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我和崔妈妈仔细看了内宅的布局,除了侯爷和夫人眼下住的暖香坞,另还有四处比较大的园子。”秦妈妈接口道。

“也都没有园子名?”六娘子翻着手边的宣纸问道。

秦妈妈点头道,“我和崔妈妈琢磨,可能是园子赏赐下来以前皇上命人归整过,老话都有说,旧宅不过新宅人,这是老理,皇上估计也是讲究的。”

六娘子恍然的点点头,“既如此,我便是先随便起两个名,免得园子园子的喊,分也分不清楚。”

秦妈妈闻言忙道,“头一处是垂花门南边靠近月牙湖的那处,估摸着也有夫人这暖香坞一般大呢。”侯府内宅的正中间有一处形似月牙的小湖,湖水清澈,似是引的活泉而入,六娘子很是喜欢,便就月牙湖月牙湖的喊开了。

“那园子便叫烟波轩吧。”六娘子偏头想了想,有些犯难道,“坐南朝北的风水好,这烟波轩到底应该给长房呢还是按着位份给母亲呢?”六娘子口中的“母亲”指的就是沈聿白的嫡母,沈家二老太爷已逝多年,可二老夫人的身子骨却还是健朗的很。

“夫人,按着我说,既分不过来,便就从长到幼依次来,一来旁人问起也是有迹可循的,而来也不会落个里外不是人。”秦妈妈小声道。

六娘子闻言点了点头,“自古皇族也多讲究立长为尊,不过是要防悠悠众口、免储位之争罢了。”其实皇室多立长子为太子也是有道理的,因为谁为贤者定论不一,众口难调,众心难平。而唯独长子之选是一目了然没得挑没得辩的,生的早晚已成定论,你是长子就一辈子都是长子,这是不争的事实。

虽这个道理套在六娘子分园子的事儿上有些大了,可理却就是这个理,若是好用,六娘子自然不会含糊排斥的。

“妈妈说的对。”秦妈妈话音刚落,六娘子便微微的松了一口气,“妈妈的想法同我不谋而合。我本想着按尊谦之位分,可这样一来难免有人心里会不舒服,如今按着长幼来分再好不过了。”

秦妈妈笑着点点头,见一旁的揽月已机灵的落笔记好了,她便又道,“夫人可还记得内宅的西北角有一处竹林,其实离得月牙湖也不远,那一处园子也很大,左右有两个大耳房,后头还有个罩间,边上还有个小屋可以做小厨房。”

“那处园子就叫清懿阁吧,回头给母亲歇脚。”

揽月闻言落笔记下。

“还有一处是在暖香坞的北边,要穿过抄手游廊才能看到,园子倒也很别致,里头几株月季开的特别好看。”秦妈妈接着说道。

“哦?”六娘子笑道,“宅子太大了,每处都有每处的风景,我都还来不及细细看呢。既花开的好,那便叫流韵斋吧,让三老太爷他们一家住。”

“那剩下的那处便就是四老太爷的园子了。”揽月写着写着抬头道。

“四叔可能不会来宣城。”六娘子回忆起沈慧春同自己说的四房的事儿,不免笑道,“不过无妨,先这么定着,若是回头四叔他们确不来宣城,那处宅子就暂时空着也无妨。”

“好。”揽月闻言又添了几笔,方才拿给六娘子过目。

六娘子看了看,点头道,“前院小厮们落脚的地方我不管,回头让陈伯去张罗,我只要给侯爷置办一个像样的书房外堂请收藏、推荐。”

流萤闻言道,“前两日我帮夫人去办事,路过前院的小花园,瞧见假山边上有一处园子很是别致,半边全被枫树围着,闹中取静,想来做书房也是不错的。”

“那处园子老奴瞧着也不错,外院陈设布局不复杂,那处想来以前也是用作回事厅或者书房的。”秦妈妈附和道。

六娘子闻言点点头,“那便是等我明日去看看再定。”她说着,随意看了一眼手中的名册道,“主屋定了,接下来便是各位爷和姑娘们落脚的屋子了。”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八十六章 满庭芳•沈家各户(下)

