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绍昀仰天无语,匆忙进卧室穿戴整齐才回到客厅,问:“时间不早了,你怎么还不睡?”

小小指一指脑袋,蹙眉说:“头痛,没洗澡,睡不着。”一个简单的句子,包含了三个内容,他不擅长于照顾别人,听起来比较麻烦。事情总要一样样解决,他叹了口气:“江小姐说为你准备了止痛片,你知道放在哪里吗?”

她想了想,“好象在床头柜里,又好象在梳妆台上,不对,应该在包里,也不对——”

知道多问无益,耿绍昀无可奈何,拔通江雅秋的手机,一个动听的女中音从电话里传出:对不起,你所拔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只好又问:“你知道江小姐家中的座机号码吗?”

小小眨了眨朦胧的醉眼,有点困惑: “有了手机还要座机干什么,秋姐才不是浪费的人。”

两指按在太阳穴上,他也觉得头开始隐隐作痛。最后,只得出门去社康中心买一盒止痛片,把水和药送到她手上,看着她吞下药片,他问:“好点了吗?”问完,才发觉自己也是头脑发蒙了,又不是仙丹,怎么可能立刻起效。

她却煞有其事的点头:“好很多,你人真好,我要洗澡!”

差不多习惯了她的跳跃式思维,耿绍昀大概明白“你人真好”与“她要洗澡”之间存在什么样的因果关系,唇角略微下沉,是真他妈的好,连自己的妈都没有这样伺候过。虽然不甘愿,他却不得不做,放好洗澡水,见她摇摇晃晃走向浴室,他又忍不住:“你行不行?”

“你想帮我洗澡?”她回头眯着眼睛笑,象极了狐狸的媚眼。他的心猛烈一跳,幽深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几秒钟,然后不着痕迹的移开,淡淡说:“你喝多了,小心别滑倒。”其实他并不担心,浴室里铺的是防滑地板,她还没有醉到不能站立的地步。女人酒醉,是男人的机会,他终究还是放过了这个机会,更多的是不屑于这样做。

小小进浴室已经有一阵子,里面不时传出“哗哗”的水流声。耿绍昀倚靠在沙发里闭目养神,一阵阵倦意袭来,尔虞我诈的拼杀中不会感觉到累,亦步亦趋的照顾一个人却很容易疲倦,他不喜欢亏欠别人的感觉,杜修宇的托付,虽然令他为难,但无法拒绝。“哗啦”一声巨响从浴室里传出,耿绍昀霍然站起,“怎么了?”浴室里寂然无声,他又提高声音:“苏小小?”还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几步冲在浴室门前,他急切拍打浴室的门:“苏小小,你答应我一声。”等了一分钟,没有听见任何回音。情急之下,他狠狠一脚踹开门,闯进了浴室。

小小安静坐在浴池里,双手交叠扶住浴池边缘,仰起头怔怔看着突然闯入的绍昀,柔和的桔黄灯光下,她的脸色出奇惨白,脸上几滴水珠闪烁着迷离光泽。乌黑长发湿漉漉披散,遮掩住赤裸肩背的映雪肌肤,水底下,白玉胴体若隐若现,十分诱人。

耿绍昀却生不出丝毫绮念,只觉得恼怒,转身背对着她,“你搞什么,怎么叫,都不答应一声!”

“我想出浴池,不小心扭伤了脚,很痛,”小小轻声说:“刚缓过劲,正想答应你,你就进来了。”

他气消了,回过头,尽量管住自己的眼睛不看她脸部以下,“扶着墙壁能站起来吗?”小小点头。他展开一块大浴巾,挡住自己的视线,小小从扶着墙,从浴池里站起来,身子刚挨着浴巾,立刻被浴巾严严实实的包住。抱她到卧室的床上后,耿绍昀又从衣柜时随手拿出几件衣物扔给她,“快点把衣服穿上,我过一会儿就回来。”他迅速转身走出她的卧室,还不忘替她关上门。

过了好一会儿,耿绍昀拿着一瓶药酒再次进入小小的卧室,她已经穿好衣服,他问:“伤处在哪里?”

小小伸过一只脚,脚踝处高高隆起,红肿里透着乌青。耿绍昀把药酒倒入掌心,覆在她的淤伤处轻揉,手掌的力度轻重适宜,一股药味向四周弥漫开来,“我刚才去买药酒的时候问过医生,他说如果有淤血要揉散,才能好得快。”

小小感觉伤处的剧烈痛楚逐渐轻缓,“你人真好!”她再次肯定,“不如,我就嫁你吧!”

