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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间里此刻无人唱歌,只听Sheryl手背捂口笑得娇,双眸里眼波流转:“合唱一首歌么,我自然是OK的,就不知Leo赏不赏面了。”

苏子明起哄得最厉害:“我看哪,他正求之不得呢!”

或许是因为包间里光线明灭,仄仄的一片,盛年坐在沙发上微仰头看着不远处的梁辰楠。那双眼里面的神采亮如星辰,只是那样的神采,并不是给她的。他脱去了外套,只穿着一件浅色的衬衫,上面的前三个扣子随意地解开,露出清晰的锁骨。

盛年忽然之间眼里一片干涩,微垂下头,抓起旁边的爆米花就往嘴里塞。

“既然你们都这么强烈要求,我就却之不恭了。”挽起右手臂的袖口,梁辰楠对Sheryl微微欠身:“May I?”

欢欢喜喜的前奏很快响起,整个包间里的气氛似乎都因此而被带动得沸腾起来,连钟欣凌都随着音乐摇摆身子。只有盛年,她无法听到他们的起哄欢笑,也听不到梁辰楠的歌声,所有的声音从他和Sheryl牵起手的那一刻开始,全都失去水分蒸发消失。

男俊,女娇,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盛年向来都很有自知之明,于他们而言,自己实在是玩不起。她做不到放开地暧昧来去,也做不到洒脱地分开再见。梁辰楠和Sheryl之间的暧昧情愫,就是她永远都玩不起的。

她会当真,会想要真正抓住,会无法在所谓适时的时候放开手。得不到的永远在鼓噪,而以为得到却最终失去,才会痛得人肝胆欲碎,就好像被人生生从心头割走一块肉,因为不再融为一体的失去而锥心泣血。

所以,她只能远远地仰望。

就好像大一那年的元旦晚会,校园礼堂的舞台那么大那么远,她坐在距离舞台几十米开外的看台,远远地仰望舞台上抱着吉他弹唱表演的他。

盛年永远忘不掉那一天的梁辰楠,他穿着灰色的开司米上衣和浆洗得泛白的牛仔裤,整个人显得那么的随性和年轻。礼堂里几乎没有灯,黑漆漆的一片中,一束柔和晕黄的灯光打下来,斜斜地勾勒出梁辰楠的所有眼角眉梢。空旷的舞台上,他抱着吉他坐在那束光源的中央,脸上的每一条轮廓都那么清晰分明。然而在这样雪亮的追灯光柱下,盛年却恍惚然觉得一切都清晰得反而梦幻般不真实。

梁辰楠那次元旦晚会自弹自唱的是一首很久之前的歌,那还是盛年小学时候听到过却一下子就喜欢上的,老狼的《关于现在,关于未来》。

他额前的刘海微微滑下来,那张脸愈发得显得柔和和梦幻,而他不断拨动琴弦的手指那样修长,一下,一下,仿佛拨动的不是吉他弦而是盛年的心弦。

那个时候的盛年是欢喜的,是满足的。能这么远远地仰望他是她心里最美好的珍藏,好似周围的其他人都不复存在,偌大的礼堂里就只有她和他。他微笑弹唱,她欢欣细听,而那首歌也仿佛变成她的专属,他是在唱他们的现在、他们的未来。

只是,那些到底都是盛年的一厢情愿。他们从没有现在,何谈未来。三四年之后的如今,对于他,她却仍然只能够远远仰望,看他和Sheryl牵手站在一起合唱《今天你要嫁给我》,金童玉女似的,多般配。

快要吃完一半的爆米花时,梁辰楠和Sheryl的歌终于唱完,一群人于是又哄拥着回到沙发这边来。盛年下意识地想逃避旁人对梁辰楠他们的调侃和起哄,于是从包里掏出手机假意看看新闻上上网。一拿出来就发现自己有两个未接来电,似乎和之前自己没接的那个电话同一个号码。

盛年蹙眉,印象中以前似乎没有接过这个号码的电话,究竟是谁这样锲而不舍地打给她?想了想,盛年刚准备走出去回拨一下,手臂却被人用力地一拍。

盛年茫然地抬头,是苏子明那张已经high红的脸:“小年你太不够意思了,大家一起玩看什么手机嘛!快点,把手机收了,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看盛年反应有点迟钝,苏子明干脆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手机迅速地塞回包里,大声嚷嚷道:“居然不听你苏哥哥的话,小年你给我自罚三杯!”

盛年哭笑不得:“苏大叔,你这也太专横了吧?”苏子明吹胡子瞪眼:“小丫头,叫谁大叔呢?都是梁辰楠这个兔崽子没把你教好!”