沈家定了要来宣城的三房子嗣其实并不算多,这主要是因为几个爷和姑娘都还年轻,成了亲的都没有到儿女成群的年纪,未成亲的也都还未开始议亲,是以分出了主屋,剩下的这些爷和姑娘们也都好分配。

长房膝下,二爷沈聿平和姜氏生了昶哥儿,三爷沈聿藴和方氏生了迅哥儿,六娘子安排他们左右住在了烟波轩旁的宝笙轩和山兰阁里。而长房嫡女沈慧平一年前已经嫁给了何县县主薄何叔忠,如今只有一个庶女沈慧琴伴在二老身侧,六娘子便是将她安排在了烟波轩的东院小屋。

二房膝下,沈聿白和她自己不计,沈慧春不计,沈慧英只是短住歇脚,六娘子便安排她住在暖香坞的南间,剩下的大爷沈聿齐和周氏并了两人的嫡女沈孝彤,六娘子安排他们住在清懿阁六丈开外的澄瑞园,五爷沈聿天,六娘子安排他住在了偏南的衡芳院。而嫡出的沈慧湘和庶出的沈慧容,六娘子让她们随着自己的婆婆落脚清懿阁的小后院。

最后,二房里的萧姨娘也就是沈聿白的生母,六娘子将风景独好,虽小却离暖香坞很近的景华苑给了她,而沈聿白的庶长子沈和景和庶女沈孝媛,六娘子则腾出了暖香坞的小北院。

接下来的三房则要轻松的多,因为六爷沈聿时和八爷沈聿璋年纪都还小,是以六娘子就将他们俩一并安排在了听涛阁,而嫡出的沈慧文和庶出沈慧茹则被六娘子安排进了流韵斋的北门小院。

剩下各屋叔辈房里的姨娘们,六娘子就准备让婶婶们各自去打点了。

本来这天晚上其他几处偏置的小屋小院六娘子也是要一并决定了用处的,结果她还是高估了揽月誊抄的能力,她讲的快,揽月却为了工整写的慢,一来一去两人的速度上竟差了好多。一个多时辰下来,揽月急的满头大汗,在一旁的竹韵想帮忙却无从插手,六娘子不愿意再为难她们,只能先让人散了,准备第二天自己装一本空册子再誊一遍,结果第二天一早侯府却自动上门了一个干活儿的。

卫嫣来的时候六娘子还在用早膳,听了竹韵传报,她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嫣娘那张明眸善睐的笑脸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时,六娘子才欣喜的轻叫了一声下了炕,连连拉着卫嫣一个劲的猛问道,“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来了!”

卫嫣被六娘子摇的头都晕了,赶紧扶着炕沿坐了下来,然后松口笑道,“怪怪,素来娴静温雅的陆家六娘成了亲以后怎么变成这般疯疯癫癫的模样了。”

六娘子瞪了她一眼,却依然抿嘴笑道,“你用早膳了么?要不要一块儿吃点?”

“吃过了。”卫嫣好奇道,“你一直都不贪睡的,怎么今儿这个点了才用早膳?”

六娘子见了卫嫣心里开心的紧,便是一股脑儿将那些糟心的事儿七斗八斗的统统说了一遍,半晌后她才堪堪的盯着卫嫣道,“今儿你是赶巧了,那不然一会儿帮我一起来誊名册吧!”

嫣娘洋装怒意的盯着她道,“陆小六,我过门侯府便是客,你怎能让我帮你誊名册。”

“能者多劳么。”六娘子笑的人畜无害,一边吩咐了鱼安将炕桌收拾干净,一边亲自去给卫嫣泡了一壶花茶,然后殷勤的道,“你瞧,你一手簪花小楷不写不写也就生疏了,卫先生现在忙着书院的事儿,定是许久没有抽查你功课了吧。”

“呸!”嫣娘从来不和六娘子客气,啐了一声笑骂她道,“这么多小女孩儿中,爹爹只认可你临的卫夫人,你一手字写的比我还漂亮,为何要让我誊。”

“我动脑子呢。”六娘子耍赖皮,“一边想一边写特别容易出错。”其实六娘子这话真不假,古代也没个修改液涂抹笔什么的东西,若是为了美观整齐,一张纸上写错了一个字,便是要通篇重来,费时费力,特别麻烦。

“你就可劲用我吧。”卫嫣笑倒在软炕上,顺手往六娘子胸口丢了个双绣锦缎并蒂莲的大迎枕,然后叹气道,“赵大人定了我的婚事,十月我就要嫁去鄞州了,到时候让你想我都没处去寻。”

六娘子一愣,细细想了想道,“我记得外祖父是准备让范天余来宣城给他打下手的,你怎么要去鄞州成亲?”

