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玲莉一愣,从椅子上弹起来。

“出去。”

陈孟先在画界是出了名的脾气坏,他不怎么跟人打交道,一心一意全扑在绘画上,据说他每天早上八点就进画室,晚上十点才离开,几乎可以归结到不出世的高人那种类型。他画种类繁多,年轻时候学水墨,后来学油画,每一种都有独特的风格,别人仿效不来;而且他长年在大学任教,桃李满天下,新一辈的这些画家里,大多数人都听过他的课。因此,说在画界地位是泰山北斗,不会有人质疑。

他今天一大早主动上门,实在让人觉得蹊跷。

张玲莉之前并未见过陈孟先,但还是一眼把他认了出来。他年纪大了,头发全部花白,但身体却不错,哪怕背光,也能看出眼睛的光芒,那是一双画家的眼睛。他并不是独自一个人来的,身边还有位中年人。来人张玲莉十分熟悉,立刻堆出笑招呼:“关总,您怎么来了。这位是陈先生?久仰大名。”

这两人在一起并不奇怪,在传言里,关毅和陈孟先一直有着交情,前不久的拍卖会上,关毅以高价拍下了那幅《火烧云》。此时两人一起出现,却不知道所谓何事。

关毅态度异常冰冷:“是的。”

张玲莉心里咯噔一下,对他赔笑,然后看向陈孟先,伸出手去:“陈先生,您好。”

陈孟先瞥她一眼,不但没伸出手,反而负起了双手,劈头盖脸就问:“你是这里的负责人?”

“是的。”

手就这么悬在了空中,张玲莉何尝被人冷落成这样,无比尴尬,一时倒哑然了。

萧正宇见状不好,笑着侧开身子,补充两句:“是啊,陈先生,关总,我们去会客室喝口水,坐下聊。”

这才算勉强解了围。

会客室的颜色基调是黄色白色,像足了冰淇淋,一进屋就让人觉得浑身发冷。虽然已经作好了思想准备,坐下来谈才知道此事的严重。虽然关毅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话,但足以让张玲莉和萧正宇神色大变。

“昨天,我请陈先生到我家里玩,请他看了那幅《火烧云》的画,他说那幅画是赝品,”关毅冷哼一声,“我不知道博艺还会干这种以次充好的事情。”

曾经一件小事被想起,萧正宇只觉悚然一惊。

侧头去看张玲莉,她如坐针毡,斗大的汗珠从额角滚下来,“赝品?这绝不可能。当时托我们代卖这幅画的聂先生,拿出了证明,还有我们的好几位艺术鉴赏家都鉴定过,认为这幅画是绝对的真品。”

“他有什么证书我管不着,”陈孟先黑着一张脸,“我自己的画我难道不认识?我画这幅火烧云大概有十几年了,当时是给了国外一家画廊代理,这么多年过去,我不管这其中的流通转手,也不管那些证明的真伪,我只知道,你们卖给关毅这幅是绝对的赝品。”

博艺画廊成立这是五年来经过了不少风浪,虽然说不上是第一次被人怀疑,但作者亲自找上门的质问,这还是第一次。不论是张玲莉还是萧正宇都没有经验,面面相觑,如坐针毡,只能接二连三的道歉。

“因为有了些年头,乍一眼看去,一时也没发现,”陈孟先痛心疾首一拍大腿,“第二次看时,才猛然发觉这幅画并不是我的作品。笔触很相似,但是到底不一样,画布的厚薄,颜色的层次等等……还有画布,是在戈壁边上,是在当地买的画布,手工木机织的棉布,而这幅画是亚麻布。”

“我一直以为国画市场赝品多,油画市场赝品少,毕竟画画的就那么多人,需要的技巧也高,想不到这么些年过去,居然世界变成这样了……”陈孟先的语气一变,也不知道是叹息还是感慨,“要说能把我的作品仿造到这个地步,签名,笔法,光色线等等都惟妙惟肖,连我都忍不住想赞叹,伪造者有这样的水平,实在没有必要仿造我。”

张玲莉已经是汗流浃背,当下连连道歉:“是我们失察,非常抱歉,关先生。既然如此,我们一定会处理好。马上就会派人把那幅画取回来,并且补偿关先生的损失。”

她诚挚的歉意让关毅的神色缓和多少,他摇头:“我对博艺一直信任,但如今看来,你们还是缺少了真正有眼力的,具有国际水准的专业鉴定人才,这种事情,可一不可二,对你们的名声是极大的损害。”

“是的,”张玲莉说,“我们不是推卸责任,但国内的现状就是如此,专家级的油画鉴定人实在太少了,所以我们在拍卖录上会写清楚画的来源,也是无奈之举。一般而言,我们出售的每幅画,都会尽量和画家联系确认。”

她说这话是为了缓和气氛,也是完全的实情。虽说画画的人那么多,因为其复杂,画油画的确不多,国内的名家,数来数去只有那么几个,仿造绝非易事——但一旦仿造出来,很难识别。在拍卖图录中加上“此画是由画家家人提供的,此画是画家送给某人的”之类的说明,也只是辅助的手段。

萧正宇想到此节,心情没来由的一压,问陈孟先:“陈先生,如果你自己都难以认出那幅画,那还有什么人可能辨认出这幅画?”

