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个早上的请安便在七娘子不依不饶的吵闹声中匆匆结束,几个人走的时候,林氏还压着怒火点了七娘子的额头道,“你且给我安分些,若是再闹,当心我告诉了你父亲去。”

七娘子虽禁了声,可却不代表消了气,出了月然居的时候,气的一张小脸鼓成了金鱼状。六娘子觉得七娘子气得也颇为可爱,不在点上不说,还偏偏只能自己干冒火,不免就软了心,凉凉的跟在她后面道,“母亲忙成一团,祖母寿宴就在眼跟前,哪里有功夫管妹妹开心不开心。”

“哼。”七娘子闻言转了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六娘子,“你若再敢笑,看我回头告诉琪姐姐!”

六娘子一愣,忽然爽快的笑了出来,结果笑的太厉害连眼角都渗出了泪,“你以为我怕琪姐儿?”

七娘子气不可抑,小小的肩膀都抖了起来,“陆云筝,你有什么好笑的。”

“你若这么个脾气,那我可真帮不了你了。”六娘子撇了撇嘴,看了一眼在一旁等着她的三娘子,刚想走,却不曾想七娘子一个箭步跑了上来。

“你有法子?”七娘子伸开了短小的手臂一把拦住了六娘子的去路。

六娘子看着比自己略略矮一点的七娘子,眨了眨眼道,“妹妹屋里的物件有哪一样是妹妹自己的,还不都是祖母母亲那里赏下来的。妹妹有自己的库房么?没有吧,即便是单着住,妹妹的东西眼下应该是记在母亲的库房里的。四…姐姐这般,还不等于明抢了长辈的东西?你且同四姐姐去说说里头的厉害,你瞧着她还敢不敢这么拿你的东西。”

七娘子闻言愣在了原地,三娘子则笑着上前拉过了六娘子,两人低头私语着并肩出了月然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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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那天六娘子帮七娘子出主意,完全是无心的,她只是觉得七娘子生气的样子特别像无头苍蝇,完全找不到方向感,这才好言提点了一下。

可是六娘子万万没想到,她这一无心之举的好意,引来的因果报应却这么快。

那日午后,最是平常,因为府上一下子多了许多姑娘,每每午睡起,但凡遇着无雪天霁的,各个屋子里的人都会出来走动走动。聚的人最多的无外乎两处,一处是侯府中间的清雨池,一处是离清雨池不远的荷花亭。

六娘子爱溜达,实际上是因为自从做了古人,她觉得自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完全缺乏锻炼,所以一遇着天气好,她便爱拉上三娘子绕着池子散步,总觉得聊胜于无。而三娘子呢则是喜欢和六娘子闲聊,对于散步不散步她也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所以两人也算一拍即合。

这日,两人照旧在池子边走着,三娘子说,“你教七妹妹那法子好,听杨妈妈说,后来四娘子收敛了不少。”

六娘子抿嘴轻声说道,“四姐姐这个性子就应该挫挫她的锐气,姐姐别瞧七妹妹平日里横得紧,实际上最是个…”

谁知六娘子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就被一股力量重重的拉扯到了一边。这事儿发生的太突然,三娘子连神都还没回,眼跟前的六娘子已经不见了。而六娘子则被拉的头晕目眩的,发髻上的流苏簪儿颠颠乱颤,摇摇欲坠。

“陆云筝你有骨气,我倒是要看看你到底怕不怕我!”正在三娘子和六娘子都一头雾水的时候,六娘子只感觉抓着自己手臂的那阵力道一收紧,紧接着一个怒不可遏的声音从头顶呼啸而来。

“琪姐儿…”三娘子好不容易稳住了焦距,一眼就看到气鼓鼓的杨凤琪正死死的拽着六娘子。

“琪姐姐、咳咳咳,力气真大。”六娘子心中苦苦一笑,顿时明白了,这下可好,帮人还真帮出河水来了。

“你除了嘴巴厉害,我瞧着也根本就是个软柿子。”琪姐儿冷冷一笑,看着六娘子的眼神不禁有些阴鸷。

“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莫不是又听什么人挑唆了不成?”六娘子真不是怕琪姐儿,只是这般光天化日之下,府上来来回回的下人又这么多,她觉得这般拉拉扯扯扭成一团的形象还真不太好。

