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不欲多谈,笑着摇了摇头,“都是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很多人年轻的时都会干一些疯狂的事情,”薛苑接了一句,本意是说他,却不自觉的想到了自己,立刻转移了话题,“不过我没想到这附近还有这样一家不错的餐厅。”

“慢慢就会熟悉了,来日方长。”

心里有事,那顿饭她吃得不多,萧正宇也是,随后两人回到画廊,继续忙碌着手里的工作,直到那一天的展览结束才再次在画廊前再次碰面。然而那种渴求和期待感却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夜晚一点点的到来而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可言说的浮躁心情。几乎到了暴躁,烦躁到看任何东西都不顺眼的地步。

因此,看到萧正宇的车从车库换换驶出来,她平生第一次萌生了退意。

夏日的傍晚,晚霞艳丽得无比妖艳,车库的门口朝西,正对夕阳,西边的天空上,仿佛被人泼上了一桶调好的颜料,蓝色,白色,黄色,金色,红色——层层递进。

车子在薛苑身边停下,萧正宇对她一笑,用目光示意她坐上车;可薛苑却只是弯了腰,伸手敲了敲车窗。萧正宇会意,摇下玻璃,刺目的夕阳辉光和夏天的滚滚热浪打来,他下意识微起了眼。

“对不起,”薛苑双手搭在车窗上,缓慢的开口,语速就像此刻的夕阳一样粘稠,“我忽然不想去见李先明了。我知道,这件事让你很费心——”

萧正宇仿佛听不懂她说的每个字,皱眉反问:“你在说什么?”

“我说,晚上的酒会我不去了,多谢你费心。”

萧正宇脸上古井无波:“理由。”

薛苑语塞,迟疑良久,张开嘴发现自己居然无从开口。

“要说理由就快一点,我还要赶时间去君来酒店,如果没有理由,只是单纯的害怕就上车跟我过去。李天明不过是个人,没有三头六臂,不会吃了你。”

薛苑咬着牙:“我不想见到他。”

“这不是理由,是小孩子脾气。到了这个时候,你打退堂鼓?”萧正宇脸色沉下来,严肃的脸让人胆寒,“你那么了解李天明的作品,却不想见到本人?你觉得我会相信这个理由?”

薛苑垂首:“对不起。”

“事情到了这一步,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就不许你做出逃避的事情。”

语毕,他猛然转开车门,惊得薛苑后退数步,萧正宇压根不看她的脸,捉住她的手几乎是连拉带拽拖到车身另一边,一手打开车门,三下五除二把她扔到副驾驶的位子上,“啪”一声带上车门。他力气大的惊人,动作又娴熟无比,就像是武侠电视连续剧里的高手那样连个破绽都找不出来,薛苑纵然有心却无力反抗,只觉得自己脚步踉跄。大脑反应过来时候,车子已经驶上人工湖旁的林荫车道,在她艰难思索的过程中上了正街。这期间她紧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萧正宇专心开车,一直凝视前方,遇到了第一个红灯时他才开口:“刚刚很抱歉。”

“不,是我自己的问题,”薛苑觉的自己像刚丢了工作然后又被爹妈赶出门的人,剩下苦笑的力气,“你一直帮我的忙,我今天却一直失态,真是让你看笑话了。”

“这倒是没什么,”萧正宇说,“不过,你知不知道一句话,怯懦的人,终有一天会为怯懦付出代价,有些事情,一味的逃避没有用。发生再大的事情又怎么样,哪怕世界都变了个模样又怎么样,只要人是活的,总有办法解决。”

薛苑一头栽到在仪表盘上,喃喃自语:“嗯,你说得对。”

然后两人再不言语。

君来酒店作为市内最有名的酒店之一,也在市中心不远处,不堵车的情况下,很快就到了。金碧辉煌的大厦,三十多层楼,最后一缕夕阳光芒被酒店外壁上的深色玻璃反射开来,看上去十分壮丽。

到车库停好车后,两人来到二楼大厅,金色基调的大厅加桔色的灯光,只能用金碧辉煌来形容;大厅深处那扇古朴的大门洞开,人来人往,远远看去迷离和梦幻,如同天上人间一般。萧正宇把刚刚从车子里拿出来的礼盒和张请帖递到她手里,又指了换附近的换衣间:“这里面是礼服,你去更衣室换一下。我猜大小应该合适。”

“好的,”薛苑双手接过,礼盒上的商标让她一惊,就问,“是谁的衣服,方便的话我当面去感谢她。”

“玲莉的衣服,”萧正宇瞄了眼着墙上的巨大挂钟,随口说,“感谢的话以后再说,我先进会场,你换好衣服就过来找我。”

