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绍昀怅然,总是这样,每每他走近一步,她就退开两步,或把他推开更远的距离。

车子驶出了很长一段距离,杜惜若回头,看见耿绍谦还站在原地,呆呆望着车子离去的方向。“这个年代的人特别燥动,像绍谦这种长情的人真少见,因为难得,所以更加珍贵。”她向着坐在身旁的江雅秋,“秋姐,你还有什么顾虑呢?”经历了生死劫难,江雅秋虽不再如同以前那样拒绍谦于千里之外,却始终不能敞开心扉坦然接受他的感情。

江雅秋叹气:“惜若,我已年近而立,大好青春年华早已过完,因为车祸,一条腿也半残了。绍谦才二十五岁,风华正茂,青年才俊,有的是年轻漂亮的名门淑女,我凑什么热闹,担误他的大好年华。”

杜惜若也叹气:“都怪我,害得你受伤,让你的青春年华耗尽在我们母子身上。”

“别,你别这样,”江雅秋最怕她一脸愧疚的模样,“这跟你没关系。”

“那你就试试吧,”杜惜若笑嘻嘻,“不试过,怎么知道绍谦合不合适,反正他还年轻,担耽一年半载的不要紧。”

江雅秋哑然。

“就试试吧。”坐在前排的成浩回头,“这么重情的男人很少见,错过了可惜,如果试着实在不合适,大不了我吃亏点,娶你就是了。”

正开车的楚杰也凑上一句:“成浩如果不合你的意,还有我。”

笑笑顽皮的学舌:“还有我——”

江雅秋紧绷的脸忍不住莞尔,一车人哈哈大笑。笑声中,杜惜若仿佛看见父亲的脸浮在半空,他为她安排好一切,丈夫、朋友、下属……目的只有一个,要让她幸福的过一生,这个要求并不贪心,结果却是含恨而终,她的眼眶微微发热。

耿绍昀和耿绍谦在帝华俱乐部门前下车,迎宾小姐微笑迎上前:“两位耿先生,陈先生他们已经来了,在三楼水月轩。”得知耿绍昀回国,一群死党早就嚷着给他接风洗尘,直到今天笑笑出院,他才有空参加老朋友的聚会。

推开包房的门,里面已经有十多个人,沈嘉恒赫然在列,绍谦不安的看了绍昀一眼,绍昀神情自若,含笑和朋友一一招呼。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笑闹:“绍昀,终于肯回来了,一去就是三年,老实交待,是不是被洋女人给迷住了。”

“你真不够义气,回来大半个月了,才肯出来跟兄弟们聚一聚,重色轻友。”

"该罚,该罚.“

……

作为东道的陈少说:“天上人间新来一批小姐,色艺双全,我点了几名来陪酒,在坐有家室的各位没问题吧?”

有人笑着说:“其他人都没问题,就是沈少,沈少奶奶可不是好惹的,不知道有没问题。”

沈嘉恒笑:“你这家伙危言耸听,诬蔑我家沈少奶奶。”

又人有说:“就是,沈少和沈少奶奶恩爱着呢,肯定没问题。”

“人家夫妻的事你也知道?”

“话说,有一次我去嘉恒公司,被他的秘书给拦在了办公室门外,说是总裁有事。问她什么事,她又支支唔唔说不清楚。我等了一个多小时,嘉恒才满面春色的开门出来,透过门缝,我看见沈少奶奶也在里面,难怪……

一群人暖昧大笑,耿绍昀脸色微微发青。有人记起耿绍昀和杜惜若的过往,急忙岔开话题:“哎,陪酒的小姐怎么还不来,要不要让人催一催?”

正说着,门被推开,一群年轻漂亮的女子鱼贯而入,分别走到各人身旁坐下。耿绍昀一眼看见陪酒小姐中的顾湘湘,她的艺名依然是云。又来这一套,他含讽冷笑看向沈嘉恒,沈嘉恒正看着顾湘湘,神情困惑。

相较之下,顾湘湘显得冷静许多,迈起娉婷步子依偎着沈嘉恒坐下,眼波流转,烟视媚行,和其她陪酒小姐没有什么区别。她端起酒杯,娇声说:“沈先生,好久不见,我先干为敬了。”

沈嘉恒皱眉,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问:“怎么,我留给你的钱不够用吗?”