忽然,一个娇嗔的声音在右边响起来:“苏子明你这话说的,盛年怎么归Leo管呢?我可没听Leo说他多了个女儿哦!”

盛年和苏子明均是一愣,猛地转头,看到的是正倚坐在梁辰楠右侧的Sheryl。她披散着大波浪的长发,眼波如水,唇若丹蔻,侧头枕着梁辰楠的肩,笑吟吟地望着盛年。梁辰楠仿佛不曾注意到她们之间的动静,手指间夹起两三粒爆米花送到Sheryl嘴边,她张嘴,含笑咬住。

眼神黯了黯,盛年涩然地笑笑回转过头。钟欣凌适时圆场道:“苏子明,刚刚就跟你说了,年纪一大把了还在这里装嫩!喏喏,不是说要玩真心话大冒险吗,开酒啦!”

规矩是这样的,一个人转动桌子上的空啤酒瓶,停下来指向谁谁就得选择真心话或者大冒险,由转酒瓶的人出题,而被指中的人便是下一轮的转瓶人。若是拒答或拒做,就自罚啤酒三杯。

本来唱歌已经唱得很high了,再是这样的游戏,一群人都摩拳擦掌起来。素来嗓门最大、最横行的苏子明自然抢了第一次的先机。空啤酒瓶子在桌上转了三圈终于悠悠晃晃地慢慢停下来,瓶口正指着钟欣凌。

之前说话的时候被钟欣凌驳了好几回,苏子明怎会放过这么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大腿一拍:“真心话还是大冒险?”钟欣凌自然明白苏子明的心思,想了几秒后眼皮子一掀:“大冒险!”

也不知是不是正中苏子明的下怀,只见他抚掌大笑,“嘿嘿”说道:“凌子啊,就来一个最简单的,绕着门把手跳个钢管舞吧?”钟欣凌狠狠白了他一眼,却是爽快地站起来:“跳就跳!”倒是盛年,被她这架势看得目瞪口呆。

之后又有几个人“中枪”,现在的出题者是Sheryl。青葱纤指按住酒瓶子的玻璃一个用力,酒瓶转动了两圈半,最后在盛年的方向停了下来。盛年心里一刹“咯噔”,看着指向自己的酒瓶怔了几秒,缓缓抬眼。

Sheryl依旧是笑脸吟吟,声音依然娇柔:“盛年啊,你是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盛年想想之前钟欣凌和其他几个人遇到的诸如跳钢管舞、对门外经过的第一路人表白之类的大冒险就觉得心里一阵发悚,于是战战兢兢道:“还是…真心话吧!”

似乎预料到盛年的选择,Sheryl了然一笑,挑了挑柳眉,眼波横动中看向身侧的梁辰楠,歪着脑袋朱唇微勾:“那,就说你现在喜欢的那个人的名字吧!”

盛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感觉到天与地的万籁骤静。

一刹那,仿佛有人关掉了所有声音的开关,世界从此不复喧嚣。唯一能听到的,只有“滋滋滋”的强烈电流噪音,和她那急速到快要跃出来的“怦怦”心跳声。血液倒流,浑身骤然冰冷,盛年根本忘记了如何说话,唯恐被人看穿、害怕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自己内心的惶恐从头到脚湮没了她。

刚刚下意识想去看梁辰楠,理智却及时地告诉自己绝对不能看向他、绝对不能泄露这个心底的仓皇——比被看穿更伤人的,是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一手伸向背后死死揪住衣角,一手在腿上下意识地捏成紧张的拳,脸颊上的肌肉好像都僵硬住了,盛年嘴微张,试了好几次才终于发出了声音,却干涩得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我还没碰到过喜欢的人。”

她声轻如蝇,Sheryl笑着瞅了她一眼,摇摇头:“有还是没有,姐姐一看就能看出来。怎么,害羞不敢说啦?”

盛年诺诺:“不,是真的还没有。”说着,终究还是忍不住飞快地瞥了一眼就在Sheryl身侧的梁辰楠。

他分明不曾看着她,他分明挑过头正在看手机,但她就是认定,梁辰楠其实早已默默洞悉了她的一切心思。可是,就算洞悉了又怎样,他也许永远都不会给她回应,就如同此刻,其他人都在围看着她,只有他,低头看手机。

眼里似乎有什么液体就快要压制不住了,从眼底最深处溢上来,酸涩得盛年一把抓起桌上的杯子仰脖就饮,连灌了三杯啤酒,盛年一边放下玻璃杯一边抹去嘴边的酒花泡沫:“还真的…没有这个名字的存在,既然算拒答,喏,我可是自罚了三杯!”

