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倩把她引进耿绍昀的办公室,送上一杯咖啡,立即退了出去,顺手带上门。

他的办公室也没有变,杜惜若看见落地玻璃窗前一排绿色植物,笑着说:“我记得你以前可是一个工作狂,从不让办公室里出现多余的东西,现在怎么有这种闲情了?”

耿绍昀放下手中的文件,说:“这些盆裁全部是你以前摆放的,你说,工作疲劳时,多看看绿色植物,就不会觉得太累。”

“哦?”她诧异,“我以前有这么无聊?”

他看她一眼,不悦皱眉:“你不必反复强调你不是以前的苏小小。”

“什么?”她一脸的糊涂。

他转过脸,似乎在极力隐忍;她等着他发脾气,他的风度极好,尤其对于女士,但并不代表他是一个特别好脾气的人,只不过是从来没有人敢给他气受,这段时间,能忍让她到如此地步已经是极限。也许他终于忍无可忍,考虑放弃帮她,想到这一点,她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沉默了一会儿,他重新面对她,平静说:“先说说你的计划和目的吧。”

她意外:“你决定帮助我?”

“嗯。”

她却叹了口气,像是认命般:“好吧,这可是你自愿的。”

“说重点,其它的话不必再多说了。”

“我的计划和目的很简单,我给了两条路让沈嘉恒走,第一是把他的手上股权转卖给我,华丰集团从此姓杜;如果第一条路他不想走,我只好让他走第二条路,动用杜氏所有资源,以及我父亲生前留下的一切关系网,逼迫华丰破产;总之,沈嘉恒当年从我杜家拿走多少,我就要连本带利一并讨回来,华丰我是要定了。”

耿绍昀淡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沈嘉恒给你的回答应该是两条路他都不会走。”

杜惜若点头 :“可是走与不走,并由不得他自己决定,对吗?”

“对你而言,他选不同的路,成效就不一样;对沈嘉恒而言,无论走哪一条路,下场都一样;换作我是他,也宁可斗个鱼死网破。”

“不,下场不一样,”杜惜若说:“如果他把股权转卖给我,还有一条活路可走;如果等到我逼他清盘的那一天,他大概只能选择是跳楼自杀还是割脉自杀了;以华丰目前面临的一系列困境以及名下股票的市值,他自己心里很清楚,那一天完全有可能来临。”

“既使他走了第一条路,最终也只能选择用什么方式自杀。”他犀利的眼眸直视她:“傅传玉怎么死的,沈嘉恒肯定不会忘记。”

杜惜若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坦荡:“傅传玉和他不同,一个是主犯,一个是从犯,没有傅传玉这个跟随了我父亲近三十年的内鬼,十个沈嘉恒也动不了我父亲。我不需要沈嘉恒的性命,他的骄傲与野心并不亚于你,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才获得的一切全部被夺走,拿一笔养老钱,安安份份跟顾湘湘过着平庸的生活,于他那样的人而言,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痛苦,让他痛苦无奈的活比起让他痛快的死,岂不是更来得解气!”

“或许,”耿绍昀说:“他更愿意放手一搏,哪怕最终只能选择痛快的死。”

“那是你的作风,不是沈嘉恒的作风,他是一个忍耐力极好的人,如果他轻易就会放弃生命,那么早在小时候受家人排挤时放弃了生命。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何况他手上还有一笔钱,他可以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

耿绍昀笑:“你会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吗?”

