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薇留秦延吃了晚饭。

吃完晚饭,秦延回去洗澡换衣服,去医院的路上,他打包了两份晚饭,一份正常,一份清淡。

董凌凌正要下楼买吃的,见秦延来了,还带了晚饭,不由重新打量起这个男人。她没想到,他外表看起来是个十足的硬汉,心还挺细的。

这样的反差,可真是迷人。难怪,连一贯冷漠的温茗说起他来,眼里都冒着粉红泡泡。

温茗睡着了,董凌凌吃了晚饭,又坐了坐,秦延话很少,几乎不主动开口,董凌凌说三四句,他才搭一句,他的气质里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和生人面前的温茗很像。

和他聊不起来,董凌凌觉得没意思,起身说要走了,走之前,她交代秦延:“医生说,今晚要注意有没有发烧。”

秦延点了点头。

“麻烦你了。”

“麻烦你了。”

两人同时开口,秦延愣了一下。

董凌凌笑起来,抢在他前头摆手:“不麻烦不麻烦。”

她心想,让他和温茗去做亲密的一家人吧,她来做需要被客套的外人也没事。

董凌凌走之后,秦延又走回了床沿边。

温茗似乎睡得很沉,脸颊上还浮着两酡红晕。他抬手,拨了拨她的头发,手背盖到她的额头上,确定体温没什么异样之后,他才放心。

秦延拉过椅子,刚一坐下,就见温茗睁开了眼睛。

“就这样?”她问。

“嗯?”

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按照套路,不是应该偷偷亲一下的吗?”

秦延仰靠在椅背上,遥遥看着她:“所以你没睡着?”

“这不是关键,你别扯开话题。”

“那什么是关键?”

“关键是,你总不肯给我一点甜头,生日的时候没有,受伤的时候也没有,你可真够小气的。”

秦延不吃她这一套,就静静地看着她。

灯光下,他的眼睛里好像藏了一片浩瀚星辰,很明亮,也很沉重。

温茗理直气壮地与他对视了片刻,忽然又觉得心慌,她连忙闭上眼睛,说:“算了,真没劲,我睡了。”

“先吃点东西,我给你带了粥。”

她打开一条眼缝儿:“你做的?”

“我买的。”

“那不吃。”又闭上眼。

“不饿?”

“不饿。”

秦延没再多问,虽然她话里话外生机勃勃的,可是他看得到,她眉目间已经有了疲态,无论如何,她终归是个病人而已,他得顺着她。

她的呼吸声渐渐平稳,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病房里空调温度开得有点低,秦延起身,替她扯了扯被子。温茗平躺着,领口敞得有点大,他无意扫了一眼,恰好看到,她的胸前,缠着一层厚厚的纱布。

他想起医生说,刀口再偏离一点,就会致命。

他想起平平说,街道上那么多人,都选择了视而不见,只有她,选择了奋不顾身。

他知道,温茗是个好姑娘,很好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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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茗在医院住了几天,董凌凌和秦延两个人,一个白天一个晚上,形成了某种默契似的,轮流守着她。她恢复得不错,很快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这几天里,陆陆续续有很多不认识的人慕名前来看她,花和水果篮堆满了病房,董凌凌每天站在病房里迎来送往,偶尔感慨一下,棋牌室白天的生意要是有这么好就好了。

温茗不习惯这种感觉,虽然她知道大家都是好意,可是每天被一拨又一拨的陌生人嘘寒问暖,她受不了。

后来,她干脆和医生打了个商量,开了个免打扰的单子,闭门谢客。

而秦延那边,袭击平平的两个男人已经抓到了,只是不管警方如何审问,两人都死不开口。危机暂时解除,但罪恶的根源却仍然深埋于地下,不知道何时又会爆发。

夏薇还是决定搬家,跟着弟弟回乡下。她联系秦延,说走之前想带平平去看一下温茗。

温茗最近有点日夜颠倒,夏薇和平平到的时候,她正在睡觉。董凌凌有事回店里去了,病房里就她一个人。她迷迷糊糊好像听到了秦延说话的声音,一睁眼,他还真在她床边立着。

“我刚梦到你了。”她说。

秦延朝她使个眼色,似乎是在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温茗一转眸,看到秦延身边多了个小脑袋。