“顶级的专家应该是可以的,如果没有的话……”陈孟先语气一改,“大概转手这幅画或者造假者的那个人最清楚。”

萧正宇微一颔首,陷入了沉思。

商量好解决方案之后,张玲莉站起来同这两人握手:“总之,谢谢二位今天上门提醒,我们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情,给你们一个交待。”

她边说边给了萧正宇使了个眼色。

萧正宇会意,欠身离开会客室,去找李又维。他刚到办公室,正把自己扔进沙发里。萧正宇简要跟他介绍了刚刚发生的事件,他听罢并不见惊奇,眉毛一扬:“赝品?居然有这种事情,难以置信。”

话虽如此,李又维的表情上却丝毫看不出“难以置信”的痕迹,他坐下后以悠闲的姿态从桌上拿起本书,翻看起来。

萧正宇瞥他一眼:“你不过去见见陈孟先?”

“有张玲莉就行了,她能处理好。我不过去凑热闹了。”

“你真是冷静啊。”

“没什么着急的,”李又维随口说,“那个关毅,如果我没记错,是玲莉的朋友吧,也是个商人,只要利益不失,不会翻脸的。何况还有这么多年的交情呢。”

“既然如此,这事你心里有数就好。”

李又维微笑:“谢谢你的转告。”

“没关系。”

离开房间的最后一步,萧正宇稍微一停,侧了头,眼角余光看到他拿起了桌上的电话,拨出去几个号码:“叫薛苑过来。”

他的声音终于不复平静,乍一听去竟然有了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返回会客室,张玲莉正在赔笑送客,他也送了一程,再回来恰好发现薛苑走进了李又维的办公室。

薛苑没想到刚一上班就被李又维抓包。昨晚上她小小熬了一夜,好不容易才爬起床,一看时间后,连滚带爬的冲出屋子,终于在踩着规定的时间到了办公室。

她有些困倦,还有些魂不守舍。只盼望李又维快点说完事情。

李又维也无意跟她废话,直接问:“我记得那本拍卖画册上的介绍文是你写的。”

没想到他忽然说起这个,薛苑抬起一道目光。

“陈孟先刚刚来了,说那幅《火烧云》是赝品,”李又维,“那幅画你亲眼看过的,当时有没有觉得什么地方有异样?例如签名之类。”

在他的注视下薛苑手指一抖:“没有。那幅画在我看来,没有任何问题。”

她回答得如此之快,李又维眼光一闪,双手习惯性的支着下颚,笑容完全称得上温柔敦厚:“是么。在我的印象里,你对陈孟先似乎很有研究,这样的了解程度,要说看画时什么都没发现,让人难以置信。”

薛苑觉得头痛,一丝一缕的愤怒水草般纠缠于胸口:“在我印象里,博艺的艺术鉴赏专家也有十几个吧,这十几双眼睛都没看出那幅画的是赝品的证据,我为什么又会看出来?”

李又维沉声:“我找你不是为了质问或者指责,是为了确认。”

他眸子里没有笑,说不清是疑惑还是计较的神色。薛苑毫不客气:“你真是太相信我了,真是让我感激。”

李又维对她的讥讽无动于衷,一直盯着他,最后他点点头:“你不肯说,那我也没办法了。希望你知道,很多时候,藏拙不是一种好的品质。”

薛苑微笑:“我记住了。”

离开他的办公室后,薛苑以为躲过一劫,可更没想到的是萧正宇也在前方等着她。薛苑悚然,手心全是汗。

她默默跟萧正宇进了办公室,她带上门,在他开口之前就抢先说:“你也是问我关于那幅画《火烧云》是不是赝品的事情?不错,我当时的确怀疑过那幅画是赝品,但我没有证据,只是主观想法……所以在给你的初稿上迷迷糊糊的写上了‘但是’两个字;但我是怎么知道的,是因为我对陈孟先的作品非常了解,我研究他的时间虽然比不上李天明,但也许比一般的鉴定专家更专业一点。”

她虽然竭力让自己语气听起来温和具有说服力,但最后的那几个音还是透露出以进为退的味道。

萧正宇微微摇头,从桌上拿起递给她护照和机票:“不,我不是问你这个。我只是把护照拿给你。签证已经办下来了。机票是两个星期后的周五晚上,到达的时候也是周五晚上,星期六一整天的时间你都可以看画,星期天咱们再回来,两天的时间来去,够不够?”

