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伟铭对夜暖总比对雷以朵亲昵,在某些意义上来说,她和雷以朵不同,雷以朵是范伟铭资助的一名贫困生。关于雷以朵的曾经,夜暖零星地听人八卦过,不过都是道听途说,比较靠谱的说法是范伟铭从雷以朵高中时开始资助她,而雷以朵学习也很努力。从律师专业毕业之后,一路帮范伟铭打理一切,雷以朵待在范伟铭身边已经长达八年之久,32岁的她,已经形成了冷漠淡定的性格。

而夜暖是范伟铭的好友之女,更多了一层叔侄女的关系。但是她很早就摆明了自己的位置,从不敢越矩,自她从千金小姐沦为丫鬟的那一天开始,她就时刻提醒自己今非昔比了。她不敢与人有过深的接触,不论是雷以朵,还是范伟铭。

范氏集团实际上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由范伟铭掌管的大陆及新马泰地区的公司,主营房地产,另一部分是由他的妻子慕慈掌管的港澳台及日本的公司,主营外贸投资。范氏集团从很早开始就演变成了两方格局。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格局,其中一定有复杂的过往不足为外人道。

她进入范氏集团的时间不长,但眼见公司众多高层暗相残杀,内部势力斗争风云诡谲,她懂得面对任何人都不可完全信任的道理,逢人不留三分提防之心,将来势必要吃亏。若不是她有范伟铭的庇护,在这种大公司里,以她这种耿直憨厚的性格,不知道早死过多少回了。

夜暖并没有走远,她只是坐在楼梯间的地毯上发愣。因为是VIP套房,一层只有两间,所以显得特别安静。

夜暖看到一个女人也坐在楼梯上,静静地握着一只西洋怀表,那只怀表金灿灿的,在她手里像是一块宝石,她将它放到耳边,仔细地听着,好像怀表里面有人在和她说话。夜暖认得她,她是那天吃早餐的时候夜暖遇到的很干练的女人。

她利落的短发捋在耳后,耳朵上戴两枚雏菊形状的耳钉,像是特别设计的,手腕间系一条红红的绳,和她整个人显得不怎么搭配。

夜暖走近她,她也没有发觉,静静的楼道里,夜暖听不到一点声音。“这表是坏了吧?”夜暖问。那个女人抬起头,她显得有些愕然,想必是没想到这里还有人和她说话,她有点结巴地回答:“是…是啊。”“为什么不修好呢?”夜暖问。

“我想把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天。”她看着表盘,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夜暖大概猜到了,这一定是爱情的信物,否则不会让人觉得如此珍贵。她摸了摸自己脖子上一直没有换掉的拨片挂坠,这是许孟笙弹吉他的拨片,许孟笙失踪后,夜暖将它打了一个孔,用黑色的绳子穿成链子,戴在脖子上。“那一天,一定是你认识他的第一天吧?”“如果时光能倒流,谁不想人生只如初见。”夜暖坐下来,微微地靠着墙:“可是人生会有许多场离别。那时候,初见就会变成刻骨的痛苦。”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夜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对一个陌生人倾诉这样的事。她站起来,朝电梯走去,她觉得她的思绪从回到葵远的那一刻开始,就变得不太服从她的管教了。

4

电梯在十六楼的时候停住了,电梯门一打开,走进来一个手持香烟的女人,那一阵清甜的Ferragoamo“梦游仙境”吸引了夜暖的注意力。

她今天化了很浓的妆,手上还戴了一颗巨大的钻石戒指,嘴唇涂的是鲜红的亮色,身旁跟着另一个女人——夜暖曾看过资料,这是葵远有名的金牌经纪人田姐。

上官菲菲看到夜暖,先是愣了一下。她的眼睛夜暖觉得好熟悉,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

“快把烟丢掉,被记者看到多不好。”田姐对上官菲菲说道。“当明星连抽烟的自由都没有啦。”她边抱怨,边把烟递给经纪人。夜暖站在角落的位置,看着眼前这个身材凹凸有致、高挑美丽的大明星上官菲菲,有一种很遥远又熟悉的感觉。她低下头又暗暗笑自己,可能最近资料看多了,对这个难缠的明星产生了幻觉。

