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她只是客套,很少有女孩子被人夸漂亮还不喜形于色的,秦蓉略略诧异,对这个女孩多了几分好感,但很快笑着转头对秦玮说:“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秦玮晃了晃手里的盒子:“我姐夫让我带给你的,先放你办公室。”

“这边走。”

秦玮看上去也是第一次来仁康医院,一路上都在问各种问题;说着家里的事情,薛苑听到他们聊起亲人亲戚朋友的各种近况,那些都是极其私人的话题,薛苑觉得自己有偷听的嫌疑,刻意落后一步,同时用心打量四周。

很多病人都站在树荫下,回廊里,或坐或站,或行或走,大多数独自一人,身边都有护士陪同;也有小部分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的谈些什么。乍一眼看去,和普通人无异。只有靠近后才发现,他们的目光大都是散漫,没有焦距,时不时露出一个毫无来由的笑容或者是一个没有人能够理解的动作。

这是她第一次来精神病医院,怎么都觉得有些新鲜。不同于正常的医院,至少药水味道少了很多,多起来的是——

声音。

那阵优美的小提琴声传来的时候,他们刚刚从一间提供给病人的活动室前走过。琴声让薛苑停住了脚,隔着窗户朝里看去,只见一个长发漆黑如瀑的女孩背对窗户,正在拉小提琴。房间里的病人都停止了动作,痴痴地听着。她拉的曲目薛苑不太清楚,只觉得旋律婉转动听,让人想到春天的泉水,秋天的湖水。如果不是因为她身穿着病号服,薛苑几乎要以为她是某位音乐大师。

秦玮也驻足聆听,满脸诧异的问秦蓉:“琴拉得不错啊。这个女孩也是病人?”

秦蓉看了看那个背影,点头:“拉得不错,不过她也只会拉这一首。好像叫董再冰吧,很有特点的一个病人。”

“特点?”

“她和一般病人不一样,不吵不闹,也不说话,所有的时间都在发呆,小提琴倒是一刻不离身,偶尔拉一下这首叫《湖水》的曲子。”

说话间,一曲终了,她已经转身过来,苍白的皮肤,柳叶细眉下一对大眼睛,她非常瘦,赢弱得我见尤怜,仿佛风都很吹到。秦玮一见之下大为惊讶:“原来是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怎么就忽然想不开呢。”

“她不是我负责的病人,不太清楚病因。总之医生们对她素手无策。”

薛苑看清了她的容貌,瞬间目瞪口呆。刚刚秦家两姐弟的聊天她差不多都听到了,急匆匆的回头,问:“秦医生,你说她叫董再冰?”

“嗯,”秦蓉上下看她一眼,“她跟你有关系?”

薛苑摇头:“不,不认识。但看到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变成这样,总觉得很遗憾。”

“见多了你就会发现,疯和不疯,其实只有一墙之隔,”秦医生带着见惯的微笑,声音平和如初,“这些人未必像我们想象的那么惨淡。虽然看起来他们是生活的失败者,失去了正常的思维方式,但也未尝不是幸福的。”

这句话在在薛苑心中萦绕许久,离开医院的时候还忍不住回头看,总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有块沉甸甸的金属,回到住处后终于忍不住拿出手机翻到了谭瑞的电话,打了过去。

谭瑞怎么都没想到薛苑主动给她电话,惊得什么一样,大惊小怪的“啊啊”了几声,然后说:“小薛姐,你怎么还有空找我?请我吃饭吗?”

薛苑直接问:“上次吃饭时,你说你的前女朋友,她是不是叫董再冰?”

“咦,是啊。你怎么知道?”

“我今天看到她了,”话音未落,谭瑞噼里啪啦的大叫“在哪里在哪里”,震得薛苑耳朵发麻,她把手机拿得远一些,等那边的激动劲头过去,才缓缓的,用沉入磐石的语气开口:“你先冷静点,听我说。”

谭瑞也为自己刚刚的失态感到不好意思,抱歉之后就平心静气听薛苑说话,然后宛如一盆冷水浇下来。

他长久的沉默着,薛苑觉得不安,就问:“你怎么了?”