卫嫣闻言讪讪笑道,“原来你知道啊。”

六娘子恍然大悟,连连往她身上扑,“嫣娘你都不学好了,骗谁也不能骗我!我就记得外祖父特别夸赞范知州的庶长子,有心要提拔他,范家出了年就开始在宣城置办宅子了,我想着你怎么会突然要嫁去鄞州了。”

“哈哈哈…”眼见着六娘子要过来挠自己的痒,卫嫣赶紧讨饶道,“好了好了六姑奶奶,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我一会儿保管把名册给你誊的仔仔细细的!”

“这还差不多!”六娘子见好就收,一边细心的扶正了卫嫣发髻上的珠花金簪,一边唤揽月摆好了笔墨。

不过当卫嫣看到昨儿晚上揽月誊了一半的名册和一旁六娘子七七八八写的草稿时,她脸上的笑却僵了僵,“原也只以为你是矫情想指派我,可没想到沈家凉都竟有这么多人?”

六娘子在一旁往砚台里倒了花露一边磨着墨一边叹气道,“你是独女,卫先生上头也只有一个兄长,你自然觉得沈家人多,可其实高门大户的,哪个宅子里不是住着三四房的,沈家也还算好了。”

“我之前一路过来就见着这宅子空的可以,内宅置办满了,前院你要怎么办?”嫣娘提了笔,一边誊起了名册一边问六娘子。

六娘子见她问在了点上,便是来了精神,心想卫嫣今儿来的真是时候,便把心里的想法大致的理了一下,然后有条不紊的说道,“你今儿来刚好给我拿个主意,其实外院的格局倒是一目了然的,但现在有一个地方我想不好要不要置办。”

“什么地方?”

“你说,要给侯爷腾出一个回事处么?”六娘子犹豫道。

卫嫣抬头“啊”了一声,诧异的说道,“侯爷这么大一个宅子,等他回了宣城,来往人情肯定不少,侯爷身份摆在那儿,这回事处你还需要考虑置不置么?”

六娘子道,“我怎会不知道侯爷一旦回来,定会有很多的应酬和人情迎送往来要处理。可说起来,回事处是只有公卿之家才有的,侯爷…这乍一起来,我真是有些拿捏不准了。你说若是官宦人家,人情往来的事儿多半是由经年的幕僚负责的,可是这些幕僚大多是落第的举人或者秀才…也不知侯爷是怎么打算的。”

“就算沈家之前算不上公卿世家,可在侯爷这儿,以后也势必就是公卿之家了,哪儿能没有回事处!”卫嫣瞪了六娘子一眼,“这种事情上你切莫小心眼,爹爹常说成大事者放眼大处,之前倒是觉得你还算是个通透的,怎的遇到正紧事儿就糊涂了起来。”

六娘子被卫嫣这么一骂,倒是如醍醐灌顶一般清醒了起来,忙点头道,“对对,你说的对,这不左右真是少了一个人给我出主意了,回头等你成了亲,进出也没这么多规矩了,咱们多往来,旁观者清,有些事儿我看不见的你却是一阵见血的。”

古代男女大防有限,闺阁女子未出嫁前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成了亲的妇人要好些,姐妹亲眷之间走动也多一些,可到底还是和外面的世界有着很大的隔绝的。更何况古代通讯不便,很多投缘的闺阁姐妹一旦成亲远嫁,可能这辈子都见不上面了,所以“闺蜜”这个词在古代女子中显得尤为珍惜和难得,也难怪六娘子会这般郑重其事的把这番话告诉给卫嫣听。

卫嫣听后自然欢喜,便又随意抽过了一张宣纸,拿着手中的笔在上头边画边写道,“按着公卿世家的规矩,侯爷的外院除了回事处以外应该还有随侍处,书房,司房,库房,祠堂,厨房,茶房,针线房,更房,马房,田庄,铺面…你要安排一个总管,统管外院的庶务。”

