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荣手里提着两笼叉烧,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值班室与人聊天。秦延见状,随手将自己带的早餐给了大门口的女巡视员,女巡视员平日里习惯性板着脸,这两笼包子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不是行贿,也没下毒,放心吃吧。”

秦延扔下这句话,就走了。

女巡视员站在原地,脸红了半天。

许久不见的关木强清瘦了很多,但状态不错,心情也很放松,他一口气吃了大荣给他带的叉烧包,又灌了两袋豆浆,吃饱喝足之后,才换衣服离开。

戒毒所的很多同志都出来送木强,木强悄悄红了眼。

大荣在旁羡慕:“看来这地方也不错。”

秦延扫了大荣一眼。

大荣知趣,摸摸木强的后脑勺又补一句:“再好咱也不来了。”

三人走到门口,碰到了周晋泓。

周晋泓是来看温侯生的,当他从程佩口中知道温侯生在这儿之后,他便一直打算来一趟,今天正好有空,没想到,还来巧了。

秦延一看到周晋泓,脚步就慢了下来。兴许是两人之间的气场太过怪异,一向没什么眼力价的大荣都看出了端倪,他立马揽住了木强的肩膀,轻声说:“秦队,我们去车上等你。”

木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大荣半推半拖着带走了。

四下安静,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周晋泓戴着金丝边的眼镜,上身Polo衫,下身西装裤,腰上缠了一条Gucci的皮带将悠闲和考究两种风格恰到好处地揉在一起,让他整个人都透着浓浓的商务精英的味道。反观秦延,简单的白T加一条黑色的长裤,浑身没什么亮点,只有下巴处新冒出来的一圈青色胡茬怒刷着存在感。

“聊聊吧。”周晋泓笑着朝秦延走过来。

“聊什么?”

“温茗。”

当然是温茗,除去关于温茗这部分的交集,他们分明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两个男人走到戒毒所门口的那棵槐树下,槐树很大,能挡住部分日光,给人清凉。

“说吧。”秦延看着周晋泓。

周晋泓似不怎么着急,他目光扫了一圈戒毒所的大门,说:“真是巧,在这里还能遇到你。”

“是挺巧。”

“我来看小茗的父亲的。”周晋泓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伯父会走上吸毒这么一条不归路。这两年,真是苦了小茗了。”

他一口一个小茗,听得秦延莫名烦躁。

“周先生,有话请直说。”

“好,那我就直说了。不知道小茗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和她之间的关系。”

秦延沉默,不摇头也不点头。

周晋泓停顿了几秒,没得到秦延的回复,于是继续说:“我和小茗一直都是情侣关系,我们大学就开始交往了,中间甚至一度有了谈婚论嫁的打算,只可惜,后来因为误会,小茗和我母亲闹了一点矛盾,她气我没有协调好,就一个人跑来柏香,断了和我的联系。”

秦延并不意外,程佩给他打过预防针,他知道温茗和周晋泓有过一段过去。

“这两年,我一直都在想着她,时时都想回来找她,只是中间我母亲病了,我一直留在她身边照顾她,我心知我母亲时日不多,也不想太过忤逆她的意思,所以,我只能忍痛藏下我对小茗的思念。”周晋泓垂了下眸,“直到最近,我母亲去世了。”

“…”

日光穿透了枝叶,落在秦延的脸上,斑驳一片。

他的情绪,好像也被割裂了。

秦延明白,周晋泓的意思是,他和温茗分开,并不是因为他们不相爱,而是因为他的母亲。如果不是他的母亲,他和温茗已经结婚了,而现在,母亲因病去世,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挡他和温茗在一起了。

“我想和小茗重新在一起,把这两年她所受的委屈,全都补偿给她。”周晋泓的表达方式开始变得直白。

秦延缓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只是你的想法,她呢,她又是怎么想的?”