再次开口时声音沙哑无比,几乎都带着哭腔:“再冰啊,她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不知道这其中的细节,但你可以去医院看看。”

“我马上就去,”谭瑞咬着牙,艰难的开口,“谢谢你告诉我她的消息,真的谢谢。”

挂上电话后,薛苑支着头想了想,她隐约觉得自己的多管闲事将会给他们两人都带来麻烦。但既然知道了董再冰的下落,也不能装作不知道。事情既然已经做了,是没有后悔的余地。

想起那么苍白,眼神失焦的董再冰,她不免感慨,清醒有的时候反而是一种难言的痛苦,躲进自己的那片小天地,也许不负责任,但何尝不是一种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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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我和她两情相悦

谭瑞当天晚上就脸色灰白地前来找薛苑,薛苑带他去吃饭,结果他一瓶瓶地灌酒,醉得一塌糊涂。她送他回去,在出租车里他一路哭,絮絮叨叨诉说了很多事,说再冰怎么就变成了那个样子,她怎么会疯了呢?这么个大男孩哭得这样惨,薛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

从那天起,她就觉得自己应该对谭瑞负责.但又无从下手,于是陷入了异常的焦灼里。她总是心神不宁,连翻译工作都做不好,那些单词跳入脑海,但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左思右想,在屋子里思考了一整天,基本上什么都没做,也没心情吃东西。喘过气来看天,竟然已经黑了。随后才想起来今天应该去看李天明了,带上包就出门。

李天明住在医院的这两三个星期,她每周去看他两次,这段时间她一般都是白天过去,今天本来也想早点儿过去,拖到这么晚实在算是个例外。

照理说这个时候医院里人应该少了,可到达之后才知道不是,住院部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不断有手术车推进推出。

医生、护士忙不过来,电梯也是。为了不占用资源.薛苑走楼梯上去。

李天明的病房在八层楼,走上去也不是太费力的事情.跟她一起走路上楼的还有不少人,不过随着楼层的渐渐升高,人也渐渐了。

和一楼的繁杂情况不一样,这第八层楼安静得吓人。薛苑去护士站登了记,然后朝李天明的病房过去。

病房门竟然是虚掩的。

薛苑有点儿诧异,伸出手要推门,却被李天明的一句话吓住,缩了回去。“总之,你们之间斗气,不要牵扯到别人。要恨就恨我,不要在我面前搞这种争斗。我当年怎么跟你们说的?一个个都收不住心!”

她把眼睛挪到门缝处,先是被雪亮的灯光晃到了眼睛,适应之后才看清楚屋子里的情况。李天明的病床左右两边各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李又维正对着门,没有任何表情。背对着门的那个人她无论如何也不会错认,这个季节已经算是深秋了,他穿着件薄薄的褐色毛衣,衬得宽肩窄腰,没错,是萧正宇。

薛苑愣了愣,首先想到的居然是“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没联系我”,随后在心里默默一算,发现时间的确是过了二十多天,最后才去揣摩李天明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乱七八糟的想法涌上来,令她错过了几句话。三个人现在说话的声音小得多了,压抑而严肃,好在整个楼层都极安静,凝神细听的话,也基本上听得分明。

这三个人并不知道门外有人在听,只管继续说下去。“爸,我们不谈其他。我当年答应您的事看来是做不到了,虽然五年之期没到,但是李又维回来了。我救火救了三四年时间……也在你眼皮子底下待了足足三四年,您什么都看到了,应该对我放心了。我们两个人没有办法共事,我待在博艺画廊也没有必要了。”

这句是萧正宇说的,声音柔和,显然深思熟虑已久,说出来犹如金石之音。李天明声音冷静,但就是有种不可反抗的压迫感,“我猜,你给我的理由是薛苑

短暂的沉默之后,萧正宇的声音率先响起来,“是的。我和她两情相悦,不希望有人人插手。”

李正维笑中带着嘲讽,“我还真是没见过你这样自我感觉良好的人。”

拍打桌子的声音闯入耳中,李天明声音刺耳,“两兄弟争一个女人,这种游戏很好玩吗?还要闹几次给我看?”

