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音在笑眯眯地缝荷包。
医疗兵们暂时看不到人，但是方若华能想象得到，他们正在把一批一批的药剂从生产线上搬运下来，分发到每一个人的手里。
众人眼睁睁盯着蚁兽不断靠近，气氛到不像当初失去墨星时那么慌乱无措。
原战就很想得开：“该来的迟早会来，我们不是第一个，飞马星不是第二个，这回咱们还算幸运，蚁兽和别的巨兽不同，它们对袭击人类其实不怎么感兴趣，只要不迎面碰上，它们主动攻击的可能性不大。”
是，蚁兽的危害在于喜欢筑巢。
它们占领一个星球，会把那个星球从头到尾挖通，会圈定地盘，把一切有用的东西都拖回自己的巢穴，包括它们地盘里的人类。
密密麻麻的蚁兽彻底吞噬一颗星球的时间，最长不超过一年，最短只有数个小时。
第九防线之外，破破烂烂的死星像亡魂一样在宇宙里游荡。
洛严就看着探测仪的一角，蚁群过境，一颗小星球在他眼前崩溃。
“真像是命运的预示。”
他转过头看方若华，“我要回前哨基地，若华，送你们先走？”
方若华点点头：“走。”
原战老老实实起身，去安排最优航线。
洛严抬起手把自己的军装领扣系好，戴上帽子，在光滑的金属墙壁上照了照，形象还是很完美，刚要离开，就接到冷中校的视频通讯。
“洛严少将，谢少校要求郭建伟中尉…前飞马星守备军团郭建伟中尉和您通话。”
洛严吐出口气：“接。”
谢兰生先从门口进来，点点头，一挥手，一阵脚步声响起，很快，郭中尉那张带着轻佻笑容的脸就出现在虚拟屏幕上。
洛严冷着脸：“我很忙，你有话直说。”
郭中尉这回也没有卖关子，就是有点不甘不愿：“我的团队曾研究出一种能对付蚁群的办法。”
洛严一愣：“请说。”
郭中尉咬牙，瞪了谢兰生一眼，先冲他又吼了一句：“你这人真是个神经病，就这么颗半死不活的星球，有什么好留恋的，蚁群想要，让他们占去就是，你怕当星球遗民？你现在又比遗民好多少？”
谢兰生还是面无表情：“说吧。”
郭中尉摇摇头：“本来还想用这个法子换姓柳的丫头一条命，现在算了，和一群傻子有什么好计较的。”
“我的人发现蚁兽莫名其妙地去吞吃另一种不知名星兽，他们觉得好奇就调查了一下，最后发现这种星兽体内带有一种香气，香气能让蚁群兴奋。”
“只要蚁兽感受到这种气息，就会穷追不舍，决不放弃。”
郭中尉挑眉，“经过多方探查，我们才知道这种星兽应该是吃了一类香料，真正吸引蚁群的，是香料。”
“香料在哪儿？量有多大？”
洛严转头问谢兰生，“马上准备，派出所有机械人，智能飞船携带香料，把蚁群引走。”
谢兰生没有说话。
郭中尉翻了个白眼：“哪有那么容易，必须要活物吃进去之后才能起作用。”
洛严一怔。
谢兰生：“我们守备团志愿者七百零五人，愿意服用香料，承担这次引走蚁群的任务。”
“人数应该足够，我要求你上报联邦政府，给他们的家人发放奖励，给他们，他们应得的荣誉。”
洛严：“…好。”他顿了顿，“我亲自驾驶星舰，带他们去。”
谢兰生登时皱眉：“你没有必要非要跟着去送死。”
洛严沉默片刻：“我身为目前第九防线军事最高指挥官，身先士卒是我的荣耀和责任。”
说着，看着小薇，“这句话要记录下来，将来有人为我著书立说，我赴死前这一段肯定会是很重要的内容。”
小薇：“…好的。”
方若华叹气，一伸手打断洛严的慷慨激昂：“把香料运上我的星舰，马上所有人出发，捕捉一批兽类。”
说着，盯向郭中尉，“吃了香料的活物就成？”
郭中尉无语：“好吧，行，只是野兽可不会主动把蚁群引走，别指望智能操作系统，就算是你们洛少将最顶尖的智脑‘小薇’，也不可能完全精准操作一艘星舰，做宇宙航行时应急也就罢了，像这种要把蚁群引走，还必须引得非常远的事，智能系统办不到。”
方若华轻笑：“所以要加上人。”
紫罗兰的智能系统已经非常发达，但是星舰太复杂，终究做不到无人操作。
谢兰生一声令下，一千多只各式各样的野生动物装笼，和几箱从实验室翻出来的香料一起送上星舰。
方若华想象了下守备军团的战士们成群结队，驾着机甲，飞车，满地活抓野生动物的场面…