“我先前也担心,两年的时光已经把我们之间的感情磨灭了,直到昨天,我发现她还在听原来的点歌电台。”周晋泓笑了一下,目光温柔:“我记得我第一次对她告白,就是通过那个电台点的歌,她当时很感动,然后,我们就开始交往了。如果她已经不爱我,又怎么会坚持做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事情。”

秦延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拳心。

他想起了那台放在纹身室的收音机,想起温茗每天两点准时的收听习惯。

当初,他还无法理解温茗为什么会对这档节目如此执着,现在突然才恍悟,原来,这一切都和周晋泓有关。

秦延觉得,听到这里,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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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延和大荣把木强带回了警局,局里的同事们临时策划了欢迎会,整个办公室,欢声笑语一片。

中途,谁也没发现,秦延不见了,直到任玥切了个西瓜,分瓜的时候多出来一片,他们才意识到少了个人。

任玥借着洗手的借口,打算出门去找秦延,她一走到门口,就被大荣拦住了。

“洗手是假,找秦队才是真的吧。”大荣一脸坏笑。

众人安静了几秒,随即发出一阵起哄声,只有木强懵懵的,不知所以,不过,一旁的阿国很快就热心地为他答疑解惑了。

“瞎说什么呢,我这一手西瓜汁,不洗多黏啊。赶紧走开!”任玥一把将大荣推到一边,夺门而出。

屋里又传来一阵哄笑声。

任玥站在门外,脸不受控的发热,她连忙抬手扇了扇,一转身,看到秦延就坐在不远处的花坛上抽烟,她吓得往墙边一躲,脸顿时更烫了。

“秦队!”

任玥收拾了一下情绪,朝秦延走过去。

秦延抬眸,看到是她,点了下头。

“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外面多热啊。”任玥故意又抬手扇了扇。

这个欲盖弥彰的小动作彻底出卖了她的心思,不过好在,秦延根本没有注意到。

“里面太吵。”他说。

“大伙开心嘛,难得这么热闹。”

秦延没顺着她继续接话,任玥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坐在他身边,隔着两个拳心的距离,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烟味,也能感觉到他沉重的心事。

“秦队…”

秦延目光笔直地落在前方的树干上,没作声,好像压根没听到。

他最近,太反常了,反常的让人有点担心。

任玥很想问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又觉得自己根本没立场。

又过了一会儿,太阳晒得任玥头发丝都在发烫,她觉得自己快坐不住了,但秦延还保持着那个姿势。

“秦队,我刚切了个瓜,特别甜,给你留了一块。”任玥倾过身去,大着胆子抬肘撞了撞秦延:“赶紧去吃,等汁水淌干了,就不好吃了。”

“不用了,你们吃。”

“秦队…”

“你先回去,我抽完进来。”

任玥低头,看到他掐灭了烟蒂,又掏了根新烟,才意识到,他说的抽完,是抽完整包。

办公室里又传来了一阵笑声。

任玥觉得自己是该走了,不然,她这个手洗得未免也太久了。

她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

“任玥。”身后的人忽然叫她。

任玥怔了一下。

在她印象里,这好像是秦延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是!”她原地转身,因为紧张,下意识地绷直了身子,像个准备接受命令的战士。

秦延犹豫了片刻。

“我想请你帮个忙。”

第八十九章 情深缘浅9

下午,局里领导组织了一场关于如何展开北疆特别行动的会议,会议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

一散会,任玥就去了一趟菜场。

秦延要让她帮的忙,竟然只是去他家做一顿饭。虽然那一刹那任玥觉得很奇怪,但是,她还是一口就应了下来。

傍晚的菜场热闹程度并不亚于早上,任玥很久没有出来买菜了,也不知道秦延喜欢吃什么,她有点后悔出来的时候没问清楚,可又觉得,就算问了,秦延也不可能给她确切的答案,八成以“随便”敷衍了事。

最终,任玥遵循荤素搭配原则,挑拣了几个食堂不常吃的菜色,准备给秦延换换口味。

她到秦延住处的时候,发现秦延家的大门敞开着,而秦延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她,又似乎不是。

“秦队。”任玥小跑到秦延面前,抬手亮了亮买回来的菜,“今晚你有口福…”

她一个“了”字还没出口,就见秦延朝她迈了一步,他的长臂勾过来,轻轻一带,就把她揽进了怀里。

任玥怔住了,脑海里的第一反应是他身上的肌肉好硬,第二反应是自己的全身肌肉好僵硬。

“秦…秦队。”

夏日傍晚的蝉忽然集体躁动起来,这喧嚣藏住了她如雷的心跳声,但她手里的袋子还是不受控地簌簌掉在地上,彩椒和土豆滚了一地。

“别动。”他箍紧了她的腰,说:“给我三分钟。”

任玥木然地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秦延身上的味道全扑了过来,他刚洗过澡,身上是很干净的皂角香,混着一丝淡不可闻的烟草味。

