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呢,有孩子啊还是很幸福的事啊。”唐亦柔吐舌,“就是要能不是咱们生就好了。”

做完检查进了八楼电梯后,路雅南先按个1,转念一想又按了个4,“二嫂,我想起来手机充电器丢在办公室了,我不是要休息好几天嘛,我去拿一下啊。”

“小别胜新婚啊,还用手机吗?”唐亦柔揶揄了一句,路雅南瞥了她的肚子一眼提醒道,“注意胎教啊!”

****

姑嫂两人说笑着出了电梯,因为二嫂行动不便,路雅南就扶她在检验室门口的长椅上坐下,自己进了办公室。

拉开抽屉拿出充电器塞进了包里,对桌的小刘提醒道,“哎,雅南你最近注意点啊。今早保卫科的老王来找你的,我说你休息了,他说你不在医院就好。听说有个保安看见魏宏信在咱们医院出没了,老王想他来医院肯定是来找你或者三路大夫的麻烦的,三路大夫不在,就只剩下你了。叫你多留心,这个人太危险了。”

“他还来?”路雅南惊诧地说,“这都多久啦!”之前路翰飞把魏宏信打了一顿后,宁蔷也彻底消停了,她的孩子还住在医院里等肾源呢,一点异常都没有。如果没有了宁蔷的要求和指使,魏宏信能干出什么事啊?虽然路翰飞不在,她也觉得并无大碍。

“谁知道啊。”小刘啧嘴,“听说他看起来神志不清的样子,你还是赶紧回家吧,这种人来个几次碰不到你估计也就算了。”

“嗯,谢谢啊!”路雅南笑了笑。从里间的办公室走出来,要穿过化验室,验血的窗口长长一大排,全明的玻璃,可以把走廊看得一清二楚。唐亦柔就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见她出了办公室,扶着墙站起身来。

她柔柔地笑着,路雅南也扬起了嘴角,怎么也想不到,这竟是最后一次看到二嫂的笑。她因为待产而剪掉了长发,齐耳短发有些和年纪不符的幼稚,她穿着宽松的孕妇装,那还是路雅南替她挑的粉蓝色,很衬她白皙的皮肤,她站起身来,一手掠了一下碎发,一手捋平了褶皱的裙摆,笑起来时纤细的柳眉弯弯的,右边脸颊的酒窝也漾了起来。

浅浅的蓝在一片洁白素静中让路雅南想起了她们曾经一起去度蜜月的天堂岛,白沙、蓝海,如果那个时候,她的心像现在这样有了归属,也许她会留下和许多二嫂在一起的美好时光,然而遗憾就是永远也无法弥补,才被称之为遗憾。

唐亦柔的笑容,永远定格在了那个盛夏的午后,只有浅蓝和白,干净得叫人叹息——

PART 55

就在唐亦柔起身走到门口时,走廊的尽头猛然一声大喝,“臭婊~子,我终于等到你了!”她下意识地扭脸回看,只见魏宏信挥舞着一把不长不短的匕首就冲了过来,没等她回神,那锃亮的刀刃已经逼到她眼前。

几个月不见,魏宏信眼窝深凹,面容枯槁,眼神涣散,一看就是受了巨大的刺激,精神紊乱了。唐亦柔很清楚,魏宏信没那么可怕,可怕的是精神混乱的魏宏信。

门里的路雅南隔着窗户也看见了魏宏信,急忙冲到门口推门要出来拉二嫂。唐亦柔知道魏宏信的目标是路雅南,自然不会让他冲进去,赶忙侧身堵到了门口,她本想拦他一下,却忘了现在的自己臃肿笨拙,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坐在了门口。肚子猛烈一震后带来潮涌般的疼痛,她想起身却一点劲也使不出。

魏宏信虽然精神不正常,倒也知道唐亦柔不是他要找的人,无奈她偏巧堵在了门口,于是抬腿就是一脚踹过去,“你给我滚开!”

唐亦柔在疼痛和慌乱中仍死死抓着唯一的理智――不能让他进门找到雅南,因为雅南是他的目标!这个信念支撑着她坚持抵在门口,两手撑着门框,竭力呼喊,“雅南、雅南你不要出来!他是要来找你的!”

“二嫂!二嫂!”路雅南知道魏宏信穷凶极恶,也知道他的目标只是自己,但二嫂堵在门口毕竟是危险的,她的行动不便,自保能力实在没法叫人不担心!路雅南推不开门,焦急地冲办公室里喊,“快!快叫保安啊!快报警!二嫂!二嫂你快让开!!”