侧面的镜子里,上官菲菲却在注视着夜暖——落在腰间的长发,慵懒地随意披散,在额头的侧面夹上一枚银色的水晶发卡,白皙的脸上有细小的血丝,玲珑的大眼睛嵌在苍白的脸上,看上去有些楚楚可怜的动人。

这么多年了,她除了变得更加娇俏可人,以前的恬静淡然一点都没有改变,反而增加了几分沉稳。

她选择这家酒店,就是想来看看是否会遇到夜暖,没想到,果然被她遇见。她以为现在的她,能轻易地把夜暖击败,踩在脚底,可是没想到,她看到夜暖的一瞬间,依然有一种灰头土脸的挫败感。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把上官菲菲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她立刻收拾好情绪,微笑着走出去。

她可是当红的性感女神上官菲菲,所有镁光灯的聚焦点,她怎么会有这种可笑的想法呢?

上官菲菲还没踏出电梯门口,就有一个女孩朝她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玻璃瓶子,哗地一下,朝上官菲菲的脸上泼去。

“啊…”上官菲菲尖叫了一声,周围众人也喧哗着,那一下也把刚准备出电梯的夜暖吓了一大跳。

上官菲菲的第一反应是赶紧摸自己的脸,对面的女孩却哈哈大笑起来:“怎么,害怕了吗?以为是硫酸吗?我告诉你,想嫁给我爸爸,做梦!”

夜暖看出那个女孩就是那天在葵大用自行车撞伤自己的人,她的嚣张跋扈夜暖早已经领教过了,看来是一个来头不小的主儿。

夜暖记得她的名字,叫苏岩。上官菲菲发现自己脸上并无大碍,松了一口气,但是并没有发作,只是脸色有些难看地盯着对面的苏岩。

“苏小姐,请问你这是在做什么?”作为经纪人的田姐,很快地挡在上官菲菲前面。

上午九点,大厅里的客人并不多,多的是来往的服务生,保安立刻过来要带走苏岩。苏岩吵闹着不肯走,保安又不敢对苏岩动粗,然后大堂经理过来了,好言相劝地对苏岩说:“苏小姐,我看您还是先回去吧,这里是公共场所,您也是有身份的人,闹开了也不好看,是不?”

看来大家对这位苏大小姐都早已有所畏惧。“我告诉你上官菲菲,少做乌鸦变凤凰的梦,敢进我们家门,看我不折磨死你!”苏岩百般叫骂着,声音凄厉尖锐。上官菲菲的脸色已经惨白,狠狠地咬着红色的唇。

“谁要嫁给她爸爸。”田姐替上官菲菲抱不平。夜暖从包里拿出一块手帕,走到上官菲菲面前递给她:“擦擦脸吧。”上官菲菲注视着夜暖,伸手去接她的手帕,却在要接住的瞬间松开了手,手帕就这样从两个人的指缝间飘落。夜暖也不气恼,蹲下去,把手帕捡起来,招来经理问:“这是怎么回事?”

“唉,这个苏小姐全葵远没有人不知道的,听说以前一直在外地居住,这两年才搬来我们葵远,是全国连锁超市大王苏周的女儿。暴发户嘛,总是跋扈得很,去年参加一个什么选美之星的比赛,她老爸有钱,给她弄了个冠军,唱歌跑调得那个厉害就不提了。现在这种黑箱操作都是…你懂的。”

内幕消息夜暖听得多了,并不觉得稀奇,她只是奇怪这和上官菲菲有什么关系。

经理似乎看出了夜暖的疑惑,压低了声音说:“听说上官菲菲和苏周的关系…你别说,这种暴发户,有的就是钱…”

夜暖像看了一出闹剧,微微一笑,打发经理走人。抬头的时候,看到上官菲菲转头看她。

夜暖走上前,拿出自己的名片递过去:“你好,我是范宇地产的陆夜暖,这是我的名片。我有点事想找上官小姐谈谈。”

上官菲菲并没有接夜暖的名片,还是旁边的经纪人田姐接过去了:“对不起,我们菲菲等会儿还有个采访…”

“我只想和上官小姐谈谈。”夜暖打断她的话。“我之前已经和你们公司的人开过价了,现在还有什么…”“我只想和上官小姐谈谈。”夜暖重复道,目光错开田姐去看她身后的上官菲菲。

“你这个人怎么听不懂人话…”“我给你十分钟。”上官菲菲突然说话了,“田姐,你先去门口等我,我一会儿就来。”