“您是指遣散费吗?”顾湘湘笑得花枝乱颤:“沈先生一向大方,怎么会不够,不过,沈太太那样的身份,她要让我做陪酒女郎,我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吗?”

“不可能,”沈嘉恒断然说:“她不会这么做。”

顾湘湘眼中有了悲伤的神情,“你以为,她还是以前那个小小?”

“她从来不会为一个不屑一顾的人浪费时间和精力。”沈嘉恒轻轻推开她:“你已经跟我没关系,爱做什么,我管不了,去和其他人换个位置吧,我是出来找乐的,不想看见怨妇。”他站起身向洗手间走去。

耿绍昀正在洗手间盥洗台前洗手,对于沈嘉恒的进入视若无睹,沈嘉恒在他身旁站定,问:“笑笑,还好吗?”

耿绍昀置若罔闻,转身手按上门柄。

沈嘉恒说:“我虽然不是笑笑的亲生父亲,可他毕竟叫过我一声爸爸,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也不好受。”

耿绍昀回头冷冷看他,“你利用笑笑逼迫他母亲的时候,会这么想吗?”

沈嘉恒问:“以后是敌人了吗?”

耿绍昀反问:“让你失去华丰,你认为需要多少时间?”

“看怎么做,”沈嘉恒冷静分析:“这三年,多亏杜家的产业和关系脉络,华丰目前实力应该在你的胜天之上。如果仅凭你个人,十年八年,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如果仅凭小小个人,十年之内,她动不了我,虽然她很聪明,却缺少经验。只是,杜家可借的势力太多,黑道白道、政界商界……杜修宇的确很了不起,即使死了,我依然斗不过他。杜家的势力加上你的能力,一年足够。”

耿绍昀心一跳,想起小小所说的一年时间。

沈嘉恒笃定微笑:“她没有向你要求过什么,对不对。因为,她很清楚,根本不需要开口,你会千方百计帮她,为了笑笑,你一定会这么做。”他眼眸微眯,笑容变得有点苍凉:“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能被她当作工具利用的,即使没有出生的胎儿,于她而言,也不过是一件可利用的工具。”

耿绍昀缓缓说:“我会为她做一切事,只要是她想让我做的,不是为了笑笑,是为了那个被你我共同扼杀掉的小小。”他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包房里众人纵情享乐,灯红酒绿,歌舞升平,正当酣热中。

第七十章

第二天一大早,江雅秋和成浩送笑笑到耿家,沈韵心喜不自禁,热情邀请江雅秋和成浩一起用早餐,他们客气婉拒后,却没有立即告辞。耿绍昀会意,交待母亲先带笑笑去餐厅吃早餐,又把绍谦打发去上班。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三人,耿绍昀问:“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成浩微笑:“雅秋果然没有说错,对于耿先生不必拐弯抹角,没有什么瞒得了您。”

不着痕迹的恭维,耿绍昀不在意的笑了笑:“收购工作不顺利吗?”

“是的,”江雅秋直率坦言,“惜若已经前往美国,她让我和成浩留守国内,成浩主持收购华丰,我负责创建事业部。之前,我和成浩联手做市,收购工作全部在底下操作,市面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近段时间,华丰的流通股价突然被拉到奇高,原先谈定的小股东也开始犹豫,收购工作停滞不前。”

听她简短的说明,耿绍昀大至明白目前的情况,沈嘉恒毕竟非等闲之辈,很快察觉到他们的举动,并采取行动狙击。杜惜若还没有正式接管杜氏集团,能调用的资金只有她个人瑞士银行的存款,而华丰资金雄厚,这种情况下,平仓压力很大。

成浩说:“耿先生,您看华丰的流通股价需要多少时间才会下跌?”

耿绍昀笑:“你确定华丰的股价一定会下跌?”

江雅秋说:“只要您肯施以援手,这并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对吗?当然,可能会造成您资金上的损失,这个问题不大,您很快就能得到合理补偿。”

“是她的意思?”

