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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娘子冲她微微一笑,然后依次看了小翠和红桃道,“你们一个叫白鹭,一个叫流萤吧。”

两人闻言,不禁面面相觑了一下,而后小桃…哦不对,是白鹭不免带着一丝小小的兴奋道,“姑娘给咱们起的名字可真是好听,旁的姐姐妹妹都是花啊草的,要不就是时令节气,难得听到这么别致的。”

六娘子见白鹭一本正经的夸着新名字,不禁“哧”的一下笑了出来,“哪里别致了,白鹭多常见,流萤只是为了凑两个字罢了,难不成要喊萤火虫?”六娘子话音刚落,屋里便笑得此起彼伏。

白鹭禁不住红了脸,眨着眼睛咬着嘴唇道,“本想拍拍姑娘马屁的,结果拍马腿上了。”

六娘子闻言,笑指着白鹭道,“当你是个安静的,却没想到也是个活络的性子,也好,我不太喜欢屋子里沉闷,不过…”忽然六娘子话锋一转,先声夺人道,“热热闹闹是好,但嚼舌根我是最忌讳的。”

白鹭三人皆止了笑意正色点头异口同声的称了是。

话说秦妈妈办事是个利索的,当天下午就给鱼安三人腾出了空地儿,不过耳房是铁定塞不下的,就是花了些功夫把后边的罩屋打扫了干净。这样一来,不只新来的三个丫鬟,连揽月和竹韵也能一并搬进去,算得上一举两得了。

晚上去给林氏请安的时候,六娘子将这事儿仔细告诉了林氏,末了又说,“因那小罩房里原本堆了些旧物件,女儿也不敢随随便便处理了,只等来给母亲请安的时候讨个说法。”

林氏晚上穿了件月牙色镶金边印染褙子,梳了个坠马髻,精致之余平添了一份慵懒,显得妩媚迷人。听了六娘子的话,林氏点头道,“浅草阁整理的匆忙,也未考虑周全,原想着你住进来就去腾空那罩屋的,可我左右一忙把这事儿给忘记了。”说着又吩咐杨妈妈道,“明儿你去六小姐那儿看看,丫鬟们落了脚,少了什么就添。”

“是。”杨妈妈依言点头。

六娘子就柔声道,“辛苦母亲了,几个丫鬟都勤快听话,母亲挑人的眼光真好。”

林氏莞尔不语算是默认,随后似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温茶方又开口道,“我听说早上的时候你去你三姐姐那儿串门了?”

来了!六娘子在心里默默的念了一句,只是她此时此刻正微微的垂着头,让人瞧不出脸上的神情。

“莫非母亲在家里按了耳报神?”再抬头,六娘子眼中装满惊讶,羞涩中略带一点孩子气道,“消息竟这般灵通!”

六娘子这一说,林氏眉眼一利,看她的目光就冷了几分。

屋子里顿时安静的紧,几个在一旁伺候林氏多年的丫鬟则纷纷睁大了眼睛,仿佛瞧鬼魅一般死死的盯着六娘子。

不等林氏发话,一直紧挨着她的七娘子却先冷笑了起来,“六姐姐这话说的真是有趣儿,感情母亲关心你还有错了,竟这般不知好歹。”

“七妹妹这话我不明白了,我只是觉得母亲管着整个家确实辛苦,想我刚住回家,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母亲要管着家里的事儿还要费心照顾我,我心里是感激的,何来不知好歹的说法?”六娘子这番话说的真情实意,说罢还吸了吸鼻子,擦了擦微润的眼角,那委屈劲儿昭然若示,连林氏看了都愣住了。

“你…你分明…”七娘子伸手指着面跟前的六娘子,憋红了一张圆脸却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七娘子是林氏唯一的女儿,生下来的时候便是集万般宠爱于一身的,养出了她骄纵傲慢的性子。不要说上面比她大的哥哥姐姐,就是比她小的松哥儿平日里都会让着她,哪里受过这般明着来的气。