薛苑仿佛被人用棍子打了一棒,眼冒金星。

她没想到局面变成这个样子。

“当然不好玩,如果当年您能检点一点儿,也不会多出一个私生子。”李又维声音异常冷静,“萧正宇只比我小了一岁,我才出生几个月您就跟闻瑜勾搭上了?为父不尊,现在您又凭什么来指责我们!”

东西砸落的声音惊到了薛苑,她小心谨慎地看了房间一眼,萧正宇正缓缓--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什么东西。

薛苑不敢再听下去,轻一脚重一脚地离开医院。她脑子里还是刚刚听到的那番话,只觉得心惊肉跳。许多以前模糊的片段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在英国那两天她就隐约觉得萧正宇与费夫人的关系微妙,但没有多问,此时竟然有种拨开云雾的感觉,可惜那云雾背后不是青天,只有黑沉沉的真相。

那天晚上她根本睡不着。第二天起床,只觉得头昏昏沉沉,耳鸣得厉害,好像无数小孩拿着玩具枪在她耳边乒乒乓乓地放个不停。

丁依楠强行给她吃了两粒药片后上班去了,薛苑干脆重新倒下又睡。没想到一睡就是半天,甚至都没吃午饭。朦胧中似乎听到了门铃响了又响,也不去管,捂着被子继续睡。

丁依楠记挂着她,中午的时候回来看她,见她蜷缩成一团的模样,脸色越发难看,知道药没啥用,劝她上医院,可她坚决不肯去,说躺一躺就好。

这时门铃忽然响了。丁依楠开门一看,是李又维。对这个预料之外的客人,丁依楠倒是愣了,“李先生?”

李又维笑得满脸和善,把手里的盒子递给她,“礼物。”

丁依楠拿着盒子,迅速闪开,说:“啊,请进。”

“薛苑呢?”

“她病了,正在床上躺着。”

薛苑果然在床上,穿着睡衣,用厚被子裹住自己,靠着床,安安静静地缩在床上看书。看到他进门,惊讶的神情一闪而过,也不说什么话,又低着头看书。

李又维走到床边,伸手一探薛苑的额头,滚烫的热度让他的手心也发热起来。没想到是真病了,还病得不轻。他凝视她半晌,只见她的脸色异常苍白。

“你换身衣服,我送你去医院。”

薛苑拨开他的手,“我不去。”

她说话的声音都哑了。丁依楠靠着门看着这一幕,她深知薛苑的倔强,一定要有个人一起劝,于是适当地插嘴,“去吧,从早上到现在,烧得越来越厉害了。”

李又维在床边坐下,叹口气,“如果坚持不去医院,也可以,但是会传染给丁依楠。你不想害她吧?’’

之前薛苑倒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她一愣,看了看丁依楠,脸上浮起个苍白的笑容,对李又维说:“你先去客厅,我换了衣服就出来。”她不愿意让李又维送她,但却没办法,他阴魂不散地跟着,只能在他的陪同下去了最近的某家医院,医生开了药,很快挂上点滴。

已经到冬天了,诊室里非常暖和,这段时间感冒的人异常多,打点滴的人不止她一个人,但无论是病人还是陪同的人,都没什么人说话,安静的气氛、熟悉的药水味让薛苑有些稀薄的困倦。李又维买了几份报纸和杂志拿给她看,时不时问她要吃什么喝什么,除此外,倒是甚少说话。

那么安静,简直不像他的作风。虽然薛苑对他的询问一概摇头,抱着毯子过来的小护士还是满脸羡慕地说:“你朋友对你真好。”

薛苑向来不爱辩解,抬头冷冷瞥了一眼小护士就低下头去翻看杂志。李又维却对护士绽开一个迷人的微笑,把毯子展开搭在薛苑的腿上。

那几本杂志大都是时尚杂志,薛苑翻看了一会儿,指着某本杂志上的新闻问李双维:“博艺画廊要跟着国外最知名的几家画廊联合筹办文艺复兴时期经典名作画展?”