钟欣凌有些不满地说道:“也不看看小年才多大,Sheryl你问问题真不知分寸。”Sheryl耸耸肩,无辜而无奈:“横竖倒是我不对了?玩么,本来就要玩得起啊。”

一直都似乎游离在状态之外的梁辰楠此刻却忽然收起手机,转头玩笑道:“小年啊,你也大四了,怎么能一直没有喜欢的人呢?”

他的笑容在昏暗的包间中却显得那么明亮,亮得仿佛要灼伤盛年的每一寸肌肤。他挽起一半袖子的浅色衬衫,他领口露出来的清晰锁骨,他身上熟悉无比的薄荷水味,每一样都刺痛着她的每一个感官。然而他竟还接着状似随意地说了一句:“我们公司那么多青年才俊,若是想我帮你介绍介绍,可别羞于开口。”

几乎是下一秒,盛年“腾”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浅促地笑笑:“学长说笑了。”说完又轻轻地对钟欣凌道:“钟姐,我去下洗手间。”

简直是落荒而逃。

盛年倚靠在洗手间的墙边,温热的泪终于滚了下来。浑身的力气都已然失去,只能机械地呼吸,却抬不起手揩眼泪。

他怎么能对她说出那样残忍的话?怎能宛若毫无一事般地说可以帮她介绍公司里的青年才俊?

其实他也没有错,原本一切就都只是她一个人的执着不放,原本就是她傻。

傻傻地原地裹足不前,既不上前一步,也不放弃。梁辰楠他只是从不点破,因而她就总是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还有希望。直到刚刚,直到刚刚他变相地抹杀了她全部的希望,一盆冰水彻底地浇醒了她。

可是,三年多的执着,如何能够做到说放就放?痛一下子就占领,她却已经虚弱到没有抗体,恍惚到没有异议。

那晚回宿舍之后,盛年一直很安静,默默地翻看着刚从图书馆借来的《儿子与情人》。盛年的过于安静,单姗自然也看得出来,只是她微微抿了抿嘴,最终只是说:“好年年,早点睡吧,明天又是周一了,早上还有课呢!”

原本宿舍里应该是四个人的,但另外两人大三下学期的时候就都搬出去住了,于是便余下盛年和单姗两个人“霸占全巢”。单姗早早地已经躺下了,盛年看了她一眼,扬扬手里的书:“再看一会儿,你先睡吧!”

将近十一点的时候,盛年终于洗漱完躺进了被窝。今晚在KTV的每一幕,都像过电影般的在盛年脑中倒带回放。梁辰楠永远若有若无的悠游,钟姐的好心相劝,还有Sheryl的居高临下,尽管喝了三杯啤酒,但那些发生的场景、说过的话,依然历历在目。

单姗说得对,今晚她根本就不应该去,不应该亲手摧毁自己心中残存的幻想和希望——但若是没有亲耳听到他的拒绝,她又怎会在痛定思痛之后彷徨着放弃?

盛年原以为自己会失眠,却不成想,就这么思绪里颠来倒去竟然渐渐地就迷糊过去了。混混沌沌中隐约听到手机铃响,盛年眯缝着眼在枕边摸了摸,似乎是按下了通话键,但那头却又听不到丝毫声音。巨大的困意袭来,盛年“喂”了两声之后将手机丢到一旁,翻个身继续蒙头睡。

第二天一大早盛年就被单姗的闹铃给吵醒了。单姗的闹铃截取自《蜡笔小新》,盛年多次对此表示鄙视,但单姗就是不理她,继续这个恶俗的闹铃声。

睁眼盯了一会儿已经裂了两三条缝的天花板,盛年忽然想起,昨晚自己似乎接了一个电话。从里侧摸出手机正要翻看通话记录,来电铃声却忽然响了起来。

再一次,盛年看到从昨晚就开始不停打给她的那个陌生号码。

疑惑了片刻,她还是按下了通话键:“喂?”