“呵,挑唆,你少在那儿装清高,你若见不得我就直接说,何必在人背后说三道四的。”琪姐儿一记冷笑,因为六娘子的挣扎而又加重了手中的几分力道。

两人你拉我扯的谁也不肯让,来回间,竟不知不觉的已经走到了池边。

三娘子看的眼睛都红了,连连上去想劝,谁知琪姐儿力气大的很,又在怒头上,竟一把推开了三娘子,三娘子一个没站稳就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六娘子见状,真的火了,咬着牙瞪着眼道,“琪姐姐有气想撒便冲着我来,何故牵连三姐姐。”

“你有骨气,你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让你有骨气,让你一人做事一人当…”杨凤琪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儿来的这么大的疯气劲,竟甩开了六娘子,然后又伸手推在了六娘子的身上。

偏生两人刚才推搡间,六娘子脚已经站在了池边,此刻她正是背对着池子的,被琪姐儿这样猛的一推,六娘子只感觉脑后勺一阵凉意,脚下一空,整个人的视线都往上拔了起来。

不过她还算眼明手快,知道快要摔倒了,便急急的伸手去扯琪姐儿的衣摆。琪姐儿推完了人便松了气,哪里知道六娘子还会留着后招,便也一个踉跄扑在了六娘子的身上一起摔了下去。

宣城天寒,这清雨池早在十一月头的时候就结了薄冰,眼下已经过十二月,池面的冰层厚的已经快有半截大拇指一般了。这么厚的冰面,承受两个小姑娘的重量自然是绰绰有余的,是以六娘子和琪姐儿拉扯着一起摔倒后,身上一点也没湿,可却是“咚”的一声重响,一个是手肘磕到了冰面,一个则是撞在了脑门上,晕得眼冒金星…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二十五章 流华里•小起争执(下)

“六妹妹!”三娘子眼睁睁的看着六娘子和杨凤琪一起摔在了冰面上,她心一急,跑了几步一下子就下了湖池,结果没想到脚底一打滑,又摔了一跤。

话说六娘子和三娘子平日里散步闲聊的时候是从来不带丫鬟的,所以几个丫鬟一般都是站在亭子角下等着的,一来一回丫鬟们熟悉了,有的时候聊的比两个主子还要起劲。

因此一直到三娘子大喊了几声,在远处的揽月和红袖才隐隐的察觉出了不对劲。

“红袖姐姐,你瞧,姑娘几个怎么都在冰面上了。”红袖是三娘子屋子的大丫鬟,和揽月颇聊得来。此时她是背对着清雨池的,听揽月这么一说,她便急急的转了头。

“糟了,快过去看看!”这不看还不好,一看,红袖便倒吸了一口凉气,拉着揽月就往池子边冲去…

结果这事儿闹的有些大,等红袖和揽月赶到清雨池边的时候,三娘子正努力的想在冰面上站稳,而杨凤琪额头上则肿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六娘子却是后脑勺磕的冰面,人已经昏厥过去了。

这场面,光靠红袖和揽月两人自然是拿不下的,三娘子咬着牙心一横,知道左右是瞒不过去了,便出声吩咐道,“红袖你去找王妈妈,让她喊两个力气大一点的仆妇来,快!揽月你赶紧去找杨妈妈,让她问母亲拿对牌出去请大夫,若是母亲问起,你就说…就说…”三娘子一边说一边看向了一旁也有些傻眼的琪姐儿,三娘子黛眉微蹙,终究还是软了口气道,“就说六娘子和琪姐儿嬉闹,不慎摔倒在了冰面上。”

红袖和揽月领命转身就跑,三娘子这才小心翼翼的跪爬到六娘子的身边,仔细的将她扶起搂在怀中,神色聚敛的对衣裳发髻微乱的杨凤琪道,“我虚长妹妹半岁,今天就拿个大。妹妹有气有火,来找六姑娘,且不能好好说么?天大的事儿,要这样动手。”