“是啊,”李又维瞥一眼新闻,并不怎么热心的样子,“就这么回事。”

“这一个月你们就在谈这个事情?”

“差不多。”

看得出来他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深谈,薛苑“哦”了一声,重新低下头去,她又翻了几页,貌似随意地开口,“你送我来医院,我很感激。你回去吧,不用在医院陪我,你下午还要上班呢。这两瓶药水我输完了自然就会打车回去。”

李又维侧头看她,嘴角一弯,笑容异常温柔,“我不愿意发生什么万一。我怎么可能离开生病的你呢?你在我身边,只有这件事情最重要。”

他这话甜蜜得太过分,十足像是电视剧里深情男主角的台词。偏偏这一幕还发生在医院里。薛苑完全怔住了。周围的几位病人陆陆续续地看过来,正在给她换药的小护士早已是满眼羡慕。

薛苑抬眸看了他片刻,想着这件事情总是要说清楚的。可是大脑昏昏沉沉,直到药水输完都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

离开医院的时候,外面正在吹冷风。薛苑输液时保持同样一个姿势太久,身体不能活动,李又维拉开车门让她上车,她靠着椅背,说:“你的话让我觉得很困扰。”

“我理解,”李又维了然地点点头,“不过习惯了就好。”

薛苑苦笑,“我现在的日子一团糟,你不要再雪上加霜了,好吗?如果你能把我认识你之前的日子还给我,我无限感激。”

李又维微微笑着,丝毫不以为意,“你这是拒绝我?”

薛苑看他一眼,“如果我说是,你是不是就不再来骚扰我?”-“我想,这大概不可能。”李又维依然笑容不改,伸手抽走她手里的杂志,“好了,你休息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薛苑无奈到了极点,起初还想坚持,但两个小时前吃的感冒药到底发挥了作用,眼睛再也睁不开了。傍晚的时候醒过来,已是夕阳西下。薛苑愕然地发现自己还在李又维的车子里,车子以极快的速度飞驰在宽阔的街道上。视线的前方是宽阔而笔直的道路,延伸到看不到尽头的远方。公路两旁是一片平整而辽阔的田野,秋收之后,星星点点的黄绿色落在田地里。

薛苑沉住气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这是哪里?”

路上车辆不多,李又维车子开得极快,此时他稍微放慢速度,笑吟吟地开口:“高速公路上。”

“这个我知道,我问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越吴镇。”

薛苑深呼吸,竭力告诉自己要心平气和,“送我回去,丁依楠会担心的。”

李又维对她一笑,“没事,我给她打过电话了。”

“你带我去越吴镇干什么?”

“我答应过你的,带你看我爸的画,现在我在履行承诺。”

“不用,我已经没兴趣了,不想看。”

李又维侧过头,淡淡地开口,“我强烈建议你,还是应该看看。这段时间你去医院,他大概跟你说了不少事,有多少真假是非,我希望你看了之后可以自己判断。”

那一路薛苑再也没睡着。她定定地看着前方,直到车子进入越吴镇中。越吴镇虽说是镇,但经过这么些年的发展,规模跟大一点儿的城市不多。前些年薛苑读书时也回过几趟家,因此有不少独特和醒目的建筑,隔着老远也能分辨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摇下车窗,熟悉的水汽味道迎面扑来。最后一抹绚丽的夕阳把河水渲染得好像五彩斑斓的丝带。

