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迪不说话,只一直看着康德。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康德。”

“什么?”

“康德?”

“嗯?”

“康德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你问我吗?”

云迪却又把身翻了过去,自己想着什么心事。

“你好像有很多东西闷在心里啊,我倒宁愿你像那个百亚,什么都说出来,写在脸上。”

“那你去找她啊!”云迪竟然急了,她一下子坐起来了,气急使她伤口疼痛,她面色苍白,剧烈地喘息着。

康德怔怔地望着失态的她,云迪也垂下了眼帘,重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诺言是不能信的,未来是不注定的。康德,告诉我,有什么是可以依靠的呢?”

夜风中,云迪坐在草地上,望着远方天际的最后一抹深色说。

“你想那么多干吗啊?今天的晚饭还不知道在哪才是真的呢。”康德枕着手靠在草地上,觉得自己又饿又困。

“可惜我受伤了,不然以我的魔法,想弄些钱还是很容易的。”

“对了,你会变钱吗?复制总会吧!”康德一下子精神振作,两眼放光。

“不会……”云迪拨弄着指头,“我们是正规魔法学院生,不能学这些违反道德的魔法。”

“好吧,那你就不用管了,我会去想办法的。”康德忽然把云迪抱了起来。

“啊!你干吗?”

“我先找个旅店把你放下,然后我去想办法弄钱和吃的,我们总不能就睡在草地上啊。”

“唉,如果我还有力量开启空间门,我倒是知道有个异空间是烤火鸡满地乱跑,香肠在空中飞来飞去的……”

“那你倒是有没有力量开门啊?”

“我连合眼皮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那么有没有满地财宝的异空间啊?”康德不由起了小小的贪念。

“有啊,不过那种财宝要么只是魔法变出的虚幻物,一带回现实中就消失了,要么就是由主人创造出的无数可怕的怪物守着,不然岂不是人人都发财了。”

“那还是没钱来买面包,活着真不容易啊……”康德抱着云迪,脚步发沉地向城中走去。

康德终于把云迪安顿在了旅店的床上:“好了,你好好休息养伤吧,我去帮你找些吃的。”

云迪忽然一把拉住了康德:“不,不要离开我身边……”

这女孩子竟然已经这么依恋我了吗?康德想,或许她只是怕我重新遇到百亚变成什么魔王吧。

他挣开了云迪的手,笑着:“想和我同归于尽,一同饿死吗?我才不干。要死也一起撑死嘛。”

康德走在城市的夜中,肚子一直咕咕作响,上哪去弄钱和吃的呢?那块烂木剑也卖不出钱啊。现在又没有力气也没时间去接任务了。罗恩、里德他们在哪儿呢?难道还迷失在城堡中吗?不会碰上那两个可怕的魔人难道、如果了吧。

忽然,骑兵们的马蹄击碎了街巷的宁静,他们从康德身边奔过,差点撞翻了他。

“这是怎么了?”康德想,“全部戒备的样子,是因为城堡中魔族的出现吗?”

果然,城中到处都是士兵,似乎正在进行全城的大搜查。

在路口,士兵也设起了路岗打量着这夜中的行人。康德刚走过去,就被叫住了。

“你是做什么的?这么晚还在城里逛?”

“现在晚吗?才刚天黑一小时啊。”

“魔族重新出现在地面上了,而且袭击了斯马拉古骑士的城堡,所以圣佑骑士团发布了宵禁令,你不知道吗?”

“我今天才刚从城堡回来……所以不知道。”

“什么?你说什么,你从斯马拉古城堡回来的……你怎么会在那儿?”

“我……”康德心想,我要跟他们说什么魔女魔王还有未来之类的,这些士兵哪听得明白啊。

忽然一个士兵大叫起来:“看他的头顶,那是魔人的标志!”

康德吓得跳了起来,他想起了头上的魔晶,忙捂住头转身就跑。

“抓住那个魔族!”士兵们在后面紧紧追着。康德想:回去一定要向云迪学她那个加速魔法才行。

奔到旅馆门口,那里却也正在进行搜查。旅客全被赶下了楼来,康德看见云迪被两个士兵拉了出来,粗暴地推倒在地,急得立刻冲了过去:“你们放开她!”

士兵们冲上前,把康德和云迪围了起来。

一匹高头大马奔来,上面坐着一位全副武装的骑士,可康德一眼看见了后面随着的一位女箭士,正是那天带他们去城堡的琼娜。

“琼娜!是我啊,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康德,你带我们去城堡救斯马拉古骑士的,我不是什么魔族,你可以做证的是吧?”