他抬头看她一眼,不动声色:“对不起!”

“什么?”

“我不该逼你去,太操之过急,忽略了你的感受。”

她定定看着他,眼圈慢慢发红。耿绍昀伸手把她额前几缕散乱的碎发理向脑后,“一切顺其自然吧,不要再强作欢颜。”

她双手突然揪住他的衣襟,伏在他胸前“呜呜”哭起来,温热的泪水渗过他的衣服沁入胸口,柔软的发丝轻轻拂过他的颈部,酥酥麻麻,一种异样感觉涌上心头,他觉得呼吸有点困难,仓促想推开她,她却如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揪住他不肯松手。耿绍昀挫败的抚额,这个女人,在他怀里哭泣,却为另外一个男人流眼泪。他仰首望着天花板上的白云浮雕,苍天呐,上帝呐,万一他娶了她,难道下半辈子都要过这种日子吗?

第二十四章

耿绍昀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醒来时,竟不知身在何处,窗帘低垂,稀薄的阳光透过厚重布幔,照得卧室昏昏黄黄,给人一种日薄西山的错觉。他躺着没动,仔细回想这是哪一个女友的香闺。卧室的门半掩,歌声断断续续穿过门隙飘入,唱的是一首经典老歌《雪绒花》,低缓柔和,听着十分悦耳。他听出了是小小的声音,这才想起自己是在她的卧室里,孤男寡女同床共枕一夜,居然什么事也没发生,仅仅是睡觉而已,柳下惠也不过如此,耿绍昀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定力。

客厅的落地窗前,小小席地而坐,正在摆弄面前两株盆栽, 口中哼着歌。无意抬头,她看见耿绍昀不声不响站在卧室门口,身上还穿着睡得发皱的衣服,头发也有点凌乱,远比不上平日仪表堂堂时来得完美,她却觉得顺眼,至少多了几分人情味,冲他笑了笑,“醒了?等你梳洗完毕后,就可以吃早餐了。”

他靠近前,俯身看她把盆栽植物的大段枯枝剪去,“在干什么?”两盆植物似乎是绍谦送过来的,一直放在阳台上没有理会过。

“这两盆文竹好好打理一下,可能还有得救。”她晃了晃脑袋,把落在胸前的一缕长发甩向脑后,笑着说:“横竖都这样半死不活了,不如让我做做试验。”他与她挨得极近,清晨的微风吹起她的发丝,飘飘扬扬拂过他脸庞,发间清香扑鼻而来。万丈青丝仿佛缠缠绕绕拂在了心口,莫明的心悸,他退开几步,站在较远的距离外看她,清晨的阳光里,她一身浅碧色休闲衣,微湿的长发披散,衬着素净的脸,清新如早春里一支新芽。他突然觉得幸庆,幸好她长得不错,也不刁蛮,虽然照顾起来有点麻烦,但偶而也可以拿来养眼。

耿绍昀从洗盥间里出来,小小已经摆好早餐,是纯西式的,牛奶、土司、果酱加熏肉。不怎么合他的口味,盛情难却,他端起牛奶喝了一口,问:“你出去买的?”

小小“嗯”了一声,“冰箱里什么都没有,我又不知道订餐电话,就到社区会所里去买了。”

他意外:“脚好了?”

“只要不跑不跳不穿高跟鞋,走路基本没问题,我还在小区里面溜达了一圈呢,你这个小区高档是高档,可一点也不好玩,早晨冷冷清清没几个人,好不容易见到一个人吧,又摆出一幅酷得不能再酷的样子,好象我欠了他十万八千银子似得,哪比得上秋姐那儿有人情味,同一个小区里的人见面有说有笑。唉——”她叹一口气,“是不是你们有钱人都比较冷血?”

“你也是有钱人,而且比我更有钱。”他提醒。

“那不是我的钱。”小小低声嘀咕,端着牛奶慢慢喝,显然,她也不怎么喜欢西式早餐,除了牛奶,没见她动过其他东西。

他笑一笑,不再和她争论,问:“你有什么事吗?”无事献殷勤,她特意去为他买早餐,当然不可能是因为对他芳心暗许。

“哦——”她略显窘态,掩饰的低头喝牛奶,“昨晚,那个,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

他笑:“就这样?”