有那么两三秒的空白,静静的电流声滑过盛年的耳畔。就在她打算再询问一声的时候,电话那头终于响起一个不甚陌生的声音,低沉而醇厚,忽然之间就让盛年想起了自己最爱吃的黑巧克力,带着能让人沉醉其中的顺滑和香气。

他说:“你好,请问是盛年小姐吗?”顿了顿,他又说,“我是程家言,Evan Cheng。”

ˇ【5 你要的爱】ˇ 最新更新:2013-12-18 20:00:00

【Chapter 5 你要的爱】

我明白,我要的爱

会把我宠坏

像一个小孩,只懂在你怀里坏

你要的爱,不只是依赖

要像个大男孩,风吹又日晒

生活自由自在

——戴佩妮《你要的爱》

盛年疑惑皱眉:“程…家言?对不起,”她尴尬地笑笑,“我好像不太记得这个名字。”

那头的人似乎也轻轻笑了笑,“唔”了一声说:“没关系,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正式介绍自己。”

虽然他的声音极为好听,但这并不能冲刷走盛年的愈加尴尬。

她侧头夹着手机,慢慢坐起身,问:“程先生,您能不能再解释得稍微详细些?”

此时的程家言正倚窗而立,从宾馆27层的落地窗户望出去,整个N市最繁华的景象一览无余。

十月的清晨,这个城市的外头已然车水马龙,来往的人群熙熙攘攘。程家言眼前仿佛能想象出盛年此刻咬唇困惑的模样,她的眉心,一定蹙起了一个小小可爱的疙瘩。于是程家言开口说:“咖啡店里你认错的那个人,还记得吗?”

盛年差点惊讶地“啊”出声,诧然道:“你…你是那位先生。”

原来竟是他。南方人说话向来没有后鼻音,“陈”和“程”读起来都是一个音,也难怪那次会造成误会。

但转念一想,她又迟疑道:“不过,你怎么会…”

似乎知道盛年下面要问什么,他说:“你在那份教学计划表上标注了联络方式。”

她恍然记起,又想到前几天晚上在PUB里发生的事,于是连忙道谢:“对了,那天晚上真是多谢您了,上次因为太紧张忘记向您道谢了。”

清晨的一缕朝阳投过窗玻璃洒落了满地,筛碎而温暖。

沐浴在这样的阳光下,程家言微微抬头看向远方碧空,苍穹湛蓝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他微笑:“举手之劳而已。不过盛小姐如果真要表示谢意的话,不知能不能抽半天的空做一次向导?”

“向导?”盛年明白过来,“这是程先生第一次来N市吧?”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唔,算是第一次。”

盛年一口答应下来:“我虽然不是N市本地人,不过在这里呆了三年多,给您当向导应该没问题的。”

“不知盛小姐什么时候有空?客随主便。”他的声音里似乎带着笑意。

他们明明只是陌生人,但他的话却那样自然,丝毫没有让盛年感觉到尴尬或是隔阂。于是她笑着道:“明天下午两点在XX路见,可以吗?”

“好,不见不散。”

而今天下午,他们确实不见不散,盛年也确实给程家言当了一下午的向导,只是之后的“情侣大考试”实在是意料之外。

盛年垂首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捋了捋背包的带子,心里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忽然,视线里闯进一只粉色的手表——到底,还是留下了今天假扮情侣的印迹。

那天之后,将近两个礼拜里程家言都没有联系过盛年,盛年也渐渐地以为,那天、那个人,只是记忆长河里的一个过客罢了。

直到一天中午,手机铃声在安静的宿舍里显得格外清晰。

盛年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陌生却又带着熟悉感的号码,咬咬唇,犹豫着不知到底该不该接。原本,在程家言第一次打电话给她之后,盛年是把他的号码存入通讯录中了的。只是后来,那天下午发生的一切让盛年又毫不犹豫地将号码删去了。盛年从来不觉得自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偏偏程家言的号码,她只看过那么寥寥两三次,现在却如此地笃定。

犹豫不决中,铃声响到了底,宿舍终于重复宁静。

就在盛年刚刚欲舒一口气的时候,手机的屏幕再次一闪一闪地亮了起来。盛年不由心下一紧,微微蹙眉,还在无可奈何地犹豫时,忽然手机被人一把抽走,只听耳畔响起单姗兴奋而又强收敛的声音:“喂,程先生你好,年年她不好意思,所以就我帮她接啦!”

程家言记得她,单姗,那晚pub里喝醉的女生,更是盛年的好朋友,于是他低笑:“单小姐你好。”

单姗愈发的兴奋和惊奇:“你怎么知道我姓单?年年跟你提起过我吗?”

程家言直言不讳:“盛年的好朋友,我怎能不上心。”

“哈哈!”单姗素来喜欢爽快的人,更何况虽说只是一面,程家言给她的印象却极好。单姗一边朝着盛年挤眉弄眼,一边极力地躲开她欲抢回电话的手,继续笑着对程家言说道:“好说好说,放心,我绝对是站在程先生这一边的!”