见七娘子狠狠的瞪着自己,六娘子这才慢悠悠的抬了视线笑着对林氏道,“昨儿晚上大姐姐来同我说规矩,因天色太晚,我也不好多留大姐姐。今儿一早我本想着再去叨扰大姐姐片刻的,却在去的路上遇着三姐姐。三姐姐热情,说大姐姐因着要出嫁在赶绣嫁妆,便让我去她那儿坐坐。我想着初来乍到的哪里能空手上门的,便折回去给三姐姐带了些怀阳小点心。”这番说辞,是六娘子早就和三娘子串好的,说起来自然行云流水,不见半点犹豫扭捏。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十二章 小青衫•心意小决

“六妹妹刚来不知道大姐姐早安请过以后通常都在屋子里绣嫁妆的,我恰巧出门去摘枫叶,这才在园子口撞见六妹妹。”六娘子说完,三娘子宛若黄鹂轻鸣般的声音就跃然而出,“说来不怕母亲笑话,平常我们几个也是疏于礼数的,六妹妹问了许多,有些我自己还答不上来呢。”

“都问了些什么?”林氏眼波一转,面色不复之前那般难看了。

“问的可细了,问母亲平日喜欢什么花儿,有没有什么特别钟爱的颜色,还问七妹妹平日是描红刺绣多,还是抚琴奏曲儿多。”三娘子说着掩嘴笑道,“可怜见的我被六妹妹生生问成了个睁眼瞎,只晓得母亲偏爱茉莉,可最喜欢的颜色却答不上来了,因为我瞧着母亲穿什么颜色都是好看的。”

三娘子生的好看,一笑就更娇美了,屋子里因为她这几句奉承的话顿时气氛好了很多。只七娘子还微鼓着腮帮子,满眼的不屑。

可六娘子却并不在意七娘子那显而易见的不满,只转头看着林氏道,“许是女儿方才说话不得体,明明想让母亲笑一笑的,出了口却似得罪了母亲和七妹妹了,还望母亲不要责怪女儿鲁莽才好。”

林氏嘴角微微一动,却还是笑道,“也不知你这做派是哪里学来的,明明是贴心的事儿,去弄的人一头雾水。”说着她看了一眼笑颜盈盈的三娘子道,“不过你们姐妹和睦有爱,我还是很高兴的。你三姐姐是个活泼的性子,待人处事都极有分寸,你大姐姐眼下忙,你同你三姐姐多亲近亲近也没坏处。”

一旁的初娘子从刚才开始就羞的双颊通红咬着唇低眉顺眼的一言不发,六娘子看在眼中,不愿再拿她将要出嫁的事儿做文章,便重重点头道,“女儿知道了,以后少不得要多叨扰三姐姐。”

“妹妹愿意来玩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若是七妹妹能一起,那我这睦宁轩可就要热闹咯。”三娘子捧了六娘子,又抬了七娘子,八面玲珑的交际手腕可见一斑。

林氏闻言,一扫之前心里的微怒,便又同几个姨娘说了些丫鬟仆妇间琐碎的事儿,然后就让大家各自散了。

六娘子一路回到浅草阁,就见秦妈妈正坐在里屋的锦绣花团矮墩上给她补衣裳。烛火摇曳,把秦妈妈的身影拉的斜斜长长的,投射在新粉刷的窗墙上,有一股说不出的温暖感。

“妈妈仔细眼睛,这烛火最伤了。”六娘子声音温婉,似碧泉清洌,潺潺有声。

秦妈妈闻声抬起了头,见从林氏那儿请安回来的六娘子一袭玛瑙蓝碎金花戏蝶褙子,里头穿了件月牙白对襟长衫,袖口描了一圈暗金祥云,下着一条淡浅粉挑线裙子,梳了个整齐的双平髻,眉眼温顺,不惊艳,却藏着一种淡淡的柔美,令人看一眼便还想再看第二眼,就如同那久酿香醇的清酒一般,细细小品方能感出个中美好的滋味。

“这衣裳下摆挑了丝,那些小丫头的针线粗糙,我怕越补越糟糕。”秦妈妈闻言笑着收了针,“不过也不瞒姑娘,到底是老了,眼睛没有以前利索了。”

六娘子冲身后的揽月道,“今儿你就带着白鹭守夜,明儿让竹韵带着流萤,鱼安顺延下去,且就先这样你和竹韵辛苦些,等过十天半个月的她们三个能独当一面了,我再安排正式的轮换,你们就能轻松了。”

