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你现在必须维护依亚王的声誉,你必须接受圣骑士的受勋,并发誓今后只效忠于阿依古王!”卡休理的声音让人觉得他似乎想要咬谁。

“如果,我拒绝呢?”

“无论如何,所有的人都看见了圣骑士的诞生,所以,你的决定不会影响圣骑士最终出现在册封大典上。”

“你是什么意思?”

“把他捉起来!”

士兵们冲向康德,扭住了他。而落魄佣兵团却还在宫外等候。

“现在,让我们看看你的真面目。”卡休理冷笑着。

当光亮的头盔被摘下,所有人都发出了惊叫。

忽然九头蛇卡夫娜从盔甲上显出了蛇身形体,叼住士兵们就把他们向四面甩去。

“康德,跑,快跑!”莫卧儿说。

康德在一片惊叫声中,向宫外冲去。

可是,围上来的士兵却越来越多了。康德像一只惊慌的困兽,被围在了中间……

册封大典将在这片大地上最大的西和杜教堂举行。

现在无数金黄闪亮的旗帜树立在教堂前,人山人海围满了那里,看到那盔甲闪亮的骑士走上宽大的神圣之阶。

“骑士,你的行为已经证明了天主在你身上的神迹,你可愿高举神圣的旗帜指引这片大地的所有骑士?”苍老的大主教竭声问道。

“是的。我将如此。”

“是否是主指导你来效忠于这大地的伟大之王,佛克·阿依古,辅佐他进行那保卫大地的伟业?”

“是的。正是如此。”

“圣骑士万岁!”远处,激动的耶芙不由率先高喊,人们也随着欢呼起来。这其中,也夹杂着异国骑士们的哄声。

阿华依在那盔甲之下,清楚地听到了耶芙的喊声,却越发觉得寒冷。因为他将扮演另一个角色,一个伟大的英雄,却永不可以再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了。遵照天主意旨永不露出面目来保护世人的圣骑士,正如这盔甲,光华之下掩盖着巨大的阴谋,真相永不可能再有重见天日的一天,直到他的死亡。他的爱人近在咫尺,爱慕着他所扮演的角色,他却和她永别了。

而此时,在路士林狱的最深暗的地下,一个面容朽腐的亡灵正被囚禁在这里。那是伟大而渺小的康德,内心囚禁着魔王的意志,穿着神圣的战甲,他曾经在那一瞬间可以把握世界的命运,但他放弃了,于是成为一个无足轻重的丑恶怪物,等待着被火烧为灰烬,而世界,不会注意到他的消失。

“我真是愚蠢的人。”

“当然。”他身体中的另一个声音回答着,“你终于看见了你可笑的梦想的真相。”

“一切都是幻影吗?我的生存已经没有意义了。”

“力量与光荣从不靠别人赐予,人只该服从自己的心。而你背弃了你内心真正渴望的道路。”

“我内心真正渴望的?”

“你该明白你真正想去的地方。”

“是的……我想去的是……地下城,去救出云迪,但那是不理性的……是没有可能的,而且,我也不能把你——魔王的意志带去那里。”

“也许这不过是你胆怯的借口。英雄的壮举从来都是非理性的,他们不会用猜测去代替未知,你的头脑已被自己虚伪的借口所蒙蔽,你连亲眼去看到真实的勇气也没有。”

“够了,不要再说下去了!”康德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你永远不配成为英雄,因为你总是在害怕。要明白,一千个被爱情或是理想冲晕头脑去冒险的人中,有九百九十九个成为路上的枯骨,只有一个会如愿以偿,站在高峰之巅,俯视走过的道路,成为后世的传奇。但是那些在山下犹豫,说‘这绝不可能’的家伙,是永远的可怜虫,只有老死在自己的床上,或是像你,在明天被作为可怜的丑角而处死。”

“这就是魔王的哲学?”

“是的,我为达到目标不顾一切,所有阻挡我的人将被踩在脚下。”

“哪怕我将与之战斗的是你的族人?”

“哈哈哈,我从来不害怕战斗,因为真正的勇者将在剑的碰撞时被检验,弱小者注定失败,历史的道路就是强者的道路。如果我的战士们不够强悍,他们就不配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但我仍然不会使用不属于我的力量,哪怕它再强大。这是我对一个人的承诺。”

“宁愿看着另一个人的死亡?”