杜惜若也笑:“这一辈子,只要有我活着的一天,他就不要奢望有东山再起的一天。但是,他未必这么想,再说,说不定我哪天一不小心,就英年早逝了呢。”

他嘴角微微下沉,过了好一会儿,问:“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出面和沈嘉恒谈一谈,我不太想走第二条路,投入太大,也太麻烦。他不相信我会给他一条活路,但他相信你,因为你这种人,既便对于仇敌,也能做到言出必行。最好能说服他出让股权;如果他执意不肯,那么我会先采取折中的办法,就是你早上所提议的方法,迫使他抵押股权;再不行,只有击垮华丰,逼迫清盘。这一切,我没有能力做好,你却有这个能力,我负责出钱出人,还有一切必须的关系网。”

他认真审视她,锋锐的眼眸似乎要把她看个通透,“我并不反对你报仇,毕竟造成今天的一切,我也有很大责任,既使你真迫逼到沈嘉恒跳楼,我也没有发言权力。但是,商场上最重的是信誉,你许下了承诺,就必须做到。我可以答应你去说服沈嘉恒转让股权,如果他不答应,甚至也可以和你联手击垮华丰;但是一旦他答应转让股权,你就不能出尔反尔,再把他逼上绝路。”

杜惜若笑起来:“你既然参与了这件事,肯定就有办法阻止我出尔反尔,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是,”他的神情很是严肃,“我既然参与了这件事,如果你出尔反尔,我一定会作出干涉,如果真有那一天,希望你别怨恨我。”

“不会有那一天,”她微笑向他伸手,“合作愉快!”

他伸手握上她的手,她的手修长优美,柔若无骨,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杜惜若抽回手,“我不便再打扰你,告辞了。”礼貌十足,无形的疏离再次横隔彼此之间,昨夜的亲密仿佛又只是一场春梦。

眼看着她既将走出门,他不禁喊了一声:“小小。”

她停下脚步。

他黯然:“惜若,我们只能这样了吗?”

她回头,微微一笑:“某些方面,你的确很像我父亲,他算不上是一个好人,但一生光明磊落、一言九鼎、重情重义,你也一样,这大概就是他欣赏你的原因吧。坚信你这种人能给我幸福,所以执意想把我嫁给你。可惜,他错了,他自己尚且不能给我母亲幸福,一个与他品性相似的人,怎么就一定能给我幸福?人的幸福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掌握的”

打开门,她背对着他:“我定过一次婚,结过一次婚姻,两次都没有什么好结果。自已犯的错误,自己承受后果,本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却给父亲带来灭顶之灾,连累秋姐受伤至残,害笑笑年纪小小吃尽苦头,我还有什么资格奢求幸福?我现在什么都不缺,杜家后继有人,我不需要婚姻了。”

 

第七十九章

 

耿绍昀和沈嘉恒约在绝色酒吧会面,只是先探个底,在这种休闲场合以闲聊的方式交谈比较合适。他应杜惜若的邀请,先去她家中陪笑笑吃过早餐后,再去赴约。因为是上午,客人十分稀少,按约定的十点钟到达时,基本上没有什么人,沈嘉恒也没有到达。他进贵宾包厢里等待,点了一些不含酒精度的饮料,漫不经心望着沿杯壁浮升的微小气泡,思绪也跟着放空。沈嘉恒小时候在沈家不被父亲待见,继母刁钻刻薄,沈韵心受闺中好友、沈嘉恒的生母临终托孤,心疼侄儿,就常把他接到自己家中居住,一年有大半时间是在耿家渡过。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是兄弟也是朋友,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站在彼此的对立面。

一直等到将近十二点,沈嘉恒还没有出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打他的手机也不通。耿绍昀决定不再等下去,结帐准备离开,经过大堂,电视正在播报午间新闻:“……今天上午十点二十七分,在中心城蓝星咖啡馆的包厢内发生一起凶杀案,涉案男子身份已确定,是华丰集团总裁沈嘉恒,死者名叫顾湘湘,是一名二十六岁左右的华人女子,案件正在进一步审理过程中……”

耿绍昀震惊,大堂里很安静,显得电视里的声音更加清晰,他呆立原地,大堂经理关切的问:“耿先生,您有事吗?”

