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方氏闻言,则惨白了一张脸语不成句道,“不…不是这样的,我身子不爽是因为…我…不是…”

“其二,姨娘可知为何老夫人知道了这事以后要连连给你灌汤药?”

见方氏愣愣的看着自己,初娘子心里忽然涌上了一阵莫名的悲凉,“我虽进府连一年光景都不到,却知道咱们吴家上下都是和和气气的,那些内宅惯见的腌臜事儿咱们这儿是少之甚少的。老夫人待我如亲生闺女一般,待姨娘们也是好的没话说。素来有我的份便不会少了姨娘们的份,且吴家讲究子嗣兴旺,我眼下怀着身孕,本若是姨娘肚子里也有的正是时候,那对老夫人来说只会是喜事且不会闹出这般动静。可方姨娘,你这胎怀在了国丧期内,若是被旁人捏住了把柄,咱们整个吴家都要因着你的小性子而栽跟斗的,你且说你是不是要拉二爷下水。”

“我、我不是…我没有!”方氏忽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抖如筛糠,吓的薄唇直哆嗦。六娘子见了,觉得要不是两边还有两个妈妈架着她,只怕她是连连要瘫软在地上了。

而这边,初娘子见已把话说了个清楚明白,便是抬了头冲徐妈妈虚虚的笑道,“母亲雷厉风行,我深感惭愧。方姨娘这边就先劳妈妈处理着,待我收拾一番以后亲自去同母亲请罪。”

徐妈妈连连福身道,“少夫人言重了,当时也是正巧了,我有事儿去找翠儿,却撞见方姨娘正抱着痰盂猛吐。我也是生养过的,瞧那模样便觉得不对,连连就回去禀了老夫人,老夫人二话不说就让我先带方姨娘过去。谁知方姨娘见了我就心虚,撒腿就跑,我也没料到她会这般撒泼,这才让她有机会到少夫人您这儿来闹了一圈。”徐妈妈说着睨了一眼一旁默不作声眼观鼻鼻观心的六娘子和七娘子又道,“旁的倒也没什么,只是惊扰了少夫人,也叫两位亲家姑娘看了笑话。”

初娘子乏倦的轻笑了一下道,“她们两个也不小了,都是我的亲妹妹,不必多拘泥。”说着她扫了一眼已完全黏儿了的方氏道,“那有劳徐妈妈先去母亲那儿吧,我换身衣裳随后就到。”

这已经是初娘子第二次表达这个意思了,徐妈妈就算再木讷也听出了她下逐客令的意思,便是连连点头挪了步子道,“便就快要午膳了,少夫人用了膳在来老夫人这儿也不迟。”

见初娘子微微的点了头,徐妈妈便恭敬的福了福身,然后手一挥,便带着几个妈妈和已没了方才嚣张气焰的方氏鱼贯出了初娘子的内屋。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六十五章 豆蔻香•以身说教

这样一闹,午膳自然也没心思吃了,六娘子见初娘子脸色实在不太好,就在临走的时候同她轻轻的说道,“姐姐即便不顾及自己,也要顾及孩子,姐姐现在是双身子的人,那方姨娘铁定是要被灌落胎药的,但不管她之后如何,可只要姐姐因此而伤了元气伤了腹中的孩儿,那方姨娘也就算得逞了。”

六娘子的一番话让初娘子眼前一亮,“你是个明白事理的,今儿这家丑,我不怕在你和七妹妹跟前说。有些事,于其让她听道理,倒不如让她眼见为实来的有说服力。且左右不过是个姨娘,这事儿…到底是我疏忽了。”

吴家虽是商族,可是家风还是很严厉的,想那方姨娘,自初娘子进了门以后也是勤勤恳恳的在左右伺候的,平日也不见争风吃醋的姿态,所以眼下初娘子这一怀孕,就多少放松了警惕。

六娘子见初娘子神色多少缓和了些,便也就放心了不少,“那姐姐先歇歇养养精神,且一会儿还要去老夫人那里呢,我这就带七妹妹先回去了。”

初娘子担忧的看了一旁默不作声的七娘子一眼,然后点头道,“你且让她今日不要出门了,临近年关了,又出了这样的事儿,她全部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到底不是自己家,能避讳的还是要避讳下。”