“我…”杨凤琪眼神闪躲,捂着自己头上的淤青涨红了脸。

“眼下闹成这般,回头不论是母亲问起还是三姑母问起,我们谁都不好交代,现在妹妹头上这么大的肿块,六妹妹不省人事,你说,这事儿要怎么瞒!”三娘子越说越来气,狠狠的瞪了一眼杨凤琪,真的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好好的点点她的脑门心,看看她这小脑袋瓜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了红袖的叫唤,“姑娘,姑娘杨妈妈来了,杨妈妈来了…”

三娘子转头看了看,然后抱着怀中渐渐往下沉的六娘子对着杨凤琪重语叮嘱道,“回头不管谁来问,你都只说是你们嬉闹不慎,跌至冰面。若是你要冲在前头揽事儿,咱们便谁都帮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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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六娘子是被秦妈妈横着抱回浅草阁的。大夫是去请了,可这临近过年的,城里不少有名望的大夫都未在医馆坐镇提前回家过年了,是以拖拖拉拉了一个多时辰还不见大夫上门。

期间,秦妈妈如护犊子的母兽一般紧紧的守在床边,任谁也不能靠近,哪怕是揽月想替换她,都被秦妈妈恶狠狠的顶了回去。

“没用的东西,姑娘待你们好你们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主子能飞上天了,连姑娘都看不好,看以后你们还会做出什么吃里扒外的事儿。”

秦妈妈这话说的忒狠,不过揽月也是自知理亏,只能缩在角落里默默的垂泪。

而六娘子呢,昏迷间,她恍若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时而看见香暖可口的糖蒸酥酪,时而看见满桌子快要化了的哈根达斯,一会儿是陆文恒那张没有表情的侧脸,一会儿是所谓的爸爸将一叠人民币放在自己手中后露出“赶紧走”的神情。

这个梦做的很累,她仿佛又闻到了医院里那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那长长的好像没有尽头的走廊,她端着水壶和饭盒在走廊上来回的穿梭。医生说,放弃吧,你妈妈癌症晚期,就算再用药也是无济于事的,当她知道妈妈耗尽力气的那一刻,不知为什么,她恍然有种解脱的感觉…

忽然,她的耳畔传来了几阵急切的呼唤,她感觉脸颊一片温润,似泪水划过,又似暖风轻拂。

“姑娘…姑娘!秦妈妈,姑娘醒了,姑娘醒了!”

突如其来的亮光刺的六娘子挣扎了几下才完全睁开了眼。

喜上眉梢的黄花梨架子床,鹅黄色的帷幔层层铺落,暖暖的日头从雕花窗棂外满溢而进,窗台上摆着一支甜白瓷蓝釉高颈瓶,炕头的矮几上摆着一个果盘,里面放着红红的苹果和金灿灿的橘子…一切,照旧!

六娘子不禁有些失落,又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原来,还在这里…

“姑娘,姑娘!”

揽月焦急而沙哑的声音碎碎传来,六娘子转头去看,只见揽月的眼睛哭得肿肿的仿佛一颗红红的核桃,而一旁站着同样一脸焦急的竹韵和流萤。

“哭什么…”六娘子只感觉口干舌燥,可刚想撑着手肘坐起来,却惊觉一阵抽心般的疼痛。

“姑娘当心。”流萤眼尖,连连上前将她扶坐起来道,“大夫说您手肘这里撞了好大一块淤青,索性没伤着筋骨,不过还是要好好休养的,不可粗心大意。”

流萤这样一说,之前和杨凤琪推搡的事儿瞬间涌入了六娘子的脑海中,她一怔,也顾不得手肘疼不疼,拉着流萤便问道,“琪姐儿呢?如何?”