“啊……够了……”

薛苑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竟然傻了眼,不过一张脸却慢慢染上了一层不明的红色。萧正宇知道她在为刚刚的自己的言语尴尬,出言宽慰:“没事,我不介意。”

他的声音仿佛有魔力,仿佛是镇定剂一样。薛苑垂下头,只觉得手中的护照和机票重如千斤,压得她声音细若蚊蝇,“嗯……谢谢你的理解。”

萧正宇只是微笑。薛苑不敢多看他,低下了头,没话找话:“没想到获得签证的这么快,我原以为得要一段时间。”

“我恰好认识领事馆的人,所以很快。”

“原来如此。”

“你黑眼圈很重,昨天晚上又没睡好?”

萧正宇的态度如此之好,薛苑更是觉得自己理亏,自己再怎么蠢,也不能把对李又维的怒气迁怒到他的身上。

“一直以来,你都这么帮我,我却总是……”薛苑紧紧攥着护照和机票,视线茫然无措的落在地上,“不是我不愿意说,是因为……是因为……”

她结结巴巴,紧张得肩膀绷直。萧正宇凝视她良久,神情愈发变得柔软,他放下手里的笔来到她面前,双手扶在她肩上。

想说的话被他的动作打断,失去了下面的字句,她茫然抬头看他。四目相对,他手心的温度和力量隔上好的衣服布料传递过来,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是真实的。

在这样的注视中,萧正宇一瞬间也迷惑了。他双手依然扶着她的肩膀,加大了力气,略微走近一步,直到下颚轻轻碰到她的额角,形成了一个几近拥抱的姿态。

他以很轻的声音开口:“薛苑,你不用想得太多。你不愿意说总有自己的理由,我不会逼你。至于我帮你,那是我个人的事情,是我自己愿意这么做,你完全不需要对我感激或者觉得歉疚,知道了吗。”

第十六章

那场让薛苑耗尽心神的书画展经过历时一个月的筹备终于到了展览前一天。长期的准备有了效果,一切都走上了正轨,只要不出意外,可以想见明日的展会将会获得成功。她看着整洁的展室,确认一幅幅作品最后依次挂上墙壁,只觉得双腿发软。

她很想回去睡一场,但李又维的那句“去吃饭,公款报销”让她今晚的计划沦为泡影,随着欢呼声响起,一个闪神,所有人都消失得干干净净,用实际行动支持李又维的建议。

大家普遍有个感觉,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尤其跟张玲莉相比,李又维真是一点架子都没有。虽不说他凡事亲历亲为,但只要他应该做的,他责无旁贷。例如这次展会的筹备,每个方案每个构思他都亲自参与的;更何况他对下属实在是没话说,三天两头请吃饭,加班费干脆的说发就发,女同事被他的外貌迷的神魂颠倒,男同事则为他的干脆果断折服,因此人气直接飙升。

那顿饭倒是吃得愉快。同事们谈兴很高,仿佛一桌好菜下了肚,这段时日的辛苦就可以忘得一干二净了。

薛苑话不多,需要说的,可说的,仿佛在上班的时间里全部说尽,此时全无力气,埋头苦吃。

在场有位叫谭瑞的同事,因为尚不了解情况,或者有觉得能跟毫无架子的总经理一桌吃饭余有荣焉,情绪激动,聊着聊着就把玩笑开到了薛苑身上:“小薛姐,我忽然发现,你跟我以前的女朋友很像呢。”

薛苑礼貌的笑笑:“哦,是么。”

“哎,她也很漂亮的,也跟小薛姐一样是江南水乡的女孩子,”谭瑞两只眼睛亮得象黑夜里的灯笼,“人很温柔,脾气也好,特别有艺术细胞,小提琴拉得可好。”

旁人一堆人哄笑:“要夸自己女朋友也不是这么个夸法啊,口说无凭,拿照片来!”

本来大家也是玩笑居多,没想到谭瑞真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小小的照片,宝贝一样的抱在怀里半天,终于恋恋不舍的递给身边人,同时问:“有点像吧?”