六娘子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带着七娘子出了屋。

已入十二月,临安偏暖,初雪还未曾降过周遭已有腊梅微绽了。一路回去,风清云淡的,外头天气不错,倒是映衬得七娘子的脸愈发的黑沉沉了。

“咱们陆家七娘子平常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今儿到成了哑炮了。”六娘子见七娘子几乎要把嘴唇给咬破了,忍不住就调侃了她一句。

可七娘子仿佛没有听见似的,竟就这样默默的一直往前走着,连步子都没有停一下。

六娘子见状,连连追了上去拦住了她道,“陆云歆,这么点事儿,你不会就吓着了吧?”

忽然被六娘子连名带姓喊了一下,七娘子终于止了步子,只是转头看着六娘子的时候,她眼中竟透着无助的迷茫,“你说…那日大姐夫来接船的时候,左右对姐姐都是体贴入微的。我当时还有些羡慕,想着大姐姐的命可真好,大姑母给大姐姐定的这门亲事真是定到大姐姐心坎里去了。可怎么…一转身…大姐姐还怀着孕呢,大姐夫就…”

“你觉得这事儿是大姐夫的错?”园子开阔,四下无人,且举目看去就能看到她们落脚的南小楼,六娘子便打开了话匣子,同七娘子轻聊了起来。

“怎么不是!”七娘子一脸义愤填膺的道,“那只是个姨娘,即便眼下不在国丧而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日子,可大姐夫若是在大姐姐怀孕的时候也让别的姨娘怀了孕,那…那…”

“那换成你定是要吵的天翻地覆了?”六娘子见七娘子结结巴巴的,索性好心的替她说完了下半句。

七娘子脸一涨,下意识的撇过了视线道,“不过是个姨娘罢了,若我是主母,想抬想拿捏还不是我说了算?大姐姐也太好欺负了,这还大着肚子呢,就让那么个姨娘爬到头上来了,姐姐可是吴家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门的嫡妻啊!”

七娘子是嫡女,从小众星拱月的被人捧着,林氏虽是续弦,可这些年林家替陆老爷铺垫了一条好路,是以林氏在府中也是体面无二的。所以,对于对付姨娘的法子,在七娘子的脑海中就只有四个字——完全打压。

“你先头觉得是大姐夫的错,眼下又把错归到了姨娘的头上,你觉得这事儿若是你来处理,一味的打压有用吗?”六娘子一边说,一边往小院里头走去。

七娘子不甘示弱,跟上了她的步伐道,“怎么没用,你瞧母亲,父亲对母亲恭恭敬敬的,母亲对姨娘们…”可话说了一半七娘子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了。

“毕竟是你嫡亲的母亲,且我们是小辈,也不能在背后说长辈的是非,咱们就单说大姐姐这件事儿。陆云歆你且记住,内宅的事儿,再大再小都和男人没关系。”六娘子说这话的时候眼中闪过一抹浓烈的不屑,那讥讽的神态让七娘子心头一震,可不等她反应,六娘子又继续道,“内宅里也没有好人坏人,单看你从什么立场出发去看问题。方姨娘的事儿和四姨娘一样,姨娘在内宅安身立命求的是什么?无外乎是一儿半女,一辈子静好罢了。有孩子的姨娘,便如三姨娘那般,哪怕成天不苟言笑,可心里都会是甜滋滋的,可没有孩子的姨娘,即便表面上再风光,也不过是镜花水月梦一场。那主母呢?你陆云歆以后也是要主持中馈的,你告诉我,将来等你掌了家,你要的是什么?”

“我…”

“母亲有一点做的特别好,之前我不明白,现在总算能看出点门道来,母亲要的就是家寨宁静。”六娘子看了一眼七娘子道,“母亲遇事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一点大姐姐和母亲的处事方式很相似。可是方才那哭着嚷着跑到大姐姐跟前的方姨娘则就是那种喜欢把事儿闹大的性子,这样的性子说的好听是不服输,说的难听就是爱找事儿。如母亲或者大姐姐这样,才能把日子过顺了。你能绊住一个姨娘,难不成还能绊住所有的姨娘吗?”六娘子说着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除非这个男人这辈子愿意一夫一妻,这样的事儿搁在古代虽也有,但却是极其少数的了。