“我,我不知道……”

魔王不再说话,一切陷入了极度的安静之中。黑暗中有什么慢慢地涨起,漫过了康德的脚面、膝盖、肩头。那是对死亡的恐惧。

“真奇怪,”他想,“当我发觉自己变成亡灵,不可能再享有人生的一切欢乐激情时,是那样渴望死亡。现在,当那终极的寂灭即将来临,我却是如此的不安,身体静止不动,心中却有什么疯狂挣扎,如暴风雨中的船夫。也许我应该面对自己真实的渴望?我不希望就这样死去。也许我该唤醒魔王使用他的力量?可是却要坠入那邪恶的宿命……”

他开始对着上天祷问:“主啊,难道人所注定的命运不可更改?那么我是否也并不会就此死亡,而是终将走向那您为我定下的可怕结局?如果是这样,我愿意遵从我心中的真实渴望,勇敢地去地下城拯救我所爱的人,不论多么危险,也不论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可怕的命运。但我绝不使用魔王的力量,只请你赐给我勇气与幸运。”

仿佛是即时得到了回答,噗一声,他身边的土破开了。

“阿兹?”

“嗨!臭东西,你这儿可真难找。快些,我已经救出了你那加起来十个头的宠物,里德他们正在堡外的树林里等着我们。”

那黑袍人来到路士林堡边,想找地方潜入这重狱。走过那水塘边,却看见了一个人,是那曾指引康德的老牧师。

“你好吗?还在为了你某个可笑的使命奔波?哪怕已毫无意义?魔王不能复生,而圣骑士也换了人选,未来的景象已毫无意义,再没有人能预见未来!这很好……所有人都又得到了一次从神掌中逃离的机会,又一次捕猎的游戏开始了……”

“你……你是在跟我说话吗?”黑袍人摸着脑袋问。

“当然是你,难道还有谁?你已经失去了你的本质,你还在为谁而战呢?”

“难道……真的是我。那么……你……”黑袍人走近那老牧师,他看见那牧师的眼睛中,有着无底的深渊,像要吸去他的灵魂。

“你……像是能看透我的内心。”

“你的心中有沉重的心事,曾支持你的信仰已动摇,而你不愿正视它。你宁愿忘记这一切是吗?”

“你是谁?难道你是……”

“我是谁?你把我当成了谁……一个你已经背叛的主人?孩子,你想重新知道你未来的新命运吗?”牧师和蔼地笑着,眼神温暖。

难道惊惧地站在那里,一种巨大的绝望使他完全动弹不得。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慢慢地升起来,意识在一点一点地离开自己的身体。

“你可以选择放弃你的过去,但你的下半生都将孤独,因为没有一个种族会接纳你,你会饱尝被世界遗弃的痛苦,不论哪一位神,也不想拯救你。”

老者离去良久,黑袍人还怔怔地站在那里。

第三十四章 初见与重逢

康德躺在了山坡的草地上。早晨的阳光柔和又温暖,草地正绿,鸟声啾啾,一切看起来是那么舒服,就这样躺在草地上吧,为什么还要去为这个那个伟大的理想奔波?

可他明白,这种心情很快就会过去,一个亡灵不能久曝于阳光下,一个人的生命也无法久沉于安逸。

“那个老牧师给我看的是真的吗?当我终于有机会触摸自己的梦想,却发现它是如此与想象不同。”

“痛苦是你的力量。”

在那个老牧师第二次给他展示的梦境中,这句话回响着。

难道我还不够痛苦吗?亡灵这样想着。

“我不肯背弃自己的信条,还想以一个亡灵的身躯做一个真正的骑士,我恪守的骑士信条却让我成不了圣骑士,我的力量在哪里呢?我如何去拯救云迪呢。我应该永远地逃离人群、隐匿于黑暗中吗?”

这些问题逼得康德脑袋都要裂开了。

仿佛正反两派神灵全涌到了可怜的康德脑中交战,一阵天翻地覆鼓乐交加,当他努力赶走这些家伙,睁开眼发现里德站在自己面前。

“命中注定的圣骑士大人,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你们都离开我吧,我要独自去一个地方。”

“嘿,你想甩开我们?你或许又是独自得到了什么秘密宝藏的消息。”

“呵呵,是的,是宝藏。但是那个地方,活人没有办法进入。”

“难道你要去……”

“是的,我要去地下城。”

那一年,无数银月光华旗在大陆各处飘扬了起来,各国的骑士带着怒气回国后,都成立了自己的银月光华军,并顺利地得到了国王的封号。忽然之间,若星汉天空下奔驰起上百个圣骑士来。

“他们都在污辱这个旗号!”依亚王阿依古发着怒,“他们甚至连天主也不信。依亚王朝才是礼天教的正统所在,其他诸国没有权力册封圣骑士。阿华依,去打败他们,让他们明白,谁的军队才是真正的圣骑士武装!”