何韵棠凑过去看了一眼,不以为然的摇头:“漂亮是蛮漂亮的,但不怎么像薛苑。江南水乡的美女或多或少有点相似。皮肤白,眼睛大,满具有古典气质的。慢慢看,倒是有些像画上的人……哦,我应该说,她很像李天明笔下的江南美女吗。”

这么一说薛苑好奇起来,何韵棠抢过照片递给她,说:“怎么样?”

照片中的女孩子素色衣裙,漆黑的头发如瀑,对比强烈,乍一眼看去,倒像张黑白照片。薛苑凝神看了一会,何韵棠的评价果真非常准确,跟自己的确不太像,特征也非常明显。她凝神看片刻,又察觉到身边的李又维靠了过来,久久的盯着那张照片,就顺手转给了他。

她问谭瑞:“你为什么要跟她分手?”

“我怎么会跟她分手,是她跟我分手的,”谭瑞满脸忧伤,“高中毕业后她就出国学音乐了,那时候我们还保持了联系,一年后她回国了,我们反而失去音讯了。算起来,我也有两三年时间没联系上她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应该是更漂亮了吧。”

他是那么的难过,薛苑想起自己当年退学时是如何毅然决然的割断跟以前绝大多数同学的联系,心里默叹一口气,出言安慰:“不要想太多,她也许有自己的事情,人有的时候会遇到一些坎,过去了就好了。”

“嗯,谢谢你,小薛姐。”谭瑞振作起精神,对她笑笑,然后目光就停在她身上,喃喃自语,“为什么你们会觉得不像呢……我是越看越像啊。”

谭瑞是个漂亮的男孩子,笑起来唇角一对酒窝,异常可爱。他的目光也丝毫不含恶意,薛苑并不讨厌被他这样看,摇头一笑置之。

何韵棠显然不这么想,“嘿嘿嘿”古怪的笑起来:“谭瑞啊,你可别打主意,移情到薛苑头上了啊。”

她话音未落,薛苑身边的李又维忽然扶着她的肩膀,带着不明的笑容探身过来,同时靠过来的还有他的筷子,他夹起她碗里的青菜到自己碗里,然后再夹了一小箸煮的正好的鱼片放倒她碗里,最后抚上她的脸颊,柔声说:“小苑,你最近瘦了好多,我真是心疼。你应该多吃点有营养的。”

金色的灯光从上面垂下,在他的眼睑下方留下了淡淡的阴影。阴影造成了奇特的效果,使得他的表情如此真挚,那会心的微笑则从眼底蔓延出来,恰好到处;同时他声音也恰好到处,不高不低,低沉而悦耳,意味悠长,就是具有穿透性,尤其是“心疼”两个字,整个房间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在这个装修如此精致的包厢里,在这个觥筹交错的环境下,一瞬间所有人产生了某种错觉,仿佛自己看到了男主角对女主角深情表白的场景。一时全场俱静,连薛苑都傻了眼。

可是始作俑者李又维完全不觉得异样,带着童叟无欺的和蔼笑容环顾全场:“看我干吗,大家继续吃啊。”

大家如梦初醒,从容自若的再次交谈起来,除了谭瑞的脸色青青白白和话题里再也没有出现薛苑,和之前的情况别无二致。

因为明天还要工作,大家都没喝酒,离开的时候每个人神智异常清醒。薛苑的同事们大都有车,没车的也搭有车人的车分批走了,薛苑只是去拿个包,整个饭店里认识的人就只剩下李又维一个了。

所有人走的这么快,连何韵棠都是,她只在她身边停留了短短的一两秒钟,不但没叫她,最后还给了她一个暧昧诡异的笑容后翩然离开,如此云淡风清,简直不带走一丝云彩。薛苑当下无奈居多,深呼吸若干次后猛一回头,果然看到李又维站在她身后,距离太近,完完全全挡住了她身后的所有光芒。

他身后一条街道都是移动的人影,霓虹灯光波光潋滟,形成无数处于幻觉边缘的光影。只有他安然站在这里,仿佛他已经在这里站了一辈子。薛苑有一瞬间的迷惑,微微眯起了眼睛。

不过李又维却是正直严肃的面孔,看不出什么笑容:“薛苑,这段时间辛苦了。”

薛苑想到今晚的事情,只觉得憋气,满肚子火无从发泄。她退开一步,头也不抬的开口:“这话你应该跟大伙说。”

“吃饭的时候已经说过了,不过我觉得我有必要单独跟你讲一次。”

“如果真要谢我,”薛苑声音冰冷,“请在平时务必给我留点面子。”

“面子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李又维微笑,“如果我一个小动作就让你颜面无存,那你这张面子也未免太不保险了,要来何用?”