“你又没嫁人,别以为能讲出些头头是道的道理就很了不起了。”七娘子瞪了她一眼,显得有些不服气。

六娘子忽而笑道,“偏可惜我就是比你要知道的多,你若不服气,就好好想想如何能做到大姐姐一半的好吧。”说着,她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七娘子道,“直到三姐姐出嫁的时候我才发现,咱们做姐妹的有今生没来世,一旦各处嫁了,要再如做姑娘的时候这般聚在一起就难了。所以陆云歆,就算你再讨厌我,那些道理我还是要念叨给你听的。”六娘子说完便是不理会七娘子的怒瞪白眼,径直进了小楼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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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吴家办事儿很有效率,虽有些残忍,但六娘子觉得这种事情一旦定了还是越早处理越好。可明明不过是一副最最温和的汤药,但据说却差点要了方姨娘的命。

其实本来国丧期已过半,且临安又远离宣城,吴家又是商贾之家,子孙辈里又无人为官,一个姨娘怀了身孕,倒是也无伤大雅。但偏偏吴家老太太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在六娘子看来,无非是杀鸡给猴看。

原因很简单,商贾世家和官宦人家一样讲究嫡庶高低之分。除非头婚新妇进门久时未孕,不然但凡是讲究些的人家大多都不会让姨娘先生下庶长子女的,这是大忌!

后面的事儿到底有些少儿不宜,初娘子就算再宽心,也不会让六娘子和七娘子参和进来的。可这厢瞒着遮着不说,却不代表六娘子和七娘子没法子知道后续了。事实上,之后的事儿茵姐儿早就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诉了她们。不过茵姐儿说的时候,不免也流露出了一些对方姨娘的怜惜来。

“到底还这么年轻的,我听闻屋子里的小丫鬟说,那东西掉下来的时候,方姨娘整张脸都是煞白的,疼的已经瘫在床上了。”茵姐儿皱着眉,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两日路过百花园,都是死气沉沉的。”七娘子点点头。她口中的百花园正是方姨娘和刘姨娘一同住的小院。

茵姐儿看了她一眼,微微的缩了缩脖子道,“可不是,后来大夫来瞧,说姨娘身子虚,这胎没了,以后怕是难怀上了。”

七娘子闻言却是不假思索的冷哼了一声道,“这还不是她咎由自取,她本也只是个姨娘,竟然妄想…”可她话还没说完,嘴就已经被六娘子塞过来的芙蓉糕给堵了个正着。

“茵姐儿这些话也就在我和七妹妹跟前说说,切莫再往外头传了,毕竟不是好事儿,多说了难免惹是非。”六娘子一边笑着将装了芙蓉糕的盘花瓷碟推到了茵姐儿的面前,一边狠狠的回瞪了一眼七娘子。

七娘子一怔,忽然想起茵姐儿也是庶出,这才堪堪的嚼了嚼嘴里的芙蓉糕,然后就着温茶咽下后心虚的笑道,“是啊是啊,陆云…六姐姐说的没错,你同我们说说解了我们的好奇就好,外头就不要再多言了,免得被你母亲责骂。”

而茵姐儿本就是个爽快的性子,虽已经听到了七娘子前半句的口无遮拦,却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微微的扬起了下巴道,“你们可别以为我缺心眼儿啊,若不是你们,我也不会这般费神的去打听嫂嫂屋子里的事儿,七娘子,你可要想想怎么好好报答我了。”

茵姐儿话音刚落,七娘子便傻了眼笑骂道,“你个贼猫心思的小妮子,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那可不!”茵姐儿见七娘子顺势往自己这里扑了过来,连连的往后躲,一来二去的便是和七娘子笑闹做了一团。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六十六章 豆蔻香•启程回都

洪武二十二年的冬天来的有些早,所以年就过的早,才入一月,整个大周国就迎来了崭新的一年。

吴家过年讲究的是热闹,虽早已经分了家,但除夕夜各家各房还是会齐聚在一起的。二十九祭祖,三十就是团年,今年因为初娘子怀着身孕,是以除夕夜三十几号人就全部聚在了吴宅。