“这个人肯定要侯爷自己来定了。”六娘子道。

卫嫣点点头,“那是自然,可是这些地方不得要你一一先安排好,回头侯爷才好放人。”

“这倒不假。”六娘子笑了笑,心里却在思忖着另外一件事儿。

照理说,内宅妇人不插手外院的事儿,可是外院这么多庶务中,有三个地方是最能反映出整个侯府的动向的,那便是负责人事往来的回事处,负责银钱往来的司房和负责侯府护卫的随侍处。说实话,六娘子是有动了心思想要安排自己的人的,并非她想私下洞察沈聿白的庶务,事实上她对沈聿白的事儿真的不太关心,可是六娘子却不相信沈聿白会细心到事事都来和自己说。

六娘子觉得夫妻间讲究的是平等和尊重,但她很怀疑沈聿白究竟知不知道要如何和自己相处。如果有一天六娘子觉得自己真的开始主持中馈了,那她势必是要知道整个侯府每天的运作的,所以前院有没有她的人至关重要。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八十七章 满庭芳•家仆进府(上)

那之后又过了几日,两个人牙子终于带着一大溜的人寻上了门。

虽六娘子是一直心心念念着这件事儿的,可是他们突然上门,还是闹了个六娘子措手不及。

三十几号人,一起站在侯府门口虽壮观但也够折腾的,六娘子便是一声令下,让陈伯和秦妈妈分了男女将一众人带去了前院的南花厅,而让揽月带着两个人牙子进了内宅。

那是两个年约三十几岁的妇人,穿戴整齐面色和悦,看上去倒像是老实本分的。但无奸不商,市井里所谓的三姑六婆中,牙婆占首,见的人也是最杂的,所以六娘子倒也不指望她们心思单纯。

这样一想,她开口的时候不免拿起了一些侯府夫人的腔调,“两位妈妈也都是见过世面的,宣城公卿之家数不胜数,不过如侯爷这般新立府邸的倒不常见,是以一下子置办了这么多下人,倒是让两位妈妈费心了。”

“哟,瞧夫人说的,不费心不费心,这不是咱们分内的事儿嘛。”听六娘子这么一说,两个牙婆面面相觑了一番,其中一个穿灰麻对襟窄袖衫的便搭了腔。

“不过拿人钱财与人办事,两位既收了侯爷的银子,想来也应该是要把侯爷吩咐的事儿给办好的。”左手一颗糖,右手一记板子,六娘子左右不偏,既不扬,也不抑,“大宅门里头,一下子进来这么多的下人,说没有要求是假的,不过我心念二位的辛苦,旁的就不计较了,只一点,人一定要干净。”

“那是…那是一定的夫人!”见六娘子小小年纪却神色凌然不怒而威,两个牙婆心里不免有些没底了。

说实话这两个都是人精,市井混久了千样百样的夫人小姐姑娘都是见过的,原接下了侯府的这桩差事后,两人也左右打探过侯府的事儿,知道了六娘子是顶顶年轻的续弦,也知道了侯爷新婚没几日就领命去平鞑蛮了。是以她们俩特意拖了些时日,目的就是想着对付一个小小的陆氏总比对着沈聿白要好糊弄的多。

但结果却让两人有些咋舌,她们万万没想到其实这个刚过门的陆氏看着笑容可掬性子软糯,但似乎真的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

“三十几号人呢,哪儿能由着你们两张嘴说干净就是干净的?”六娘子淡淡的笑了笑,慢条斯理的端起了茶碗轻啜了一口热茶,然后眯着眼又道,“我呢也不为难两位妈妈,今儿这些人我便是全收下了,妈妈却也别着急走,去前厅歇个脚喝杯茶用个膳,回头中意的我自然就留下了,不中意的我便还是要退给二位的。”

“啊…诶,诶…”两个人牙子不免讪讪而笑,随即那个灰麻衣衫的牙婆扯着嘴角道,“夫人心思通透,咱们怎么有胆子在夫人跟前糊弄作假呢。”

“二位妈妈也别担心,我并非挑剔,只不过想着与其时隔多日再找两位妈妈退人,还不如早些把人定下来。”六娘子见两个妇人那略微有些不自然的神情,便知送过府的这一帮子家仆中间多少是有些水分的。