薛苑被他噎得倒吸一口凉气。

满意的看着她的反应,李又维口气柔和下来:“现在还早,陪我到处走走。”

“不,我要回去。”

“你回去也是对着房间看书上网。”

“我累得很,我要回去睡觉。”

李又维作势牵她的手:“那更不着急了,要睡觉去车上睡。”

薛苑警惕性顿时攀升,再次避开他,“不必了。”

她转身离开,不曾料到李又维从后一手挽住她的腰,以极大力气将她带离原地。薛苑起初愕然,随后愤而挣扎开,但到底不如他的力气大,仓促之下竟被他带着踉踉跄跄迈了好若干步。好容易缓过劲,愤怒的情绪冲上脑门,吼出来“李又维,你——”

话音未落,他的左臂又从后绕上来,强行捂住了她的嘴。薛苑呼吸困难,完全不能说话,她试图站稳,可人几乎已经离地,只听到鞋跟在水泥地上摩擦,声音刺耳。身体完全不由自己作主,就这样被他半挟半抱带到了那一大片停车场的深处。

虽说那短短的一程也许只有三十秒钟,可薛苑觉得仿佛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好了,到了。”

在他的车子面前,李又维放开她。终于可以说话,薛苑大口的喘息,一言不发,抬起腿狠狠一脚踹过去。她自觉出其不意,可没想到李又维轻轻巧巧的避开,而且为了避免他下一轮攻击,干脆一把拥她入怀,用身体制止了他所有的动作。

“被你踢飞这种经验,只有一次就够了。”

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薛苑平生哪里被人这样对待,手还在用劲,恨得咬牙切齿:“李又维你到底要干吗?放开我!”

李又维埋首在她耳畔,手指从她发间绕过去,慢慢梳理她的头发:“你怎么还学不会审时度势呢,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呆一呆,希望你陪着我而已。”

“如果你想找一个安静的场所,没有什么地方比你家更合适了。”

李又维声音却是无奈居多:“可是那里没有你,你如果肯陪我,我马上回去。”

“你这样的行为,跟绑架有什么区别!”

“如果你肯听话一点就好了。”李又维扶着她的肩膀,直视她的双眸,“你性格太激烈,我跟你好好说话都那么困难。”

愤怒之下,薛苑头脑异常清楚,还不忘嘲讽:“如果你这种行为也叫好好说话,那美国也可以说是给伊拉克带来和平的使者了。”

“你平时对我防备太过。”

“在你面前如果不小心点,我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李又维挑起她一缕头发,看着细长的发丝一根根飘落,慢悠悠的微笑:“那你就不知道好了。这并不重要。是吧?”

薛苑愤怒的抬头,却被迎面而来的车灯光芒耀到了眼,一时间世界都是雪白一片。视力恢复后,有一瞬间的时间,她看清了李又维的脸。她有很长时间不曾这样直视过他。五官清晰细致,从额头到下颚仿佛是被雕刻出来的,那张脸是如此的耀眼,宛如闪电的光芒一样劈开了黑夜。那分明是一幅从电影剪出来的一个镜头,让人不能直视。这样一瞥,语言所有的话语仿佛被冻结了一般。

可是粘稠一晚上的脑子却忽然清晰起来。

薛苑忽然想起,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这样情绪无常了,一旦发作起来,她根本无法控制。薛苑环顾四周,然后奇特的镇定下来,虽然还是皱着眉头,话语已经软了:“好吧,今天晚上我陪你。但你先等我一下,我去一下卫生间。”

李又维笑了笑,难得的从善如流:“好的,我等着你。还有,就在那边,不要走错了。”

“你也不要认错了。”

薛苑扔下冰冷的一句话,僵硬着转身过去。

卫生间就在停车场的角落,并不远,简直近得可怕。转到李又维看不到的角落,她立刻拿出了手机给萧正宇打了个电话。

萧正宇听罢声音疾速的一变,问了地点后立刻说:“我恰好在附近,等我一下,我十分钟就过来,你拖一下。”

“好。”

仿佛从他的声音里得到了力量,她回去时神色终于恢复镇定,认真打量李又维的神色,见他眼睛里暗光点点,察觉到跟以往不太一样的地方,就问:“你今天晚上到底怎么了?我记得你没喝酒。”

“没喝酒也没关系——”李又维正要说话,手机却响起来。

他接通手机,本来脸上还有轻松的余笑,一个眨眼的功夫就消失殆尽,在交错的灯光中看来,声音高起来:“什么!我爸又晕倒了?怎么回事?”

本想着借机离开,薛苑在心里甚至都打好了草稿,但却被这种意外情况打乱了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