杰米拉达躺在担架上被送回了多斯维亚,当他能下地后,第一件事就是召集他的忠诚的旧部和兄弟,建成起一支征讨军,向欺骗他并令他蒙羞的依亚兴师问罪。

终年以打猎为生的多斯维亚人以善战闻名,他们是“山上的飞鸟,马上的疾风”。神箭手之多,全大陆没有国家能比。这支猎人军驱着山地狼,头上盘旋着猎鹰,虽然他们只有三千人,但也很快攻入了依亚的边境。在横扫过边境数十个镇后,依亚的边境军只要一看见天上有飞鹰出现,就开始奔逃了。

听到西北多维斯亚人胜利的消息后,东北的阿吉亚,南部的亚加斯,还有亚加斯的一贯盟国华拉、路拉、古拉,都开始向老对头依亚进军,扬言要教训阿依古代天主说话的无礼,把自封的假冒的圣骑士拉下马活活拖死。

在魔族涌出大地之前,人族王国之间的战争先开始了,后来人们把这称为“圣骑士战争”。

在依亚腹地山围中的一个小村里,平静安宁。山坡上走着羊群,妇女在木棚上挂着晾晒的皮具,男人们捣着造屋用的泥坯。一匹快马的突然奔来吓了全村一跳,这可是不常有的可以记入村志的大事,骑兵停也不屑停下,把一羊皮纸卷丢在村口,就这样赶去下一站了。

人们全部围了过来低头看着这纸卷,仿佛它是从天外来的。

当一个稍认字的人艰难地半猜半读出了它的内容后,发觉不是城里戏剧布告的村民们一哄而散。战争那是个什么东西呢?能比要赶快晾出去的被子还重要?

黄沙吹过,地上的纸卷无奈地伸腰打着滚。这时有一只手把它捡了起来。

那裹着长袍的人把纸卷按在了胸前,仿佛怕风熄了他未泯灭的志愿。

“看哪,是那个从来不脱袍子不洗澡的怪人呢。”村人们又找到了关注的目标。

“我知道,他是会变魔术的人,上次我亲眼看见他在林子深处变出了一条九头蛇,还和它说话呢。”

“都别胡说了,离那个怪人远点……”母亲们把孩童拉走。

“地下城的入口究竟在哪儿呢?”康德叹息着。

不愿唤醒体内的魔王,康德只有自己独自寻找入口。在那些史上曾记载魔人涌出过的地域。可是目前为止,一无所获。

就在这时,村庄外传来了喊声。

“魔人!魔人出现了!”

康德感到心中像被一面重鼓猛击了一下,那体内的魔王意志立刻醒来了,自己的身体像是在狂风中不能自控。

村民们惊慌起来,妇女们拉着孩童躲入家中,男人们则拿起了木棍铁器,冲向村外。

康德也紧裹着袍子,跟着他们冲了出去。他不知道这是自己想见到魔人们,还是他体内的魔王。

然而在村外几里外的森林边,小心翼翼准备随时转身就跑的村民们看到的不是铁甲森森的魔军,而是十几个和他们一样惊恐的异族平民。他们中间也有老人、幼童,衣衫残破,只有红色的眼眸显示着与对面人群的不同。

两个骤然相遇的种族就这样不安地对峙着,直到夜晚降临,人族军队赶来。

当士兵们企图接近魔人时,他们中有人发出了威胁的呼喝,挥舞起武器,把士兵们逼开了去。康德看见有士兵请示了军官些什么,然后走向队伍,命令弓箭手上前。

“那并不是军队……”康德惊讶地想,他看见第一次发射开始了,几个外围的魔人倒在地上,其余的人惊慌地向森林中跑去,康德听见了孩子惊慌的哭泣声。

军官大声喊了句什么,聚集的人群发出欢呼,向林中追去。

不,康德想,这会陷入一场愚蠢的杀戮。他也拖着腐朽的身躯跟随着人群奔向林子。

可他走得太慢了,他的腿已经不能有力地跑动,他开始后悔当初没有让莫卧儿给自己换一副什么鹿怪或豹人的身体。他走入暗黑的森林,向着喊声密集处走去,走到时发现已经又有几个魔人被围住了,多是女人与老弱,士兵们用枪逼刺着他们,有人点起火把,正准备把他们作为魔怪烧死。