“诶诶,夫人尽管定夺,那我们且等着夫人的消息。”两个牙婆子连连称是,然后又主动的将那些下人们的卖身契交给了六娘子,方才由揽月带去了前厅。

送走了牙婆子,六娘子便让鱼安唤来了秦妈妈和陈伯。

待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暖香坞,六娘子无多赘言,张口就入了正题。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好的坏的不能全凭牙婆子几句话就打发了,应不应该留下还须得我们自己去了解了解。”

秦妈妈和陈伯闻言连连点头,陈伯道,“夫人,都说相由心生,老奴在赵家服侍了二十五年,看的人虽没有老太爷的多,可也不算少,就那些新来的毛头小子里,老奴乍眼看去,有一两个便就是贼眉鼠眼的,横竖看着也不能重用。”

六娘子思忖了片刻道,“有些时候光用眼看人也未必准,我是这么想的,陈伯你是断文识字的,家里目前也没个可用的男丁,你便辛苦些,那些新进的小厮,你帮我理个名册出来,叫什名谁今年几岁,哪儿人,来侯府以前是在哪儿当过差还是在家田里面帮衬的,这些你都帮我问仔细了,且一个一个分开了问,问好一个让他们去别的屋子候着,不要和没有问过的人混在一起。”

陈伯仔细的听着六娘子的话,一一的记在了心中,不由的对六娘子生了几分敬意。

其实正如六娘子之前所言,大户人家这么大批量的进下人是比较少见的,而很多的主家因为不知从何下手,为了图省事,所以要么按着脸面选人,要么就是走马观花的留一些去一些,剩下的无非就只有五个字“日久见人心”了。

可这样当然是有弊端的,且先不说时间一长有些心思活络的家仆就会想着法子在宅子里站稳脚跟,就单说那些奸猾狡诈的,搞不好便会铤而走险只为了卷主家的钱财捞上一票就跑路的。

是以留谁去谁真的是门文章,而六娘子这个做法虽有些繁琐麻烦,可到头来却能将这些从四面八方集来的人理个清楚明白。

与此同时,秦妈妈在一旁也在琢磨,忽听六娘子喊了她一声,她连连抬头,却听六娘子莞尔道,“妈妈别犯愁,我会跟妈妈一起去南花厅选人的,让揽月和竹韵在一旁做名册,妈妈是老眼光,之前跟着祖母每隔四年也是会选一些新入府的小丫鬟的,虽然这次人多了些,可左右的做法大致相同,就是要辛苦妈妈了。”

“夫人折煞老奴了,这些都是老奴分内的事儿。”秦妈妈垂了头,恭敬之态视而可见。

六娘子微微的一点头,然后唤来了揽月等人,先是吩咐了鱼安和流萤往安置人的两个厅里搬去了几座冰山,又命厨房的丫鬟熬制了几锅消暑热茶,方才准备好了空册笔墨,带着秦妈妈和陈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南花厅。

接下来的整整一天,六娘子半点都不敢怠慢,因为拖的久了还要留人过府住宿,事儿便更多。所以六娘子连午睡都弃了,只专心的听着揽月和竹韵在那儿一个丫鬟一个妈妈的细细问。偶遇着一两个她自己瞧的顺眼的,六娘子便会出口多问两句,若见那些眼高手低的,六娘子便会给揽月她们使眼色,示意早早打发了。

这中间,陈伯先来报,小厮那边已经留好了人,剔除的九个人他已经安排在了别厅,只等着牙婆子来领了。六娘子点点头,看着面前还剩下三三两两没有询问的丫鬟和妈妈们,心想着总算眼跟前的也快要熬出头了。

一个时辰后,丫鬟妈妈这儿也理出了个大概,三十五人里,一共留了十八个丫鬟和六个妈妈,剩下的十一人六娘子便让秦妈妈带着并了陈伯挑剩下的小厮统统的转手给了一直在前厅战战兢兢候着的牙婆子。

当看着面前三十几个下人那还算整齐划一的福身问安时,六娘子端坐在椅子上只感觉自己嘴角笑的都要僵了,不过从一大早忙到了申时,眼下看来也还是有收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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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就在六娘子忙完这件大事儿的第二天,沈慧春来了。

