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人影,是魔王的影子?却又不像,那像一个着甲的骑士,那微光,正是从这甲胄上散发出来,却在黑暗中惊心动魄得刺眼,像是一个闪光的幽灵。

云迪没有想到恶魔出现是这样的,没有气势逼人的宝座,只有一把再简陋没有的木椅,邪恶的康德坐在椅子上,头深深地伏下去,抱紧双臂像是很冷似的。

声音从那着甲者深处传出。

“你还好吗?”

云迪更加用力地抵住了门,像是恨不得和背后的浮雕融为一体。

“和我说话的是谁?”

“你不必害怕……你不知道这一切,因为未来还未来临,但一切已不再重要,结局即将来到,骑士终将和魔王一齐消失。有人会救出你,一切都会过去……但是……”

“但是什么……”

“结局终会来到……但是,却没有一个结局,是注定的……云迪,只有你能帮助我。”

“帮助你?我能做什么?”

“没有一个结局,是注定的……”黑影只喃喃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然后黑暗中一片静默,过了许久,都再没有听到声音。

外面人声喧嚣,火光重新燃起了。

“百亚、云迪……结局就要到来了,可我并不是最后的胜利者。宿命真的无可改变吗?”

铁门巨响着打开,“烧死恶魔!”的喊声像狂风扑了过来。

门外聚集着的士兵与市民有数万人,忽然他们全部静了下来,看着眼前出现的这个人。

康德扫视着城堡高阶下密密麻麻的人头,心中已经没有了恐惧。

这个世界在康德面前突然变得无比清晰,他能看见场中每一个人这时候的表情,那个鼻尖出汗的弓箭手,那个紧皱眉头的军官,那个眼露惶惑的市民……还有俄拉培德的每一扇窗后,躲着的迷惘而充满欲望的灵魂。

他也看到了那个站在远处山坡上的人,罗恩。

“云迪呢?她在哪里?”

“你不要再企图找到她了,她的生命终将和你毫无关系。她为你付出了一切,却也没能挽救你的堕落。”

没有喊声,沉默中两个人都分明听到了对方在说什么。

“不,我虽然不是胜利者,但我并不是魔王!”

“但我们需要魔王,”那山坡上的救世主冷笑了,“来成就英雄。”

没有人听见他们的对话。历史在每双眼中折射成不同的场景,但有太多东西是看不见的,也永远不会被记录下来。

……

那个终极的法术出现了,赤红天空镜子般粉碎裂开,金色光线从裂缝中涌出,在晦色大地上映出网般的光痕。树木,城堡,人脸,世界像是由无数碎片拼起来的了。

人们敬畏地退开,退出那邪恶者百米之外,神怒将会聚的地方。

而那伟大的施法者,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法师,古卷系法术的开创者,罗恩,正站在远处的山头,高举着他的神杖,来完成这最后的壮举。各地来的骑士与法师在山冈下抬头仰望,看奇迹如何发生。

远处,把心献给魔灵的圣骑士却仍大笑着,当遍布大地的光芒向他猛地全部聚去的时候。

……

被风卷起的树叶忽然失去依托,在空中一定,然后漫天飘散而下。

云迪坐在石上,在火焰灼烧过的焦土中心,仰头看见森林上空的灿烂星光,是一个好天气。

森林中变得静谧安详,仿佛战争、死亡、重任,一切都已远去……一切都可以被忘记……

如果她从此忘记了康德,这么个骑士是否真的走过世上,未有留下一点痕迹?

圣骑士会去天堂,还是地狱?

……

那极暗之殿倒塌了下去,腾起紫色的烟雾。

一个女孩站到了罗恩的身边。

“魔王终于被打败了。世界将获得安宁是吗?”

罗恩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孩,他的脸色却突然变了。

“你,你是……”

“你好,我是魔法学院的修习生,我叫云迪。你的魔法真不可思议,不是吗?”