单姗话音未落,手机却被盛年终于成功夺回。

盛年用力地瞪了单姗一眼,接起电话,顿了几秒后才开口:“程先生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她的声音礼貌而疏离,正如他所料。

在盛年看不到的电话那头,程家言的眸光微黯。但仅仅是一瞬,随后他扬起笑容:“今天晚上想约你一起吃个饭,不知盛年小姐是否赏光?”

单姗的脑袋早就凑过来了,盛年佯怒,轻轻拍开她,推辞道:“程先生,今天晚上不巧,我刚好有事。”

岂料,单姗在一旁恨不得以最大的嗓门高喊:“年年你骗人!你晚上明明空着!”

盛年顿时语塞,板起脸狠狠瞪单姗,但单姗哪里会睬她。见单姗有再次高喊的意图,盛年忙一手捂住她的嘴,略微窘然道:“那…其实,不用了吧…”

单姗喊得那么高声,程家言自然也听得分清。盛年的推辞亦是他的意料之中,所以他并未动声色。

程家言的声音依然那样低醇而好听,就如同她头一回接到他电话时一样的感觉,好像丝丝顺滑的巧克力般。他带着低笑,一字一字,说得很慢:“如果,我坚持呢?”

不知为何,就在他说话的那一刻,似乎有谁轻轻拨动了盛年心里最柔软的那一根弦,触得她不由一怔。未反应过来,却听自己已经开口应道:“好…”

几乎是下一秒,他飞快地接口:“那好,下午五点半,我在你们学校正门口等你。”

没有给盛年任何拒绝的机会,程家言迅速地挂断了电话。

盛年忪愣地收起手机,莫大的懊恼侵袭了她:刚刚怎么竟神使鬼差地就答应了呢!

无奈地扶额,抬眼却见单姗写满渴求八卦的脸,盛年不由好笑又好气:“你个臭姗姗!为了惩罚你刚才的‘背叛’,该干嘛干嘛去!”

单姗赶紧堆笑:“哎呀好年年,我这不也是帮你嘛…我看,这位程先生可比那个姓梁的靠谱多了!况且,人家都已经表示得这么明显了,该出手时就出手啊年年!”

盛年哭笑不得,没好气道:“要出手你出!”

话是这么说,其实,心里的感觉仿佛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盛年在桌边坐下来,抿唇。

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男生有过这样的感觉,就宛如罂粟,远观时总会感叹于它的美,却又从不敢往前一步。

寥寥四次的接触,无可否认程家言真的是一个让人很难不去欣赏的男子。他摄人心魂的桃花眼,他天生卷翘的睫毛,他笑起来微勾的嘴角,亦或是他出类拔萃的光华,无不让盛年感到温暖。只是,也许是因为梁辰楠已经在她心里占据了太大的位置,又或许是天生的自我保护本能,她无法不想远离他。

远离他,仿佛,她就会安然;仿佛,他就会知难而退;仿佛,那天下午当他的吻猝不及防地轻落在她唇上的那一刹,她的呼吸和心跳从未乱了节奏。

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盛年再次陷入了怔忪。

而同一时间,程家言也端起手里的玻璃水杯,仰脖喝了一大口。

站在大大的落地窗户前,金灿灿的阳光洒落满地。

程家言穿着淡蓝色的立领衬衫,袖口挽起,头低侧。大概是因为眼里含着笑,连带着整个侧脸的线条都柔和下来。他的目光放得很远,似乎是在看高楼之下车水马龙的街道,又似乎只是透过落地窗去想念一个人。

晌午的阳光明媚当好,照射得程家言的发色都如此橙亮。

五点半的时候,果然有一辆车停在F大的正门口。

既然已经答应了程家言,盛年心里纵使不太愿意还是依言出现。这一次,他没有斜靠车门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驾驶座上。

傍晚的光景,正是学生外出聚餐或是逛街最好的时候,因而人群如潮,络绎不绝。但这样渐渐晕黄的夕光之中,程家言却一眼就望见了正远远走来的盛年。她的头发依然披散着,阳光下仿佛跳跃着一点一点的光亮。浅蓝色的抹胸长裙一直没过膝盖,那双白色的帆布鞋则肆意地招展着她正值花开的青春。

待盛年走近,程家言按下副驾驶座的窗户,凑过身,对着她微笑道:“Hi,这里。”一边说着,他一边替她打开车门,脸上仍旧带着那抹笑。

他戴着墨镜,因而盛年无法眼见程家言的眼神,但轻挑的右眉和那抹斜勾唇角的笑容却仿佛因此平添了几许诱惑。

在程家言隔着墨镜的注视下坐进来,关上门,盛年瞥了一眼他,抿唇后还是忍不住说道:“你…你一定要戴着墨镜吗?”