5

坐在酒店的咖啡吧里面,上官菲菲的目光不经意地瞟着窗外,侧面一道大大的水雾幕帘袅袅上升,白色的水雾把窗外的景色映衬得朦胧雅致。

“请让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陆夜暖,范宇地产的广告部总监。之前我们HR和你们公司谈过请你代言我们新楼盘的事。”

“好像价格上有了些分歧,就没成。”上官菲菲很快地接话道。“看来你对我们还是有一定的了解。”夜暖说。喝着一杯苦咖啡,上官菲菲丝毫没有皱眉,她默默地看着夜暖:“那陆小姐应该知道,这个价格是公司定的,并不是我能改变的。”“我知道,但是我想,上官小姐是可以帮我们公司说服你的经纪人降低价格的。”

“你就那么有把握我会帮忙?”“是,我有把握。”夜暖肯定地看着上官菲菲。“理由呢?”上官菲菲挑眉,不可置信地看着夜暖。“如果我没记错,上官颜泽是你哥哥吧。”夜暖看着上官菲菲,一字一句地讲道。上官菲菲的手停顿了一下,突然抬起头锁住夜暖的目光。“如果你和你的哥哥关系足够好,如果你想他在范氏集团发展得更顺利——无论是哪种原因,你都应该和你的经纪人商量。”夜暖在咖啡里放了一颗糖,继续说,“就算今天我没有找你谈,我相信不久后你哥哥也会和你谈的。但是如果今天我和你谈不拢,那董事们很快就会知道上官颜泽的妹妹开了一个天价来为难范氏的一个子公司这件事。你觉得那时候的情况是不是比现在要来得复杂得多了呢?”在夜暖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上官菲菲的脸上出现了冰冷的神情:“陆小姐,你这是在利用我哥哥威胁我?”“上官小姐太抬举我了,我即将成为你哥哥的下属,威胁这种事情不是我有资格玩的。我只不过是希望在上官先生到来之前把事情做好,争取到表现的机会而已。”

“陆小姐远比我想象中聪明。”上官菲菲随后放下杯子,看看表,“你的十分钟到了。”

“上官小姐意下如何?”“合作的事宜和我的经纪人联系吧,不要耽误我的时间。”上官菲菲最后咬牙说了一句。

夜暖的脸上微微露出笑容,那是胜利的喜悦:“我先提前谢谢上官小姐,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夜暖伸出手。

那样明亮又熟悉的笑容,刺痛着上官菲菲的眼睛。她并没有伸出手,只是迅速地拿起包说了一句:“再见。”

夜暖目送着她离开,刚刚那种熟悉的感觉也渐渐地消失了。上官菲菲和上官颜泽,他们到底是怎样一对兄妹呢?为什么她在提到上官颜泽的时候,所有人,包括上官菲菲都露出一种复杂的目光,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6

九月的太阳并不太毒辣,池宇却烦躁地蹲在大树下,拿着树枝去挖树下面的沙。身穿绿色的迷彩服,头戴歪斜的帽子,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棵树,放在整个军训的人群里,远远望去,就是一片森林,那种场面真是很无聊。

上学那么久以来,池宇从未上过这么长时间的军训。虽然他一直在夜暖面前表现出体弱多病的模样,实际上他利用空余时间一直在锻炼,身体机能已经锻炼得很好了。他装傻、装柔弱、装孩子气,都只是想获得更多夜暖对他的关心。

还是不够成熟啊,还是一个小孩的心态啊。池宇总这么责备自己,责备完之后,又欢天喜地地装他的病少爷去了。池宇时常觉得是夜暖把他惯坏了,否则他为什么会越来越任性,越来越油嘴滑舌了呢?