“是,那我先去给姑娘泡壶茶。”揽月福了福身。

“不忙,你先回去歇着,我这儿同秦妈妈说几句话。”揽月闻言点点头,依言退出了屋子,顺手关了雕花木门。

“姑娘。”这一整天,秦妈妈心里七上八下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闹的难受,偏生她是老妈妈,心里谨记着言行规矩,这才生生的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眼下既六娘子自己开了口,秦妈妈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连连把手中的衣裳针线摆在了藤篮里,然后上前一步拉过六娘子追问道,“我是瞧着姑娘长大的,姑娘从小就乖巧懂事,行事也有自己的章法,断不会做出些糊里糊涂的事儿来。可今儿…先是贸贸然去了三姑娘那儿,然后又是明着得罪了杨妈妈,留下了三个丫鬟不说,还大张旗鼓的整理罩房腾空地儿,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六娘子苦苦一笑,带着秦妈妈坐在了炕沿边,将早上三娘子和她说的那些话挑挑拣拣精炼了一下全部告诉了秦妈妈。

刚开始秦妈妈还算镇定,可听到后来,她却脸色发白,指尖冰凉,瞪着大大的眼睛只差没有惊呼出声了。

六娘子声音缓,平平稳稳的柔而绵,可听在秦妈妈耳中却如同那催命鼓一般,一点一点紧着她的心。当六娘子话音顿止说完最后一句话时,秦妈妈已经坐不住了,愤然起身压着嗓子道,“这…这陆家的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不管陆家的人想要干什么,我却不能就这般坐视不理的。”六娘子拉着激动的秦妈妈重新坐下,面露倦容道,“这次我回来,本只想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大家虽住在一个屋檐下,可他们是主我是客,安然无恙的过完两个月我就要打道回府了。但妈妈,看来陆家人不想我走了。”

“会、会不会…是三姑娘故意挑的事儿?我瞧着三姑娘八面玲珑的,兴许不是个安分的。”秦妈妈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是微颤的。

“妈妈,三姐有求于我,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来诓我未免太费神了。更何况四姨娘肚子里有没有,再过一两个月估计也瞒不住了,到时候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一个四姨娘就够瞧了。”

“可姑娘也只来了才两天,三姑娘…”秦妈妈乱了心,已经拿捏不准法子了,“不然姑娘去问问大姑娘?头天晚上大姑娘还亲自来同姑娘说府上的规矩,姑娘何不去同大姑娘交交心探探这其中的底细?姑娘金枝玉叶,不瞒姑娘,去年老太爷的门生王大人携夫人来府做客,瞧着姑娘就生了结亲的意愿,是老夫人说姑娘年纪还小给推脱了。想王大人家是正正紧紧的清白人家,为官谨慎清廉,家中又是母慈子孝和和顺顺的,怎么都比那劳什子鳏夫好得多了去了。”

“大姐姐若没有得母亲的意思,又怎会在临出嫁前还要来趟我这趟浑水?大姐姐便是母亲的传声筒,她是可尊敬的姐姐,却不是可交心的姐姐。”六娘子一语道破。

秦妈妈一时语塞,拉着六娘子急的眼眶都红了。

不过也不怪秦妈妈的主意出不到点子上,赵家人口太单薄,二老是四房,早些年分了家以后同其他几房的亲戚来往也不多,再加上独女赵舜华红颜早逝,赵家二老就更不愿意出门应酬往来了。以至于内宅里几乎毫无那些腌臜的勾心斗角之事,所以带出的妈妈丫鬟们个个都是心思单纯毫无战斗力可言的。

那天晚上,六娘子同秦妈妈私语聊了很久,可到底也没聊出个所以然来。其实比起秦妈妈的惊慌失措,六娘子显然对三娘子一语带过的那件未成形的事情要淡然许多。

毕竟在古代,女儿家多的府邸都是拿女儿的终身大事在打牌的。牌打得好不好固然和嫁过去的女儿本身有关系,但是门第越高的人家女儿往往就嫁的越谨慎,这肯定不会错。

六娘子亲眼见到陆家正处于发迹之时,自己在陆老爷几个女儿中身份又尤为特殊,若是嫁的好,肯定对陆文恒将来高升有助推作用,所以她相信陆文恒一定会谨慎的。

可是谨慎归谨慎,对方家室好和人品好却不是成正比的。六娘子就是担心自己嫁个昏庸无能色利熏心的二混子,这才是她最最担心的。

所以这也是她突然振作起来的原因,很显然,有些事儿光靠躲是躲不过去的。古代高宅大户门风家规都是很森严的,百善孝为先,若是到时候陆老爷和林氏真的把她的婚事定下来,她若是抵死不从,估计只有两条路,要么是真死,要么就是出家为尼常伴青灯。