他再次扬了扬眉,随后摘下墨镜扣在衬衫口袋,笑意微微加深,道:“本想借此增些印象分,不过看来是失败了。”

又是这样似乎很亲昵的话语,偏偏用如此玩笑般的口吻说出来,于是整个车厢里再无法逃离暧昧的气息。

看着眼前轻笑的程家言,盛年根本无法将他和第一回见面时那个淡漠的男子联系在一起。

她没有笑,微微皱眉:“程先生,我想…”

“程家言,”未等她说完他就打断她,语气里增了一丝认真和不容置喙,“或者Evan。既然我称呼你为盛年,你是不是也该对等相待?”

她从来都是一个敏感而聪慧的女生,自然明白他这样说的用意。找不到推脱的说辞,她只能应承:“好…Evan。”

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喊他的英文名,仿佛是做最后的心理挣扎,就好像这样还能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程家言回过头,兀自笑了笑,随后复侧头,问:“日本料理可以吗?”

她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忽然他俯身而近,脸几乎贴着她的左颊,天生卷翘的睫毛在他的眼睑映出一簇扇形的影子。车厢里如此安静,而他的呼吸声就近在耳畔,紧张夹杂着惊悸,盛年下意识地微微后仰,转头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在程家言的眼里,此时的盛年也许就像时刻提防着大灰狼的小白兔,弱小却坚韧。

他不由地扯唇而笑,眸色流转的桃花眼故意注视了盛年好几秒,这才悠悠然说道:“看来盛年的交通安全意识不够强啊,我只是想帮你系好安全带。”

恍然想起来,自己刚刚只顾着“心理交战”,竟连安全带都忘记系了,盛年顿时脸涨得通红。带着一丝窘然,又有几分没好气,她用胳膊肘推开程家言,边拉过安全带边说道:“我自己来,你开车就是了。”

盛年心里止不住地懊恼,明明自己不是一个会轻易脸红的人,为何每次和他在一起都会这么窘迫呢!

原本,听他说去吃日本料理,盛年以为会在闹市区的摩天大楼里,只是没想到半个多小时后,车子在一条幽静小巷的尽头停了下来。

巷子里很安谧,盛年从车里出来,静静地站在尽头处遥望来时的路。

这条小巷,仿佛隔绝了市廛的红尘,又深又长,转过弯去依旧是巷陌深深,如同宁静的黄昏,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足音。

盛年忽然想起曾经读过的柯灵的散文,而这条小巷,正像柯灵笔下的那般。不高不矮的围墙挡在两边,斑斑驳驳的苔痕,墙上挂着一串串苍翠欲滴的藤萝,简直像古朴的屏风。墙里常是人家的竹园,修竹森森,天籁细细;春来时还常有几枝娇艳的桃花杏花,娉娉婷婷,从墙头殷勤地摇曳红袖,向行人招手。

黄昏的落晖将墙头斑驳的砖瓦似乎都点亮了起来,黄澄澄的一大片,让盛年甚至忘记了关起车门。

程家言将盛年的反应都一一看在眼里。微微俯身,关上车门,他的嘴角不易觉察地勾了勾。

顾康是个“万事通”,每到一个地方总能挖掘出最地道的场所。中午和盛年通完话,顾康忽然从身后窜出来,笑得一脸暧昧:“怎么样…BOSS,进展如何,还顺利么?”

程家言眯眼,也不看“来者不善”的顾康,边收起手机边淡淡道:“舜阳的材料你都整理好了?”

顾康笑得更贼了,拍拍程家言的肩头,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Evan,跟我还见什么外啊!是上次那位盛小姐吧?我等你出手等了这么多天,终于见你有所行动了。”他一边“啧啧啧”地笑,一边从背后摊出一叠打印的纸,上头似乎有一些图片和文字。

顾康将那叠纸塞进程家言手里,继续道:“早帮你打听过了,这家日本料理绝对值回票价!”

而现在看来,顾康这个“狗头军师”到底还是没有推荐错。

盛年回过头,脸上欢喜的笑容依然,歪过头问:“不是说第一次来N市么?又怎么会找到这么僻静的地方?”

程家言耸耸肩,笑道:“你不知道么,身边有个军事,犹如有一宝。”

盛年想了想:“顾…顾康?”