已经一周没有看到夜暖了,池宇做什么都不习惯。寝室里的另外三个兄弟,除了边夏热衷于玩吉他,另外两个一个叫杜涛一个叫金磊,都是学校的社团热衷者,总喜欢拉着池宇参加学校里一些乱七八糟的社团。池宇对于入社团是没有多大兴趣的,空闲的时候总是认真地看琴谱,或者坐在边夏旁边画画。

边夏应征了学校“空格”乐队的吉他手,但是去应征吉他手的人太多了,需要在军训后进行一次考试。池宇没有把吉他带来,所以常常坐在边夏旁边听他弹琴。

从决定离开乐队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决定放下吉他了。摇滚对他来说,太有爆发力,不适合他的身体。池宇一生下来就得了一种先天性的遗传疾病——哮喘。范伟铭给他找遍了全上海有名的医生,大体上都只能控制他不发病却无法根治,范伟铭怕池宇爱上吉他,受到刺激,就强制性地扼杀了他的兴趣。这才导致他后来只好和那些幼稚的积木模型为伍。他每天放学都会路过一间吉他店,每天都会在那间店里流连张望。夜暖看到了,有一天就问他是不是喜欢吉他,他开始不承认,但是夜暖已经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端倪。夜暖做通了范伟铭的思想工作,给池宇买了一把吉他,还鼓励他参加学校的乐队。

池宇练琴的时候喜欢坐在家里的露台上,搬一把长椅,晃荡着双腿,闭着眼,不停地练。夜暖并不会打扰他,而是静静地坐在楼下花园的草地上看散文集。

池宇偶尔睁开眼,看到夜暖米黄色的长裙在风中飘摇,和绿油油的草地相互辉映,有一种说不出的恬淡安然。

哪怕两个人什么也不说,至少也不会觉得无聊。他才发现,没有夜暖在身边的日子,原来干什么都觉得这么无聊。“喂,帅哥。”有清脆的女声在池宇的身后响起。池宇此刻正抱着画板在树下画画。“臭小子,苏岩姐叫你听不到吗?”旁边有个讨厌的声音。池宇当他们是空气。臭小子是谁啊?又不是他,他又不叫臭小子。他就是不转头,看对方能把他怎么样。“你在画什么?”苏岩也不生气,径直走到池宇旁边。池宇立刻把画纸翻过来,没好气地问:“有事吗?”“你的卡。”苏岩态度难得地好。池宇看到是上次那张他丢给苏岩算是赔她自行车的信用卡。“不是我的。”池宇看都没看苏岩一眼。

“在画风景吗?”苏岩用极其温柔的声音询问。这让旁边的男生都看得目瞪口呆。

“和你有关吗?”池宇还记得苏岩对待夜暖的跋扈样子,立刻站起来,准备走。

“你给我站住,臭小子。”苏岩终于被池宇的冷漠给气坏了,她从来没有这样忍受过一个人的脾气。她觉得自己能这样和池宇说话池宇应该感恩戴德,怎么会露出一脸厌恶的表情呢?

池宇并没有理会,而是一直朝前走。苏岩气得握紧拳头。“你们去把他给我拖回来!”她对着周围的男生们说。

男生冲过去拖住池宇,他们都是练过的高手,平日里给苏岩做保镖的,池宇纵然有不错的体格,但还是很快被他们按倒在地。“我苏大小姐要的人,没有跑得掉的。”苏岩蹲下来,看着被按在地上的池宇说。

池宇虽然人被牵制住了,但是脸上丝毫没有畏惧,犀利地盯着苏岩,默不做声。

“你求我,我就饶了你。”苏岩说。池宇不说话,用轻蔑的眼神回视她。

“好,你嘴硬是不是?”苏岩在池宇的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上次那把瑞士军刀,得意地说,“我就知道你有随身藏刀的习惯。你说我是先划花你的脸呢,还是先切掉你的手?”

池宇此刻只想把刀抢过来,划在对方的脸上。他一面想着怎么脱险,一面看着周围那些都跑得远远的胆小鬼,心里暗骂了范伟铭无数次:什么烂学校,还有大姐大这么离谱的东西。

就在他不知道怎么脱身的时候,远处有一辆法拉利开了过来,法拉利开得有点急,还按喇叭,所有人集体一闪。池宇借机扭开保镖抓紧他的手,一把抓过苏岩,抢过她手里的刀。

车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有人大喊一声:“快上车。”池宇灵活地跳了上去。

车子一溜烟地冲出学校门口,把苏岩一干人等狠狠地甩在车后,池宇这才仔细地去看他的救命恩人到底是谁。旁边那个穿着一件明黄色套裙的女人突然转过头来,大波浪卷的长发在车里面像野猫一样性感。

她冲池宇眨了眨眼,伸手捏了他一把:“小鬼,还记得我吗?”池宇睁大眼睛,大喊一声:“佳妮…阿姨…”只听见一阵紧急刹车声,车内传来抓狂的声音:“你这个死小鬼,叫姐姐会死吗?”