待到那时,六娘子不觉得就算赵家二老出面便能扭转乾坤,毕竟也只是外祖父母。所以要占先机,必须要主动出击。她身份特殊,明明嫡出,却偏偏落得个嫡不如庶的下场。也正因为如此,六娘子便不能走庶女们那种低眉顺眼一味听之任之的路子。

于杨妈妈,她就是在示威,告诉杨妈妈她虽年纪小,却是屋子里的主子。留下三个丫鬟还给她们改了名字,这是在立足。

从此浅草阁便是她陆云筝的地方,旁的人想要一探究竟,要看她愿意不愿意。于秦妈妈、揽月和竹韵,六娘子是完全信任的,可是她也知这三人是忠诚有余机敏不足,但流萤、白鹭和鱼安却是相了反,短时间内六娘子并不会对她们完全放心。可是要想在陆府站稳脚跟,陆府里头的人是最好的媒介,全然避讳反而适得其反。

不过晚上去请安冲顶林氏的那句话,就完全是属于六娘子的情绪问题了。当时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暗暗骂了自己一声“猪”!但却也让六娘子看出了一点端倪——林氏果然是个沉得住气的,可七娘子就是个爆竹脾气,真正一点就着。

但就在六娘子正仔细研究自己以后究竟要在陆家如何立足的同时,月然居里杨妈妈和林氏也正凑在一起咬着耳朵。

“确实是给老奴甩脸子了。”杨妈妈剥了一个蜜桔,用签子挑去了白色的筋梗递给了林氏,然后撇了撇嘴角道,“不是我要拿大,府上谁不知我出去办事儿那都是夫人吩咐的,给我甩了脸子不就是让夫人难看?更何况晚上来请安的时候竟还堂而皇之的顶撞您,我瞧着这个六姑娘心思大着呢!”

林氏吃了一片蜜桔,蹙眉咽下道,“到底过了时节,这蜜桔总没有头两筐的好吃了。”说罢把手中的蜜桔丢回了面跟前的托盘中,然后接过了杨妈妈递上的帕子擦着青葱般细腻润泽的指尖冷了眼神道,“一个小姑娘,就算心思再仔细,量她也翻不出什么幺蛾子来。沈家那事儿是老爷亲自定下的,可嫁哪个过去却是我们说了算。她若是个聪明的就知道不得忤逆父母之言,她若是个蠢笨的,那我也自然有办法把她压上花轿。”

“按着夫人这么说老爷是定了六姑娘?”杨妈妈眼睛一亮,只感觉被六娘子堵着的气瞬间消了一大半。

“我又怎么会把小七嫁去给人做续弦,更何况那沈家还是前程未知的。”林氏捏紧了手中的帕子,一字一句似从牙缝中蹦出来一般切切道,“这些年我自己过的有多累,旁人会知道几分?续弦要想搏个好名声,谈何容易!”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十三章 小青衫•父女浅谈

那之后的几日,六娘子的日子过得特别有规律。

卯时三刻起,简单的用了早膳以后就去月然居给林氏请安。一圈转下来回到浅草阁差不多也要一个时辰以后了。随后她便会在屋里或描红练字,或理线绣花,用过午饭后午睡起来,六娘子若不看书,便会去睦宁轩找三娘子。之后有两次晚上她们也是结伴去林氏那儿请安的。

因为第一次已经在林氏面前说开了,所以两人并没有刻意的避开,只是明面上便是最最普通的姐妹嬉闹之交,更何况三娘子素来是个热心肠的,倒也不至于让旁人起疑。

这期间,六娘子总共只见到过自己的亲爹三次。第一次是在晚上给林氏请安散了之后,她们姐妹几个从月然居出来,迎面碰到刚从外头风尘仆仆踏霜而归的陆老爷。第二次是在她去睦宁轩的路上,两人打了个照面,虽都停了脚步,可却也只讲了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后便匆匆分道扬镳了。