可罗恩只是惊慌地退后着。

忽然有人喊着:“罗恩大法师,有一样东西来请你看一看。”

……

在极暗之殿倒下去的废墟里,那红色的光环正在闪耀着,喷出炽热。

“这是……”大法师罗恩的表情变得很奇怪,仿佛寒风一下子吹僵了他的脸,“……一个时空门。”

“它通向哪里?”那女孩走来,惊异地问。

“这其中必然有一个可怕的阴谋。”罗恩转头望向那女孩,“不论它通向哪里,也许战争还没有结束。魔王康德可能重新归来。”

“我真想进去看一看。”

“不,云迪,你不能进去,只要你不进去,命运就不会被改变。”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

黑暗重新包裹了这里,所有的人开始疑惑与恐惧。

尾声

夫斯山脉

这里是若星汉西大陆与东大陆的交界,那连绵无尽的雪山,像是亘古以来就没有变过。有谁能知道,它不过是在几百年前才刚刚由隆起的炽热岩流冷却成的呢?

在这雪山分支塔法利山的边缘,一间小木屋孤零零地在山间立着。桌上的羊皮纸蒙满了灰尘。

忽然门开了,一阵风扬起那些纸卷,一个长长的人影被斜阳铺在了桌上。

罗恩回到了那雪山脚下,他老师的小木屋。

当看着云迪在沼泽中一点点沉没下去,罗恩觉得心也如被厚厚的泥浆包裹了,沉重郁闷。这不是他想象中的结局,自己做错了什么吗?如果他答应保护云迪和她的孩子,她就不会死。但那之后,他们将一起面对全世界的敌意,那样他的人生就会彻底地改变。或许,他能最终赢得云迪的爱,但他不确定自己能做到承受世上所有人的恨,何况那个魔婴是可能威胁到世界的。

罗恩一再对自己说着:你没有做错,错的是云迪,她太执着于自己的感情了,不是你将她推入泥泽,而是她自己选择了背弃这个世界。可他还是心中沉重,在部落里沉默了几天后,罗恩终于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浪漫的多情歌手了,原来当一个人手中握有的力量越多,他能握住的感情就越少。这就是要成为一个大法师而必须付出的吗?而拥有这奇异的力量,他却反而更加日夜不安,所学到得越多,所能做得越多,对法力的渴求也就越发没有止尽了。尤其是——在心中怀有莫名的愧疚与孤独时,就渴望用力量来填补。

他忽然很想知道,师傅有没有保留他所不知道的若星汉古卷中的秘密。告别了精灵族,他赶回了雪山。

万里的路程只需一天,法术的力量果然是妙不可言。

但小屋里竟也空无一人,老师明康恩去哪里了?看着眼前的尘灰破败,背后太阳正一点点地落入山中,紫红色光线暗下来,罗恩忽然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苍凉与孤寂。

这是否意味着,过去都已消逝。当黑暗吞没桌上歌手罗恩的影子,世界上将少了一个若星汉的传唱者,因为罗恩将把这些秘密全都深埋入心底。随着知道历史的人一个个地消失,今夜的若星汉的天空,那些古老的星辰将全部隐去。一个沉寂漫长的黑夜后,当新的星图出现在天穹,将没有人再记得这片土地上曾搏杀过哪些英雄。

精灵之森的南部,那片焦土或许永远也长不出草木了。

一只小甲虫爬过那焦枝和伸向天空的残手,那曾席卷大地与地下的火焰之族,就这样灭亡了吗?

甲虫向泥土中钻去,那看似毫无生机的土地上,却忙碌着无数的蚂蚁。

蚂蚁们在地下建起了它们庞大的都市,几千万只工蚁在不断挖掘扩展着它们的领地。

一只工蚁正在这城市的边缘小心地探着路,忽然它面前的泥土崩塌下来,一只比它大几万倍的巨钳甲虫出现了。

这虫子有一只食蚁兽那么大,然后泥土不断地崩陷,越来越多的巨虫侵入了蚂蚁的领地。这些虫子密密麻麻,像一支大军,它们的背后,是被开拓出的地下空间,相比之下,蚁国不过是大海中的一滴水珠。

一只甲虫飞起来,向这地下空间的核心飞去,它飞过满壁满谷的同类,飞出这巨穴,飞过地下的大河,飞过地下平原上一片又一片浩大的被驱赶的魔兽阵,飞过满布地下峡谷两侧的魔兽窠,穿过空中火焰鸟群,飞向那地下的庞大城堡。