“你分明就是阿姨…”池宇回答得理直气壮。蓝佳妮气结,她也不过比夜暖大两个月而已,但是池宇从见她第一面开始,就一直以阿姨称呼她,大概是为了报复她总是和他对着干。开始的时候蓝佳妮对这一声“阿姨”很介意,时间长了之后,她也就释怀了。

面对池宇,大概除了夜暖,所有人都没有办法不妥协吧。池宇好奇地问:“你不是在上海吗?怎么突然来了?”“来玩不行吗?”蓝佳妮反问池宇。“一来玩就弄了一辆法拉利ENZO,你还真能玩。”“小孩还有点儿眼光。”蓝佳妮笑笑。“你不会是想我陆妈了吧?”池宇歪过头,警惕地看着蓝佳妮。蓝佳妮转过头去看着池宇的眼睛,她每次都能从这双眼睛里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她伸出手,在池宇的头上揉了揉:“你少依赖夜暖一点儿会死啊…”

7

上官菲菲居住的豪华别墅,在全葵远最好的风景区,四面环海,周边种上一大片热带植物,火红的花球扎在成片的绿色里,艳艳地绽放。蓝色的海滩,碧蓝的天空,四处显露出夏威夷的氛围。圆形的大厅中央,亚热带金鱼缓缓吐着气泡,两大盆绿萝摆在楼梯口,直对着穿过磨砂玻璃投射进来的阳光。端坐在牡丹图案沙发上的男人,手里放了两颗练手指力量的核桃来回滑动,大厅里放着爵士风格的音乐,男人闭着眼睛,抿着嘴,随着节奏摇动着自己的身体。

他的额头光洁,头发短而蓬松、乌黑亮泽,由额上落下的光,倾泻在那张微微留着胡子的脸上,更多了几分沧桑和历练的风霜;皮肤依然细腻,端正帅气的五官微微地闪着光。

“上官,这里布置得不错。”苏铭对着坐在大厅里闭目养神的男人说道。“这要感谢令堂对舍妹的馈赠。”男人轻缓地回答,微微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说话的男人。眼前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苏岩的哥哥苏铭,也就是超市大王苏周的长子。

此次回来除了参加父亲的五十岁生日,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找到那个在相亲时放他鸽子的女人。他没想到以他周大少的条件,居然有人见都不想见,直接不来!他此生还没受过如此大辱,决定回来找到那个女人让她好看。他更没想到最近和父亲传绯闻传得沸沸扬扬的女明星上官菲菲是好朋友上官颜泽的妹妹。

“这个世界真是小,没想到回到葵远这个小地方还能遇到你。”“所有事冥冥中自有安排。”上官颜泽打着音乐的拍子,站起身来,随着音乐舞蹈,“你不在你的微软待着,怎么回来了?”他突然问道。“我家父亲大人五十大寿,我怎么也要回来捧场吧。”“所有的八卦报道都在猜测你是不是来接管你父亲的公司了。”“放过我吧,我可不想这么早就被牢笼困住。”“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父亲还不为你的婚事着急吗?”“可不是着急了,前几个月,还给我介绍对象了呢。”“不知道是哪位仙女?”“我也没见着。”苏铭想起那个放他鸽子的大小姐,顿时觉得没劲。“没想到你也有被放鸽子的时候。”上官颜泽忍不住大笑起来,想想苏铭在美国读书的时候,迷倒过多少美少女啊。“没有收得住我的仙女啊。”苏铭无奈,话锋一转,“你想在葵远待多久?”

上官颜泽停了下来,仿佛被人问到了软肋,嘴边扬起一抹变幻莫测的笑容:“如果可以,我多希望是一辈子,哈哈…”他大笑着,却感觉不出开心。

“没来中国几天,就变得会开玩笑了。”苏铭以为上官颜泽在开玩笑。“这叫什么?入乡随俗?”“学得倒挺快的。”苏铭站起来,“过几天,抽空我带你逛下葵远,让我尽下地主之谊。”“没问题,等你有空了call我。”“保持联系。”