“姑娘还有心思管琪姐儿,琪姐儿好得很,可姑娘您这已经昏迷了两天了!”不等流萤回答,揽月已是气急败坏的哭出了声。

没办法,这两日她几乎都快被秦妈妈念叨死了,其实被打被罚她真的不怕,揽月最怕的是六娘子一摔给摔傻了,或是就这样一直昏迷不醒下去。她觉得若真如此,自己就算有十条命都不够赔的。所以当看到六娘子睁开了眼,说话也是清楚利索的时候,揽月不禁喜极而泣,泪珠子掉的比方才更凶了。

六娘子闻言,这才恍然觉得自己是真的已经饥肠辘辘的前胸贴后背了,便也顾不得琪姐儿眼下如何,径直冲着流萤道,“可有什么吃的?汤汤水水的都行。”

流萤愣了愣,连忙点头道,“这两日秦妈妈一直在小风炉上煨着骨汤,就是怕姑娘什么时候醒了想吃东西。姑娘且等等,我用汤给姑娘下一碗素浇面去。”

流萤说完便匆匆的跑出了屋,只半盏茶的功夫,她便端着一大碗香气四溢的卤面走了进来。

白汤宽面,配了干丝、鸡丝、黄瓜丝、豆芽和青菜,上头还细细的撒了一层密密的葱花,虽然常见,可六娘子只吃了一筷子便赞不绝口…

所以,当三娘子得知六娘子醒了而匆匆赶来浅草阁的时候,见到的正是六娘子端着白瓷大口面碗,将里头的汤汁碎面吃了个精光的场面!

三娘子弯了弯嘴角,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归了位,“就怕你摔傻了,大夫只瞧得出你身上没什么大碍,可看着你昏迷不醒却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三娘子一边说,一边递给了揽月一个小瓷瓶,然后又对六娘子道,“邢家武行顶有名的跌打酒,你让揽月帮你涂十天手肘,保管你和从前一般活蹦乱跳的。”

“三姐恨不得把我养成猴子才好。”六娘子笑着同三娘子打了个趣儿,然后轻问道,“琪姐姐…”

“你放心,好着呢,不过是头上撞了一个包,活该她自找的。”三娘子瞪了六娘子一眼,脸色颇有些不悦。

“她没说是因为找我吵架两人才摔的这么惨的吧?”六娘子皱着眉看着三娘子。

三娘子没好气道,“哪儿这么笨,不过你若再不醒可就瞒不下去了。”三娘子撇了撇嘴,“也不知道琪丫头是哪根筋不对了,以往来虽有些蛮横骄纵,可多少还是有些做客的规矩的,这次竟这般无法无天,我拦都拦不住。”

六娘子笑着凑到三娘子跟前,用没有受伤的手拉着她的手道,“好姐姐,还是你懂的,这事儿原也是因为我一句无心之语,牵扯多了难免心烦,眼下我已没事儿了,琪姐儿那里想必也就能过去了吧。”

“就你想的容易!”三娘子猛的拍了六娘子的肩膀一下,认真道,“那天我们虽闹的动静大,可周围离的最近的便是红袖和揽月,最开始连她们都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又何况是旁的人。你那天是晕过去了不知道,琪姐儿被妈妈抱回三姑母住的小南楼的时候,三姑母以为是你挑的事儿,气的当场摔了杯子就要找母亲算账,后来还是琪姐儿冷冷的说了两句话三姑母才罢休的。”

“她说什么了?”六娘子很好奇。

“说什么只许三姑母随心所欲,不准自己耍耍性子了…”三娘子回忆道,“反正不清不楚的不知道她们母女俩在卖什么关子,后来母亲又去看了琪姐儿,又同三姑母赔了不是说了好多话,三姑母的气才多少消了些。”

六娘子闻言,失望的垮了脸,不禁懊恼道,“早知道还是惊动了母亲,当初三姐姐还不如当着大家的面实话实说是琪姐姐先不分青红皂白闹的我,岂不是更好,我也不用背黑锅。”

“算了,她那泼皮性子,若真的要撕破脸闹起来,这个年铁定不安生了,眼下算是你委屈些,就圆个谎,说你们两是嬉闹跌在冰面上的吧。”三娘子轻轻的叹了口气,“你是个好说话的,姐姐知道,更何况闹的这么大,你又吃了亏,量琪姐儿以后也不敢再来闹腾你了。”

六娘子点了点头,笑着道,“姐姐这倒是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吃一点亏换后头十几日的清静,这买卖也划算。”