甲虫飞进一个窗口,落在一只大手上,那同样披着甲壳的半兽人辨别着这甲虫带回的信息,转头对正在望着墙上的巨大地图的魔将说着:“华优冰其斯大人,我们已经将重回到地面了。”

华优冰其斯转身出门,大步走入一条通向极暗处的长廊,在那黑暗的极深处,他向一个影子躬下身去。

“魔王殿下,请引导我们吧。”

一切的缘由要回到那个时刻,在精灵之森的地下城堡中,康德用魔藤把云迪与百亚送向吊桥的对面。自己回过头,走向火焰之中……

在地下,骑士静静伫立在火中。

“你想这样和我同归于尽吗?”他的体内,魔王的声音问道。“这么多年,你也一直能感觉到那力量的存在吧,当你入睡时,你难道没有听见巨龙在你身边呼吸的声音?你害怕着那力量,不敢融入它,是因为你怕被力量吸入黑暗之中……所以,直到今天,你还是做一个毫无力量的圣骑士,你不敢摘下你的面甲,因为人们会认出你是一个亡灵,你腐朽的面容会毁去所有人族的信仰,你只有默默忍受,靠着身外的力量骗着世人的敬畏。”

“是的,如果不是意外的遭遇使我成为亡灵的一族,你也不会迅速侵入我的意志。你留下的力量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我,我就像一个将渴死的人看着面前的大湖,却不能饮一口,因为我知道湖水是剧毒的……你不是一直希望我使用那力量吗,那样你就可以消灭我的意志,重新启封你的威力。”

“你说得对……如果没有你的意志的守护,我可以轻易地取出我的魔力,你的灵魂就是这魔神牢笼上的锁,所以我很敬佩你……你已经两次使用过这力量,这使你的心变得冷酷如铁,但是仍然差那么一点……”

“你一直在等待机会……”

“因为你还没有真的不再有感情。你内心深处的一些力量迫使你冒险,一次又一次地接近我。有时候你不是也感到自己的无力吗?你不是常因为你无法改变的事而痛恨自己吗?”魔王冷笑着,“我一直在黑暗中注视着你,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现在……我已经没有了更好的选择。命运嘲弄我,神药只是修复了我的身体,却没能洗涤我的灵魂。”

“可是如果我们的灵魂就这样一同消亡,在地面上,战争就会疯狂地进行下去,像滚下山的巨石,直到毁灭所有,黑夜长存,亡灵和怨魂占据着大地。”

“你想说什么?”

“我们签订一个契约吧,只有我们两人,可以阻止战争的继续。但是,我的族人要重新生活在大地之上,你也要保证他们不再受到敌视与围攻。”

“你真的愿意这样做?”

“这些年来,还有谁能比我们更加相互了解对方。我们的意志争斗了这么久,终于明白,想打败对手都是不可能的。”

“但是……你却无法离开我的身体。”

“你虽然得到了女神之泪,你的朋友却吟诵了一个错误的咒语,但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一个人懂古精灵语,也不是只有一人才懂得若星汉古卷中隐藏的秘密。你相信着你的朋友,却该发现有时你的敌人才是诚实的。”

“你是说……你知道正确的斯坎拿之咒?但你不可能用它来毁灭你自己……”

“它的功效不过是使身体重获生机,那不光是你的,也可以是我的。在你是亡灵时,你的身体是灵魂的囚笼,使你难以被杀死,也封锁着我的灵魂。但现在你的身躯复苏了,你不再是不死的,灵魂也就可以脱离你的身体。借助女神之泪的力量,我可以用你重新流淌的血再造出一个新的身躯,你的身体再无法成为我的囚笼。”

“不论我愿不愿意,你的复生都将成为必然。”

“不……这还是需要你的合作……我需要你部分的血与肉……所以……选择吧,是同归于尽,还是接受我的契约,在这块大地上共存下去。”

“如果我接受了你的契约,我也许将无法避免被世人抛弃仇恨的悲惨结局了。”

“那与我无关,你只需要作出选择。让两族战争下去,还是独自承担一切误解与敌视?”

骑士长久地沉默了。

……

如果神可以实现你的一个愿望,那会是什么呢?冥冥中有一个声音问康德。

成为拯救大陆的英雄?得到世上最美丽的女子?或是掌握恐怖力量的魔王?