上官颜泽送苏铭到门口,苏铭拍了拍上官颜泽的肩膀。这个男人,在阳光下的眼睛中,透着一股谁也猜不透的灰暗。在苏铭的记忆中,上官颜泽是他见过的最奇特的男人,是所有教授最爱的学生,是所有女同学心中的偶像。苏铭眼见着上官颜泽俘获了班花慕念婉的心,却也眼见着他对她不紧不慢地爱着,并不热烈,却也温柔,找不出毛病,却并不见爱的痕迹。

苏铭不了解他,却愿意做他的朋友,因为他足够成熟,有苏铭从未见过的吸引力。他和念婉,是苏铭读书期间最好的两个朋友。

8

苏铭离去,上官菲菲才从楼上走下来,在沙发上坐下,伸出手,看着自己红艳艳的指甲。她偶尔拨弄一下耳际的头发,像是要吸引男人注意一般。

“你和苏铭的父亲现在是什么关系?”虽然早就知道上官菲菲傍上了苏铭的父亲,但是像他父亲这种有钱老板,还是少惹为妙。

“目前来说,已经毫无关系。我付出了他想要的,他给了我相应的馈赠。再说,他已另结新欢,据说是真爱。”

“真爱多可爱,权钱交易到底比感情来得简单得多。”男人并不想仔细探究。

“你提前来葵远,范氏知不知道?”上官菲菲关心起他来。“已经通报,说来探望你,顺便休息几日,所以他们放了我一周长假。”“有个妹妹做挡箭牌,还算是件不错的事吧?所以这几日,你故地重游?

重温旧梦,感觉如何?”上官菲菲半揶揄地说道。“范宇地产找你代言广告?”男人转移话题。“田姐开了个天价。”上官菲菲的语气并不好,从包里摸出一根“七星”

捏在手上。

“你打算去吗?”男人问。“你应该说:‘你必须去。’”上官菲菲点燃手里的香烟。“我没兴趣强迫你。”男人仿佛只是询问天气一般。“但是已经有人拿你来要挟我了呢。”上官菲菲吸一口香烟,盯着男人看。

“谁?”

“陆夜暖。”空气中突然有片刻的沉默,这个名字已经有三年没在他的耳中出现了,所有人都故意将她遗忘了。可是一回到葵远,关于她的所有记忆就像敞开了大门,如数家珍般地跑到他的眼前。

“她找过你?”男人觉得不可思议。“她变化很大,和以前那个只会依赖许孟笙的陆夜暖完全不同了。”上官菲菲拍拍男人的肩膀,“她告诉我上官颜泽要在范氏集团立稳脚跟,就必须做出成绩,如若让董事们知道他妹妹都用天价拒绝代言,那一定是一件很不利于他的事。所以希望我找公司谈,降低价格,来协助你们这一季的宣传。”上官菲菲看着男人有些变化的脸色继续说,“我真的很想知道她看到你的表情,还能不能像今天这样镇定,哈哈…”

话尾的笑声包含了太多的复杂情绪,这三年来每个人身上都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她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了性感女星上官菲菲,她经历的一切,也并非常人能经历的。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阖上眼睛,三年来,他每当遇到烦心的事情都会闭上眼睛。

“你期待见到她吗?”上官菲菲突然说道。

“哪个她?”男人不紧不慢地回答。“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上官菲菲盯着男人的脸,企图从他的脸上捕捉到内心流露的蛛丝马迹,“如果当初你知道,你千方百计地逃离,最后还是要回到这里,你还会离开吗?”上官菲菲靠近男人,要将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男人先她一步站起身来,走到CD唱机前去更换碟片。上官菲菲的亲昵举动落了个空,手像是悬挂在墙上的闹钟,突然松了螺丝一般掉落下来。

“你多言了。”男人按下PLAY键,他想起他在回中国之前,老爷子曾把他单独叫到书房。

他称呼那人为老爷子,而不是父亲。曾经一直以为他的生命中不需要这个名词,可是他又在三年前祈求了老爷子的帮助,在他最无助和不知所措的时候,是老爷子带给了他希望,带给了他另一个身份和自由,可是他知道这样的索取是有代价的。

当老爷子告诉他“你必须帮我完成一个任务”时,他突然觉得他只不过是从一个自以为是牢笼的地方,关入了另一个牢笼里。他一直想挣脱,一直想努力地离开,却分身乏术。

因为他失去了谈条件的资本。“我和范伟铭的恩怨,总归要有个了结。如果当年不是因为他,我不会失去一切,也不会让你流落在外那么多年。”老爷子每次在提到范伟铭的时候,目光总是露出凶狠的神色,仿佛凝聚了深仇大恨。

