生来问题目,“我没写”一句就给打发了。写作业这种久违的感觉真的是很久以前,笔尖在纸张上窸窸窣窣地发出声响,青春,仿佛从未离开。

  同同还是小学生,思维简单,数学也只会简单的加减运算,更别说什么二元一次方程式。所以很多奥数题目你不能用方程式去解释给他听,因为他不会。就比如最简单的鸡兔同笼问题,你必须用最普通的语言以及演算过程,这也正是他算了这么久的原因。

  余果起床的时候,江昊已经洗了个澡去公司了,她随意翻了翻桌上的奥数本,每个题目都解释的很详细很仔细,而且都是用最简单的运算过程,余果一道道题目看下来,竟有些佩服起他来,大人的思维有些复杂,有些东西想多了反而更解不出来,他不但解出来了,而且还都是最简单最通俗易懂的演算方法。她看的入神,连林立提着早餐进门了也没发现。

  林立身姿挺拔的立在餐桌前摆着碗筷,她才意识到,抬头扫了他一眼,突然发现他跟着江昊久了,神态气质连身材都有那么一点像她老公,“江昊什么时候去的公司?”

  林立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六点起来洗了个澡就去公司了。”

  “这么早?我昨天两点起来看他还在算题目呢。”余果放下本子准备去叫同同起床。

  林立盯着她的背影瞧了会儿,目光幽深,开口道:“恩,四点还开了个视频会议。”

  余果立时顿下脚步,神色复杂地回头看他:“他公司最近这么忙吗?”

  林立冷笑了一下,倒是没再说什么,余果觉得诧异,林立这孩子平日里虽与她不亲,但也从没这么冷眼看过她,向来对她恭恭敬敬的,余果只以为是他近日心情不好,估计是被林乔安的死缠烂打给弄烦了,想到这儿,她还准备发个微信提醒林乔安。谁知道,林立突然开口,声音冷淡毫无情绪,“您平日里都不看新闻吗?”

  余果顿时愣住,什么意思?

  余果想再问点什么,桌上的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江昊低沉而有些疲倦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同同起来没?”

  余果点点头,眼神却还停留在林立身上,十分莫名其妙,林立跟着江昊这么些年,从没有一次这么沉不住气,说完那句话,他也有些后悔了,其实这根本不关余果的事,江昊根本不愿意让余果知道的事,余果又怎么会知道呢?他觉得他需要出去冷静一下,从未有一次能如此失控。看来,自己最近真的被那个女人缠的神经衰弱了。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遇见过如此热情奔放的女孩子。

  他记得,在他的家乡,那些女孩子但凡跟村里的男生说句话都会脸红,而不是像林乔安这样,每次一见着他就恨不得挂在他身上。他记得,在他的家乡,有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叫玲玲,她脸蛋总是红扑扑的,扎着干净清爽的马尾,记忆力她的脸很清秀,五官精致,比这些大城市的女孩子多了一些灵气。他当初离开的时候,玲玲还来送过他,给了他一个小手绢,他一直没明白那小手绢的意思,后来有一天,他在手绢的角上看到他和她的名字。他渐渐稳定下来,曾回去找过她一次,儿时的玩伴说她已经出外省打工了,再也联系不上。后来,他也见过很多漂亮的女人,每个女人都如林乔安这样,活泼、热情、大方、开朗,也有不少的女孩子像林乔安这样对他投怀送抱。却从没有一个像林乔安这么执着,她执着的令他有些头痛。

  ——

  余果挂了电话后,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林立这才开口道歉,刚刚的戾气一消而散,礼貌而又疏淡:“对不起。”

  “你说得对。”余果听着刚刚电话里江昊疲倦的声音心里一下子有些酸,“我平日里对他的关心似乎真的特别少,我总觉得我跟他之间是他欠了我,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他的付出,并没有照顾过他的感受,因为脑子受过创伤,缺失了一点东西,就任性的以为全世界都欠了我,其实我知道,我离开这两年,他并不好过,对吗?”