围炉烤饼吃茶,擀面皮包饺子,放烟花走河灯…六娘子和七娘子跟着吴家的几个小娘子从除夕这天的早上一直折腾到了子夜,直到哈欠连连的守了岁吃了热气腾腾的鲜肉饺子后方才睡下。

第二天大年初一,一众小辈又在竹林子里疯玩了一整日,这年也算是开开心心的过去了。

大周年俗有循,大年初一,按例是族里的亲眷互相拜年的日子,大年初二,是姑奶奶回娘家拜年,大年初三,就是同僚、故旧、亲朋好友上门的日子了,而六娘子和七娘子的归期就定在了大年初三。

因为要赶着回去过正月十五,所以除夕之前,两人就开始各自收拾箱笼了。

七娘子是最不耐烦这些的,一边收拾一边就难免犯懒道,“咱们不是初三才走么,这么早就收拾回头要用还要一件一件翻出来。”

六娘子正在叠衣裳,闻言不免白了她一眼道,“这离初三还有几日,回头大年初三我们一大早就要走,哪儿还有时间等你收拾?船可是不等人的,到时候你若来不及,我就自己走了。”

七娘子这两日几乎天天被六娘子念叨,所以都免疫了,不禁将手上衣服一丢,赖皮的笑道,“那感情好,我觉着大姐姐这儿比宣城可舒坦多了,不如这次你先回去,我就留下吧。”

六娘子闻言瞪着她,一时半刻还真找不出有什么办法来对付七娘子这种耍无赖的姿态,便只能堪堪的看着七娘子扬眉大笑。

不过这日子真的过得很快,尤其前面这两日一闹腾,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到了初三的早晨。

其实初二的这天,六娘子和七娘子整理好的箱笼就已经搬上船了,其余一并被搬上船的还有吴家送的大箱小箱的手信礼。所以初三这天早晨,六娘子和七娘子可谓是轻装上阵了。

因为临行前还要去辞别吴家的长辈,所以这天早晨六娘子起的很早,一并连带着就把还睡的迷迷糊糊的七娘子也拉了起来。两人简单的洗漱穿戴后,齐齐的凑到了初娘子的屋子里蹭起了早膳。

“大姐姐家的酸笋最好吃了,爽口不腻。”七娘子起的早,一番折腾下来饿的慌,闻到糯米粥的味道肚子里的馋虫就被勾了上来。

初娘子一边将小瓷碟装的鲜嫩酸笋推到了七娘子的跟前一边道,“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这酸笋在临安也是桌上常见的小佐菜,你若喜欢回头我让妈妈再给你装些带回去。”

“大姐姐别听她胡说!”六娘子连连咽下了口中的馒头道,“先头大姐姐已经让带了好多东西了,光是白茶就有整整五斤,腌火腿五只,还有这酸笋,是用小摊子装好的,左右好像也有五坛,回去就算和各屋分着吃也能吃好久了,若是还带,回去吃不完就都要坏掉了,多浪费!”

初娘子闻言点头道,“那也好,其实这虽然是腌制的,不过还是吃新鲜的最有口感。回去了若是吃完了,你就写信给我,我这儿再给你们寄。”

“才不会和大姐姐客气呢!”七娘子闻言娇艳一笑,然后偏头冲六娘子使了个鬼脸,这才又心满意足的喝起了粥来。

初娘子见状,便和六娘子交汇了一个视线道,“回去了以后六妹妹记得也给三妹妹捎些白茶去。去年茶树长的好,炒出来的茶叶就特别的清甜,我记得三妹妹偏好淡的口味,想来也应该会喜欢白茶的味道。”

“大姐姐放心,我带着茶叶上门,还能去敲三姐姐一顿竹杠的。”

“就这点出息!”初娘子睨了六娘子一眼笑道,“像是哪儿少了你短了你是的…”

不过话还没有说完,外头就有妈妈神色慌张的走了进来。

见了屋子里的六娘子和七娘子,那妈妈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福身笑道,“哟,两位亲家姑娘也在啊。”随即她连连的冲初娘子使起了眼色。