“昨晚的事,别告诉老爷子。”

他看着她,不说话。

“如果老爷子知道了,肯定会找沈——,沈先生的麻烦。”她抬头回视他的眼,轻轻说:“都过去的事了,我不想再横生枝节。”

“好,”耿绍昀点头,端起杯子又喝一口牛奶,不由皱眉,牛奶里加多了糖,甜得发腻,放下杯子,他说:“以后别再喝酒了,一个女孩子,喝醉了不安全。”

“嗯!”她乖巧的答应。

“还有——”他顿一下,“做柳下惠不是那么轻松的事。”

小小“噗”一声笑了起来,晨光映照着她的侧影,唇红齿白,眼眸顾盼生辉,所谓明眸皓齿,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

自从这个友好的早晨后,他们的关系改善了许多,耿绍耿并不难相处,大多数时间里,他对她和言悦色以待,也肯耐心细致的教她。小小清楚这一切不过是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但还是很承他的情,即使万般不愿,也不好意思再辜负他的好意,终于肯认真学习。相处久了,他的魄力让她不得不服气,尤其欣赏他的处世态度,常在谈笑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当对手弃械投降后,他总是会给对方一条活路。“有些人,给他一条活路,就等于为自己留一条后路;而对于仇敌,就一定要让他灰飞烟灭,永远不得翻身。”他是这样教她的,又告诉她:“一切都是你父亲教给我的,他才是最好的老师。”

“哦,哦,”小小忙不迭点头,又疑惑说:“他怎么从不告诉我这些,就对我说,只要我快乐,做什么都可以。”

耿绍昀看着她笑,杜修宇会教别人,却不懂得教自己女儿,难怪女儿要给别人教。其实小小很聪明,学东西基本上一点即通,举一反三。他感慨:“如果你肯全心全意认认真真学上二年,再用三年时间独自去历练,五年之后足以独挡一面,杜世伯完全可以放心的把家业交到你手上。”

“我并不想要呀,背这么重的担子,一点也不自由,活得多累。”小小闷闷不乐:“老爷子说在他有生之年,要么让我嫁人,找一个能给我一世安乐的丈夫;要么让我学会执掌家业;总之他决不会让我有第三条路可走,我连放弃的权利都没有。”

“愚蠢!”耿绍昀第一次严厉的叱责她:“如果你真的放弃一切,变得一无所有,就会发觉更加没有自由,活得更累,你和你的后代或许会因为你的不负责任,不得不在困窘中求生存,一生碌碌无为。”

小小不服气反驳:“不是都说逆境出人才吗?”

“骗人的,正确的说法应该是顺境出人才,每十个成功的人里面,真正从逆境中成就事业的人至多只有一个,为了励志,世人就会不断的大肆宣传,让人产生逆境出人才的错觉。实际上,出生不同,很大程度上注定了命运不同。你想想看,当一个人必须为一日三餐奔波时,他有多少资本与时间去创就事业?贫苦人家的子弟即使资质出众,能有多少机会接受高等教育? 例外的人也有,但很少,而且付出的代价与艰辛是别人的十倍甚至百倍。”他看小小还是很不服气的样子,就说:“举个例子吧,你钢琴弹得很好,很多女孩却不知道该怎么按琴键,是因为她们比你笨吗?当然不是,当你学钢琴时,寒门子弟连摸钢琴的机会都没有。再有,江雅秋、陈倩,她们现在哪一个能力不如你?付出再多的努力,却永远难以与你所拥有的相匹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你命好,有一个好父亲!”

他说话很直接,不留一点情面,小小想了半天,找不出反驳的话,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种话,隐隐觉得有道理,一时间却又难以接受,许久, 她问:“你想让我明白什么呢?”

“你已经不再是一个孩子,既然不愿意选择你父亲安排的第一条路,嫁一个能让你继续活在玻璃城里的丈夫;就要学会自己担待一切,不要轻言放弃,别辜负你父亲为你打下的好江山,不为自己想,也为子孙后代想想。”

小小托着脑袋思索,他太强悍了,几句话,让她多年来根深蒂固的观念开始动摇。

“初九那天,随我一起去为你父亲贺寿。”

“唔——”小小恍然大悟,“说一大堆话,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阴险,太阴险了!”