魏宏信拽不开卯足了劲要堵着门的唐亦柔,他恨恨地看了一眼目光停在她隆起的肚子上那浑浊肮脏的双眼闪过一丝恶毒的光,他突然抬手轻抚上那个浑圆的大肚子,“哈哈,我要把你的孩子抢走!这样我就有钱了!我的女儿可以卖四十万呢!我有钱了!”

唐亦柔因为他恶心的动作而全身战栗,双手还抵着门框,她本能地抬脚把魏宏信踹了个踉跄摔坐在地上,魏宏信吃疼,猛然间眼底就泛了红,动作极快地一个翻身冲过来,捏过她的脸一看,他混沌的眼里那分明就是路雅南!

“对!就是你这个臭婊~子!路雅南!我记得你!你抢了我的孩子!你还想有孩子!我要杀了你!!我要把你的孩子挖出来!我要让你和我一样惨!!”

他手中的匕首高高扬起,锃亮的刀锋插^进去,再拔^出来,再插^进去,再拔^出来,一刀接着一刀,像是发了疯似地捅下去,听不到惊叫,看不到鲜血,他的眼里只有一样的东西――恨,如果不是他们,他可以卖了孩子换很多很多的钱,他就不会欠这么多赌债被人追着要砍了,他反正是要死了,那他死之前也要找人给自己垫背!他死之前也叫他们不得安宁!

杀了这个婊~子!杀了她!抢回孩子!他就有钱了!杀了她!

路雅南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血,滋在验血窗口的玻璃上,然后又顺着玻璃蜿蜒地织成一张血色的网,模糊了她的视线。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猛地撞开门,一把扑了过去,把魏宏信从二嫂身上推开,他的匕首混乱中划破她的手臂她也丝毫不觉得疼只是死死地压着他,仍由刀刃切进她的皮肉里,那血暖暖黏黏地流淌着,她满眼都是血,墙上、地上、魏宏信的脸上…

那都是二嫂的血!!

“魏宏信!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她说着一把夺过那匕首,毫不犹豫地举起手就要插下去,手臂却被人一把抓住,是迟了两步才赶来的保卫科老王。

“小路医生,先救唐医生啊!”

*****

路燕飞刚接了弟弟,和他把行李放上车,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两人驱车从机场赶到医院时,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手术室的灯熄灭了,推出的病床上,洁白的棉布带着消毒水的气味和不太平整的细碎褶皱从足尖一直盖到头顶,遮盖了所有的色彩,所有的生息,干净得像是天上的云朵,遥不可及。

路燕飞膝下一软,跪在了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膝盖落地时的那一声闷响,沉重地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唐医生…说要先救孩子,肚子被刺穿了,羊水都流出来了,剖腹拿出孩子后她失血太多了,整整十一刀…”小**说着泣不成声,“真的、真的没办法了…”

从魏宏信出现到结束,只有短短的两分钟,一百二十秒,生命就像是流沙一样从指缝里流淌了出去,怎么抓也抓不住。

那是2011年8月13日的午后2点,据说那天有北半球三大流星雨的英仙座流星雨,出现的时候正是白天的午后两点,很多人叹息错过了观看的时间,在那一片耀目的阳光中,流星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天空里划落天际。

路雅南像是落入了数万尺冰窟里,全身止不住地发抖,连眼泪都被冻住了,眼底冰冷干涩,流不出泪来。她想起今天她俩说起大学时次校花评选,唐亦柔笑着对她说,“你是女王我是女神,唔,听起来你更霸气,但是其实啊应该是女神比较厉害吧,女神有神奇的力量呢!”

她想唐亦柔可真会骗人啊!神奇的力量在哪里?堵着门不让她出来吗?那为什么不保护自己呢!不是女神吗?!”

而女神静静地躺着,就好像真正的神一样,无论你对她说什么,她都只是静静地聆听,微微地笑,给予人安心的力量。

路雅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起,就不喜欢她,可偏偏当路雅南开始喜欢她的时候,她就带着那份爱离开了,甚至没给路雅南讨厌她,忘记她的理由。

唐亦柔到底是比自己要厉害啊,输给她也心甘情愿。

****

无边的悲痛如同深夜的猛兽齿咬着每一个人的骨肉,把所有的欢乐、希望、温暖都吞噬了干净,只留下彻骨钻心的痛和永不愈合的伤。

一直跪在那里的二哥路燕飞猛然起身,一言不发径直就向外走,大哥路承飞看出不对劲,急忙环臂抱住他,“燕飞,燕飞你要去干嘛!”