车子熟练地一拐弯,通过另一条开往乡镇的二级公路。下面的路她几乎全不认识,但修得很不错,除了略为窄小一点儿,平坦程度比起高速公路也差不了多少。

夜晚真正降临。道路的去向变得模糊,路边纷繁的颜色也一点点退却,远近的树木终于模糊成一片低矮的景象。薛苑没有看时间,估摸着半小时后,车子爬上了某条环山公路。

江南一带,地多平坦,所谓的山也就是小小的山丘绵延成的。这里依山傍水,自然环境极好。一条路修到山的深处,有开发商瞄准商机,建起独门独栋的别墅,提供给那些钱多得没处花的人充当休闲之用。

车子最后在一栋小楼前停下。

薛苑下了车,首先感到的是久违的新鲜空气。房子大约在山腰,可以看到远处的点点灯光。山中的景物都披上了深色的纱帐,远处的树木连成婆娑的阴影,公路的两旁则是低矮的灌木,叶片挤挤挨挨地叠在一起。晚上起了雾,空中湿气极大。

原来李天明这些年来都在这种地方住,真是神仙洞府。这里的的确确是一个能给画家灵感的地方。

车子停下的一瞬间,灯应声而开。夜色中的这栋房子并不分明,但轮廓分明。薛苑低头看路,地上镶嵌着一块块平展的青石板。

“我爸在这里住了快二十来,房子有些老旧了。”

“岁月静好,何不归来山中老。李先生能在这样的地方养老,很好。”

李又维耸肩,“我爸不会亏待自己。”

薛苑莫名想起上次萧正宇带她去见费夫人,似乎也是这样的晚上。唯一不同的是,当时她怀着对未来的期待和希望,而今什么都没有了,她对自己将要去的地方毫无兴趣。她微微地走神,回神的时候看到李又维从车子里拿出了钥匙走向门口,打开门。

“进来吧。”李又维招呼她。

黑漆漆的屋子里,她扶着墙摸黑换了鞋,跟着李又维走了一段路,感觉自已大概在走廊里穿行,这样的夜晚好似流水,喧嚣和嘈杂消失殆尽。四周那么寂静,除了两人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眼前猛然一亮。太过明亮的视觉让她愣了若干秒,黄色的灯光,深色的沙发,厚厚的地毯,老式的炉壁,柜子上同样的位子还有一架留声机。她下意识地问出来,“你不是带我来你爸爸家吗?怎么来了你的屋子?”

“你看错了,”李又维边说边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只是摆设差不多。”

这么一提示,薛苑倒是恍然大悟,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这间客厅比起李又维的房间的客厅要大一些,墙上的几幅油画也不一样,靠墙的柜子摆放着许多美术品。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叹气?”

薛苑也不跟他客气,在最长的那张沙发上坐下,困倦地说:“原来,你比我想象的更受你父亲的影响。”

说完这句话薛苑就后悔了,这个时候跟他讨论李天明绝对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暗想大概是真的烧糊涂了。

李又维俯身看她一眼,“没错,他影响了我一辈子。”、

他这语气压得极深,但深刻的怒气根本没有隐藏。薛苑想,萧正宇又何尝不是呢。她的心里不禁涌起稀一阵感慨来,头疼地说:“虽说客随主便,但我还是希望你让我睡一会儿。”

李又维试图拉她起来,“有房间给你睡的。"

“我不想动。”她疲乏得好像一株扶不起来的柳树。

浑身又热又倦,病来真的是如山倒,那张沙发又宽又长,给她睡倒是绰绰有余。李又维伸手一探她的额头,热度犹在,也不想再折腾她,就去楼上拿了一床被子下来。薛苑都快睡着了,歪在沙发上打盹儿,也不在乎衣服弄得皱巴巴,头发是否乱糟糟的。

他忍不住笑了,“今天一天你都在睡觉,怎么还那么多瞌睡?