耿绍昀回过神,摇了摇头。他随意找了个位置位坐下,拔通私人助理的电话:“你马上去调查一下今天上午蓝星咖啡馆凶杀案的发生过程,越详细越好。”

助理的办事效率相当高,半个小时后打电话来向他汇报调查结果:沈嘉恒十点钟到达蓝星咖啡馆,要了一个包厢说是等人,十点十分左右顾湘湘进入了包厢,十几分钟后,服务生听到包厢内传出激烈争执的声音,紧接着传出一声女子凄厉的惨叫,就急忙报警。警察到达时,顾湘湘已经死亡,一把水果刀没柄插入她的胸口,沈嘉恒呆呆坐在旁边,双手沾满鲜血。

耿绍昀问:“沈嘉恒有没有说等的人是谁?有没有人听到他和顾湘湘争执的内容?”

“没有。”

挂断电话,耿绍昀陷入沉思中,许多信息从脑海里一闪而逝,隐隐约约似乎抓住了一点什么信息,转瞬间又一片混乱。

刚踏进家门,沈韵心推着轮椅匆匆迎上前,“绍昀,嘉恒出事了。”

耿绍昀说:“我看过新闻了。”

沈韵心失声哭了出来:“我和孙律师去过警局,他们说嘉恒是重大嫌疑犯,暂时不能保释,也不让亲属探望。”

客厅里有一名三十多岁的儒雅男人,看见耿绍昀进来,站起身礼貌招呼:“耿先生,您好。”

耿绍昀认得他,是沈嘉恒的律师孙立坚,“孙律师,见过沈嘉恒了吗,到底怎么回事?”

孙立坚说:“我初步和沈先生交谈了一次,有些事情需要向您了解一下。”

“请说。”

“沈先生说应你之邀前往蓝星咖啡厅会面,为什么您一直没有出现?”

“不对,”耿绍昀摇头,“我们约定的见面地点是绝色酒吧。”

“可沈先生说,最初的约定地点是绝色酒吧,今天早上八点三十分左右,您打电话给他,改了会面地点。”

“我早上没有打过电话……”耿绍昀的心突然急剧一跳,想起早上他陪笑笑吃早餐时,杜惜若不小心把一杯牛奶打翻到他身上,带他去沐浴更衣,那个时候,他的手机应该在她手中,他的心渐渐下沉……

孙立坚不解看他一眼,继续说:“沈先生本来等的是你,没想顾小姐会出现,口口声声说是沈先生约她前去重修旧好,沈先生坚决否认,两人起了争执,沈先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情绪失控,清醒后,才发觉果盘中的水果刀刺在了顾小姐身上,事情到底怎么发生的,他自己至今还不清楚。”

耿绍昀说:“这么说,嘉恒确实是杀了人?”

沈韵心在一旁插话:“嘉恒一向极其冷静,怎么可能冲动去杀人,除非他吃了兴奋剂。”

耿绍昀心中一凛。

孙立坚说:“现在就是要找到沈先生情绪失控的原因,以此证实他不是谋杀,而是误杀或者其他,耿先生,您能帮助我一起调查这件事吗?”

送走孙立坚,沈韵心紧抓住儿子的手,“绍昀,嘉恒是有不少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能不能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情份上,帮帮他?”

“放心吧,妈,让我静一静,想个办法。”他安抚住母亲,独自走进书房,拿起座机拔通了赵延的电话:“赵延,我是绍昀。”

美国那边是半夜,赵延声音里透着浓浓睡意:“什么事呀,绍昀?”

“有没有一种药剂,让人服用后,短时间内变得十爆躁,甚至会冲动到杀人?”

“有,俗名叫魔鬼七号,意思就是让人产生魔鬼般的犯罪冲动,药效猛烈,来得快去得也快,从发作到结束总共三十分钟,而且事后,即使取尿样也检测不出来。”

放下电话,耿绍昀把自己的手机拆开来仔细检查,终于在线路钣夹层找到一个小小芯片。初夏的气候已暑气逼人,他却觉得寒意森冷彻骨。

耿绍昀开始为沈嘉恒的案件疏通关节,公审之后,沈嘉恒误杀罪名成立,被判入狱服刑八年。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楚杰说:“虽然没能让他吃上一辈子牢饭;但我已经安排里面的兄弟好好招呼他,八年的时间,足够你把华丰集团从姓沈变成姓杜,就算他有命出来,也差不多是一个废人了。让这样一个昔日高高在上的贵公子沦落为潦倒不堪的地步,简直生不如死,干爹和你的仇算是报了。”

杜惜若含糊的“嗯”了一声,点上一支烟,懒洋洋窝进宽大的软垫座椅里 。

“怎么,”楚杰问:“你不高兴?”