初娘子见了,笑着下了炕道,“你们先吃,我马上回来。”说罢便由小丫鬟帮着及了鞋,然后并了那妈妈一起掀帘而出去了小花厅。

结果不消片刻,初娘子就折身回了里屋,面色凝重眼神虚渺。

“大姐姐。”六娘子见她有些魂不守舍的,便是上前扶了她一把。

初娘子微微的笑了笑,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道,“快些吃,这会儿只怕老太太已经起来了,你们这一来老太太特别喜欢,走之前总要去她那儿多坐一些时候的。”

两个小娘子闻言,便都乖巧的点了点头,随即仔细的用完了早膳以后便和初娘子去了吴家老太太的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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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宅这小半圈转下来,待六娘子和七娘子正式打点完行装准备出门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

天空飘着软软的雪絮,绵而细,真是有些像飞扬的棉团。江南的雪没有北方的雪势头那么猛,想去年宣城年节那会儿,瑞雪初降,前后也不过半日,地上就已经结起了雪尘,而临安这里,前后也下了近三天的雪,可却总觉得薄了些,沾地则化。

因着外头湿冷路滑,所以当初娘子大着肚子将六娘子和七娘子送到了垂花门边以后六娘子就怎么都不肯再让初娘子多走半步了。

“姐姐回吧,等回头姐姐生了小哥儿,寻个天气暖和的日子一定要带着小哥儿回来宣城住些时候!”六娘子说着说着鼻子一酸,眼眶就有些红了。

七娘子见状,佯装镇定的笑骂道,“陆云筝,早上没出门的时候你还笑话我让我不准哭鼻子,现在你自己倒是不争气起来了。”

初娘子闻言,强颜欢笑的拉着她俩道,“你们一路回去且要注意安全,等到了宣城,记得替我给祖母和父亲母亲磕个头,同他们说等我生了孩子,一定带着小外孙回去看大家。”

“好,好!”六娘子和七娘子异口同声的点了点头,然后三人又说了两句贴己的暖话,初娘子方才挥泪目送她们出了垂花门。

不过还未等两人走到大门口,从一旁的小径里就窜出了一个人影,把走在最边上的揽月吓得如惊弓之鸟一般连连伸开了手臂护住了身旁的六娘子。

可待一行人定睛看去,才发现窜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气喘吁吁的茵姐儿。

见所有的人都眨着眼睛看着自己,茵姐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七娘子你来一下,我有些东西想托你从宣城带给我。”

七娘子愣了愣,连连小跑过去道,“昨儿再三问你还有什么落下的没有你却直摇头,说吧,今儿又想到什么了,回头我一并给你置办齐咯。”

茵姐儿连连点头,却有些古怪的将七娘子拉到了小径边,然后两人低头凑在一起竟咬起了耳朵。六娘子见状自觉得奇怪,却也是耐心的在一旁静静的等着。

片刻后,茵姐儿方才抬起头,然后冲不远处的六娘子摆手道,“六姐姐,回了宣城别忘记给我写信哦。”

六娘子应声道,“好,你赶紧回去,外头冷,且这儿到底是外院,来回多有不便。”

茵姐儿点点头,然后意味深长的看了七娘子一眼,又冲六娘子福了个半身礼,方才提起了裙摆小心翼翼的沿着小径往回走去。

目送她走远以后,七娘子才折回了身,六娘子见她神色有些紧绷,就知道茵姐儿定不是让她带什么东西,而是同她说了什么。可见七娘子却并没有要告诉自己的意思,六娘子便也没有自讨没趣,只冲一旁的秦妈妈和揽月等人微微的一点头,然后便朝着大门走去。

一行人出了府,就看到那几辆之前来码头接迎的车马正整齐的停在府门口。而一个早上未见身影的吴家姐夫此刻正站在一旁同陆府的随行护卫说着什么。

见了六娘子她们,吴仲一便快步的迎了上来,然后一边作揖一边道,“二位妹妹且放心,码头停着的船我已经打点好了,随船的箱笼也都已经放置妥当了。一会儿管家会领车送二位妹妹去码头,容我还有些俗事缠身,实在走不开,就在此话别了。”

他说的真挚,且又在新年之初,各家事儿都多,迎客往来的自然不能少了他,六娘子很理解,连连摆手道,“姐夫不用送,我们一路过去有管家带路就好。这些日子也多谢姐夫周全照顾,我和七妹妹在府上多有叨扰,还望姐夫不要记着我们捣蛋的模样才好。”六娘子说的俏皮,倒是一下子让周遭的尴尬气氛消散无形了。