路燕飞冷冷地开口“大哥,你放手。”此时的路燕飞被巨大的痛苦和仇恨所驱使,路承飞几乎钳不住他,路翰飞上前兄弟俩合力才把他拉住,“二哥,二哥你冷静点!他肯定会死的!你不要冲动!”

“我一定要亲手杀了那个畜生!”路燕飞的声音是沙哑的、声嘶力竭的怒吼,“我要杀了他!我杀了他去坐牢我也值!”

路翰飞死死地拽住他,“二哥,这样的人不值得你坐牢!你要冷静下来,你一定冷静啊!”

路燕飞白皙的颈项间一根根青筋无比清晰,愤怒的血液急速地流淌着,他俊秀的五官因为扭曲而显得有些吓人,“你们叫我怎么冷静!亦柔死了!她死了!她不是受了伤,她不是流了血!她!死!了!!”

他的声音在空寂的走廊上回响,死了,死了,死了…

是的,她不是受了伤,她不是流了血。她是死了。再也不会醒来,再也不会看见她,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再也看不到她的笑脸。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了一个叫唐亦柔的人,她的一切都停止在了最美好幸福的时刻,青春年华,婚姻美满,将为人母…

死亡对路家人来说不是特别的事,他们所有人的工作都是围绕着生生死死,有时候他们觉得自己对死看的很淡。

淡到用一句生死有命就可以概括全部。

他们不是因为情感淡漠,而是不能把过多的情感投注在已经无法挽回的事上,他们还有其他的使命要去完成。这样宽慰,其实最残忍不过了。

作为医生,没有痛苦和悲伤的资格,因为没有时间去痛苦,太多的人等着他们去拯救,他们的悲伤和痛苦只会换来更大的悲伤和痛苦,永无尽头。只能选择去遗忘,去看开,去接受。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明白,那些家属绝望的痛哭中包含着怎样的感情。如今他们才明白,生与死,意味着什么,不是一句“我们尽力了”不是一句“节哀顺变”就能让人坦然接受的。

因为那种绝望啊,无论怎么努力,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一切的绝望是永远醒不了忘不掉的噩梦。

***

路雅南没敢去做遗体告别,她知道这样不好,可是真的没有办法做到。她至今还能清晰地记得唐亦柔的声音,她对自己喊――“雅南、雅南你不要出来!”

雅南、雅南你不要出来!

路雅南一闭上眼就是满眼的血,二嫂倒在检验室的门口,全身都像被鲜血浸泡了一样,又湿又粘。自己哭喊着叫她,使劲想按住她的伤口止血,可那温热的血还是止不住地从指缝里涌出来,她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还活着,没事…”

二嫂是因为自己才死的,路雅南不可能忘记这一点在,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回来后路翰飞面容惨白揽着她说,“你不要去了,不要看了。”他都这么说,那一定是遗体太过惨烈了,连他这个外科医生都不忍触目。怎么能不惨烈呢,足足十一刀,还有一刀捅在肚子上,然后又剖腹生下了孩子,路雅南第一次那样恨自己,恨自己的不争气,连去看的勇气都没有。

她宁愿骗自己,让记忆里的二嫂永远是那天干净纯洁的模样,盈盈一笑,亦轻亦柔。

“这不怪你。”路翰飞知道路雅南已经进入自责的死胡同里走不出来了,其实他们都是这样性格的人,他很清楚如果她走进去会如何。“一切都是魏宏信这个畜生的错,他一定要判死刑的!”

路雅南仰起头,哑着嗓子说,“死刑?他的命值得吗?配和二嫂换么!”

路翰飞沉默了。唐亦柔的死,改变了太多东西,他们四个人之间的纠葛,变成了三个人的纠葛,一切也都跟着变了。

****

二嫂的灵堂前,路雅南第二次见到了唐亦柔的哥哥唐亦天,这个男人她只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在二嫂的结婚的时候,他满面春风,第二次就是在二嫂的丧礼上,他痛彻心扉。

虽然失去了亲人大家都难免悲伤,但是悲伤的程度一定是不一样的。只有一个人悲痛和二哥路燕飞一样,那就是唐亦天了。路雅南经历过失去至亲的痛,她知道那个感觉有多疼,有多孤独。

路雅南走过去,深深地弯腰鞠躬,“对不起,二嫂、二嫂是为了救我…”她的话没说完,唐亦天就抬手示意她不用说了。他接过路燕飞递来的白麻披在了身上,声音有些微微的哽咽,眼眶有些泛红但是没有流泪,在他看来泪水是最无用的东西,既不能改变过去也不能让人重新开始。