“生活在没有动物保护部门的时代，原来竟然也有点好处。”
洛严：“好了，接下来是我的事，若华，送你们去…一艘最新型号的星舰，你带着兄弟们回家。”
方若华头也不抬一下，仔仔细细地研究星图，研究航行路线，把有人生存的星球都圈出来：“原战，带兄弟们走。”
原战失笑：“老大去哪儿，我们就去哪。”
洛严蹙眉张了张嘴。
原战就翻了个白眼：“别争了，咱们都是些亡魂，活一天少一天，再说，瞧我们老大这意思，蚁群的事她要担起来，我们老大谁不知道，那是生来就只愿意当英雄，不肯做狗熊的。”
方若华：“…”
第五百七十八章 平安
原战讪笑：“我只有一句话，老大在哪儿我们在哪儿。”
被抛弃过无数次。
抛弃过别人无数次。
现在，再也不想被抛开，也绝不会再抛开别人。
唐无念和叶清音笑了笑，都没说话。
方若华叹了口气：“留下必要的人操作星舰，其他人都搭乘别的星舰先回艾尔。”
原战挠头：“怕是没人愿意走。”
艾尔毕竟不是他们的家，实在没有多么强烈吸引力。
大屏幕上，谢兰生神色平静，没有反驳，没有道谢，只是静静地道：“飞马星最先进的星舰也比不上前哨的‘不死之鹰’。你们如果乘坐不死之鹰，或有生还希望。”
原战哼了哼：“就你们联邦那些制式的玩意儿？我这个宝贝，论稳定性，论速度，超过你们那破船不知道几百倍。”
好吧，去赴死的人有决定权。
谢兰生闭嘴。
说话期间，准备工作一直进行，话没说完，一切准备就绪。
一号星舰上，冷中校平平静静地告诉所有学生，墨星遗民们会帮忙引开蚁群，在他们出发的同时，我们用最快的速度离开飞马星系。
“星舰离港，还有你们身上带着的气息，都有可能会吸引到蚁群，等他们成功和蚁群接触，我们再出发，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洪如：“…”
好多学生脸上的神色惶恐。
他们还年轻，还知道什么叫心虚，洪如忽然想到当时进入前哨基地，那些人在救了他们之后，被拦在警戒线之外，却没有丝毫动容，平静地离开。
他们这些联邦大学的精英，受了人家的大恩，在最关键的时刻，却对人家毫无助力，如今，忍受完屈辱，对方还要为了别人的星球，牺牲自己。
“究竟什么人才没有好好生活的价值？”
洪如心中难受的厉害。
洛严坐在方若华对面，说什么也不肯下星舰，只和陈圆圆联系了下。
看到圆圆嫩嫩的小姑娘，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默默看着他，洛严觉得自己刚才吃的营养剂变成最完美的甜粥。
“自己回家，注意安全。”
“嗯。”
陈圆圆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
洛严觉得她特别漂亮。
方若华扭过头去不看这人和美人互诉衷肠，一直到星舰上一切准备就绪才道：“其实这一次，人多人少都不重要，你根本用不着一定要留下来。”
洛严把谢非和身边的护卫都打发走，让他们护送学生们返回帝都，自己却是不肯走：“如果我真的只让一群平民去完成这一次任务，那么我回去就得自己脱军服，摘军衔，否则也没脸继续做紫罗兰的军人。”
“我不是跟你说过，紫罗兰不该是眼下这个样子，改变，先从我自己开始。”
方若华想了想，也就不去劝。
反正她本人没有赴死的想法，至少不是现在，现在许岚和圣德门还半点消息都没有，她怎么可能会想死？
一号星舰内。
学生们沉默良久。
联邦大学的十三位直播负责人小声交流了两句，其中两个站起身道：“我们希望能和洛严少将在一起。”
冷中校愕然。
这两个人神色到是有点激动，其中一个更是眼睛发红：“不是说笑话，我们也害怕，也考虑了很久，也想老老实实回家…但是我答应过校长，要把这一次旅行都拍给大家看。”
“这一次旅行中最值得让大家都看一看的，恐怕就是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了。”
洛严一收到消息，登时也笑：“好，有血性。”
登时让人，唔，微型把直播设备送过来。