“诶你不是…”

小男孩身后,还有一个打扮素雅的女人。

“温小姐,你好。”女人对她微微一笑,“我是平平的妈妈,我叫夏薇,我们早该来看你的,实在抱歉这么晚才来。非常感谢你不顾自身安危救了我的儿子。真的,很感谢。”

话落,夏薇对温茗深深地鞠了一躬。

温茗受宠若惊,下意识地坐起来,结果用力太猛,牵动了伤口。她咬了一下唇,忍着没出声,不过秦延看出来了,他俯身,揽了一下她的背。

“不用…不用谢。”

温茗不太懂如何应付这样的场面,她抬肘顶了顶秦延,示意他帮着说两句。

秦延莫名一笑,倒也依她:“嫂子,你别太客气了,先坐吧。”

“嫂子?”温茗打量起夏薇。

“秦延我和先生是朋友,他俩习惯了兄弟相称,所以秦延叫我嫂子。”

夏薇解释的滴水不漏,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温茗点了点头。

“阿姨,你好点没?”平平凑上来。他脸上扬着微笑,没有了之前见面时那种剑拔弩张的姿态,眼神很温和,很纯净。

温茗觉得,这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样子。

“你秦延叔叔照顾得好,我没事了,很快就能出院了。”

“哦。”平平仰头看了看秦延,“秦延叔叔之前还和我说你们不是朋友来着,原来他是骗人的。”

“他没骗过你吗?”

“从来没有。”

温茗笑笑:“可他总骗我。”

秦延:“…”

骗得最多的,当然就是那句,他不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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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茗和夏薇聊了一会儿,两人不太熟,没什么话题,聊到最后,就是沉默。秦延中途带着平平去了个洗手间,回来的时候说:“嫂子,车来了。”

夏薇顺势站起来,整了整自己的衣角。

“温小姐,我们得走了。”

温茗起初没有意识到这个告别的意义,直到看见平平转身抱住秦延的大腿,悄悄掉了眼泪。

“你们是去…”

“回老家去,暂时不会回来了。”夏薇的声音淡淡的,很平静。

温茗从见到夏薇的第一眼起,就觉得这个女人的气质很特别。她无论说什么做什么的时候,眼神都是稳妥的,外人不能轻易看穿她的情绪,只是偶尔,能感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悲伤。这一看,就是从大风大浪里走过来的女人。

平平渐渐抽泣出声,夏薇依然没什么表情。

她对温茗说:“原本应该再来看你几次的,但温小姐实在抱歉,我们走得比较急,恐怕后面都没有机会再来向你表示感谢了,希望你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早日痊愈。我和平平,会永远记得你的救命之恩。”

平平哭声更大了,温茗有点手足无措,秦延把平平抱了起来,回头看着温茗,说:“我去送送他们。”

温茗点了头。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秦延抱着平平和夏薇并肩下楼,医院里四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让人呼吸不顺。

“听大荣说,你现在是已经升队长了。”

秦延“嗯”了声。

夏薇笑了笑:“升职是好事,展栋以前总说,你是个好苗子,把事情交给你他最放心。”

“我不如展队。”

“不,你们都是一样的人。”夏薇目光放远了,“可太重情义,太能扛责任,从某种方面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

秦延没作声。

“你们这样,活得太苦了。”

楼道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他们的脚步声。

“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你找个女朋友。”

秦延勾了下唇:“没时间。”

“是没时间,也是没有遇到对的人。说实话,虽然今天才刚认识,不过我觉得温小姐,人不错。”

夏薇说完,看了秦延一眼,他抱着平平,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的,可说起温茗,他的眼神变了。