程家言锁好车,走到盛年身侧,淡淡笑了笑:“难为你竟然还记得他的名字。”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一扇的古朴而又带着浓厚日式风格的大门口。轻轻推开虚掩的木门,满院的夏日芳色扑面而来。

他微微前倾身子,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微笑看着她:“女士优先。”

或许是这里的景致实在太好,美得让她无法再保持之前在车里的僵硬态度;又或许是他的表情太过真挚、眼神太过专注、笑容太过迷人,总之,盛年到底没有忍得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盛年无法否认,明明还是不熟的相识人,除却那次猝不及防的轻吻,和他在一起,却总是让她感到放松和舒服。

于是她便也装模作样地挺直了腰板,敛容一副高傲的神情,看了他一眼推门而入。

而他在她后头,终于舒了一口气。

看到她再次对自己舒展笑容,程家言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告诉自己,从今往后一定要小心翼翼,不能再让她再因为自己的莽撞而惊慌落跑。

其实他也不知道,单身了这么久的自己为何偏偏就对这样一个甚至还没有走出校园的女孩子上了心。单纯地想见她、单纯地想和她在一起,这样的情绪和感觉强烈而又微妙。

也许,喜欢上一个人原本就毫无道理可言,原本就只需要一秒钟的时间,原本就只是一个小细节的心动。

他想要在她身边的那个人是自己,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典型的日式庭院,低低矮矮的木门纸窗,院落里的小桥流水和柳枝密垂,让盛年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身处旧时的异世。

这家料理店是一对日本老夫妻开的,来这里的几乎都是老客,像盛年和程家言这样的新面孔并不常见。服务员的脸上一直都带着令人舒服的微笑,将他们带到一间包间门口。推开移门,低矮而精致的木案,带着几丝檀香的榻榻米,让人的心境都不由得平静了下来。

盘腿席地而坐,盛年一抬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对面程家言那张极其清晰的面庞。

取出原本倒扣在茶托上的茶盅,他先替她倒茶。

青花瓷的茶壶,花纹很好看。只是此刻的盛年根本注意不到茶壶的模样,程家言骨节分明的手近得距离她不到一分米,精瘦而有力,这是盛年唯一想到的形容词。

也许是突如其来的走神从没有过,等到程家言给自己都斟好了茶水她却还在发呆。

头一回看到盛年出神的模样,程家言只觉得有趣,心里似乎有一股温热的暖流流过,就好像冬天里毛皮柔软的暖手抄,痒痒的,温暖的,平凡琐碎而幸福的。

原本程家言还希望能让这一刻多停留几秒钟,只可惜,下一秒服务员再次推开移门,先是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尔后轻轻跪在榻榻米边,微笑问道:“二位想要点些什么?”

突然的声响让盛年即刻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方才的走神,盛年禁不住心慌失措,忙端起跟前的茶盅抿了好几口,希冀能借此掩饰自己的出神。

程家言自然是看在眼里。什么都没有说,他轻轻一笑,打开木案上的菜单,却转个方向递到盛年面前:“你想吃什么?”

盛年翻了翻菜单,图片搭配文字,确实看得人食指大动。服务员依然微笑地候在一旁,盛年看了一眼也含笑着的程家言,抿抿嘴后将菜单向服务员推了推,问道:“我们第一次来,有什么推荐吗?”

指指第一页上的几幅图,服务员柔声道:“这是我们今天的特惠,两位要尝尝吗?”

不等程家言出声,盛年忙说道:“我都可以的。”再抬头问他:“你呢?”

程家言顿了顿,随后抿唇微翘,“唔”了一声,点点头道:“既然盛年说好,那就各点一份吧!”

服务员一边记下,一边继续问道:“两位要喝什么饮品吗?”

盛年想了想,问:“有鲜榨果汁么,比如西瓜汁?”服务员点头:“有的。”盛年浅浅一笑:“那就这个吧!”

她将菜单递来。程家言右手捧过,随意翻看了看,然后“啪”地一下立合起单目,手臂倾斜地交还给服务员,嘴角微微右牵,微笑道:“乌龙茶吧,谢谢。”

愣了愣,盛年没想到他竟然也喜欢喝乌龙茶。

“嗯?谁也喜欢?”服务员已经起身离开,程家言一边摆着餐具,一边抬眼问她。

盛年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竟把那句话给说出来了。心忽然一下子慌了,盛年忙低头垂目,避开他的视线后才支支吾吾道:“没有啦…我是说,我爸也喜欢喝乌龙茶。”

他晓得她是在撒谎,但他并未拆穿,依旧不动声色地说道:“那你呢?没有遗传到伯父的喜好?”