“你个丫头片子。”看着六娘子摇着头仿佛账房先生算账的模样,三娘子又好气又好笑,不免重重的拍了一下六娘子的手背,然后关心的问道,“可真没有哪儿不舒服了?大夫来瞧的时候只说手肘伤着了需要静养休息,旁的真没看出什么,偏偏你昏迷了两天多了,真是急死人了。”

六娘子有些恍神,想到那太过真实的梦境,她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半晌才回神点头道,“姐姐放心,我真的没事儿…”说完六娘子淡淡一笑,宛若梨花微绽,素而有韵。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二十六章 流华里•姑娘心事

其实,六娘子虽然昏迷了两天,但说实话她除了手肘有点酸疼淤青之外,其余一切安好,所以六娘子觉得自己的昏迷不醒多半和那似幻似真的梦境有关。

而反之,杨凤琪的额头却是撞的厉害,肿了一大块,青青紫紫的,让人瞧着就心颤。

不过六娘子本以为她醒了以后,林氏会想着法子来挑自己的刺儿的,不管怎么说,明着确实是六娘子背了黑锅,这显然是林氏找自己茬的最好机会。

结果六娘子在送走了三娘子以后佯装有气无力的在床上躺了半天,结果等来的却不是林氏,而是杨凤琪。

当时其实已是戌时末了,内院都落了锁,六娘子屋里的玲姐儿、九娘子和十娘子也都捂被躺下将会周公了。六娘子却是白日里迷迷糊糊睡多了,眼下反而清醒的很,正拢衣坐在暖炕上一边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书一边吃着白鹭剥好的橘子。

忽然,外头想起了脚步声,紧接着揽月神色有些慌张的跑了进来,然后俯在了六娘子的身边窃窃私语了两句。

六娘子探身细听,末了定定的问了一句,“就她一个人?”

揽月点了点头,咬着嘴唇道,“姑娘若不想见我便说你已经歇…”

“不,替我把衣裳穿好,然后你把左边的耳房空出来,让竹韵进来守着,免得一会儿有人起来没个照应。”六娘子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床上睡着的三个小姑娘。

揽月心照不宣,知她明着是安排竹韵进来伺候,实则是不希望屋里的人听了墙角,便点头道,“姑娘先去耳房…”便再无后半句。

六娘子赞许的笑了笑,先一步出了屋。

浅草阁的耳房其实不大,因此即便只放了一个小小的炭盆也是暖融融的。

六娘子进来了以后左右看了看,刚在贵妃榻上坐定,只听门口帘声簌簌,紧接着,一身墨绿色束腰裙装的杨凤琪便沾露而入。

六娘子眯了眼去看,见琪姐儿额头的包确不小,且颜色偏深,看样子里头应该有了淤血,不禁脱口就问,“怎么也不上点药绑个条儿,这要好到什么时候去?”

杨凤琪下意识的伸手轻轻碰了碰额头的肿包,撇了撇嘴,不答反问道,“你真的没事儿?若是摔傻了装着,回头再来找我算账我可不认的。”

其实琪姐儿的嘴还是和之前一样不饶人,可不知为何六娘子就是觉得杨凤琪对她的态度变了,已没有了之前那么莫名其妙的尖锐了。

六娘子挑了挑眉,回嘴道,“姐姐都没事儿,我又怎么能摔傻了。”

杨凤琪一愣,不咸不淡的说道,“陆云筝你真没意思,难怪我横竖瞧你都不顺眼。”

“姐姐这脾气,若是以后也不改改,那吃亏的地方可多了去了,可不是人人都愿意替姐姐这样性子的人背黑锅的。”

琪姐儿一愣,张了嘴刚想说什么,却还是讪讪的叹了口气,极不情愿的道,“是三姐姐不让我说的。”

“姐姐天不怕地不怕的,难不成还怕一个三姐姐?”黑锅是可以背,但这不代表六娘子真的就没辙对付琪姐儿了。

谁知杨凤琪闻言恨恨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快步走到了她的身边。

六娘子依然是坐着的,见着突然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琪姐儿便是条件反射的就往后躲去,琪姐儿明显一愣,随即嘴角荡漾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道,“你瞧,你这还不是怕我。”

见她簌簌在自己身边落了座,六娘子白了她一眼道,“若换成你你也会躲,这叫识时务,怎么是怕你呢。”

“罢了,谁稀罕你怕我。”杨凤琪回瞪了六娘子一眼,忽然轻了声音问道,“玲姐儿睡了?”