  林立其实很想说,他过得太不好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能颓废、绝望成那样。老板刚去镇上找他的时候,多么意气风发,多么英俊潇洒。他那样的人走在他们家乡的黄土地上,依旧气质卓越超然。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从未相信这个世界上还能有这样一个人,他气场强大到无论身处什么样的境地,自觉让周围的一切沦为背景。

  那时候余果才刚离开不久,江昊几乎将整个城市翻过来,可依旧没得到她的消息。他还记得,当时他问过江昊,“如果,您再也找不到她了那怎么办?”

  “没可能。”江昊整个人颓然地躺在地板上,下颌长出了青渣子,他狠狠吸了口手中的烟,白色烟雾缓缓从他嘴里慢慢溢出,他抽的越来越狠,将他整个人慢慢笼罩在烟雾中,阴冷的声音渐渐飘来,“掘地三尺,我也要将她找出来!”

  地板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十个酒瓶子,以及满地的烟灰,而躺在地板中间的那个男人,已经很久没有收拾过自己了。有那么一刻,林立真的以为,江昊要毁了,被一个他从未见过面的女人给毁了,其实那时候他是挺恨余果的,恨她的狠心。

  “林助理,你能不能告诉我,江昊他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

  ……

  林立走后,余果开车送同同去上学,脑子里却还想着早上的事,林立不肯再与她多说些什么,但她有预感,这次,也许是江昊遇上麻烦了,然而并不想给她知道吧。

  “妈妈、妈妈,妈——”江季同喊了余果第三遍,她才回过神来。

  “恩?怎么了?”

  “你开车专心一点啦!我们老师说,你这样开车很容易出车祸诶!”同同噘着嘴说,心里还在想,等会妈妈要是一个人回来还这么心不在焉的可怎么办呀!

  “好,妈妈错了。”余果温柔道歉。

  同同说:“这个周末我们学校要举行亲自运动会,你跟爸爸有时间吗?”

  “老师说了爸爸妈妈都要去吗?”

  “恩!”

  “妈妈可以去,不知道你爸有没有时间。”

  同同皱眉,有点不高兴:“哼,我还跟我同桌打赌了呢,说我爸爸肯定去!”

  “妈妈陪你去好不好?”

  “有一个项目是三人四足比赛,爸爸不去,我们两个人只有三只脚怎么比赛!”

  啊……差一只脚诶,“那我晚上回家问问爸爸好不好?”

  江季同:“耶!”

  ——

  江昊开完今天的最后一个会议,其余人散去,他松了松胸前的领带,整个人仰靠在会议室的办公椅上,眉峰淡淡拧起一个川字,神情疲倦,看上去累极了,林立还在收拾会议材料,看了眼江昊,忍不住开口,“您要不要考虑蒋小姐的……?”

  “不用。”话还没说完,江昊直接出声打断,“以后不要再提了。”

  “其实只要蒋小姐打声招呼,我们就不必这么大费周章去拿回那些材料,她只是希望我们把新地那个项目给她做,本来这个项目也是要承包出去的,给谁不是一样,两全其美,您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林立继续追问。

  “她不喜欢蒋一一。”江昊丢下这一句,就起身离去。如果不是那天在茶馆碰见了蒋一一,他原本还真的考虑过这个建议,这本就是两全其美的计划,对他来说,何其不为?

  林立这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余果。

  原来余果不喜欢蒋一一。

  恩,这就是他的老板,一句她不喜欢,十全十美他都可以放弃。

  哼,红颜祸水!林立暗暗腹诽了一句。

  “嗨~”

  身后突然冒出一道娇俏的女生,林立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是谁,刚准备抬脚开溜,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大喝,“哎——林助理!别走呀!你下班了吧!晚上一起看电影呗!……哎——你别跑呀!你往哪儿跑!”

  林立悄悄挪动着脚步,寻了个时机,撒腿就跑!

  “林立!你给老娘站住!”

  江昊回家的时候,余果刚把同同哄睡着。

  “同同睡了?”他脱下外套挂号,穿上家居鞋,买着大长腿走过去。

  余果蹑手蹑手地从同同房间走了出来,“嘘”了声,说:“刚睡着,你吃了没?我给你把菜热热。”

  江昊走过去顺势把她拦住,揽着她的腰扣在自己怀里,轻声说:“不用,我吃过了。”他低着头在她身上嗅了嗅,温热的唇瓣在她颈窝处游走,大掌直接扣着她往沙发上倒去,余果直接被他压在身下,他低头猛地封住她的唇,重重吻着。

  两人的身体很契合,一点就着。

  余果保留着自己尚存的理智,从他迷乱的吻里挣扎出来,仰着脸问他:“你这周末有空吗?”