任玥不敢太用力的呼吸,怕这一刻是梦。

事实上,他并没有用到三分钟,甚至不到三十秒,他就松开了她。

他猛的退开,与拥抱一样猝不及防。

任玥咬了咬唇,拨着汗湿的鬓发,想说点什么缓解尴尬,却见秦延忽然像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秦队…”

任玥原地转身,目光跟着秦延,却捕捉了河对岸的另一个身影。

天色垂暮,日光稀薄,那女人背对着他们,越跑越远,她的裙摆如疾风晃动,扯碎了最后的一缕霞光。

任玥看到秦延追上那个女人,也看到那个女人甩手一巴掌扇在秦延的脸上。她抽了一口凉气,莫名其妙的难受起来,甚至,有点想哭。

她忽然明白了,明白秦延这几天为什么如此沉默,也明白了他所谓的帮忙是帮什么忙。

世界悄悄暗了一个色调。

任玥收回目光,默默地蹲下去,把散落的了一地的蔬菜捡起来,分门别类装回原来的塑料袋。

菜还是那些菜,可再次提起来,却分明沉重了很多。

任玥走进屋里,关门之前,又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

残阳里,孤注一掷的男人和不懂他深情的女人,冷冷对峙着。

任玥觉得,这比她看过的任何一部电影的离别画面,更让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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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茗昨晚与秦延通完电话之后,就把秦延给的地址记录在手机的备忘录里,她怕自己忘了,但事实上,她把每一个字都刻在了脑海里。

下午去过医院之后,温茗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就来找秦延了。

他住的地方有点偏,交通不太方便,门前还有条河,河里水草丛生,水质更是差,温茗路过的时候,还在想这大夏天的得多招蚊子啊,不如让他搬去和她住得了…

她今天心情很好,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莫名其妙的好,可能,是他们很久没有好好在一起过了,她特别想他,想他做的菜,想他的怀抱,想他的吻…她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今晚一定会很美好,这种美好概括起来就是小别胜新婚。

可是,她错了。

温茗站在河边,隔着老远就看到秦延站在门口,把一个女人抱进了怀里。

天色有点暗了,但是,他的屋里亮着灯,那晕黄的灯火,把两人拥抱的弧度勾勒的特别温情。

温茗忽然有点不知所措,秦延主动那一揽和女人僵硬又羞涩的姿态,像钝器隔空打在她的心上。她下意识地拔腿就跑,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或许,只是想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但是,秦延发现了她,他朝她追了过来。

温茗四肢都是软的,自然跑不过身手矫健的秦延。

他三两下就按住了她的肩头。

“温茗!”

“放开!”

温茗狠狠一挣,转身的刹那,扬手给了秦延一巴掌。

“啪!”

四周寂静。

秦延像是被按停了开关的机器人,那一瞬间,只有他布满血丝的眼睛,证明他是有生命的。

温茗感觉到自己的手掌又麻又疼,可是,这一巴掌甩出去,胸腔里阻塞的气流才算畅通了。

“追我干什么?想解释吗?”她问。

秦延摇了摇头。

温茗一怔,随即冷笑:“不是想解释,那你想干嘛?”

“我想道歉。”他看着温茗,微微沉气,说:“对不起,温茗。”

温茗的鼻头一酸。

“道歉?只是为了道歉?”

他无声地看着她,过了很久,又重复一遍:“对不起。”

“哈…”温茗盯着他,眼里的覆了一层水雾,“那个女人是谁啊?”

秦延没回答。

“我问你话呢!你说啊!她是谁?她到底是谁?”

“…”

夕阳在天际慢慢消失,残留的余温被吹散在风里,就像这个夏天留给他们彼此的记忆,越来越稀薄。

温茗眼底不断浮起又褪下的晶莹润进秦延的心里,他的眼眶也变得湿漉漉的。

“秦延,你明明说过,你没有女朋友,我一直都相信你。”

她的“相信”二字,沉重的让秦延难以负担,他不敢再看着她的眼睛,只怕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又功亏一篑。

“她不是我女朋友,她是我的老婆。”

“什么?”温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说,她是我老婆。”

“哈哈哈哈…老婆?”温茗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淌下来,她瞪着秦延,“秦延,那我对你来说算什么?”

“算什么你还不明白吗?”

多么冷冽无情的一句反问,也把她推向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情人、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