第三次倒是陆老爷有心找她,因为怀阳赵府来信了。

“早上刚送到的。”陆老爷让人将六娘子带到了外院的小书房,见了她便把打了火漆印的信交到了她的手上。“还有,一路护送你来宣城的那些护卫我昨天也已经安排他们出了城,陈伯是你点名留下的,我安排他进了前院,先在回事处负责些日常的迎送往来,出了年再看看有哪里缺了人的,再安排。”

入府几日,眼下这一次算得上是陆老爷同六娘子话说的最多的一次了。六娘子手中拿着信,不禁好奇的抬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见他发黑如墨,剑眉星目,宽颊方脸,虽称不上器宇轩昂,但至少也是一表人才的。

只是六娘子对他真的没有多少父女之情可言,只瞧了几眼,便垂目做恭敬状道,“辛苦父亲打点这些了。”其实在回事处干活儿是个肥差,六娘子还真没想到陆老爷会把陈伯安插在那里。

陆老爷面色微霁,看了一眼捏着信低着头的六娘子道,“住了这几日可有什么不习惯的?我瞧着你同几个姐妹一起每日给你母亲晨昏定省,这样很好,该有的规矩还是不能少的。”

“这几日住的很好,母亲瞧我带的人少了,还费心帮我挑了三个丫鬟,姐姐妹妹也都是和气的。”其实六娘子心里是想将这几日的生活渲染的再丰富一点的,可无奈她能渲染的事儿实在太少了,总不能说她日日都在三娘子屋里打听陆府角角落落的八卦吧,所以只能言述至此了。

不过陆老爷依然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再过几日老家就要来人了,这次给你祖母做寿,又恰逢过年,所以人到的齐,你也刚好趁这个机会见见家里长辈。虽你上头还有两个姐姐,可你身份毕竟不同,有些兄弟姐妹间的应酬自然少不了,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也可多问问你七妹妹,那些亲戚她是没少见的,规矩自然知道的全。”

六娘子本来听的有些心不在焉,可陆老爷这句话一说完,她心中忽然一紧,只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不平。

“小六在怀阳长大,素来没有见过这种大世面,怕弄巧成拙,七妹妹聪慧,应酬兄弟姐妹的事儿想来要她多操心了。”六娘子虽心中不满,可端得语气诚恳神色无恙,似很想虚心求教般令人难辨左右。

陆老爷侧目看了看六娘子,还想再说什么,外头忽然传来了小厮的通传声,“老爷,礼部张大人来了。”

“行了,那你下去吧,若是给你外祖父母的回信写好了,找人交给陈伯请收藏、推荐,我吩咐过了。”有客来访,陆老爷自然不好再多逗留,便匆匆的打发了六娘子。

“是,那小六告退了。”六娘子福身行礼,然后转身出了书房。

回到浅草阁,揽月和鱼安正抱着晒饱了太阳的床褥往屋里走,门口的竹韵见着六娘子回来了,一边将她迎进了屋,一边笑眯眯的说道,“方才厨房的唐妈妈送来了一碟子豌豆黄,还热乎着呢,姑娘要不要尝一尝?”

初来乍到,六娘子深知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但凡劳烦旁人处,大的私赏虽没有,可小的碎银却是不断的。为了这些私下小赏,六娘子已经绞了两个银锭了,可是着实心疼了许久。

不过也是因为她出手不算小气,所以这几日只要是初娘子和三娘子那儿有的,定也是不会短少她的,至于七娘子所用所吃,那就两说了。

“留两块给我下午垫肚子,其余你们拿去分了吧。”六娘子素来宽待下人,这些小丫鬟在她屋子里吃的嘴都刁了。

竹韵闻言抿嘴笑道,“跟着姑娘吃,我感觉去年穿的裙子都小了。”

“就你嘴馋。”揽月刚抱着床褥走到门口,白了一眼竹韵道,“但凡见得着的甜食都往嘴里塞,不胖才怪。”

听着揽月和竹韵拌嘴,六娘子也不管,只心情大好的听了几耳朵,随即向正在里屋泡茶的流萤道,“一会儿你泡好了茶端进来,然后去睡一会儿吧,晚上要守夜。”