“虽然很有血性，但是这个活我做得比你们好，相信星网上下到稚子，下到老人，都喜欢看我直播远胜于你们。”
两人：“…”
实在是哑口无言。
一切准备就绪，方若华起身离开指挥台，示意洛严坐上去。
洛严笑眯眯招招手，右手握拳，触肩，回平安礼。
几乎只是一瞬间，毫无征兆，星舰便在星港消失。
洪如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扑到窗边向外看去，只看到从眼前划过去的，漂亮的尾翼。
谢兰生摘下军帽，笑了笑：“这星舰的确很出色，比我们的好。”
郭中尉愣了半天，忽然挣扎着抬头，看向冷中校和那一干学生。
“去年十二月，我小侄子和柳爱英的弟弟打了一架，打赢了，回家后我爸连夜带着他去柳家门口跪着赔罪，跪了三天，没见到柳家的人，我爸想带着家里人离开主星，可是不允许通行。”
“我知道为什么，因为我犯了罪，被罚在飞马星系服役，所以他们就不能走。”
“后来，我小侄子就被人打死了，遍体鳞伤，死不瞑目，我爸也气死得吐了血，没两个月就卧病在床，再也没有起来。”
“凭什么？我小侄子和人打架，也不过是因为不想跪下，不想舔柳家那小少爷的鞋，有什么错？”
郭中尉嘲弄地扬了扬眉，冷笑，“我听说，政府要优待我哥和我姐，给他们在主星安排工作，多好，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这是优待，可我他奶奶的就不想要这份优待，我就是不甘心！”
一号星舰内，所有学生都没有说话。
柳爱英低下头，浑身发颤，一颗心好像被巨大的拳头握紧，剧痛。
郭中尉板起脸，冷笑：“我到要看看洛严和那帮墨星遗民们，最后落个什么下场，他们死了，联邦政府能记住他们几年，联邦那些道貌岸然的大贵族，究竟能有几分感激之心，这帮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保护的学生，未来是个什么样子！”
星舰上沉闷的气氛蔓延。
所有人都好似听不到他的话。
郭中尉吐出口气，直接对冷中校道：“那种香料有可能让蚁群狂躁，让他们注意一点。”
谢兰生点头，让身边的副官通知洛严。
洛严却第一时间出现在大屏幕上：“还有一个小时，我们将进入蚁群的感知范围，你们坐好离港准备。平安。”
冷中校沉默片刻，轻轻地吐出几个字：“平安。希望诸君顺利返航，我在帝都等候将军。”
第五百七十九章 笑喷
“咳！”
洛严忽然一笑，收敛了一本正经的表情，显得轻松许多，“别那么严肃，直播呢。”
开两句玩笑，那仅有的一点悲壮的情绪，到又减弱了些。
洛严转头看到星舰工作人员标准的，完全超出教科书级别的操作，堪称心动神摇。
微型拍摄仪器摆弄了下，居然还真玩得似模似样。
认认真真拍了半天，还加旁白，提示收看的观众注意学习记录。
“第一舰队夏木手底下的星舰操作人员，号称联邦最优秀，我看比起我这帮同伴，还要差上三分。”
星网上一众带着悲伤，为少将哭泣的观众们一时也哑然。
他们好像从没有见过少将这一面。
他们也从不知道，洛严少将还会吐槽夏木中将…两个人熟悉吗？
似乎在正式场合，两个人只是点头之交而已。
唔，至于说矛盾，大家也没看出来过。
私下场合，少将从不对中将敬礼这件事，在广大民众眼中十分正常。
洛严少将向来高冷，他有这样的举动，有什么好奇怪的，要是他毕恭毕敬地对待长官，那才领人惊奇。
如今还有时间，洛严带着笑容在星舰里参观，好奇心十分旺盛，动不动就拐弯抹角地探听星舰的底细。
他这种放松情绪的方式有点意思，方若华到不是很意外，在联邦大学时便听谢非说过两句，洛严喜欢拍摄，也喜欢露面，每次他接受著名媒体采访时，都要化妆，彩排许久，光是为他写稿子，做宣传的，整个第三舰队就养着半百人。
他对外的形象，都由专人来涉及维护。
一号星舰上的谢非表示：“小爱好而已，好处比坏处大，反正就是哪天玩崩了，他也依旧是联邦杰出的少将，军部倾力培养的人才，他的精神力和体能等级也不会因此改变。”
方若华到是觉得，洛严变成今天这副模样，格外纵容他的谢副官也是难辞其咎。