“我知道这个任务对你来说太艰巨,但是如果你完成了,你就可以得到自由。”

自由,多么诱人的字眼。他什么都不需要,就需要自由。

他本来以为这一局棋只要他好好下,总会把帅消灭。可是他没有想到,挡在帅前面的,居然是夜暖。

这样的自由,或许真的有些来之不易。上官菲菲双腿缠绕着坐在沙发上,眼神妖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时至今日,所有人都对她上官菲菲俯首称臣,她只需一个媚眼就能勾上任何一位男人,但是她唯独不能用这些伎俩对待他。

她现在的这张脸,对于眼前的男人来说,毫无吸引力。

上官菲菲掐灭烟头,站起身,看着男人问道:“如果有一天,你需要和她对立,你会为了她背叛老爷子吗?”

男人转过眼睛看上官菲菲,嘴角微弯,那是一道薄情的笑容。“金鱼怎么死得那么快?”男人避开上官菲菲的问题,走到鱼池旁边,伸手将死去的金鱼捧出来。它翻着白色的肚皮,眼珠突出来,金色的周身还带着一点点的温度。男人将金鱼的尸体放到自己的鼻尖嗅了嗅,然后抬起头,闭上眼,用力地吸了一口空气。

清甜而缥缈的气息,萦绕在心头的虚幻。女孩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笑着和他一起努力呼吸的天真脸孔突然放大似的充斥了他的大脑。

他用力地睁开眼,杏黄色玻璃上的一大片光线洒到他的眼睛里,这是葵远的阳光、空气和回忆。

他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葵远,我终于回来了。

第十一章 一夕人非

青春真是短暂,一晃眼,我们都老了

1

伟铭买的别墅在葵远临郊的一片葵花田前面,独门独栋,有一个并不大的院子,种满了各种水果花草,藤萝枝蔓绿意盎然。乍看之下并无特别,细看之后才发觉这一片的景致,有浓郁的田园气息,像是身在与世无争的世界中,有一种心旷神怡的安宁。

夜暖搬过来已经两日了,住在二楼靠楼梯的房间,房间的色调是罗兰紫,碎花窗帘边上是层叠的蕾丝。夜暖最喜欢的还是房间的露台,可以摆下一个欧式圆桌、几把奶白色铁靠椅。桌子上用瓷白的容器装上些曲奇饼、杏仁酥之类的零食,再放上两三本诗歌集,也是闲暇时的一个好去处。

夜暖的腿基本已无大碍,陈叔陈嫂已经搬了过来,再加上另请了两个用人,这个家也算是完善了许多,和在上海七宝的别墅相差无几。

夜暖坐在沙发上,一面看着新的策划文案,一面计划着周末接池宇回来。正想着,门外就出现了叮咚的声音。“这么快就有客人了?”陈叔觉得不可思议,一开门看到是蓝佳妮和池宇,有些惊讶,“蓝佳妮小姐…”“暖宝儿,我来啦。”蓝佳妮人还没出现在夜暖面前,声音倒是先在大厅里缭绕了一阵。

夜暖放下资料,抬头看到穿着明丽的蓝佳妮,她脸上化着当季最流行的小烟熏妆,烫着一头蓬松而妩媚的鬈发,举手投足间尽显女人的柔媚。她和上官菲菲的性感并不同,上官菲菲的性感中多了些桀骜不驯的坚毅,而蓝佳妮则多了柔情似水的韵致。

“你怎么来了?”夜暖站起身,拥抱蓝佳妮。“想你了嘛。”蓝佳妮捏捏夜暖的脸。“你们两个女人不要这么肉麻行不行?”池宇的话打破了平静。夜暖这才看到蓝佳妮身后的池宇,他衣服有些脏了,像是刚刚和人打过架一样,脸上还有微微的擦痕。夜暖拉过池宇,关心地问:“你怎么搞的?脸上的伤哪里来的?痛不痛?