她摇头,一副不想言说的模样,然后打起精神脱了鞋,从他手里抢过被子展开往自己身上一拉,翻了个身就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薛苑一看时间,不过晚上九点多,但是感觉眼皮沉重得睁不开,浑身酸痛。几番挣扎,她猛然睁开眼睛,视线正对那张绣着竹山小河的窗帘。屋子里光线不好,只有一盏昏暗的壁灯,光斑明暗交替。很长一段时间,薛苑都以为自己还在梦中逗留。她支着头想了想今天这一天的行动,将支离破碎的记忆慢慢地拼凑起来。她一只手摁着沙发坐起来,那床绵软的被子却顺着身体滑到了铺着厚地毯的地面。客厅里是空的,见不到一个人,也听不到任何嘈杂。她低头拾起被子,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沙发上,因为头疼、发烧的缘故,她觉得嗓子都快烧干了,又到处去找水喝。这倒不是什么费力的事情,这套屋子和李又维的那套几乎一模一样,连厨房的位子都差不多,外面开着几盏大灯,非常明亮。到了门口,薛苑意外地发现厨房里有人正在忙碌着,是一位面容和善的老太太。老太太面色红润,身体硬朗,看上去六十岁左右。她正拿着勺,把锅里的汤盛出来。薛苑想着这位老人家应该是这间屋子的管家或保姆,于是上前两步,客气地打招呼,“老人家,您好。”老太太笑着侧头过来看她,手里的勺却啪一声掉回锅里,她手指指着薛苑的脸,张大了嘴。

薛苑心想,对老人家而言,应该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们吃惊吧。但是老太太怎么会是这个表情?薛苑被老太太看得心慌,连忙问:“老人家,您怎么了?”

老太太惊魂未定,心慌地说:“你……不是叶文婕吧?”

“啊?薛苑比她更惊奇,摇着头连连说,“不是,她是我妈妈。”

“我说呢,实在长得太像了。”老太太忽然笑了,抚着胸口,惊魂未定,“我刚刚以为她又回来了,还在想她真的是妖怪吧,这么多年一点儿都不老,你跟她实在是太像了……’说到这里她停了停,再仔细地看薛苑的眉眼,甚至伸手去摸她的脸。老太太比薛苑矮了半个头,薛苑便微微蹲下去,让自己和她的视线在一个平线上,任凭老太太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摩挲。老太太很快又开口,“不对,我弄错了,你没你妈妈漂亮。”

薛苑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柔声开口,“您跟我妈妈很熟吗?”

“以前有段时间,我想想看,几十年前吧,还在老房子里,她经常来玩,李先生画了很多她的画呢。到处都是。”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薛苑忽然觉得头也不痛了,身上也不再那么热了,她着急地问:“啊,现在还有吗?我可以去看看那些画吗?”老太太话却多起来,“不行啊,烧掉了,都烧掉啦。”

这件事倒是前所未闻,薛苑一愣,“烧了?”

“烧了好多啊,”老太太摇头叹息,“好多漂亮的画,都烧了……”

“周姨,您的话太多了。”

薛苑正待细问,忽然传来的冰冷声音让一老一少同时往门口看去,李又维语气虽然客气,但牙隙里全是冰冷的凉意。周姨虽被李又维这么说,却依然从容,叹口气,“我老了,也管不住自己的嘴了,但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说完她拍拍薛苑的手,又忙碌地从另一只锅里端出几盘看上去异常可口的菜肴和热气腾腾的米饭来,放在厨房的那张小桌子上,熟练地摆上筷子,又对薛苑说:“又维说你睡到现在,还没吃晚饭吧,先吃一点儿,吃完后把餐具放在水槽里,我明天来洗。你们年轻人说话吧,我先去休息了。”

“谢谢您。”薛苑诚挚地道谢。

李又维看着周姨离开厨房后,又回头盯着薛苑,“她还跟你说了别的什么吗?”

“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你就下来了。”

薛苑感冒未愈,说话时还带着浓浓的鼻音。然后,她似乎再也没有别的话好说,大概是下午的输液见了效果,她发现自己的思绪也慢慢回归了正常,而此时也真的饿了,干脆坐下,一点点地吃起东西来。

周姨的手艺比她想象的好,而且所有的菜都是家乡菜,她一口气吃了许多。吃得差不多时,抬头看到李又维坐在桌子对面,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目光里似乎有一点儿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