他转身要走,却被薛苑从后叫住。回头一看,她看着自己,或许是因为大厅的灯光太过闪亮的缘故,一瞬间只觉得她眸光如星,明明跨进大厅之前她身上还有着犹豫退缩的气息,现在却荡然无存,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心和一往无前的勇气。他不语,看到她朝自己颔腰,那是她最诚挚的致谢方式。

“萧正宇,不论结果怎么样,今天真的谢谢你。”

他停顿片刻后才开口。

“如果能够帮到你,我非常荣幸。”

第五章上

酒会未正式开始,客人几乎未到。萧正宇在会场的讲台下找到正在和画廊的主管人员交谈的张玲莉,从交谈的模样来看,他们在做最后的布置。

她今天穿着一身大红的低胸晚礼服,雪白的肌肤几乎达到了耀眼的程度,在大厅里格外炸眼,仿佛是涅磐换生的凤凰。

萧正宇想起圈子里对她的评价,不但是个成功的商人,也是个完美的美人。

因为都是熟人,也没什么可忌讳的。他来到张玲莉身边,她顺手挽上他的臂弯,“你来迟了,超过预定时间两分钟。”

“抱歉,”萧正宇低声解释,“出了一点意外。”

一旁的几个主管相视而笑。

跟几位主管交待完事情,两人走到角落,张玲莉才说:“这次先不跟你计较,我听说中午的时候,展览会上出了一点意外?什么模仿抄袭等等,据说精彩纷呈,还差点打起来。”

萧正宇失笑:“太夸张了。”

张玲莉把手里的高脚酒杯转交到他手里,侍者正在身边,萧正宇把酒杯置于托盘上,又取了杯红酒递给她,自己又拿了一杯放在手里装样子,笑问:“那你听说的情况是什么?”

“你不用管别人怎么说,我要从你这里知道真相,”张玲莉紧了紧披风,“你当时在现场,看到的是什么。”

萧正宇收起玩笑的脸,一五一十介绍了情况,张玲莉听后低低“啊”了一声,似笑非笑的道了一句:“真是精彩。那个薛苑吧?让人意外的不简单。”

“总是有深藏不露的人,在关键的时候才能看出作用。”

“那幅画你确定是《命运》那幅?没有没搞错?”

“那几幅画我差不多看着他画出来,怎么可能搞错。谁没想到这事这么巧,第一次展出的画就被人说成剽窃,”萧正宇嘴角一抽,带出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恰似讥讽又是嘲弄,“不知道世界上几个人会遭到这种事情。”

张玲莉伸手抚平礼服上的微小皱褶,什么情绪都不带的开口:“我一直说他这辈子只能当商人,艺术只能是玩票儿,他偏不信。”

“玩票儿也玩了这几年,而且不论你承认不承认,他也的确玩出了成绩,”萧正宇平板着一张脸,“你还可以继续认为他的画不好,但今天那些评论家的话你比我听得清楚,询问他的画是否出售的人粗略统计也有二三十个。”

张玲莉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大概只有这点像他爸。”

“也许吧,”萧正宇换了个话题,“还有,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在场,不过我没来得及叫住他,估计是看到我就转身走了。”

“他说自己对画展没兴趣,但是居然来了?”张玲莉先愕然,咬牙切齿的冷笑,“竟然不过来打个招呼。”

“他这个性格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自己的画摆在那里,怎么可能不来。来的也巧,刚刚看了这么一出大戏,”萧正宇停了停,“幸好有个薛苑当场解决了问题。坦白说,原作是什么样子,没几个人见过。我甚至连杜沙是谁都不知道,真的理论起来,一时半会扯不清楚,还要闹大。”

张玲莉叠起一双雪白的手臂,半阴半凉开口:“所以你很欣赏她,带她来参加酒会?”

“不是这样,带她来是有另外的原因,”萧正宇说,“我准备安排她见一见李天明。”

提起李天明,张玲莉露出个意料之中的笑容:“带粉丝见偶像啊,你还真是有心。你下午急急忙忙跟我借礼服,也是为了她。哦,看来比的确是比我更适合那件晚礼服。”

萧正宇不解的看着她。

“人就在门口,已经来了。”

顺着张玲莉的目光看去,薛苑正拎着裙子谨慎的走进会场。会场太大,她走得慢,同时环顾四周,像是在观察和寻找。

张玲莉不带感情地瞥一眼萧正宇:“你居然拿这件衣服给她?我都只穿过了一次。”

“没考虑那么多,”萧正宇把目光从薛苑身上转回来,“你们身材差不多,我随便拿了件就带出来了。你的审美一直没得说,衣服从来挑不出毛病。”

