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

“大家都在说,说,你和云公子,是,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牛粪上。”

“小荷包你改名叫小结巴算了。”这丫头,以前说话很利索的,今天这是怎么了,跟咬了舌头似的。

小荷包幽怨的瞅了我一眼,低头抠衣角。

云洲长的那般好看,竟然被称为牛粪?我掀开被子跳下床,扑到妆台上,对着镜子照了照。天黑,烛光也暗,实在看不清楚。

我只好问小荷包:“难道我比云洲师兄长的还好看?”

小荷包低头,半天哼哼道:“小姐你长的也好看,不过,云公子更好看。”

这就怪了,我接着又问:“那他们还说什么鲜花插在牛粪上?”

小荷包的头垂的更低了,使劲抠衣角。

我半天才反应过来,涩着嗓子道:“你是说,他们说我是牛粪?”

小荷包连忙抬头道:“小姐,你长的的确好看,不错云公子实在条件太好了,不光是长相,还有身世。所以才比的你差了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我看着小荷包翘起来的小拇指,点点头明白了。云洲的父亲是福建都指挥使,正二品大员,封疆大吏。那是朝廷的栋梁砥柱,数年来镇守海防为朝廷立下了不世功勋,将来,指不定皇上一时心血来潮就给云洲指婚,赐个郡主公主什么的。我呢?身世不明,身无分文,有个好词叫身轻如燕,可惜,我长的有点圆润,还用不上。

我呐呐的问:“云洲他怎么回答师父的,你知道吗?”

小荷包怯怯的说道:“我听说,云公子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自己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喝酒呢。”

我脑子里立刻浮现了他愁眉不展,烦恼痛苦的模样,唉!我幽幽叹了口气,看来,他这是借酒浇愁啊。

我整了整衣服,打算去慰问慰问云师兄。

春日的夜晚,清风舒爽,皓月皎洁,正是花前月下的好时节,我形单影只的走到云洲的房门口,果然闻见了一股酒味,还是师父最爱的西风烈。这酒是我给师父买的,酒如其名,性烈辛辣,我闻一闻都觉得头晕。看来他是伤透了心,才会如此自虐,我心里顿时充满了罪恶感。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看来,到了我这里,是隔了铁布衫哪。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看着云洲,低声叫了一声“哥哥”。

他抬眼看着我,神色稍稍有点意外,不过,好象并没有我想象之中的那么痛苦,看来,男人就是和女人不同,我和小荷包一不高兴了,嘴巴噘的能挂只葫芦。他的神色却一如往常,只是染了酒意的面容比平日更加俊美,眼神也蒙了一层氤氲之气,暗藏一种动人心魄的柔和幽深。

我鼓起勇气道:“那个,我就是随口和师父说说的,并没有非要强迫哥哥答应的意思,哥哥你别伤心了。那个事,就当我没说过啊。”

我匆匆说完,匆匆转头离开。

突然,手腕一紧,被他拉住了。

我回眸看去,他的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面色好象也很凝重。我觉得他此刻并不象是醉了。

他眉头轻拧:“你随口说说的?”

我连忙点头:“是。哥哥你别放在心上,只当是我胡闹。”

他微不可闻的低哼了一声,手一松,冷冷道:“以后还是认真些好,这些事不是随口说说又能随口收回的。”

我惶恐的点头:“是,是。”

他冷冷看我一眼:“你也不小了,十五岁的人,居然如此儿戏这等大事。真让人佩服。”

我被呛的说不出话来,他虽然性子清冷,但为人一向平和,从不出口伤人,更不对人说一句重话,今日竟然对我苛责如此,可见被伤害的有多深,我真是罪孽深重。面对他丰神俊朗的如玉容颜,我汗颜不已,自己一时糊涂,竟想染指他这样的仙人,我当即决定,将来有机会,我要为云洲好好做一回媒人,定给他寻个仙女似的姑娘来配他。

温柔乡,臭粑粑

自从我一时糊涂,想“采”了云洲师兄这朵鲜花之后,逍遥门的师兄们纷纷对我敬而远之,很怕成为第二朵。我颇为惆怅,自信心顿如日落西山的夕阳。

师父见我怏怏的没精神,便让何小乐师兄和赵夜白师兄带我下山散散心。

这两位师兄一手承担了逍遥门日常用度的采办,所以这康乐城中的犄角旮旯他们都熟悉的如同自己的手指头。师父让他们带我去好玩的地方散散心,结果,他们就把我带到了他们认为好玩的地方。

 

这个地方,名叫玉宇清欢园。

我一听这名字甚是惊艳!不知道此处该是如此的清雅高贵,阳春白雪。惶惶然不知道自己这副穿着打扮去那等高洁风雅之地可合适?