琼娜看看康德,靠近那位骑士:“尊敬的斯马拉古骑士阁下,这个人的确是我带去的佣兵战士之一啊。”

那骑士策马靠近了康德:“你头上为什么会有魔使徽记?”

“那是一个魔族女孩给我安上的,可我没有听从她的命令。”

“把那可恶的魔徽从他头上抠下来!”骑士回头命令士兵。

“不!”云迪惊喊着,“硬抠下来的话,他会死的。”

骑士斯马拉古冷冷看了云迪一眼:“做了魔族的仆从,难道还能饶过吗?”

他抽出了剑:“看我斩除邪恶的骑士之剑。”

骑士挥剑向康德砍来,康德举起他的木剑一挡,可木剑啪地一下就折断了,康德被剑砍得旋转了一圈摔倒在地上,剧痛包围了他。云迪的惊呼声响起,可已经像在极远处了……

云迪扑过去抱住了康德,手中泛起白色光芒,想用魔法支撑他的生命,可那一瞬间,她又犹豫了。

如果就让他这样死去,是否未来就不会再有魔王康德了呢?

可是他还没有做任何邪恶的事,也没有成为魔王,他有什么罪应该死呢?

犹豫间斯马拉古的马已经到了她身后。

有一个身影直冲了过来,架起了斯马拉古的剑,另一只手拉起云迪冲出了人群之外。

是跟着康德他们一起进城堡的那个黑袍剑士都里斯。

接着一个大个子从士兵们背后冲了进来,把七八个士兵撞得飞出去老远,那是落魄佣兵团的亚漠斯,接着坏嘴里德、小个猎手西坦也跟着跑了进来,后面是罗恩和矮人阿兹。

“你们想干什么?”斯马拉古暴跳着,“你们难道是魔族同伙吗?”

可佣兵团没工夫搭理他,他们从士兵包围圈的这头冲进来,又从另一头冲了出去,好像被什么东西在后面不要命地追着似的。

只有里德百忙之中回了一下头:“魔族?你很快就会见到了。”

士兵们的喊叫声又响了起来,这回队列被更加凶狠地冲开了。斯马拉古回过头去,看见了他最不想看见的两个家伙。

“这里人真多啊。”难道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我们好像一不小心冲进包围圈来了。”

“看,”如果发现了地上的康德,“那个女魔使正在找的人。”

“那小丫头说他是什么未来的魔王?一心想要把我们魔王被封存的力量给他呢。”

“他看起来快死了……无论如何,他是戴着魔徽的人,先救活再说。”难道取出一个黑色小药瓶,将药水倒入康德的口中。

“笨蛋!他是人族,我们的药水对他们来说就是毒药!”如果气得猛击自己的头盔。

康德的身子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黑血从他的口鼻中涌了出来。难道吓得把他一把推开。

“两个魔族,消灭他们!”骑士斯马拉古挥剑指着,士兵们涌了上来。

“战争爆发了吗?”如果兴奋地喊,“六翼神龙军团全体,列阵,应战!”

“就两个人列什么阵!你病得不轻。”难道一点也不想听指挥。

魔箭手琼娜搭上箭,一道白光射向如果,箭扎在如果的盔甲上,忽然变得赤红,一个附着在箭上的魔法发动了,火焰爆开,裹住了如果。

难道一个飞步跳到了琼娜的马前,琼娜忙一个翻身从马背上倒翻了下去,马已经被砍倒了,琼娜脚刚落地就又发出了箭,这次一箭扎在难道的头盔上。难道翻着眼睛,不安地等待着这次箭上会有什么样的魔法,忽然噗地一团烟雾炸开,一群魔法蜂冲了出来,魔人难道暴叫着乱蹦起来。

琼娜回头喊着:“趁机进攻吧,骑士!骑士?”

斯马拉古骑士早骑着马跑远了。

这时如果恼怒地从火焰中走了出来:“就用这种小火苗来对付在熔岩瀑中修炼的魔族精英战士吗?太可笑了,是不是,难道?难道!你在乱蹦什么?”

人群外,云迪甩开都里斯的手,挣扎着扑向康德:“我们不能让他落入魔族人之手!”