六娘子的话几乎都是点到为止的,跟着揽月和竹韵在她跟前服侍了几日,流萤几个也多少摸清楚了她的脾气。

其实要说做奴才,遇到六娘子这样的主子还是比较舒坦的,只要你把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好,偶尔就算偷个小懒被六娘子瞧个正着,她也只会笑笑不会多言。但如果你事儿没有做好,那六娘子也是个不会姑息的。

这样的主子,若是你自己行的端做得正,那便是再自在不过了。

正想着,流萤见七娘子已经进了里屋,她不敢怠慢,忙端着泡开了的茶跟了进去,然后布置好了炕桌,便端着六娘子吩咐分给屋里丫鬟的小点心蹑手蹑脚的退了出来。

“姑娘歇下了?”揽月见她出了屋,便侧身轻语问道。

流萤摇了摇头,“姑娘在拆信,说有事儿会喊咱们的。”

揽月见她手中端着的托盘里竟放了四五块豌豆黄,便蹙眉道,“姑娘自己留了几块?”

“两块。”流萤苦笑着道,“姑娘也忒大方了些,以前也瞧见过大方的主子,可像姑娘这样成天见的往咱们手里塞东西的却不多见。”

“你拿两块去给秦妈妈,虽也不是什么特别精贵的东西,但到底是主子赏下来的。”揽月叹了口气。

“好。”流萤是个本分的,虽年纪最大,可对着自小就跟在六娘子身边的揽月和竹韵,她还是多了一份客气,从不端架子拿乔。

所以这几日下来,外头看浅草阁虽是冷冷清清的,可里头的人却过的很是滋味,从六娘子到下面的丫鬟们,大家伙儿都是有说有笑特别融洽的。都道和气生财,六娘子也就喜欢这样,简简单单和睦有恭,日子其实就是这样一天一天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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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揽月和流萤在外面闲聊之际,六娘子已经坐在炕桌前开始拆信了。可是令她诧异的是,赵老太爷寄来的家书里竟然还夹着一个小信封。

信封口是开着的并未封,还未拆信,便有一股淡淡的香气袭来。六娘子指尖一顿,心莫名的收了收紧,她小心翼翼的展开信笺,一行再熟悉不过的赵体跃入眼帘,开头的称呼是她既亲切又有些陌生的两个字——阿遥…

顾宸玉的信写的很长,洋洋洒洒两张蝉翼宣纸,他习赵孟頫多年,一笔一划精炼有神,典型的四平八稳温和典雅,六娘子以前也随着顾宸玉临过半年赵体,终究还是因为腕力不济放弃了。

他说了自己的近况,也问了阿遥的近况,字里行间透着满满的愉悦,看得出顾宸玉这小半年来在幽篁寺过的很充实也很自在。他说幽篁寺所处的广运虽是个山城,却四季分明,眼下还未完全入冬,漫山遍野的红枫如怒火连烧,美不胜收;他说同僚皆能文能武,他出了怀阳才知道自己欠缺甚多,需多加学习;他说男儿志在四方,课业结束以后他还会随先生再去别的地方走走看看。

最后落款前他写到:以前就在跟前,总觉得你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生气开心全写在脸上,如今回了府,可要收收那伶俐的脾气,切莫让关心你的人担心才好。宸玉,念。

望着最后一个字,六娘子只觉得鼻尖一酸,豆大的清泪瞬间滑下,滴落在信上,晕了残墨,透了素笺。

短短几日,六娘子心态已经有了巨大的转变,不是说她多无情或是多抛得开过去,有些事儿有些人只是被她刻意回避了而已。

这信定是顾宸玉先寄给赵老太爷,赵老太爷过目了之后放入家书中一并寄来宣城的。宸玉本就是磊落君子,信定是他自己没有封口的,便是最真挚的问候,最简单的挂念而已。

捏着信,六娘子觉得心中有渐渐膨胀的委屈,如窗外那肆意蔓延的冬肃一般,一旦起了头便一发不可收拾。可当她提起舔饱了墨的笔,却是对着空白的宣纸怎么都落不下去。

究竟要写什么呢?写自己不过落脚几日,却对陆家满屋子所谓的亲人失望透顶,还是写继母看着慈善,实际却藏了一肚子的绕绕弯弯,或者写她虽是主子,却左右不是,倒不若那登门造访的贵客体面自在?