等我到了地方才发现,这里敢情就是一个热气腾腾的大蒸笼,下里巴人到了极至。园子里散布着饭馆、茶楼,戏园子,糕点铺,还有一个青楼,名叫温柔乡!

这玉宇清欢园囊括了吃喝玩乐,温柔乡里又活色生香,所以,园子里川流不息的几乎都是男人。

我在众多的男人之中,如同是一朵奇葩。

我低着头惶惶然的跟着何小乐师兄进了一间茶楼,暗自庆幸师兄们挑了一个比较高洁的地方将我安置下来。

何小乐师兄拿出一掷千金的派头对小二道:“上,上好的龙井,最好的糕点。”

我惶惶然道:“师兄,一般的即可。”

何小乐拍拍荷包道:“师父拨了专款,小末你只管放心享用。”

我暗暗感动,师父他对我,实在是好的不象话。

我诚惶诚恐的享用了上好的龙井和最好的糕点之后,赵夜白师兄道:“小末,你去看戏不?听说今日演西厢记。”

我一听这个名字,顿时心花怒放,立刻斩钉截铁的跟着赵夜白师兄转移到了戏园子。

不大功夫,好戏开场。我看的格外的入神,打算借鉴学习红娘的招数,将来好为云洲尽心尽力的做一回月老。可是我看完了戏却有了一个深刻的体会,那就是,如果遇见了剽悍的小姐和公子,其实,红娘也是可有可无的,特别是在适当的关键时候一定要功成身退,否则就会讨人嫌。

从戏园子出来,我心情好了许多,正打算和两位师兄回逍遥门,突然,何小乐师兄一向细如一条缝的眼睛大了一倍。

“那位公子,怎么看着象江师兄?”

赵夜白师兄立刻踮起脚尖,手搭凉棚。

我顺着何小乐师兄肥胖的手指头看去,只见一个高挑潇洒的人影从温柔乡的大门口走了出来。

我瞪大了眼睛,江辰!他,他居然进了温柔乡!

他长身玉立,潇洒俊逸,在一街庸庸碌碌的男人中,鹤立鸡群般的甚是招眼。

难怪何师兄那么小的眼睛都能瞅见他。

赵夜白师兄挥舞着他的胖胳膊,喊道:“江辰!我们在这儿”

江辰一怔,朝我们看过来。

他的身后站着几位温柔乡的姑娘,我看了一眼,顿时遍体生凉。这还是春天,她们就已经穿的胳膊是胳膊,腿是腿的,真是不怕冷。

江辰步履轻快的走过来,手里还提了一个小小的包袱。天哪,他连换洗衣服都带来了,莫非要在温柔乡里小住?

我看着街对面偌大的“温柔乡”三个烫金贴粉的大字,再看着那几位曲线毕露的姑娘,顿时浮想联翩,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出味道。

江辰玉树临风的站在我们三人面前,居然没有脸红羞赧之色!

我怔怔的看着他俊美的面容,修长挺拔的身躯,情不自禁替他担忧,从那如狼似虎的烟花之地出来,他的清白可还在?