他说,“我都知道。但是我想,亦柔那么选择了,那么这个结果就一定是她愿意的。她是我的妹妹,我最了解她的脾气了。当初她要学医时我就不同意,可她还是自己一个人跑来这里学了医科,当初她要嫁进路家我也不同意,可她还是坚持了自己的选择,所以如今,我这个做哥哥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和以前一样,尊重她的选择。”

他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她总是说在路家过的很开心,我们俩兄妹父母过世得早,她就我这么一个哥哥,很少体会过大家庭的温暖,她也经常说起你,说起她将来的孩子会比她小时候过得幸福过得热闹。不过我想路家这么大,即便她不在了,孩子依旧会过得很好的,我想如果孩子过的好,那么亦柔也就没有什么牵挂了。”

路雅南哽咽难言,只能一个劲的点头,“我会照顾好他的,一定会的,用我的生命去保护他。”

唐亦柔死了,但她永远活在了二哥路燕飞的心里,而也许会一辈子孤身的路燕飞也永远活在了路雅南的心里。

四个人的游戏,一个人出局了,那么注定了还有一个人也要跟着出局。

****

火化的那天路雅南站在父亲路振声的身旁,她说,“爸,我知道我错了。当初我就没有听你的话,才会那样冲动招惹了魏宏信,他是该死的人渣,可二嫂是无辜的。我单单相信这个世界正义会战胜邪恶,却忘了要付出的代价有多大。”

路振声抬手揽过女儿,长叹了一声,“雅南啊,其实爸爸也老了,有时候也会糊涂。你没有错,你一定不要因为这个从此就消极下去。因为亦柔最后教会我们的是――永不退缩。”

路雅南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一旁的路翰飞默默地看着,他知道路雅南彻底走不出去了,而他也到了该出局的时候了。有时候死亡很可怕,却也很有力量,那种力量活着的人怎么拼也拼不过,怎么偿还也还不了,怎么遗忘也忘不掉——

PART 56

过完了五七时J市的夏天也结束了,秋天的风里燥热中带着寒凉,似乎能吹进骨头里。整整一个盛夏,路家人都活在冰窟里一般感觉到任何的闷热,老太太冯安安几次血压升高送进医院,一个月里所有人都筋疲力尽了。

距离路家上一次办丧事已经过了十几年了,太过安定的生活终究是不能长久的,何晓风叹息了一声,只希望一切快些过去,重新翻开新的一页。

安仁医院孕妇医生被杀害的事充斥在各大报纸新闻和网络消息中,在大部分人谴责凶手时也依旧有些人用“社会造成论”的歪理来给魏宏信洗地,不过路家对这个事的态度非常强硬,必须死刑,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老太太冯安安躺在病床上只接受了一家媒体的采访,她说,“魏宏信这种人渣,以我们路家的地位,在他之前坐牢的时候就整死他再容易不过了,可我们没有那么做,是因为我们不愿意使用所谓的‘权利’,但是如今我开始后悔,因为我看到了一些用‘社会的错’来为这种人辩白的人。一个人杀了人,犯了罪,还可以找社会来顶罪,这是我活到这么大年纪,听过最荒谬的理论!”

“不知道是不是我年纪太大了,不能理解这些人的思想,还是他们在为自己的不作为和无知提前找好借口,就好像连他们的不分黑白都是社会的错。他们本意是为了什么呢?我想了很久,原来他们是在提醒我,我应该使用那种‘权利’,因为我不仅有这个能力,还可以因此保住我的孙媳妇的生命,甚至还可以叫这些人根本没机会看到他们所谓的‘**’,何乐而不为呢?”

“但是我想了想,我依旧不会那么做,因为我这个老太婆还有基本的是非观,我再糊涂也不会被一群跳梁小丑牵着鼻子走,因为我还要脸,还有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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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嫂唐亦柔剖腹早产的孩子出了医院的保育箱,各项指标都正常了,只是因为早产也没喝过母乳,还是比其他孩子要瘦小一些。襁褓中的男婴静静地睡在大妈张澜的怀里,张澜忍不住就哭了,“长得可真像妈妈…”

孩子起名叫路正则,名字是唐亦柔生前早就想好了,取自《离骚》:“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正则――正直而有法则。

二哥路燕飞短短一个月消瘦了好几圈,那模样看得让人心疼之余更有几分不安和害怕,如果不是有孩子在,真怕他会干傻事。

周四时何晓风来和路雅南他们商量,“我在想,要不要把晟晟送走。魏宏信被判死刑是没有争议的,但是晟晟毕竟是他的孩子。你二哥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我担心他哪一天一时失去理智做出伤害晟晟的事,这种事我们既不愿意看到但也怕那时候只能追悔莫及了。”

母亲的担心并非吓唬,路雅南点了点头。“只是把晟晟送去哪里呢?”