忽然,外头响起了碎碎的脚步声,紧接着鱼安轻扣门扉道,“姑娘,老家来人了,夫人请你去月然居。”

六娘子一惊,笔尖的香墨滴落纸面,溅起墨滴点点,宛若一朵怒放的浓梅,沉的诡异。

“姑娘?”外头鱼安见六娘子在屋子里头久久不出声,便又催了一句。

“来了。”六娘子慢条斯理的收拾好了炕桌上的笔墨,然后翻腿下了地,拿着手中的信又眨眼看了一遍,随后便一扬手腕,将两张薄薄的纸笺丢到了小燃着的炭火盆里,然后才朗声道,“进来吧。”

“是杨妈妈亲自来的,说是让姑娘打扮的正式些。”鱼安推门而入,手上还端着一个铺着缎绒面子的托盘,上头摆着几对耳环几支花簪和一副赤金红宝石点翠头面。

“这头面…”六娘子迅速回神,指着鱼安手中端着的首饰蹙眉道,“来的也估计只是本家亲戚而已,何必连过年用的头面都要拿出来?”

鱼安也面露难色,喏喏的说道,“我也觉得过了些,是揽月姐姐一定要摆上来的。”

“就梳个双髻吧,衣裳也别换了,既是杨妈妈亲自来请的,那还是早些过去的好。”六娘子说着已经坐在了镜妆前,虽眼角看着还有些微红,可神色早已没有了异样。

鱼安闻言忙点了头,同进屋的竹韵一并将六娘子打扮了妥帖,方才送她出了浅草阁。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十四章 小青衫•远方来亲

六娘子一路碎步,竹韵同行,在一旁虚扶着她,生怕她走的快了脚下打滑。

眼下已入十一月,外头隐隐弥漫着一股冬意。宣城的冬景虽萧瑟,却也有南方没有的那种磅礴苍凉之感,满目的灰,入了六娘子的眼,只觉也是凛冽有韵的。

可到底冬暮无色,六娘子自认也没有到那种超凡脱俗的境界,便是加快了步子想赶紧进屋子暖和暖和,却在抄手游廊的入口听到了一个朗朗清脆的女声。

“在连州城,只听得翠文姐姐说姑苏的香雪海如何如何的好,说梅景全胜时,连南游的皇上见了都是赞不绝口的。可我瞧着这北方的梅花却更多了几分傲气,虽还未开,但已隐隐有了俊美之姿呢。”

说起来长廊口是种着好几株意气风发的腊梅,初冬抽芽,蕊心粉白,远远望去仿佛是一点点的白雪落在枝头,迎风而立,倒也称得上是勃勃生机的。可要说俊美…六娘子侧目瞧了瞧那几株花都没有开出来的梅树,只觉得说话的人未免也太会联想了。

可无奈,从六娘子所处的位置去月然居,横竖都要过眼前的抄手游廊的,眼瞅着已经耽搁了片刻,六娘子也只能咬牙扫了那不知名的姑娘的赏梅雅兴了。

“你是谁,也不报上名讳,竟这般横冲直撞?”谁知六娘子的脚刚踏上游廊的引阶,一个居高临下的声音变骤然砸来。

之所以用“砸”这个字,是因为六娘子觉得那一句问话既尖锐又有分量,活脱脱一个质问的口吻,仿佛她的出现是多不应该的事儿一般。

六娘子心有不悦,刚抬起了头,一旁的竹韵已先声夺人道,“这位姑娘问的好生奇怪,怎得我们姑娘在自己的府邸出入,还要时时向旁人报名讳的道理?””

“自己府邸?”那赏梅的姑娘站的高,天时地利,瞧着和六娘子年纪相当,却生生感觉比六娘子高了一节的气焰,“我来三婶家过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却从未瞧过你。你究竟是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仗着年关三婶忙碌无暇,竟敢冒充自家主子!”