  江昊声音沙哑而磁性,低沉地发出一声单音节:“嗯?”

  “同同学校亲子运动会,爸爸妈妈都要去,你要是太忙的话,也没关系,我找找别人去也行的。”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余果觉得江昊没有时间参加亲子运动会,但又怕同同失望,还是问了一句。江昊顿时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一沉,“不是亲子吗?”

  “是亲子啊。”余果一愣。

  “谁说我不去。”江昊声音透着浓浓地不悦又外加那么一点儿委屈,其实以前不是没有过这种活动,但那时余果已经不在了,他更不会去,所以都是让林立跟吴嫂去的。

  这次也许会是一次好机会,让他修补两人之间缺失的那两年。

  余果怔了下,没想到他会答应,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条件反射地说了句:“谢谢。”

  江昊立马将她捞起,两人面对面盘腿坐在沙发上,“谢谢这个词语是用在陌生人、同事、朋友、好友、亲戚之间不适合我们,所以以后不要对我说谢谢。”

  夜晚孤寂,淡白色的月光从窗外落进来,两人面对面坐着,微弱的月光映衬着江昊的连更加英挺。余果心下一阵心酸,突然想起白天林立说的事,试探着开口问,“你最近是不是遇上事儿了?”

  “是啊!”江昊有点没好气地说。

  余果没想到能被自己这么快就问出来,心想一定是遇上大事儿了,心里一阵焦急,“什么事儿?严不严重?能不能给我说说?我可以帮忙吗?”

  江昊盯着她瞧了一会儿,神态自若,“老婆带别人去参加儿子的亲子运动会,我这不是摊上大事儿了?”

  “……”余果怒拍他一掌,“我是说你公司!是不是遇上事儿了!”

  江昊突然收敛起笑容,“没事。”

  余果这下更确定公司有事儿了,心里又是一阵着急,可他要是不愿意让她知道,就是追问再多也是于事无补,她叹了口气,“不管遇上什么事儿,我希望你不要丢下我,我要跟你共同面对。”

  “嗯。”

  ——

  学校举办的亲子运动会只是为了让家长跟孩子能有更多的时间相处,并且能够培养家庭之间的默契,让孩子从小就知道家庭的重要性。

  这又是市里有名的贵族小学,从来的小孩子非富即贵,不是这个市长的儿子,就是那个省长的孩子。除去官场上的一些权贵,就是商场上一些大亨,比如地产大亨,石油大亨,煤矿大亨的孩子们统统在这个学校。同同同桌壮壮的爸爸就是市里有名的地产大亨,尽管是这样,人家每次亲子运动会都必定参加,不仅是参加,而且人家是一个家庭都参加,什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啊,佣人保姆随侍身后。

  壮壮说:“江季同说他爸爸来呢,我们等等看吧。要是不来,就让他给我们唱首歌儿!”

  两人打赌,壮壮说他爸爸根本不爱他,每次都不来,不像他,每次运动会都是家里五六个伺候着。同同虽然也知道爸爸可能不会来,但他就是气不过壮壮,这次妈妈回来了,也许不一样了呢!

  余果早上带着同同出门,告诉他,爸爸先去公司处理完事情再过来,我们先过去好不好?同同低下头却没说什么,上了车之后,余果也没注意到自己儿子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江季同用手抹了抹,也没哭出来,他记得爸爸说过,男孩子的眼泪很珍贵,掉一颗眼泪身价就掉好多呢,他不要跟壮壮一样成为爱哭鼻子的男孩子,没身价!

  余果停好车,才发现儿子有点不对劲儿,怎么都不肯下车,“怎么了?同同?”

  虽然知道会掉身价,可是他这么多年都没哭过了,这么哭一次应该不会掉很多身价吧?这么想着,他就“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妈妈,你骗我,爸爸是不是不会来了?”

  余果苦笑不得,是不是自己以前的问题,才会导致同同这么没有安全感,以致跟他说实话,也让他无法相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