而听她这么一说,吴仲一自然也松了一口气,随即他便笑着目送了六娘子和七娘子上了马车。

可是当车厢的门被揽月从外头关上的一瞬间,一直沉默的七娘子在六娘子还没有完全坐定的时候悄悄的说了一句,“茵姐儿说,方姨娘一大早的时候没了…”

六娘子一怔,捏着裙摆的手不禁微微的颤了一下。她忽然想到早上用膳的时候那闯进屋同初娘子说话的妈妈,又想到初娘子之后只略微变了一下便又很快恢复了的神情,不知为何,六娘子的心里就泛起了一阵凉意。

原来,一条生命,一个姨娘,对一座深宅大院来说,可重也可轻。六娘子默默的闭上了眼睛,她忽然有些害怕等她有一天成为一座内宅的女主人时,会不会也变成一个对一条逝去的鲜活生命也这般无谓无感无动于衷的人…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六十七章 豆蔻香•府宅和顺

话说新年伊始,各处可见所闻皆是欢声笑语,按着理来说,高庙朝堂之上也应该是和乐融融的一派景象。

谁知,从大年初一开始,便有众多文官齐首上书,直斥一品清阁太师、殿阁大学士、吏部尚书封习九大罪状,书文无他,只要求弹劾封习,清肃朝纲。

其实这事儿的起因说来很是荒唐,去年七月先帝驾崩幼帝登基,封习所用朝纲之制全部沿袭旧制,结果竟然连年号都一并沿袭了去。眼下这除夕一过,分明该是新的元年,结果上奏的折子里有封习的朱笔批阅,落款处竟跟着洪武二十三年的字样。

折子一出,朝臣一片哗然,讨伐声一浪高过一浪。新帝继位不改年号这事儿放眼整个大周国百余年的历史都是不曾有过的。封习这把柄被朝中文官一捏,当场几乎就要被众文官的唾沫星子给淹了个半死。

而就在这个时候,正月十五还未过,蛰伏在漳州的申王又趁机攻城,军力直指宣城以北的汝洲,沉浸在新年欢愉气氛中的汝洲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城中百姓夜不能寐日不能出,接连十日城寂如死,浮尸可见,惊恐的气氛径直吞噬了新年的喜悦。

不过,就在朝臣对封习一片骂声连连的时候,素来在人前无影无声的九皇子忽然挺身而出。那之后,二月初,新帝昭告天下,改年号为昌和,遂今年为昌和元年。三月,沈家小四爷进宫领旨,封习宣旨封其为骁骑护军参领,又命其率领御林军一万、精兵五千奔赴汝洲,志在击退反军活捉前朝余孽申王。

自古以来,朝变而民动,朝中轶事皆为民心所好。朝廷的这些动荡在宣城的大街小巷首尾相传,不出两日就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低语谈资,且版本众多五花八门,好的坏的参差不齐,令人真假难辨。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说辞,其中有一句话却是确之凿凿的,那便是如今的大周国,幼帝羸弱,太师独大。那看似太平的盛世之下,其实藏着岌岌可危的火引,不碰则已,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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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三月,梨花初放,天气回暖。

褪去了厚重的棉衣换上了轻便合身的夹袄以后,六娘子觉得她整个人如同抽枝的迎春花一般舒展开了。

七娘子也是一样,她最不喜隆冬,每到冬天就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抱着捂子趴在暖炕上,吃喝拉撒都在上面解决才好。所以一入冬,院子里就鲜少看到七娘子的身影了,直到这两日暖和了,六娘子才能断断续续的听到她那咋咋呼呼的笑声。

虽国事不顺,但年节已过,陆家却顺事多多,令人心情愉悦!