耿绍昀笑:“教了你这么多,让你答应一件事作为回报,不算过份吧。”

她挖苦:“杜氏企业20%的股权还不够啊?”

他不以为意:“你父亲说,除非能说服你和我订婚,才会立刻把20%股权转让给我,否则,只能等到你执掌家业后,到那时,话事的人是你,天知道有没有。”

“不给,坚决不给,”小小狠狠说:“让你白忙乎一场,什么也得不到。”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到时候,你哭着喊着要嫁给我,我得现在就考虑一下要不要,免得事到临头,不小心伤了你脆弱的自尊心。”

没见过这么恬不知耻的人,小小正在咬牙切齿,他双手忽然扶在了她的肩上,让她不得不正面对他,“小小,”他认真说:“我不清楚你们家中的恩怨,或许杜世伯不是一个好男人,也不是一个好丈夫,但是作为一个父亲,他对你有过任何亏欠吗?”

小小沉默,年幼时,母亲远走,她在病中哭着要妈妈,是他彻夜不眠抱着她在寂静长廊中来回走动,哄她入眠;恶梦纠缠的日子里,每每从恐惧中惊醒,是他守候在床畔为她驱逐梦魇;二十一年的岁月,他为她遮风挡雨,是她生命中最强的依靠……最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没有,没有任何亏欠,作为一个父亲,他无可挑剔!”

第二十五章

耿绍昀最终把小小给说服了,下班后,陪她去买礼物,在商业街上漫无目的逛了一大圈,一无所获。他叹息:“做女儿做到你这种程度,真够可耻的,居然不知道自己父亲喜欢什么。”

“别光说我,你又好倒哪里去?”小小反驳:“口口声声说敬老爷子如师如父,怎么就不见你准备礼物?”

“你怎么知道我没准备?”他懒洋洋扫她两眼,“我早就为杜世伯准备了最好的礼物。”

小小一下子就来了兴趣:“什么礼物,拿来看看?”

“饿了,先吃饭。”耿绍昀顾他而言,“吃完饭,陪你去订做一套晚装。”

“我跟你说礼物,你扯什么晚装。”

他上上下下仿佛把她看了个通透,才慢慢说:“这份礼物不包装一下,还真送不出手。”

“哦——,哦——”小小指着他,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那个“最好的礼物”,难怪费尽心机要说服她去贺寿,她愤愤不平:“奸商,奸商……”两道熟悉的人影相互依偎着不经意闯入视野,她咦了一声,瞪大眼睛仔细张望,却无影无踪。

耿绍昀回过头,繁华的商业城里,灯火辉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怎么了?”

“我好象看见……”她困惑的摇摇头,“不对,肯定是我眼花了,她怎么可能和沈嘉恒在一起?”

“喂,”耿绍昀在她脑门上弹一下,“我第一次陪女人逛街,你能不能给个面子,别老想着旧情人,我好歹是你的挂名未婚夫。”

“去、去、去,是哪个人啊,历任的、现任的情人一大堆。”小小狠狠推开他的手,无意中碰到了他腕上的手表,“哎呀,我想到了。”她一把抓过他的手,仔细看腕上的手表,连连点头:“这个好,这个好,就你这个款式的,多少钱?”

她的手很软,纤细的指尖划过他掌心,如同有电流般,酥酥麻麻的感觉一直蔓延到了心底,他不太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抽回了手:“就要这个款式的?”

他手腕上的表是一款限量的Patek Philippe手表,已经停产,在市场上根本就没有得卖。小小想一下,说:“就要这个品牌的,款式不一定要完全一样”。结果耿绍昀陪她到Patek Philippe手表专卖店选购了另一个款式,付帐时,他很自然的拿出信用卡给递给店员,她笑嘻嘻:“是不是你陪每届女朋友购物时,都习惯了主动付帐?”

他敲她脑门一下:“帮你付钱,还说风凉话。”

“别敲脑袋,人都被你敲傻了。”小小揉着脑袋:“这钱算我向你借用的,以后还你”

他斜睨她一眼,笑:“让你父亲帮你还?用你父亲的钱为你父亲买礼物,啧,比我这个奸商还会算计。”

“呃——”小小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她没有存款,凭她的工资一年不吃不喝也还不起这笔钱。看她说不出话,他笑得越发开心,小小不服气,“从我每月工资里扣还,分期还款,大不了生活艰苦一点。”

“利息怎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