“我想先送去你们外婆那里,由我家人照顾比留在路家安全。”何晓风说道,“知道你们俩不舍得,可真要出了事咱们怪谁都不好对不对?”

路翰飞也赞同,“那行,周末我开车把晟晟送过去,顺便我和雅南在外婆家住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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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家在J市相邻的小镇,何家是书香世家,何爸爸晚年喜静又偏好田园生活,何妈妈就陪着他从市里搬到了小镇上。

清早出发,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小镇,还没到吃午饭的时间。外婆和外公生活在空气清新的小镇,身体也不错,家里还有一个帮忙照顾他们的保姆,照顾晟晟是绰绰有余的。知道路家的变故,两人老人没有再说这个话题,随意扯了家常,唠叨了几句该如何照顾孩子的事。

其实留在外婆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当天往返也不是不能,只是最近家里太压抑了,难得到了小镇就觉得松一口气,他们俩都想在这里稍微放松一下。

路翰飞一回国就赶上变故,重逢的喜悦当即烟消云散,带走的还有他们彼此心底藏着的温馨小秘密。

晚上两人躺在陌生的床上都睡不着,路雅南翻了个声木板床咯吱响了一声。

路翰飞侧过身来,只看见到她消瘦的背影,这一个月来她瘦得不比二哥少,她原本就纤细如今真的有一种骨架子的感觉了。想起自己出国时她圆嘟嘟的腮帮再看如今,他除了心疼以外什么也做不了。她现在这样,真的能塞进行李箱了吧,他要是真的把她塞了进去带在身边,会不会就不会有如今的一切?

可是这个世界上唯“如果”和“早知道”最荒谬可笑。可路翰飞思来想去的一切,都是“如果”和“早知道”。早知道会这样,他就不会走,他宁可自己不是那个最好的自己,宁可自己和她就这样不纯粹的过下去,也好过如今不得不分离。

如果可以不分开,多好…

****

路雅南开了口,声音低低的,飘渺得像晚风,“三哥,你说我还会有幸福吗?我这样的人还会幸福吗?我一辈子都弥补不了我的罪过,我还有幸福的资格吗?”

“会有的。”路翰飞轻叹了一声安慰道,“时间总会淡化一切,然后大家都重新开始。”

“我知道,所以我很害怕。”她喃喃自语,“我怕我忘记了伤痛,我怕我忘记了二嫂是为了救我才会死的,我不能忘记这些,我应该一直记着,这样我才能用一辈子去弥补。”小镇的气温低,入夜寒露重,久不住人清冷的客房里尤其冻人,她瑟瑟地发抖声音都在颤动。

路翰飞抬手把她揽紧怀里,他的怀抱太过温暖,路雅南轻轻地抽泣了起来。她瘦得仿佛是剩下一把骨头,硌得他胸口硬硬的疼,他不敢使劲揽紧她,怕她像易碎的玻璃娃娃般一使劲就会变成碎片。他只能轻轻的环着她,那种密不可分的拥抱仿佛再也不能了。

“三哥,值得吗?我们值得为了晟晟牺牲二嫂吗?我真的不知道了,我不知道我做事是不是都是错的…”

“你没有错。”路翰飞抬手摸着她的脑袋,“我想二嫂在那一刻选择了挡在你身前,她就是觉得一切是值得的。值得用她的生命来保护你,值得坚持我们的选择。生命没有谁比谁高贵,也没有谁比谁更有价值,值得和不值得只是我们心中的私心罢了。如果我们遇到每一个需要我们帮助的人时都要去想值得和不值得,计算着日后的回报,担心于那种意想不到的意外,最后选择了冷漠离开,那么这个世界就太可怕了。”

“我被打的时候,没有过一刻后悔过收养这孩子,你被辱骂的时候也没有吧,因为付出是付出,麻烦是麻烦,害怕麻烦而不付出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有回报。”

路雅南纤细的手指紧紧揪着他的衣襟,好像抓着黑夜里唯一明亮的火把,“那不是因为晟晟,就是因为我吧,也许当初我就不应该喜欢二哥,我就不应该嫉妒二嫂,我就不应该和你结婚,那样是不是就不会有些事了?那样…是不是大家都好好的,二嫂还在,二哥也不会会这么绝望…”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路雅南会这么悲伤,甚至比当初二哥有了爱人时还要悲伤,那时候的他可以又傻又天真地充当她的骑士,如今呢?他能吗?怕是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