去看过医生没有?”池宇见夜暖这么关心他,借机靠在夜暖肩上,用可怜兮兮的声音说:“痛,很痛,痛死了。”“陈嫂,去拿点药膏。”夜暖喊道,生怕池宇出什么状况。蓝佳妮走过来,一把拉开池宇,手用力地戳在池宇的脑袋上:“你这个小鬼,演戏也演得真实点行不行?一看就是假的,痛个屁啊。”蓝佳妮一眼就看出池宇是故意让夜暖心疼,这点小花招也只有夜暖这种有母爱的人才会相信。

“谁演戏了?真的很痛嘛!你又不是没看到我刚才被苏岩那个魔女搞成什么样子。”池宇虽然头离开了夜暖的肩,手却还拉着夜暖不肯松。说话间,陈嫂已经把药膏拿过来了,连同一块沾了水的干净毛巾。

夜暖先是给池宇擦了把脸,这才看清楚他脸上的印子,细腻的皮肤上擦出了划痕,额头不知道撞到了哪里,有大片淤青的痕迹。夜暖心疼地摸摸他的头,仔细地给他搽药膏。

“让你在学校低调点儿吧,你为什么还会惹上苏岩那个大小姐?”苏岩的本事夜暖是见识过了的,确实让人瞠目结舌。

“我连话都不说,社团也不参加,考试都不敢考第一名,我还不低调啊?谁让她自己要来找我,关我什么事。”池宇一边抱怨,一边享受夜暖对他的好。“谁让我们小池宇长这么帅呢。”蓝佳妮找了个舒适的沙发躺下,“不让范老板找人搞定,我看以后小池宇在学校还会有麻烦的…”“长得帅还真是一件让人头痛的事。”夜暖看着池宇那张漂亮的脸。以前上中学的时候,就有女生偷偷往他书包里塞情书,还有女生偷偷等在家门口,夜暖早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是这次是苏岩,那个蛮横无理的大小姐,看来要好好计划下怎么处理这件事了。

“你不才去美国度假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夜暖觉得很奇怪。“是啊,我本来度假度得好好的,结果蓝叔叔突然说要给我介绍对象,我吓得赶紧飞回来了。”蓝佳妮摆摆手,“拜托,什么年代了,还相亲呢。”“他们是好意。”夜暖停止帮池宇搽药的动作,拧上药瓶盖子。“分明就是觉得你老了,再不嫁人就嫁不出去了…”池宇一语拆穿。“你这个臭小鬼…”蓝佳妮拿起抱枕就往池宇身上丢去。“大龄未婚阿姨都是可怕的…”池宇躲在夜暖身后。夜暖只是笑笑,任他们打闹,把手放在陈嫂准备好的水盆里洗干净,再端了杯蓝佳妮最喜欢的拿铁给她。从她认识蓝佳妮的第一天开始,蓝佳妮就是那么醒目的女孩子,扎着高高的马尾,站在人群里发光发热。

这么多年了,她和蓝佳妮从葵远去到上海,再从上海回到葵远,最初的八个人,到最后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或许没有人能了解这么多年来,她们是如何看着对方走过来的。但是她们明白,这么多年来,没有人比对方更加了解自己。

蓝佳妮喝了一口拿铁,看到桌子上刚刚夜暖放下的资料,风一吹,正好翻到上官菲菲的宣传照。蓝佳妮放下杯子,把那张照片拿起来,像是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她是谁?我怎么感觉那么熟悉?”“你也觉得熟悉吗?”夜暖坐过来,“这是葵远现在最红的性感女星上官菲菲,我们新楼盘的代言人。”“你说,我怎么感觉她特别像一个人?”

“你也感觉她很熟悉吗?”夜暖觉得不可思议,如果她的感觉是错觉,那蓝佳妮的感觉呢?

“是不是像…”“管她像谁呀,人家大明星怎么可能和你们这些小老百姓有关系。”池宇打断了夜暖将要脱口而出的名字,走过来,把照片抽掉,放回资料里面,不满地说,“姐姐,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对哦,我也饿了。”蓝佳妮亲昵地拉着夜暖站起来,走去饭厅。风透过窗户吹进客厅,把桌子上的资料吹开了,露出了那张上官菲菲的照片,照片里的女人有一双看似柔媚却散发着寒意的眸子,而她的眼睛下面,一颗泪痣闪闪发光。

2

蓝佳妮暂时在夜暖这儿住了下来。晚上,夜暖看池宇睡了之后,才走回自己房间。她身着一件奶白色的睡袍,站在露台上,蓝佳妮点了一支熏香,摇着一杯红酒,站在她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