二月末,陆青远和陆青致由林宏生举荐参加了习闻堂的考试,顺利的进了习闻堂念书。而卫先生在二月末的时候也置办好了一处二进的小院,又机缘巧合的在习闻堂谋了个职位,专教驳论。

说到宣城习闻堂这个书院,那可真是大有来头的。据说这习闻堂是当年太祖爷在位时钦设的,第一任的书院长便是大周开国以后的第一个状元。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原本小小的一间书院在岁月的历练中闯出了名堂。从太祖五年至今,细细算来,习闻堂竟先后出了四十多个状元郎,名声累计至此已是红的发紫。是以宣城的皇族官宦世家中,只要有子孙是定心要走士族之路的,那家里的人定会想尽了法子把人给送进习闻堂里头去沾染一下墨宝书香的。若是没那么广的人脉和那么强的后台的,哪怕就是花银子旁听,有些人也是愿意的。

且说起来这习闻堂也并非是有关系就一定能进得去的,正式成为习闻堂的学生那是要经过正经考试和选拔才能决定去留的。因此物以稀为贵,这几十年来,宣城皇贵皆以子孙辈能去习闻堂念书为荣。

而对于先生们,习闻堂的要求则要更高一些,据说是要通过好几轮删选后最终才能当之以任的。

不过当七娘子把这些科普给六娘子听得时候,六娘子表面上是佯装得一脸崇拜闻所未闻的吃惊,可她心里却觉得这习闻堂其实活脱脱就是一个尖子班而已。

先不说这几十年习闻堂在宣城乃至整个大周积攒的知名度和人气让那些学问广厚的先生们以能在堂内教书为荣,就单说这层层选拔上来的生源,本就已经是在很大程度上留好去坏了。而且尖子对尖子日夜苦读,使得整个书院就有了浓厚的学习氛围,那自然就有一个很好的良性竞争和促进作用。是以这些拔了尖儿的学生一旦下了考场写起了卷子,那回头出来的成绩自然是不俗的。

不过不管如何,这两件事儿自然称得上是好事儿,不论是对陆家来说还是对卫先生一家来说。但对于六娘子而言,则不便有些失落了。因为卫家很快就要搬出陆府搬进新宅了,这样一来,她就不能成天价的和嫣娘玩在一块儿了。

但直到后来,六娘子才知道,原来卫先生去习闻堂教书的事儿,既不是林家人张罗的,也不是陆老爷打点的,在这其中牵线搭桥的其实是赵老太爷。是以后来卫先生有亲自登门拜访过赵老太爷,据说从不沾酒的他那日是醉倒在赵家膳厅的。

而再后来,六娘子还知道了,赵老太爷如此费心的提拔卫先生,一是因为卫先生此人学识渊博深得老爷子的赏识,二来则是赵老太爷亲自出面做了保山,替嫣娘说了一门亲,定的是鄞州知州范姜的庶长子范天余。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话说卫家搬家的那天,六娘子出手送了嫣娘一个三锁镶玳瑁四角圈金螺的妆奁,而七娘子则送了她一只青玉缠枝莲纹瓶和两方天蚕阁的手绣丝帕。

当七娘子把帕子放在嫣娘的手中时,特意提高了声音强调道,“你且别小瞧了这两方帕子,天蚕阁里头的绣娘可全是给宫里的娘娘们绣东西的,就单这两方帕子可就要二两银子呢,整整花了我一个月的月钱。”

嫣娘听了果然吃了一惊,连连看着手中的帕子啧啧道,“这么贵的帕子我还是头一回见呢,我觉着我拿回家以后还是好生的收起来才更妥帖。”

结果在一旁的六娘子闻言却笑道,“你且大大方方的拿了用,你若只收着藏着,七妹妹这帕子岂不是白送了,旁的人又如何会知道她在你乔迁的时候送了这么金贵的一份礼物呢?”

六娘子话音刚落,七娘子就“嘶”了一声,连连冲她扑了过去。结果可想而知,那天,两人绕着小院足足跑了三圈方才偃旗息鼓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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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送走了嫣娘之后,六娘子和七娘子就一并去了月然居。

栩哥儿已经有半岁多了,正是咿咿呀呀惹人疼的时候。六娘子每次去,都会逗他玩闹片刻,小小的栩哥儿还未长牙,可是看着什么都想往嘴巴里塞,有时候六娘子洗干净了手就爱闹他,结果栩哥儿抓着她的手指就啃,惹得六娘子哈哈大笑。

不得不说,自从林氏生了栩哥儿之后,月然居里头的笑声便多了许多。

到月然居的时候,林氏正对着一桌的锦锻在发呆,见了六娘子和七娘子,她便笑着说道,“马上要入春了,我想着要给栩哥儿做几件贴身的薄衫,你们也来瞧瞧什么料子好?”