“大胆,你…”竹韵听不下去了,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指着站在高处盛气凌人的红衫女孩儿道,“你见过谁家的丫鬟…”

“竹韵。”只是竹韵话才开了头,却被六娘子软软的喊了停,“在外头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六娘子淡淡的摇了摇头,压了小丫鬟心中的怒意道,“我们是去请安的,不要和不相干的人多计较。”

六娘子这话说的轻,却也不小声,那红衫女孩儿正是听了个清楚明白。

“没大没小的奴才,竟对我们小姐这般无理。”谁知六娘子刚安奈住了自己的丫鬟,那红衫女孩儿身边跟着的小丫鬟却不依不饶的喊了起来。

六娘子睨了眼,抬头就着廊子里敞亮的日光将高处台阶上站着的红衫女孩儿上下瞧了个仔细。

只见她中等姿色,胖瘦均匀,盘的是坠马髻,化的是桃花妆,凤目带娇,薄唇露讥,只一般的容貌偏偏生了一副刻薄的面相。而且她肤质不算白,麦色略重,竟还穿了一件大红色的暗纹描花锦蜀褙子,下衬了一条鹅黄色的百褶高腰裙,颜色搭配怎一个“显黑”了得啊!

六娘子是最不屑同这般无理取闹的女孩儿计较高低的,只那红衫姑娘却明显不依不饶,两人一个站的高,一个虽站的矮却丝毫不让,气氛僵持,隐隐生出了些剑拔弩张的意思来。

其实六娘子不明白了,这女孩儿瞧着穿的一派富贵,想来应该是此番来做客的本家亲戚中的一房小姐,可为何明明是个客人,却在陌生人面前拿起了府邸主子的架势?

这样一想,六娘子眼梢的余光就更冷了几份。都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她果然是疏于亲朋太久了,久到人人都忘记她原来的身份了。虽她也并非是想立嫡女姿态对谁都胡乱横压一杠子,但这些年赵家二老的教诲确实养出了六娘子独树一帜的傲气来。

更何况她骨子里本就是个地地道道的现代人,但眼前的红衫姑娘却是连最起码的礼貌也没有,这让她如何低眉顺眼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

而一旁的竹韵看着则暗自直跺脚,自家姑娘的脾气她是晓得的,不争不抢,却也不是个软柿子随便能拿捏的。眼看着那红衫女孩儿娇嗔冷笑一声,大有从高阶上疾步下来的架势,竹韵忙张开了手臂将六娘子如小兽一般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可还未等那红衫女儿冲到六娘子跟前,只听一旁传来个厉厉的声音,“六妹妹怎么还没去母亲那里,大婶婶她们等了许久了。”

六娘子只觉得这个声音不慎耳熟,抬头看去,却在一旁的转角瞧见了一身天青色宽襟长衫的陆青致整冷眼看着她们两个。

六娘子心头一震,只觉得她和那红衫姑娘横眉冷对的这一幕陆青致应该已经看了好久了。虽这个二哥六娘子才见过两面,可她却觉得和第一次相比,眼前的陆青致分明是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一个,哪里有半点怯懦不正的模样。

“六妹妹?”红衫女孩儿先回了神,停了脚步扭头对着陆青致道,“二哥哥喊谁六妹妹。”

陆青致浓眉一挑,反对着六娘子道,“这是咱们大婶婶家的云秀姐姐,按着辈分在家里排行老四。”

“四姐姐好。”六娘子看了一眼陆青致,知道他是在帮自己圆场,心里对这位二哥哥便肃然多了一丝感激。

“你是哪家的六妹妹?”陆云秀,也就是四娘子被喊的莫名其妙,正想问个仔细,却见六娘子带着竹韵已快了一步越过了她,直接迎向了陆青致。

“二哥哥怎么在这儿?”

“大家都在母亲屋里候着,唯独不见你来,恰巧我把砚台落在天晓台了,便一道出来寻寻你。”

兄妹两你一言我一语的就这样边聊边快步往月然居而去,只一眨眼的功夫便落下四娘子一人成了单。

到了月然居,还未踏进正屋,便听见里头欢笑声不断,盈盈绕耳,好不热闹。可就在掀门帘之际,六娘子却脚步顿了顿,仰头对一旁的陆青致道,“多谢二哥哥。”她目光清澈,嘴角带笑,粉嫩的脸上洋溢着明媚如春的光彩,一声“多谢”喊的尤为诚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