康德极力奔跑着,用尽力气撞进了人群:“住手!你们不能在未宣布他们的罪行前就杀死他们。”

“罪行?”有军官笑起来,“对于魔族还需要审判吗?生为异族,就是他们一出生就背上的罪行了。”

“滚开!”“他也是魔族的一分子嘛!”“连他一起烧死!”疯狂的人群发出骂声。

“对不起。”康德深吸了一口气,“你们还做不到。”

九头蛇卡夫娜像是早就忍耐不住似的从他的身后蹿了出来,这段日子里它化成蛇纹附在康德的破袍子上觉得自己也快发霉了。

“邪恶的法师!”士兵和农夫们惊喊着奔逃而去。

“我真没想到我还要借助黑暗的力量来做好事。”康德叹息着说。

“是啊,你就是一只喷着黑墨水的好心章鱼,我有时真没法理解你那些信条。”莫卧儿说。

康德回过头来望着那些魔人:“我相信你们不是士兵,来到地面上也不是为了杀戮,你们能否告诉我,你们为何走出地面?你们又是从哪里出来的?”

“头儿……你什么时候会说魔族的语言了?”莫卧儿惊讶地说。

康德才发现自己正说着异族的语言,惊讶后他想到这是体内魔王的灵魂正与他的灵魂融合的缘故,也许他离地下城越近,这融合就越不可阻挡,但他必须冒险。

“你也是依德尔人?”有魔人问道,“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全族从地下国度大迁移的消息?我们是分散逃出的村民,而坎图斯蒂的数百万人将在军队的护卫下集中进行远征。真希望他们能平安地看到阳光。”

“地面上并不安全,你们为什么要出来?”

“因为亡灵族想控制整个地下国度,他们的本质使他们要毁掉所有有血肉的东西,我们无法再待在地下了,我们要重返故乡。”

“故乡?”

“就是精灵之森背后无边的辽雷草原,当年我族的发源地,在和斯昂族争夺中部平原失败后,我们就和故土隔开了,直到被驱入地下,已经数百年了。”

“可是我现在需要去地下城,有人能告诉我入口吗?”

“你疯了,亡灵族遍布整个地下,见人就杀。而且,如果你不熟悉道路,很快就会迷失在无边的黑暗之中的。你为什么要去那里?”

“因为……一个渺茫的希望,但我的人生也只因为这个希望才有意义,不然我已经不知活下去还有什么理由。”

“是什么事?你要找一个人吗?”

“是的,一个人,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我明白了,”那个魔人说,“但是我该告诉你,回到地下就是送死。所有的人都在逃出来,那里很快就要变成亡灵族的世界了。他们不会思考,只会疯狂地杀死他们所遇见的一切活物。”

可是我不是活物。康德想。他苦笑着说:“你们不必担心,难道真的没有人愿意给我指引道路吗?”

“我带你去!”忽然一个少女的声音说,“我可以一直带你回到地下城。”

“你疯了,百亚!”有人扯着那个少女。

百亚?康德望着那少女呆住了。

……

那双银色的软靴,月光下初见的修长身影,漂亮的笑容,死在他怀里的女孩。十年后她是他的忠诚部属,为了他而死在冰河的地下河边。

这是宿命吗?

……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因为我也和你一样,没什么可怕的了。这些日子我一直逃亡,我失去了我的父母、朋友……终于来到了地面,可是这不过是另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我受够了,我不想就这样像猎物一样被斯昂人杀,被亡灵族杀。正如你说的,人需要活下去的理由,我的理由就是我愿帮助你,这也是我的生命中所唯一还有意义的事了。”

“不,那太危险,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所以你就把我留在地面上?这里和地下有什么区别?我对这里更加害怕,到处都是没有见过的奇异事物,树木看起来像怪物,随时会遇上奇怪的虫兽,还有世仇的异族……既然都是要死,我宁愿死在我出生长大的地方。”

“百亚!我答应你的父亲要照顾你……”一位年长的人说。

“不,坎蒂尔叔叔,你做不到,也许只有这个人,才能保护我,不知为什么,我相信他,愿意帮助他。”女孩脏脏的脸上却有着一双倔强的眼。

康德叹息了一声,命运是一个环,他却没有拒绝套上它的理由。没有百亚,他也许永远也无法到达地下城,更不用说找到云迪。

他们最终在那巨大的地下河边停了下来。头顶洞壁的凝水成片地滴下来,在地面上溅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