当时六娘子正在重新誊家仆的名册和归整卖身契,听人传报,她连连下炕及鞋想出去迎,却不料沈慧春脚程特别快,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进了暖香坞。

一见她,沈慧春便是哭笑不得的骂道,“我也拿捏不准妹妹了,你是太把我当外人了还是太不把我让外人了,昨儿晚上你差了丫鬟来说人牙子把家仆带来了,今儿我赶早来,妹妹却已经把人牙子给打发了。”

六娘子笑着将沈慧春迎进了屋,连忙解释道,“我自己管了这两天的事儿还不算是掌家呢,这就忙的脚不着地儿了,连午觉都睡不上了,便知姐姐定是忙的,又怎么再好意思去叨扰姐姐。不过是挑了一日的人,左右就是费了些眼神力气,其实也不算是难事儿。”

“这是?”沈慧春一边听她说着,一边伸手翻了翻六娘子手边的名册问道。

“一下子进府的人实在太多了,我想着光有卖身契也不顶用,还是要整理一份名册,以后谁是谁,改了什么名字,即便一下子说不上来,但总是记录在册的。”

“你这个法子好!”沈慧春眼前一亮随手拿起了一份名册细细看了看,然后惊讶道,“弟妹一手字写的可真是漂亮。”

六娘子闻言谦逊道,“不过是外祖父以前日日逼着我做功课而已,这两年疏于笔墨,也已经生疏了。”

“弟妹这是在给丫鬟们起名字?”沈慧春见名册上,每个人的后头都跟着一个正紧的新名字,不免心叹六娘子的细心。

六娘子点头道,“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是既然已经和侯府签了卖身契,要在府里规规矩矩的做家仆,名字还是得改一改,好不好听是其次,主要按人头分批次,管起来、分配起来也方便。”

“是啊。”沈慧春将名册递还给六娘子,然后问道,“这几日,可有收到侯爷的平安信?”

六娘子轻轻的摇了摇头,“侯爷在外书信往来多有不便,他说过一旦到了驿站若是方便了就会写信报平安的,回头得了信,我就差人告诉长姐。”

“好好。”沈慧春连连拉着六娘子的手道,“俗话说万事开头难,我寻思着你若少个可以商量的人,不如咱们就早些把英娘接来宣城给你做伴?”

六娘子是新妇,还未等回门沈聿白就领了皇命远赴关外。沈慧春自己是过来人,知道六娘子即便看着懂事聪慧,可说到底也只有十二岁,若是有个好说话的姐妹妯娌在身旁,平日也多能打发些闲暇,便会觉得日子过的快一些了。

六娘子一听果然雀跃了起来,“可以让英娘早些来吗?”其实六娘子对沈慧英的印象不错,知她明理开朗率真而得体,若是有她做伴,自然再好不过了。

见六娘子高兴,沈慧春温柔的一点头,嘴角的笑意也深了深,轻语道,“既你也觉得妥当,一会儿回了府我就给母亲写信去。”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八十八章 满庭芳•家仆进府(下)

第二天六娘子起了个大早,用了膳扮了妆后,她便带着揽月等四个大丫鬟去了前院的南花厅。

今日的六娘子打扮的庄重有容,仪态大方。整齐的乌蛮髻梳的别致仔细,三翅莺羽的珠钗衬得发丝乌黑发亮,光泽奕奕。

一袭绢纱料子的牡丹彩蝶纹浣花锦衫外头罩了一件明艳的月白兰花刺绣交领褙子,下面衬了一条浅绿色的立式水纹八宝立水裙,衣裙颜色相撞,非但不见俗气,反而让六娘子整个人看起来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出水芙蓉般,清泽丽形,姿态楚楚。