女人的第六感,通常都是很准的,刚才在病房里,夏薇不止一次的感受到,秦延和温茗之间不同寻常的气场。

虽然,秦延刻意保持着距离,可眼神骗不了人。

认识那么久,夏薇从没有见他用那样温柔的眼神看过谁。

这两个人,或许现在还不是恋人,但已经处处都透露着恋人间才有的默契了。

“早点成家吧。”

“嫂子,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管是什么样,我都希望你能早点成家。有个家,会让你惜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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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到了医院的大门口。

雨还在下,夏天的雨,比春天的粗犷些。

马路上,有一辆黑色的轿车靠边停着,在雨中打着双跳。

夏薇从秦延手里接过了平平。

“和秦延叔叔说再见。”

平平紧抿着唇,泪眼朦胧,不太愿意。

秦延抬手摸了摸平平的脑袋,笑着说:“你是小男子汉,别动不动就哭。以后,要听妈妈的话,要保护好妈妈,等我有空,去看你们。”

平平抹干净眼泪,用力点点头。

“你上去吧。”夏薇说,“凡事,都注意安全。”

“好。”

夏薇的弟弟从车上下来,打着伞来接夏薇母子。夏薇把平平递给了她弟弟,自己撑开了伞。

雨幕中离去的人,像老电影的最后一帧,缓慢,缱绻,悲怆。

“嫂子!”秦延忽然叫了一声。

夏薇停住脚步,在雨中回身,伞沿上的水滴像被抛开的珍珠。

“嫂子,你有没有怨过展队?”

这问题来得那么突然,但夏薇似乎并不觉得意外。

也许,在日复一日的思念里,她已经想过无数回。

“怨。当我们被毒贩追着无法安眠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怨他。”夏薇低了头,声音被风吹散,“怨他为什么没有好好活着,怨他为什么没能保护我们娘俩。”

“那你跟了展队,后悔吗?”

“后悔。但我,只是后悔在他当初说要在一起的时候,犹豫了那么久,错过了那么多的好时光。”

秦延定立在那里,目光被雨打湿。

“秦延,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人生没有那么多瞬间值得你犹豫,爱了就是爱了,无所谓怨不怨,后悔不后悔。你们踏上这条路,已经放弃了很多,不能连被爱的资格都丢弃了。别总顾念现实,要听听你心里的声音。”

夏薇走了。

秦延在门口抽了一支烟,看着几辆救护车呼啸着来,又呼啸着走。生死,就在眼前,爱恨,都太渺小,根本不值得计较。

雨还在不停的下,越下越大,他把烟头丢了,转身上楼。

病房里是空的,温茗不知去了哪里。

秦延正准备坐下来等她,走廊里匆匆跑过了一路又一路的人,医生有,护士有,穿着病号服的病人也有。

“作孽哟,好端端的电梯怎么出故障了?”

“谁知道呢?”

“里面的人还好不啦?”

“六楼往下掉,估计悬。”

“听说这姑娘前两天刚送来的,救人的那个。”

“是嘛!那还很年轻啊!”

“…”

走廊里各种各样的声音传进来,秦延起初没在意,却在某一刻突然捕捉到了什么,他猛地站起来,椅子在他身后打了个晃儿,“嘭”的一声,倒了。

他快步跑出去,顺着人流,又一个个将他们赶超,所有人都是怀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去的,只有他不是。

出事故的是电梯口已经围了很多人,救援队正在参与救援。

“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608的老太太说看到有人进去了。”

“几个?”

“一个。”

秦延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他想再往前,被救援队的人拦住了:“先生,不要妨碍我们的救援工作。”

他没吭声,只是强忍着身上披了冰盖一样蚀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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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1!2!3!走!”救援队齐声喊着口号。

电梯门被撬开了,胆小的看客已经闭上了眼睛,但很快,耳边响起众人如释重负的叹息。

轿厢里,没有人。

“诶哟,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呀,这搞的,真是虚惊一场。”

“拜托,608的老太太老年痴呆,她的话你们也信啊。”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马后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