两人一并凑了上去,七娘子只胡乱的点了几个花色俊俏的,可六娘子却指着边上那一匹毫不起眼的白色杭绸道,“若是要做贴身衣物,只怕没有比这杭绸更好的了。栩哥儿小,皮肤娇嫩,且那一点点的绣锻都会磨得他皮肤发红,只这杭绸,干净清爽,软而透气,连一丝绣纹都找不着,做贴身衣物再好不过了。”

林氏听了眼前一亮,随即径直拿起了那一匹杭绸交给了一旁的杨妈妈,然后才转头对她们道,“过两日我要请金缕阁的师傅上门来给你们量尺寸,去年家里事儿多,我只顾着给你们大姐姐和三姐姐置办嫁妆了,倒是把你们两个小的给忘记了,今年开春,定是要给你们做几身新衣裳了,还是和之前一样,每季各三套,花样子和颜色料子你们自己选。”

六娘子微微一愣,看向了一旁的七娘子,却见她面色平然,似林氏这话就该这样说一般。六娘子见状,不免在心里暗笑了一番,感情林氏也算得上是个爱憎分明的了。

头两年她这么讨厌自己,别说是一件衣裳了,就是一方帕子都不见她给做一块的。可自从自己和七娘子从临安回来了以后,许是看到了七娘子性子上的那些变化了吧,林氏对自己的态度竟好的没了边。

平日里但凡是七娘子有的就不会少了短了她,便是偶尔她同七娘子笑闹争执,林氏也会在人前人后的偏向着她。这般姿态,还真的是让六娘子有些受宠若惊呢。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六十八章 豆蔻香•赏花大会(上)

而就在林氏同六娘子和七娘子选着料子的时候,陆文恒下朝回府了。

林氏并了两个小娘子向陆老爷福了身,陆老爷笑着点点头,然后转身进了净房,片刻后待他出来,已是换上了一身干净清爽的便衣了。

“怎么这么多料子?”见桌子上横七竖八的摊了好些缎料,陆老爷一边抱起了栩哥儿逗闹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

“天气暖和了,想着要给哥儿新做几件贴身的换洗衣裳,便是连姐儿们的也一并置办了。去年妾身光顾着忙初娘子和三娘子的婚事,倒是把两个小的给耽搁了。反正家里左右是不缺好料子的,今年便想着既然金缕阁的师傅要来,就索性给小六和小七做足了全年的十二套吧。”

“一季三套么?”陆老爷抱着“咯咯”直笑的栩哥儿转头问道。

见林氏微微的一点头,他的目光便偏向了一旁的六娘子和七娘子,上下仔细的打量了一番以后道,“正是拔个子的时候,每一季多做一套吧。小六和小七如今也是大姑娘了,下个月钦鉴大人要在护国寺办个赏花大会,也派了帖子给我,我想着让她们出去见识见识世面也好。女孩子家的到底不比男儿,成天介的闷在宅子里总是局限了些。”

六娘子和七娘子并了林氏闻言,皆眨眼一愣。不过很快的七娘子就兴奋的问道,“父亲,会有很多人去吗?”

陆老爷道,“那是自然,宣城里但凡是有些脸面的人家,钦鉴大人都发了墨帖的,这里头自然有咱们陆家的份。”

七娘子闻言浅描的眉眼都亮了起来,连连的拉住一旁的六娘子道,“陆云筝,下个月咱们也去瞧瞧吧,护国寺里头到了四月便开满了海棠花,我以前也是在春天的时候去过一次,可好看了。”

“没大没小的,怎么直呼你姐姐名讳!”可没等六娘子回答,陆老爷就轻斥了她一句。

七娘子抬头语带娇气道,“她且从来不在乎,还老耍赖要喊我姐姐呢。”谁都瞧得出今儿陆老爷心情不错,是以七娘子也就没之前那般拘谨了,即便是被小骂了几句,她也能这般撒撒娇的圆过去。

“那她也是你姐姐。”林氏见了也上前打了圆场,装模作样的拍了一下七娘子的背,随即便吩咐杨妈妈摆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