如果冷笑着:“女法师,我们又见面了。”举刀走来。

都里斯却猛地跳到了他面前,挥刀向他砍去,如果发现这位黑衣武士力量虽然不大,刀术却十分出众,不由也惊讶了。他自来到地面后,第一次有人可以把他逼得后退了。

“那个黑衣武士开始反击了,”落魄佣兵团在远处看见了,亚漠斯大喊,“我们也冲回去吧。”他和里德、西坦一齐高呼着杀回来,和琼娜会合在一起。

云迪试图运用治疗法术救活康德,可她受伤后太虚弱,一下昏伏在了康德的身上。都里斯逼开如果,一纵身跳到云迪身边,抱了她又飞奔而去了。

“啊?我们刚冲回来,他又跑了?”亚漠斯和里德、西坦互相望着。

“这个人眼里从来没有别人的吗?”西坦恼火地骂着。

“有,他不是把漂亮的女法师扛跑了吗?”里德无奈地说。

“那我们怎么办?”三个人互相望着,又看着逼上来的难道与如果,一齐撒腿又跑了。

琼娜愣愣地看着他们跑远,又回头看看走近的魔人:“我……他们……这个……刚才不小心射了你们两箭,痛吗?”她眨巴着大眼睛。

“不小心射了两箭?”如果正要举刀上前,忽然脚抬不起来了,一下摔倒在地。回头一看,自己的脚不知什么时候被土堆埋住了。另一边,地上的泥土也像会生长一般涨起,包住了难道的半个身子。

矮人阿兹从土中探出头来:“还是要靠我的土系法术啊。趁他们还没有挣脱,快跑吧!”

琼娜和士兵们转身逃去,阿兹也消失在了土里,如果和难道愤怒地踢开土堆,追了上去。

纷乱的街口突然变得安静了,只有康德倒在那里,偶尔身体还抽动一下。

第九章 惊恐的长夜

直到天色将亮,康德长长呻吟了一声,睁开了眼睛。仿佛经过长睡,他的眼中放出黑色的异样光彩。

“啊,”康德说,“我这是在干什么?我在哪儿?”他拍了拍头,然后望向前方,“怎么我好像已经睡了几百年?”

路上的人都在奇怪地看着这个人:脸色惨白,浑身是伤,还淌着血,自己却毫无察觉一般,只有那双眼睛放着怪异的光。

康德也觉得路上的人目光很异样,他却并不在乎。经过一夜,他的心境似乎变了许多,不再小心翼翼,也不再思前想后。

“人生不过是周而复始,未来总是虚不可测,你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来。”康德忽然想起《若星汉史诗》里的话,好像是法师修玛在教导天壤骑士时说的话。当他又站在广场上,感到了光线温暖地流过他的身体,这是童年后少有的细微感觉。同时却觉得又有一股阴暗的力量在反向流动着。

“光明总使我愉悦,而黑暗让我冷静,在黑暗中我发现了自己的存在,从而明白力量的源泉。”这是当年魔族法师暮希发尔领悟黑暗系魔法“蕴”时所说的。不知为何现在康德发现体内像是有一种暗黑的力量使他分外舒服,市井的嘈杂一点也不能影响他的冷静,仿佛有一层罩子让他超脱于世间,心中却豁然明亮,从前的一切疑惑现在都不成为问题,并对自己的力量有了无比的信心。但是走在阴影中时他就会感到很冷,仿佛身体再也不会产生热量,而且他居然也毫无疲倦与饥饿之意了。

他发现他能自由控制自己的听觉与视觉,可以在嘈杂声中听清他想听的声音,也可以在一片纷乱中一下就看到他要找的东西,而且每个细微处都能看得清楚,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远处一只苍蝇的飞行,听到墙里有老鼠在爬,自己的感知力竟已变得非同一般。

这时几个剑士从他对面骑着马走来,康德和他们曾经在行会中多次见面。

“又是你这小子,几天不见看起来混得更惨了?你像是刚被人暴打过。躲开,别挡了大爷的路!”一个剑士一鞭就甩了过来。

康德听见鞭子扬起的风声,清清楚楚看见那鞭子的运动轨迹。他一抬头就把鞭子抓在了手里,再一拉,那剑士就一个跟头从马上摔了下来。这时他又听见了背后的风声,他不用回头就知道一根棍子从右上方劈了下来,他想躲开,但是他的身体却有些跟不上他的思想,啪,那棍子重重打在他右肩上,他觉得右肩一沉,但一点也不痛。他一回头就把那个恶棍扇倒在地。剑士群冲上来,拳脚棍棒全落下来,康德笨拙地抵挡着,但没有人能打倒他。

那被拉下马的剑士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恼羞成怒,拔出了腰中短刀,对着康德后背刺去。康德只觉得一股尖锐的风袭向他的后心,但转身已来不及了。