我想……骑士拍拍脑袋,那愿望该是——恢复原来的我自己。

我会拿起我的木剑,去一点点地锻炼我自己。

我会找到我最爱的姑娘,用最深切的爱意对她好,哪怕她都烦我了。

看到美丽的公主,我会希望她幸福,而不是成为我的又一个老婆。

当英雄的骑士驰过,我不会嫉恨他,因为他拥有的未必有我多。

“……可惜,这个世间,也许是没有神的。”骑士叹着。

“既然没有神,那么也就没有宿命?”那个声音说。

当魔族大军重新涌出地面的时候,魔王卡奇云德叹息着:“如果那个圣骑士还活着,我是该遵守与他的契约的,但是……他此刻在哪儿呢。”

在那个晚上,当命运还未决定之夜,康德拥着云迪,轻轻地唱合。那是他们最快乐的晚上。虽然那一生只拥有那一晚,但漫长岁月里,为了幸福的那一刻,谁又不是愿意付出所有呢?

你莫出声,我的心!宇宙听不到你的声音。

你莫出声,我的心!哀号者听不到你的声音。

我的心啊,你莫要出声!夜下的人影不会留心你的低声细语。黑暗组成的大军不会冲击你的美梦。

我的心啊,你莫要出声!且莫说话,直到黎明。耐心等待曙光的人,定会迎来清晨;得到光明喜欢的人,必然热爱光明!

【全剧终】

注:部分歌谣引自欧洲古典诗集

番 外

喧哗中,只有一个女孩静静望着窗外,教室下方就是高崖,远方,白头群山立在蓝天之下,被夕阳染成橙色,高风淡远。黄昏温和阳光也拂上了少女沉静晶亮的双眼和褐金色的长发。

莫富里山,康德骑士学院

“明天周末耶,去华斯特山找美女吗,苏雾达?”学院生彼科夫轻松地吹着口哨,斜靠在廊边,夕阳从学院高墙上照进来,他的身上黄铜战甲发出剌眼光亮。

“走开,你这明斯克熊,后天我有剑技十六级考试。”银发少年苏雾达恼火地说,“还有,你可不可以不要整天穿着你们北明斯克人这种恶俗的屎壳郎战甲?”

“可里美说这战甲神气!”彼科夫的心早飞去了另一座山头上的华斯特山魔法大学院。

“你们俩真是一对,品位同样独特。”

神经僵硬反应稳重的彼科夫照常没有听出这话的意思,自顾自地说:“你听说了吗?我们的学院就要改名了。”

“当然,因为康德被宣布为恶魔的使者。”

“真可怕不是吗?联军居然一直被他统治着。而且没有人见过他的脸,听说那天他终于露出真面目,原来是一只喷火的毒龙。”

“哼,也只有你信,我看这不过是权力的争斗。这牌子摘下来,说不定哪天又会再挂上去。再说,不论别处如何,在骑士学院里谈论康德的坏处仍是违禁的,别忘了里德的鞭子!”

“哇,有美女!”彼科夫眼睛一亮,立刻忘了刚才的话题,“我们骑士学院真得开始招女生了?”

苏雾达顺着彼科夫的目光瞟去,一个身材修美的女子正穿着短小的皮甲,背着一把红弓走来。“那年纪可有二十多了,不是骑士生,恐怕是新来的训导官吧。”

“训导官?教箭法课吗?我去申请报名……”彼科夫就要上前,可那女子快步走入回廊的阴影中,向骑士生的禁地,通过学院后部的尊者长廊走去了。

“这女人有些奇怪。”苏雾达皱起眉头。

“你怎么能看出来?”

“她的表情!还有不想被人注意的样子!你这头熊!”

“越来越不对劲了。骑士学院里出现美女,就像天上出现月食一样,一定有什么事要发生了。”苏雾达托着下巴。

这时钟声响了起来。

“是战术课,哦,又到了看骑士小说的时间了。”

“啊,我昨天的那本《最后一个圣骑士》忘了换了,但愿第二卷还没有被借走!”

两个人不跑向课堂,去先向图书馆奔去。

他们回到课堂的时候,教科官里米斯亚皱了皱眉看着他们手中的小说:“还真厚,这个下午看不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