“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这种晚礼服还是要年轻女孩穿才好看,是吧?”张玲莉远远看着薛苑,自己倒笑了,“看她现在这样,哪里想得到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说是什么地方来的大明星都有人信。”

萧正宇微微摇头,本不打算解释什么,终是觉得不妥,很不可理解的笑了:“以你的身份,跟她这个小姑娘斗什么气。”

“一个晚上的灰姑娘而已,我怎么会跟她斗气,过了十二点,就会被打回原型了,”张玲莉对他迷人的一笑,她涂着渚色的口红,笑起来唇瓣宝石光芒闪烁,“我只是想看看你这个完美的好人怎么做下去,又怎么把这出戏顺利的收场。”

萧正宇还在笑,但有那么一个瞬间,脸色明显暗淡了几分。

她把手从他的臂弯中抽走,在他背上拍了拍。

“好了,客人差不多要来了,给你三分钟安排好薛苑,然后过来跟我一起招呼客人。”

第五章下

酒会进展得一切顺利。来人不光仅有收藏家、艺术家、经销商等等,还有不少学者、企业家、演员导演等等,衣着鲜亮的陆续到来。未必来人都懂画,但和这个圈子或多或少的都有关系。张玲莉交友极其广泛可见一斑,她在人群里随意的来去,热情招呼,所到之处,无不掀起□,四面全是她的笑声,她气场十足,举手投足的气质像极了十八十九世纪的沙龙女主人。

薛苑不属于这上面任何一个圈子,只是沉默的站在窗边,翻看着宣传画册,时不时瞄上张玲莉一眼,总是能看到萧正宇不动声色陪在她身边,乍一眼看去,真是一对璧人。

人都到齐之后,张玲莉上台讲话,起初感谢业内朋友的鼎力支持,使得本次艺术展成功举办云云,最后才说起艺术这个行业。

“艺术说到底还是要热闹点好。艺术也是一种生活,热闹了才能发展。任何一个行业想要发展,必然少不了众人的群聚而上,如果大家都不关注,艺术还守着自己的那份清高,其结果就是世无英雄。我希望,在博艺的带领和努力下,世人都关注艺术,关注画界,在大家的群策群力下,打通行业之间的界限,激发真正的创造力,这样艺术的空间才不至于曲高和寡……”

通常这样的讲话词不是客套就是空话,但她说的这番不一样,有理有节,文才斐然,现场许多人听得不住点头。虽然这份稿子不会是她亲手写的,但这番话也是张玲莉的行事准则,博艺为什么在能张玲莉的带领下获得成功,道理真是一目了然。

张玲莉讲话完毕后,随后李天明也从后台神秘出场,他一出现,记者的照相机噼里啪啦的开始摁快门;李天明的照片,薛苑早就看熟了;不过真人却还是第一次见,一瞬间只觉得血涌上了额头,堆积在太阳穴那里不肯走,血管扑扑直跳。

冷静下来后,才仔细打量他。他跟照片上的感觉所差无几——按照资料的说法他今年六十五岁,完全可以称得上爷爷级别了,但看上去完全不老,仿佛还正值盛年。在全场人的注视下,他满脸微笑,举止雍容有度。

他不是那种喜欢出现在镜头前的人,连采访都甚少接受,网上流传他的那些照片永远是那几张,每一张都有些年头,这次他亲自出场,实在是给足了博艺的面子。

李天明说话不多,简单的说了说自己为什么签约博艺的理由,原因无他,完全是被张玲莉的观念和执着所感动,末了才讲:“……我在绘画上的探索不会结束,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继续钻研下去,这是艺术的追求,也是自身感情的需要。在此,谢谢大家这么多年对我的关注和支持。”

他的普通话带着很浓的南方口音,柔软而温和,讲话的内容非常明晰,富有理性。大厅的灯光炫白,但也还是没办法把他脸上生动的表情全然隐去。

李天明盛名太高,很快的这场酒会几乎变成了他的专场。因为今天早上开幕式时间紧迫,没有时间采访,现在所有的记者都围到了他身边。张玲莉有些焦急,萧正宇欲送着他上楼,被他挡开,略带微笑的面向记者。

薛苑看着他身边围着的记者,觉得自己想要介入实在太难了。

似乎有记者问了他什么问题,大概与最近他拍卖出去的某幅幅作品相关。

隔着人墙看过去,他似乎思考了一下才回答,声音倒是格外清晰:“……我感觉很复杂。依现在的目光去看,《土地》这幅画有很多的地方都有缺陷,很多补上一笔,或者可以减去一笔会更好,但是那幅画毕竟是我第一次尝试写实主义的油画创作,代表着人生的一个阶段,有不一样的意义。三十年前的事情,很多我都忘记了,但我看到《土地》这幅画,还是能想起那时候我所有的心情。艺术作品永远反应了作者的人生观,这点是肯定不会变的……”

“有人说您运气很好,是中国最富裕和最负名声的画家,您自己怎么看?”