南花厅里,陈伯和秦妈妈一早就聚齐了昨日留在府上的那些家仆,只等着六娘子今天来教规矩。

所以当六娘子缓步迈入厅内的时候,忽闻本是碎语不断的大厅里竟一下子变得安静了。

她一边觉得满意,一边又不太愿意府里的家仆这般恪守陈规,死板不通,便尽量放开嗓子亮了声音道,“侯爷立府新规,若要细细说来只怕能说上一天。你们也且刚刚入府,并不指望你们能事事到位,可是有没有心思隔几日便能一目了然。新地方新规矩,大家都要慢慢适应,更何况各屋各处的规矩多有不同,那些繁文细节我也不一一赘言了,回头你们归了哪个管事哪个妈妈,就由着他们来教,不过这府上的大规矩,我今日还是要费舌说一说的。”

六娘子说完顿了顿,抬眼轻轻一扫,只见面前三十几个家仆皆噤若寒蝉,似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一下,当下还是有些满意的。

其实并不是六娘子刻意要乔张做致装出一派高高在上的姿态,只是古代不比现代,主仆制度那是根深蒂固的,更何况六娘子身处侯府,这里头的讲究就要更到位一些。

主子就是主子,下人就是下人!六娘子这么做,不是主张上下的等级制度,也不是存心想给这些新进的家仆来个什么下马威,只是她觉得,作为主子,待人宽和是必须的,但是却要让这些下人知道,待你宽和,是希望你能尽忠职守的给侯府卖力干活儿,而并不是把你请回来当爷当小姐的。

立威有则,有规可依,这是六娘子对待家仆的姿态,不盲目不桀骜,她觉得只有在最开始的时候双方都摆正了姿态,以后才能将这种好的作风沿袭下去。

想到这里,六娘子顺手喝了两口凉茶,润了嗓子又继续道,“不私拉结派,不攀比,不嚼舌根,不越级,不私下变卖主家财物,不仗势欺人…”

这边六娘子说着,那边揽月记着,一笔一划全都归整进了六娘子早上刚装订好的小册子里。

六娘子注意着揽月落笔的进度,然后又道,“府上赏罚分明,你们进了府,就只当这儿是自己的家。我亲自挑的你们自然是想把你们当做正正紧紧的家仆来看的,以后谁到了适龄年纪要成亲,府上也会给你们体面的,若是生了家生子,几代几代的传下去,日子也是会越来越好的。”

六娘子说着,手微微的一伸,一旁的竹韵就递上了一块小小的青白玉牌。

玉的水头是一般的,不过打磨圆润,顶上串着红锦绳,下面缀着个小巧的五蝠流苏络子,简单却雅致,看着像是腰坠之类的饰品。

六娘子见站在前排的几个胆子微微有些大的小姑娘已经抬起了头悄悄的打量起了自己手上的玉牌,不禁微微的笑道,“今儿就是给你们瞧个样子,这玉牌我已经让石缘楼的师傅去订做了,每人都有一块,做的时候我会让师傅刻上你们的新名字。既进了府,咱们就一切从头开始,改了名字就是新的生活,可你们一下子这么多人,我就是敢夸自己记性好,却也会保不齐把你们谁和谁的名字给记岔的。挂个名牌在腰间,好看不说,还能让旁人一眼看见名字不至于喊错,我觉得还是方便的。”

六娘子话音刚落,下面已经响起了窃窃声。

“啊…那玉的水头看着很好呢…”

“夫人出手阔绰。”

“公卿侯府之家呢,石缘楼可是宣城最大的一家玉器店。”

六娘子听了两句,不免觉得有些汗颜。

其实这事儿真不是她要刻意显富充阔绰的,这些玉牌是她让陈伯去石缘楼选的边角料,要说玉料的水头有多好那是没有的,不过就是看着漂亮罢了。刻名牌的事儿六娘子是早已经想好的,可是用玉料却是临时决定的。本她想用木料或者绣面的,结果这事儿同赵老夫人一说,老夫人就笑她小气,说谁家丫鬟小厮没事儿别块木头在腰间的。她想想也对,又恰巧遇着石缘楼的这批玉料边角也便宜,她就花了几十两银子全部买下来了。不过事后想想也是够有些奢侈的,因为料子花了几十两,但是师傅的手工费也花了几十两,前后也有将近五十两花销了…

这样一思忖,六娘子就觉得当务之急,她手上除了要做家仆和主宅那儿的名册之外,似乎还要仔细的做个账本出来。沈聿白走的时候给了她七千两,如今她左右花掉了将近一百两,虽不算很多,可若是以后沈聿白随口问起,时间一长她也未必说得清个子丑寅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一记在案总不会有错。