“不是,”江雅秋声音低下去,“您知道,以她的性子,宁可自己苦捱,也不可能开口向您求援。”

耿绍昀黯然,静默片刻,说:“正式举牌前,我会设法压低华丰流通股价。”

用了近一个小时谈定细节问题,江雅秋和成浩起身告辞。“惜若让我转告您,”江雅秋边走边说:“她很惭愧没有保护好笑笑,请您好好照顾笑笑,不要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耿绍昀送他们到门口,“你让她放心就是了。”

江雅秋含笑颌首:“照顾笑笑的事,她从不肯假手于人,即便是我,也不行。现在她却肯把笑笑交给您,或许,你是唯一个让她完全放心的人。总裁,无论曾经经历过什么,我总是希望惜若能幸福。”

“我不会第三次放弃他们母子。”

目送他们上车后,耿绍昀转身往回走,看见沈韵心推着轮椅出现在客厅门前,“我听到你们的谈话了,”她说:“惜若要和嘉恒离婚了吗?”

耿绍昀推动母亲的轮椅:“笑笑呢,带我去看看他。”

“绍昀,”沈韵心拉住儿子的衣袖,“当初如果不是我做错了事,你们现在一家三口该是多么的幸福。这几年,惜若虽然答应绍谦原谅我,但对我冷冷淡淡。我清楚,以我对她的伤害,要让她毫无怨恨是不可能的。假如她肯不计前嫌,和你重归于好,要我做什么都行,我甚至可以去劝嘉恒同意离婚,求他成全你们。可是,你们能不能放过华丰?那毕竟是我父兄的产业,嘉恒这孩子也不容易。”

耿绍昀不悦蹙眉:“您忘了是谁让您变成这样子吗?”

沈韵心摇头,“嘉恒没有你们所想的那么坏,我无意中发现他和傅传玉的关系,傅传玉要杀我灭口,嘉恒护住我,他说,阿姨,如果我现在能狠心杀死从小爱护我的姑姑,将来也能狠心对付您,您希望这样吗?后来,傅传玉瞒着他制造了车祸,他觉得对我有所亏欠,这几年,无论我提出什么要求,他有求必应。绍昀,其实是我对嘉恒有所亏欠,当年因为你父亲养外室的事,我让雪蓉陪着我喝酒飚车,为了救我,雪蓉才会死,嘉恒才会年幼丧母。”

“妈,很多事情你并不清楚,以他对惜若和笑笑的所作所为,就算让他死,也不足惜。”

沈韵心紧张:“惜若会要嘉恒的性命?他们始终夫妻一场……”

“不会,”耿绍昀安慰母亲,“除非沈嘉恒是她杀父仇人。”

随意的一句话,结果却一语成戳。

杜氏集团股东会举行的前一天,耿绍昀带笑笑抵达纽约。母子两个第一次分开这么长时间,惜若欣喜抱住笑笑,使劲亲他粉嫩的小脸,“宝贝,想不想妈妈?”

“想!”笑笑紧搂着母亲的脖子,在她脸上一通乱啃。

“有多想?”

笑笑天真的翻动十个手指,奶声奶气说:“这么多,这么多……”

杜惜若哈哈大笑,眉稍眼眸间掩不住欢愉的四溢。

赵彤看着他们母子欣慰的笑,低声对耿绍昀说:“耿大哥,恭喜你们一家团圆。”

耿绍昀笑一下,无话可说,仿佛有点无奈。

年度股东会议如期举行,杜惜若作为第一大股东,理所当然的被推选为新任董事长,经她提名,耿绍昀连任杜氏集团执行总裁。事先已有过商量,杜惜若的理由与沈嘉恒所说的一样,她刚接手企业,缺乏经验,需要一个能力出众的人协助及指点,而耿绍昀受杜修宇之托,是充当这个辅助角色的最佳人选。对于她的要求,耿绍昀明知道她真正目的是要腾出手对付沈嘉恒和傅传玉,却拒绝不了。

会议进程十分顺利,未了,杜惜若坐在主席位上,扫视一眼两边的股东成员,“公事已了,现在要处理一件家事,各位叔伯前辈请留下,其他人请先行离席。”

片刻时间,会议室里只剩下数名昔年追随杜修宇打天下的元老级人物,以及应邀出席的耿绍昀和赵延。赵晓峰见惜若郑重其事,不解问:“惜若,什么家事?”

杜惜若转眸,目光落在静坐一侧的傅传玉身上,自从她被耿绍昀踢出董事局,一直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既使在不得不出席的股会上,也自始至终保持沉默,很难让人注意到她的存在。杜惜若盯着她,一字一字说:“傅姑姑,我父亲是怎么去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