“当然高兴,只是——”杜惜若笑一下,声音低低的说:“没有预料的那样高兴罢了。”殚精竭虑,终于达到目标后,反而不知所措。

内线电话响起,杜惜若凝神仔细听,未了,说一句:“我知道了。”抬眼看着楚杰,“沈嘉恒越狱了。”

“哦,”楚杰扬眉,“那不是更好,让他一辈子过着暗无天日的逃亡生涯,永无出头之日。”顿一下,他又说:“不过,你要小心!”

杜惜若不在意的笑一笑。

送楚杰出门,却看见耿绍昀的车子停在外面,见到杜惜若,他走下车,“我正考虑着有没有必要见这一面,你就出来了。”

杜惜若对他点头微笑:“既然来了,就进去坐下聊一聊吧,我后天去美国,以后再也不会回这座城市了。”

进入她的书房,耿绍昀第一句话:“我们都低估了你,全部被你当傻瓜一样,玩得团团转。”

杜惜若没有说话,又点上一支烟,她最近抽烟越来越频繁。

“你先派人暗中向媒体透露出沈嘉恒和顾湘湘的关系,误导沈嘉恒及公众以为是顾湘湘向媒体泄露内幕。由此让沈嘉恒对顾湘湘产生不满,为计划中的情杀案制造舆论上的作案动机。再把笑笑的身世透露给媒体,一方面为了让笑笑和以后会成为杀人犯的沈嘉恒撇清关系,另一方面为了把我引回来。”

“自从和你正式翻脸后,沈嘉恒一直有所防备,无论到哪里,身边都有保全人员跟随,正如你所说,他不相信你,却相信我,只有我能够单独把他约出来。那天晚上,你让我留宿,趁我睡着,在我的手机上动了手脚。以让我帮你约沈嘉恒谈判为名,截取了我们的谈话内容,得知我们见面的时间地点,到了谈判那天,你籍由邀我来陪笑笑吃早餐的机会,盗用我的手机,让人摩仿我的声音打电话给沈嘉恒,告知他会面地点改了。沈嘉恒到达你指定的地点,你安排人把药物加进咖啡里,并特意在生果盘中放上一把水果刀,他喝下去后,同样被人以沈嘉恒名义骗来赴约的顾湘湘恰好到达,或许事先有人冒充沈嘉恒向她表达了重修旧好的想法,见面时真正的沈嘉恒却又否认这件事,两个起了争执,在兴奋药剂控制下的沈嘉恒失手杀了顾湘湘。这就是所谓情杀案件的真正过程,我分析得对不对?”

杜惜若笑:“分析得对不对不要紧,关键是法官和陪审团信不信,能为沈嘉恒做的,你都做了,如果还想为他翻案,得先找到证据,没有证据,说什么都是枉然。”

耿绍昀微微的笑,眼底却是一片哀凉的死灰:“你根本不需要我帮你找沈嘉恒谈判,也不需要我帮你击垮华丰,把我牵扯进来,固然是因为我有可利用的价值,更多的是因为,万一案件审理没有如你所预料的方向发展,有我这只替罪羊,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你算无遗策,沈嘉恒、顾湘湘、我……每一个曾经有负于你的人,都逃不了你的报复。早在美国,你折磨傅传玉,却让赵晓峰发现,我当时还以为你做事不够老练;现在才明白,实际上你是故意让赵晓峰看见,杀鸡骇猴,警示他交出手中的权柄,安安份份渡过晚年。只因为那在三年,他出于为女儿的私心,暗中阻隔了你我之间的消息,让你求助无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