“哧”的一声,那刀深深捅入了康德的后背。

所有的人都退开了,那剑士也退到一旁,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易地就杀了人。

有人大喊:“杀人了!”市集一片混乱。

剑士们惊骇地看着康德还站着,他伸手在自己背上摸,但够不着那把刀。

“快跑!”他们一哄而散。

偌大的市集上一下空出一大块地方,只有康德一人,很多人躲得远远地看着,房屋里也有人把窗户开一条缝往外看。

小流浪汉柯斯丁飞跑过来:“康德,康德!你怎么了!”他抱住康德,泪流满面。

康德摸了摸他的头:“看来我的冒险就要结束了。”

他推开柯斯丁向前走,柯斯丁看见了他背后的刀子,惊得说不出话来。

康德走了一步、两步、三步……所有的人都看着他,所有的人都在等他倒下。

康德走了十步、二十步、三十步……他走过的路上全是血,他还在走,所有的人都屏住了气。

康德就要走出集市广场,忽然他转头看向街一边,然后转身向这边走了过来。人们惊叫着四散开来。

可康德走进了一家店铺,对两腿打战的老板说:“来碗空心面。”

围观的人们险些全摔倒。

康德坐在店铺里,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看他的人,包括闻讯赶来的卫兵和几个好奇又跑回来的剑士。老板想从后门溜掉,但被人堵了回来,他只能哆嗦着把面包和水端出来。康德吃了一口,忽然觉得一阵反胃,全吐了出来。

人群中有人惊叫道:“他不能吃东西,他死了!”

“他果然是个僵尸!”人群中有人大喊。于是妇女和小孩发出尖叫,人群跑了大半。

康德愣愣地坐在那儿,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心里能感觉到光线的移动和风的路径,但身体却毫无知觉。他发现自己手脚冰冷,且不知疼痛。但这不能说明什么。他难道不是好好地坐在这里吗?

忽然康德想到一个问题,他坐在那儿,静静地等了一分钟、两分钟,忽然他跳了起来,用最大的声音撕心裂肺地叫喊,那声音像怪兽中了致命的一击倒下前的嘶叫。

他发现自己没有呼吸!

城里出现了一个僵尸的消息传遍了全城。

人们惊恐地叫着:“快去叫圣佑骑士团。”强壮的男人们拿起了棍棒,向康德围了过来。

最初几下棍棒重重敲在康德头上身上时他还愣着,一支耙子打在康德身上,钉出几个血洞,又是一根铁棍横扫过来,康德听见自己的身体里响起了骨头的碎裂声。柯斯丁在人群中喊:“康德,跑!快跑!”

康德推倒了桌子向店外跑去,人们跟在后面追打。又是一根棍子别住了康德的脚,他摔倒在地,爬起来又跑,背上已重重挨了好几下。“为什么要打我!”他大喊,疯狂地推开人群向外跑去,跑到中央的大街上,人们不敢紧跟上来,在几米外拿着棍棒跟着他。忽然一块石头重重砸在他额角上,把他的左眼砸得睁不开,紧接着更多的石块雨点般地飞过来,康德几乎被打得分不出方向。

“你们不要打他,他是个人,是个好人!”柯斯丁冲过去,却被人一把抱住,他乱挣乱踢也无济于事。

康德一路跌跌撞撞奔跑着,撞翻了很多摊子。背后传来了马蹄声,一队骑兵冲过来喊:“冲进城的怪物在哪儿?”

康德觉得自己的头脑空白一片,这城市突然陌生得让他害怕,那天空那每面墙每扇窗仿佛都张开了大嘴。他跑步的样子很怪,好像身体被打坏了。他穿大街越小巷跑到城市边缘,躲进一座废弃楼房后的阴暗的垃圾堆。人们在城中来回搜捕着他、谈论着他。

康德缩在垃圾堆中发抖,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知道为什么自那个妖异花园的一夜后一切都改变了。自己已经死去了吗?可为什么灵魂还在身体里?不去天国或是地府?自己真的已变成了那种东西?不,僵尸是行走的尸身,没有灵魂只受邪恶气息的支配。而自己分明还有思想,还是自己。可身体为什么失去了知觉?为什么不再饥饿和寒冷?这种从前令他厌恶的感觉现在却这么可亲,失去了这些常人的感觉原来是这么可怕。康德一眼看见身旁的一只死猫的尸身,这使他恐怖不已。

夜幕已来临,人们还在各处谈论着这事,越传越恐怖。康德听见从他身边走过的人在说他是如何在街头咬死了一个小孩,并说圣佑骑士团发誓要找到他把他投进火里烧死。

“听说大法师史台比也被请去了,他有个水晶球可以探出一切恶灵的所在是吗?”一个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