“我不认为如此,”他说,“就算真是这样,我相信这些荣誉是辛勤劳动的结果,并不是什么幸运的眷顾。”

他让人意外的善于言谈,让很多记者兴奋,于是更多的问题抛过去,有个离得最近的记者忽然开口:“李先生,曾经有人统计过,几乎看不到您三十岁之前的作品,请问何故?”

李天明笑问那个记者:“你对我有研究吗?”

“是的。”

“那你应该知道,三十岁前我在世界各地漂流,颠沛流离,我那时候处于学习阶段,各种类型的画都创作了很多,大都没有保存,也没办法保存,坦白说,我自己也几乎没有。”

“您的画风已经自成一体,有不少人模仿您,对别人模仿你的作画风格有什么观点?”

李天明微微一笑:“如果有人是模仿,我很荣幸;不过一件作品真的要称为艺术品的话,总是独一无二的。”

薛苑不作声的听了许久,终于决定转身离开,一回头,发现萧正宇不知何时从张玲莉身边离开,正站自己身后,顿时惊得睁大眼睛。

“怎么样?”萧正宇问他,“李天明的话让你有什么感想?”

薛苑摇头:“谈不上什么感想。还算规中规矩。这也是他近年来最声势浩大的一次露面了,肯定做好了准备。他未必善于跟记者打交道,却不是死守书斋的老派画家,绝对是十足时的聪明人,不然也不可能取得今天的成就了。”

这番话听在萧正宇耳中,却别有一番滋味。他在心里默默咀嚼她的话,目光不移地停在李天明身上:“你看得很明白。”

薛苑喃喃自语:“那是因为我花了太多时间研究他了。”

萧正宇说:“那你下午怎么还不想见他?我以为画迷都乐意见到偶像的。”

薛苑沉默半晌终于开口:“我并不是他的画迷。”

发现她虽然化了妆,还是掩盖不去疲惫的神色。想起她这一天的操劳和辛苦,萧正宇心生同情,出言宽慰:“你到底是不是画迷都不要紧。不管怎么说,你去吃点东西。见面的事情,我会安排好的。”

自然这样的酒会几乎没有人真正吃东西,有身份的人就像曾经训练过那样,带着满脸悠闲的神情,手里握着酒杯,红色的酒液在里面晃来晃去。

薛苑当然算不上有身份的人,她就提着裙子,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开始填肚子。不论什么时候,饭总要吃饱,才有勇气应付接下来的事情。

这里是五星级饭店的自助餐,菜肴不论是味道还是外观都让人很难挑出毛病。薛苑吃了若干年学校食堂,对食物早已经修炼到不再在意的程度,可因为牵挂着某些事情而魂不守舍,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

所以薛苑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样的场合遇到变态。

察觉到有人在她身边的座位落座时,她并没有多加留心,她甚至没侧头多看。虽然很可能心底闪过了一个类似于“为什么明明还有这么多位子此人偏偏坐到我身边”的微弱念头,但很快的,她就低头吃着自己的那份水果沙拉。

“如果是我的话,推荐你吃牛排。”

会场里的声音全部传入了耳中,可大脑就是迟迟无法作出反应。很久后她的大脑才想起刚刚这句话也许是对自己说的。一转头,终于发现身边那位西装革履肤色白皙的男人饶有兴趣的打量自己。

“你在跟我说话?”

男子举杯浅笑:“不是你还有谁?我正在跟你搭讪。”

薛苑抽了抽嘴角,挤出个笑。

“你的反应让人意外的慢。但很可爱。”

薛苑目瞪口呆的盯着他。何年何月起,流行起这样露骨的搭讪方式了。

“不过——”

“不过什么?”