星网上的观众们却是体会不到方若华的那点小腹诽，心里惶惶无措，好多人都忍不住一哭。
方若华站在旁边看了半天戏，忽然一拍手：“对了。”
众人齐齐转头看她。
方若华托着下巴，神色严肃，抬头道：“唐无念，你来给观众朋友们讲解一下我们星舰上使用到的前沿技术。”
唐无念怔了怔：“哦。”
他向来听话，在这方面下的工夫也最多。
虽然还是星舰上具现出来的技术人员在这方面有优势，可这些技术人员先天条件不足，技术出类拔萃，却是行为刻板，很难直接与人交流。
好在唐无念也够用了。
他长得比洛严还好，五官精致得像是画出来的一般，气质卓然，带着远古才有的一种静，衣饰精致，又很年轻，实在是青年才俊。
如今正在赴死的途中。
也许很短的时间以后，这个年轻的生命就要在宇宙中凋零。
人固有一死，宇宙中牺牲在巨兽魔爪之下的勇士不计其数，但有多少能让这么多人看着，一步步走向死亡，还是这么漂亮的少年，没有丝毫的慌乱，那么镇定，沉默。
观众们都快被自己的脑补给疼得心肝肺炸裂。
“好孩子，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我们一定认真听。”
“你有什么愿望也说出来，我们肯定帮你实现。”
唐无念不徐不疾地讲了讲他们星舰上用到的一些先进技术，他本来就是机关高手，如今学会星际这方面的知识，在技术水平上绝对不比真正的技术高手差。
方若华这艘星舰，也的确比当下最先进的还要先进许多。
星网上专业人士听得双眼冒光，听了一会儿更是痛心疾首。
“这么年轻，绝对是天才！”
“让这样的天才，这么好的星舰一起陨落，简直就是犯罪。”
“紫罗兰的耻辱！”
“…”
一时间军部接到了无数的投诉电话，帝都还有好多人到军部周围去游行，抗议，质问他们怎么能害死如此优秀的少年人。
军部也急，不说别人，损失一个洛严军部上下就都想去撞墙，可他们手不够长，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们再严令洛严返航，对方不听又能有什么用？
要是可以，他们还想派出去百八千人敢死队，把洛严替换回来呢。
一个洛严，比一千个，一万个联邦士兵都值钱！
先不说他的家世，光是联邦政府和军部，每年花费在他身上的资源和金钱，都足够养一个小型舰队的。
哪怕不说洛严，方若华那是上面点名关注的重点人物，听说大元帅主动夸过她。
如果可能，他真想下令飞马星系不惜一切代价护送这几位回主星。
问题是这几个都是无论他说什么，全能当根本听不见的主！
隔着星网，众人的欲哭无泪唐无念一概不知，他老老实实按照方若华的指点把该介绍，该显摆的都显摆一遍，然后方若华借机挥毫泼墨写了招聘广告，让他在手里拿着亮一亮相。
“寻找与我们志同道合的你们，共同实现人生的意义！”
观众们：“…”
洛严都笑喷了。
“洛严少将。”
星舰里众人都笑，小薇默默计算时间提醒道，“马上进入蚁群的感知范围。”
洛严默默在指挥位置上做好。
方若华站起身，走到他身后坐下。
大屏幕上已经能清晰可见地看到密密麻麻的蚁群，漆黑的，巨大的眼睛，又长又密的绒毛，两根触角感觉比成年人的身体还要粗一倍有余。
镜头拉近，有那么一瞬间，方若华也毛骨悚然，总觉得蚁兽正盯着自己，看到了灵魂里面去，让人遍体生寒。
星网上无数观众同一时间静默。
多少人身体微微颤抖，恐惧袭扰精神，转移开视线，不敢直视。
原来这就是兽群。
看过多少次事后的报道，也没有今天这般震撼。
“坐稳。”
洛严沉着一张脸，轻声道。
根本不必他提醒，原战一行人，连同方若华，唐无念，叶清音，都把自己牢牢地固定在座椅上。
“加速！”
洛严一声令下，星舰陡然加速，朝着蚁群冲去。
一瞬间，蚁群似乎停顿了片刻，触角齐齐指向星舰，左右摆动，然后同样骤然加速。
“啊！”
学生们抵抗不了心头的紧张，好些人不觉小声惊呼。
第五百八十章 赌一赌
方若华转头：“动物们都已经喂食过？香料够吗？”
唐无念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