见六娘子点了点头,杨凤琪便叹了口气,神色微愁道,“像你和玲姐儿这般的年纪最是好的,无忧无虑,什么事儿都不用去操心,你瞧瞧你,穿的戴的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精细的。”

六娘子闻言笑出了声,“姐姐莫非用的就是破烂货,姐姐这叹春悲秋的可不在理。”

“自是不比你差,可你却没许人家…”察觉到自己话说的太快,琪姐儿连忙禁了声,却禁不住涨红了脸。

六娘子恍然大悟的点着头道,“哦…原来琪姐姐已经许好了人家。”

“你个小姑娘家家的也不害臊,什么许好了人家!”杨凤琪面露凶相,重重的瞪了六娘子一眼。

六娘子却淡淡然的受下了,“这有什么好害臊的,就兴姐姐说不兴我问了?再说了这是好事儿,姐姐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又不是什么好人家。”琪姐儿一愣,忽然冷笑道,“刀不能握枪不能提的,左右就是个穷酸秀才,也不知道爹娘到底看上了那家什么了。”她一边说一边徒徒的玩着自己的衣摆,一脸的愤愤不平。

“秀才有什么不好?”六娘子不解。按着她所知,杨家三兄弟老大和老二虽都很出色,可因为杨家毕竟底气不足,估计这辈子的富贵也就如此了,而杨显峰尤不及上面两个哥哥,所以给琪姐儿挑了个秀才夫婿,其实算不错了。

古代读书人走的全是文官科举路线,从童生到秀才再到进士,只要有上进心,成绩好的能进翰林院,成绩一般的则在六部熬资历,累积官品,只要中间不出大的岔子,等年纪到了以后,最不济的也能回家赋闲做个乡绅。

是以六娘子觉得杨凤琪这门亲事光这么听还是不错的。

可谁知杨凤琪竟“呼啦”一下站了起来,瞪着她道,“文绉绉的男人有什么好,秀才而已,他会耍回旋枪么,他能武叶眉刀么?连爹爹手下乳臭还未干的小毛孩儿都不如,光会读书写字能当饭吃啊…”

六娘子仰着头看着琪姐儿,突然明白了她的心结所在,就是理想和现实的差距。

这好比一个人极渴,可你给他的是一个干呼呼的面包而不是一杯清水一样,给的东西就算价值一样,但对方不需要就等于是鸡肋。

“所以姐姐喜欢武门将相?”

琪姐儿之前正说得愤慨激昂,突然听到六娘子冒了这样一句,不禁都有些结巴了,“什、什么、什么喜欢…”

六娘子见状不禁哑然失笑,“姐姐现在再来装矜持不觉得晚了些?”

“陆云筝!”琪姐儿咬牙切齿。

可六娘子却不为所动,继续认真的说道,“姐姐若是对读书人实在没有好感,可以委婉的同三姑母说,我瞧着三姑母是很疼姐姐的。”不过六娘子很怀疑琪姐儿到底能不能用“委婉”这个方式表达心中所念。

六娘子话音刚落,琪姐儿脸上的神情就由凶转了苦。只见她垂了眼帘,半晌才嘀咕了句,“光说有什么用,过了年就要下定了。”在来宣城的时候她已经为了这事儿在家里闹过一次了,结果却是被杨显峰狠狠的骂了一顿收场。她心里存了起,可又明知闹了没结果,这才会无端找六娘子撒气。

“琪姐姐…你!”六娘子虽不算天资聪颖,但至少是两世为人,只稍稍想了想便猜透了其中的原因,“感情你把我当成出气筒了!”她就知道,十几岁大的小姑娘,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除非本身性格上有缺陷,不然会乖张到哪里去。

“什么出气筒!”琪姐儿闻言,红着脸推了一下六娘子道,“谁让你惹着我了。”

“所以我到底是哪里惹着姐姐了?”六娘子苦笑,“姐姐也不想想,你这样的脾气,旁的人一点就着,若是以后嫁了人可怎么得了。”