她有些干干地笑了笑:“我…不太喜欢喝茶,太涩。”

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中,没多久服务员便送来了餐点。都是些经典的日式料理,照烧柠檬鸡、海螺刺身、水晶牙片鱼、赏月蒸、鳗鱼寿司等等,和之前图片上的一样色泽鲜美,香味扑鼻。

整个包间里很安静,只听见彼此动箸、碗匙相碰的声音。他没有说话,她就更不可能主动开口了。

就这么吃了一半,然而盛年的西瓜汁却一直迟迟不来。

程家言终于先说道:“怎么你的西瓜汁还没好,我去看看吧。”说着便放下筷子起身欲举步。

盛年见状连忙喊住他,情急之中甚至一下子轻轻拽住程家言的衬衫衣角,有些局促道:“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去看看就行。”说罢,也站起身,率先拉开移门。

她“划清界限”一般的举动他自然看在眼里,却也无从说什么,只能沉默地注视着盛年略显仓皇的侧影。

盛年走到门口,一只脚刚刚穿上鞋,却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ˇ【6 不如不见】ˇ 最新更新:2013-12-19 15:05:45

【Chapter 6 不如不见】

越渴望见面然后发现,中间隔着那十年

我想见的笑脸,只有怀念

不懂,怎去再聊天

像我在往日还未抽烟,不知你怎么变迁

似等了一百年,忽尔明白

即使再见面,成熟地表演,不如不见

——陈奕迅《不如不见》

“咦,这不是盛年吗?你一个人来这里吃饭么?”

陌生中却又带着一丝丝熟悉感的女声,盛年闻言猛地转头:就在距离自己不到一米的右侧方,竟赫然是Sheryl和梁辰楠!Sheryl依旧是那么的笑容迷人、衣衫鲜丽而又大方得体,她的手勾在梁辰楠的臂弯,头则微微倾斜靠在梁辰楠的肩。

而这一幕,几乎是在触目的一瞬间就刺痛了盛年的眼。

她下意识地避开视线,努力让自己如常般挤出一丝浅笑:“你们好啊…我、我和朋友一起来的。”

Sheryl走到盛年跟前,微浓的香水味瞬间萦绕在周身。盛年忽然间不敢抬头去看梁辰楠,于是只专注望着Sheryl,听到她继续问道:“朋友?盛年莫不是交了男朋友?”

Sheryl笑得深意加重,也不待盛年反应过来便一把拨开她的肩,于是包间内程家言颀长的身影刹那间一览无余——淡蓝色的商务衬衫,白色休闲裤,栗色短发,还有那张精致的脸庞上睫毛卷翘的桃花眼。

防不及防,虽然在Sheryl问的那一刻盛年就迅速回道:“不是男朋友,普通朋友而已。”然而她的声音细若蚊吟,似乎根本没人听到,又或者即使听到了也不会去在意。

Sheryl又回过头看了看盛年,随后忽然笑得格外开怀,说道:“盛年,还说不是男朋友,穿得这么情侣,哪由得你抵赖?”一边提了提盛年的抹胸裙,一边继续道:“女孩子大了,交男朋友本来就是常事。你呀,也太害羞了,有这么优秀的男朋友居然还藏着掖着,这不是太跟我们见外了吗?”

穿得情侣?

之前不觉得,但听Sheryl这么一说,盛年猛然间发现,她穿着浅蓝色的抹胸裙、白色的帆布鞋,而他则是淡蓝色衬衫、白色休闲裤,如此相称的颜色,实在是令人遐想。

盛年百口莫辩,而Sheryl更是已经一副自来熟的模样,脱了鞋直接跨进他们的包间,一边也不忘拖住梁辰楠一块儿。

尴尬怔忪地杵在门边,盛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Sheryl在程家言的对面——也就是自己原本的位置盘腿而坐。和梁辰楠错身的那一瞬,盛年看得分明:他低着头,根本不曾向自己投来哪怕只是不经意的一瞥。失落之余却又是意料之中,盛年在心底自嘲,看到他和Sheryl一起在这里出现,一切不是早已明明白白了么!

对于这突然的变化程家言起初也有些顿住,但他很快神色如常,唇角边的笑容似有似无,淡淡道:“你们是Liv的朋友么?既然这么碰巧,那就一起坐坐吧。”说罢,他上前几步轻轻拉住盛年的手,一边牵着她往木案前走,一边说:“怎么发呆了?”

他的语气太过温柔,笑容太过宠溺,动作又太过轻柔,甚至在说完后还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发顶,所有的这些让盛年竟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Liv,第一回听到有人这么称呼自己,仿佛一种渗透到极致的亲密。

尽管只是做戏,可是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的希望程家言在自己身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