如此一想,六娘子又觉得掌家实属不易,不禁在心中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再看向眼跟前那些略陌生的面孔时,她的目光就柔了几分,“我知道这世道不易,你们也都是娘生爹养长大的,谁家但凡容易些,都不会把孩子送出来为仆的。不过只要你们本本分分的做好了,以后若是约满出了府回了家,那也都是体面的。且你们尽心尽责我也会体恤你们,府上都是有轮班做休的安排的,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也会让你们轮着休息方便出府探亲。所以说穿了就一句话,你们尽心伺候好主子认真办好事情,侯府定不会亏待了你们。”

从前在怀阳赵府的时候,六娘子就觉得下人做休制度全凭主子一张嘴其实很没有规范性,虽这样下人也有轮休的时候,可是谁多谁少却没个定数,似乎全凭主子个人偏向,时间一长难免有休息少了的人心里头不舒服。

所以到了宣城以后,浅草阁里,六娘子便按着十天一周期让揽月她们几个轮着休一日。如此一个月下来,每人能休三天,若是隔着年节,六娘子会再多给她们三日的休息,揽月几个都觉得这样安排甚好。

是以六娘子就把这套轮班做休的制度照搬到了侯府,并准备以后就这么一直做下去。有劳动就应该有休息,若是遇着家里有事儿什么那是另算,六娘子觉得赏罚分明,下人才有干活卖命的动力。

左右半个多时辰,六娘子麻利的将正事吩咐完了之后又和众人聊了两句闲散的贴己话,便让鱼安陪着回了暖香坞,留了秦妈妈、陈伯还有揽月她们一一分配丫鬟小厮们的职务所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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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过后,六娘子睡了一个足足的午觉,下午刚起,鱼安就传报,赵府的方妈妈来了。

六娘子命人将她迎了进来。

方妈妈火眼金金,一下子就瞧出了六娘子屋子里多了几张稚嫩的生面孔,几个丫鬟虽看着年纪还小,做事儿也略显生疏不妥,不过倒都是安安静静很本分的样子,方妈妈心里就松了一口气。

“大热天的,妈妈一路过来一定渴了,这是秦妈妈煮的酸梅汤,妈妈尝了解解渴。”六娘子笑着亲自替方妈妈倒了一碗冰镇的酸梅汤。

方妈妈有些受宠若惊,连连倾身上前双手捧碗道,“夫人且慢且慢,老奴自己来。”

六娘子见状不再坚持,笑着直了腰身道,“不知妈妈来所为何事?”

“老夫人惦记着夫人所托,揽月的事儿老夫人一直上着心呢。”方妈妈喝了一口凉凉的酸梅汤,只觉汁水入喉生津解渴通体舒畅,人也精神了些。

六娘子一眨眼,忙问道,“是吗?不知外祖母替揽月寻的是哪家小生。”

“是老夫人本家庄子上严管事的小儿子严久祜。”

六娘子一愣,想了想后有些为难的道,“严管事的小儿子…但妈妈,揽月我还是想重用的,回头她成了亲,我还想让她回来做管事妈妈的。严管事在庄子上素有威严,回头若是揽月嫁了过去又转身回了侯府,严家会不会有微词?”

“老夫人自然是帮夫人考虑到的。不瞒夫人,严管事两个儿子,大儿子是个聪明能干的,娶的媳妇也是能说会道的,现在家里基本上都是大儿子、大儿媳两手罩着的。这小儿子今年刚满二十,说好听呢是规矩乖巧,说的不好听的就是有些木讷,人是不傻的,只是性子慢,又有大儿子在前面比较着,小儿子就没这么出挑了。是以老夫人说起揽月,严管事是连连点头的,直谢谢老夫人心里念着他呢。”

听方妈妈这么一番解释,六娘子便是一扫之前的忧虑,眉开眼笑道,“外祖母挑的人我如何会不放心,既大家都说了开,那以后也是没什么不和气的。若是方便,妈妈可否让我私下见一见那严久祜。妈妈也知道,揽月从进了赵府以后就跟在我左右,我们虽是主仆,不过情分毕竟不同,她的事儿,我不愿意得过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