“嫁嫁嫁,谁愿意谁去嫁好了。”杨凤琪气鼓鼓的说道。

六娘子笑着缓缓站起了身,看着略比自己高一些的琪姐儿道,“姐姐若真心有不甘,回去以后便好好的同三姑父三姑母说说,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三姑父三姑母一定是希望姐姐幸福的。我以前听外祖母常常念叨一句话,女子嫁人就好比第二次投胎,琪姐姐若就是不喜欢文人雅士,只怕强扭的瓜还是不甜的。”

“和他们好好谈…真会有效?”杨凤琪半信半疑。

六娘子摇头道,“有没有效我却不知道,可至少能让三姑父三姑母知道你心里头想的是什么。”六娘子敢断定,按照杨凤琪的性子,来宣城以前在家里应该只是耍了脾气闹了性子,估计该说的什么都没有说。

杨凤琪见六娘子神色语气皆认真无比,不免有些心动道,“可要是爹爹还不同意呢?”

“莫非姐姐有心上人了?”

“你胡说什么!”六娘子的猜测引来了琪姐儿的一记白眼。

六娘子见状耸肩道,“既姐姐没有心上人,又怎知三姑父三姑母认定的人就一定不好了,说不定,那不能舞刀弄枪的秀才正是姐姐命中的良人呢…”

杨凤琪一听,怔怔的看着面前容貌姣好的六娘子,忽然觉得此时此刻的六娘子她一点也看不懂。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二十七章 流华里•辞旧迎新(上)

那之后,琪姐儿虽脾气也未见收敛,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对六娘子倒是好了很多。这最明显的一次便是四娘子看中了六娘子发髻上的一对珍珠花绳,非要抢了戴。

其实这对花绳不是非常贵重,可却胜在别致,每一个花绳上都有十六颗黄豆般大小相差无几的珍珠,简单又大方。因为六娘子是把花绳圈在圆髹儿上的,是以最开始四娘子以为那是一颗一颗珍珠插进发髻的。可待她走近了看以后才发现,那些珍珠却是仔细的串在类似于钓鱼线一般透明的丝线上,然后套在发髻上的。

四娘子顿时新奇的不得了,本就是拿下来想看看,谁知六娘子说,“四姐姐若是喜欢,等晚上我拆了让人给四姐姐带去瞧,现在若拆了我发髻就散了。”

四娘子一听不依了,瞧着六娘子那一脸不退让的神情,当下上前伸手就要自己动手去摘,结果她的手还未碰到六娘子的头发,一旁琪姐儿就冷笑道,“哟,几年不见四妹妹可真是出息了,以前只是小吵小闹的要东西,现在是大白日的抢东西了。”

四娘子一听,脸颊刷的一下涨的通红,当下就咬着嘴巴抹着眼睛跑回了屋子。

结果当天,七娘子屋里的一只甜瓷花瓶被四娘子摔的粉碎,而第二天,琪姐儿梳的小圆髻上多了一个和六娘子一模一样的珍珠圈。四娘子红眼见了,脸色越发的阴沉了,随后七娘子心里也不舒服了。

她原本是因为四娘子总是抢自己东西而想赶四娘子出屋子,可眼下她瞧着本是和自己统一战线的琪姐儿竟然明着暗着帮起了六娘子,她便和琪姐儿闹起了别扭。

反倒是六娘子竟因为头上总是会戴一些别致的钗子发簪什么的,而在姐妹中出了一把不小的风头。

就这样,在内院这些小娘子们叽叽喳喳明争暗斗各怀小心思的时候,陆府迎来了洪武二十一年的最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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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这天一大早,整个陆府就挂上了喜气洋洋的大红串灯,临院的窗子上也帖满了寓意吉祥的大红窗花,远远的看去,倒是同周围一片的白雪皑皑相映成趣。

这并非是六娘子在古代过的第一个年,可却绝对称的上是最热闹的一个。

这天早晨辰时未到,太夫人的陶然居就挤满了人,说话儿的打趣儿的,贺寿的讨吉利的,一句一句此起彼伏的,是以六娘子才刚刚走到园子口就听到了正堂屋里的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