他放下手里的高脚酒杯,倾斜上半身朝她压过来,极温柔的低语:“你吃得太急了,嘴角有沙拉酱。”

丝绸一般的声音带着离奇的诱惑,和巧克力般的香甜。薛苑一个闪神,脸却不再是自己的。面前的男子左手覆上她的脸,她的脸小,几乎完全被他的手裹住;她的脸冰冷,他的手却非常暖,强烈对比之下竟有种古怪的温凉感;他的手指在她脸上探索般的轻轻划动,最后停在她的唇边,中指指腹轻轻一点,把沙拉酱轻轻擦去了下去。餐巾纸明明就在他的手畔,他却恍如没有发现一般,微笑着把中指移到嘴边一舔:“真甜。”

第六章上

薛苑就像给人从头顶上浇灌下来一桶水泥一般,除了眼皮,全身上下连抽筋或者发抖都做不到,于是她迅速掀了两下眼皮,确定自己所在的地方的确是那个宛如人间瑶池的酒会大厅。

显然事实也是如此。

无论怎么眨眼,屋子还是那间屋子,那觥筹交错的酒杯声,面前的这张貌似无害的笑脸都是真实存在的。

最近发生的事情渐渐超出自己的理解范围。薛苑很小就知道一件事情,忽然对你有兴趣的人往往比你的敌人更可怕。薛苑挣扎片刻,在甩此人一巴掌、把酒扑在此人脸上和一言不发离开这三个答案中艰难的选择了后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一脸寒霜的端起餐盘走得远远的,重新坐下。

东西是没办法再吃的,因为那个男子仿佛太阳的阴影般也跟着走过来,并且完全无视她身上散发出的阴郁气息,没有任何不适的在她身边坐下。并不想注意他在干什么,可眼角余光注意还是看到嘴角那种若有若无的微笑。他身上的每个细胞都散发出那种强烈的优越感过剩的自负感。

“不用偷看,直接看我好了。”

薛苑猛然转头,恶狠狠盯着他,恨不得在他身上凿出一个洞。

男子手肘支在餐台上,单手支着下巴,对薛苑的无处发泄愤怒截然相反,他一脸的甘之若饴,因而显得随意大方,优雅的风度没有缺少半分:“呀,引起了你的反感了吗。看来我刚刚做了平生最失败的一次自我介绍。可真是抱歉了。”

说着他再次伸手出来,薛苑对那双手简直过敏,吓得一退,却被椅背挡住。男子好玩的看着她,手居然规规矩矩的停在她面前。

“那,现在我再介绍一次,我叫李又维。”

薛苑简直忍无可忍,手心攥成了拳,恨不得随时可以打出去:“你的话太多了。我没兴趣认识你。”

“那怎么行呢,”那个名曰李又维的男子微微皱起了眉头,“可我很喜欢你,对你很有兴趣。”

薛苑连惊讶的表情都没有了,活到这么大,也有过几次被男生表白或者追求的经历,可从来没有任何一次被初见的人这样缠上。事情超出了想象,反而觉得可笑起来。她只是皱着眉头,盯着他的眼睛。李又维的眼珠透明,喧染上深浅不一的明褐色。薛苑叹了口气,摁着太阳穴想,这么漂亮一个男人,怎么就脑子有病呢。

于是她感慨万千的笑了,字正腔圆地开口:“李先生,你的玩笑真的一点趣都没有。我欣赏不来,也无法奉陪。”

“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李又维目光中闪过一丝光,薛苑以为他又要干什么,“唰”一下窜起来准备伺机而逃,愣是被他一只手摁回座位上:“薛苑,我对你有兴趣,我从来不拿这事开玩笑。”

薛苑觉得头痛欲裂,偏偏还无法动弹。她的视线从李又维肩头看出去,格外惊喜的发现张玲莉和萧正宇大步流星的朝自己走来。

唯一让她觉得怪异的是张玲莉那张脸,一丝笑意也无。

李又维顺着薛苑视线转了头,发现自己身后的两人,一点吃惊的意思都没有,慢条斯理整理下衣服,站起来,直面面前的两人,最后眯起眼睛笑了。

张玲莉怒目圆睁,一双眼睛可以喷出火来:“老毛病又犯了?”

李又维双手插在兜里,笑意盎然:“不,这次是真的。”

“你还没玩够?兴趣一来,说干什么就干什么,压根不管别人的感受!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张玲莉压抑着声音,但愤怒的情绪比刚刚更甚,“还要这么不负责任任意妄为到什么时候?”

“实际上我最近正在考虑这个问题,很快就会给你答复的,”李又维满是安抚的口吻,“好了,别气了。你今天这身衣服真是漂亮,真是美人如玉。正宇,你说是不是。”

一直面无表情得堪比机器人的萧正宇这时才笑了笑:“当然。”

薛苑觉得,张玲莉听到这句话后容色顿霁。好比日光从满天乌云的狭窄缝隙漏出,虽然只有一瞬,但还是让人印象深刻。

可惜那抹阳光旋即消失殆尽,她马上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抓起他的手臂:“好吧,一会给我老实交待!现在跟我去跟那些人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