赵夜白师兄十分严肃的说道:“江师兄,师父可是严禁进赌场和青楼的。”

江辰一挑眉梢,坦然道:“我没进啊。”

何小乐道:“我们亲眼看见你从里面出来的。”

赵夜白师兄默默点头。

我瞪了江辰一眼,人证三个,还死不承认,哼。

江辰唇边抿起一丝笑,对我道:“小末,我进去找人拿点东西,并不是去里面玩乐。”

我横他一眼,哼了一声。我又没有问他,他何必跟我解释,再说,这种解释,真的是毫无说服力。何小乐眼神是不大好,可是我和赵夜白,那可是两双大眼睛,决不会看错。

江辰戳戳我的胳膊,笑呵呵道:“我请你们吃饭。”

果然是做贼心虚,要来贿赂我们。我又重重的哼了一声。

何小乐一听有饭吃,立刻眉开眼笑道:“江师兄,我们不会告诉师父的,对吧,小末?”

我看着脚尖,不吭。在我心里,江辰虽然不是柳下惠,但他居然风流到了烟花之地,我心里有点不舒服。

江辰拉了拉我的袖子,柔声道:“小末,我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到了酒楼,我使劲点了店里最贵的菜,还点了一大桌子。哼,把他的钱花个精光,让他没钱风流去。

何小乐师兄本来高兴的眼睛成一条线,后来见我实在点的有点多,忍不住劝道:“小末,你吃的了这么多么?虽然花的是江师兄的银子,浪费总是不好。”

赵师兄也情真义切的劝道:“小末,这,夏天快到了,虽说咱逍遥门衣裳肥大不显身形,但是,千万不可妄自菲薄,自暴自弃。咱吃东西要节制,恩,节制。”

江辰笑眯眯看着我,倒没有心疼银子的意思,哼,铁公鸡被拿住把柄也有拔毛的时候。

看着一桌子好菜,我吃的有点不是滋味。唉,我果然是个喜欢操心的命,他风流他的,我替他难受个什么劲呢,我又不是他娘,管那么多做什么,可是明明自己知道这个道理,还是倔的跟驴子似的顺不下这口气。

吃到一半,我到底还是忍不住,放下了筷子,看着江辰道:“你觉得这些菜如何?”

他对我含笑点头:“难道不好吃么?”

我点点头,然后指着桌子上的各盘菜,对江辰道:“你看这些菜,荤的素的,咸的甜的,红的绿的,长的圆的,形状不同,滋味各异,都好吃的很。但是,不管你吃的是什么,进了肚子,过一天,都变成了茅厕里的臭粑粑。”

何小乐师兄和赵夜白师兄立刻停下了筷子,做恶心欲呕状。

我抱歉的看了两位师兄一眼,又对江辰道:“我的意思就是,那里的女人虽然长的千姿百态各有风情,其实本质就是女人,你千万别迷恋那些皮相。还是乖乖的守着一个良家女子过日子的好。”

江辰深深凝视了我一眼,嘴角漾起了一丝笑,而后,他又抿了唇,低头忍笑,似乎忍的很辛苦,有点花容失色。

我恼了,拿起筷子敲了敲他的碗,喝道:“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江辰抿着唇,“严肃”的点头表示赞同,眼中却全是促狭之色。

赵夜白师兄不解的挠着头道:“小末,你的意思是,青楼的女人都是好菜,良家女子都是臭粑粑么?”

我,无语。

江辰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小末,你真是个通透玲珑的妙人儿。”

他的声音甜的如蜜汁藕,笑容似糯米南瓜酥,眼神温柔的象西湖莲子羹。可惜,我没被迷惑。我一向觉得自己硬邦邦直筒筒无趣的很,那里妙了?这话,莫非是刚才对那温柔乡里的美人说顺了,又顺口说出来了?哼!

我鼓着一肚子气回了山上。

当夜,吃了晚饭,我正要拉着小荷包去消食散心。突然,江辰来了。

一想到他不再冰清玉洁,我有点郁闷,挑着灯花不搭理他。

他把一个小包袱递到我眼皮下:“小末,这是送你的。”

我一看这小包袱,有点有眼熟,好似他从温柔乡里出来,手里拿的就是这个。

“是什么?”

“你看看。”

我接过他手里的小包袱,打开一看,居然是一个精致的妆盒,里面胭脂水粉眉粉花钿一应俱全。

“我今日去温柔乡就是拿这个。里面的头牌只用这个,专程让人从京城买的,光一小盒胭脂就要二十两银子。”

“你真的是去拿这个?”

他正色道:“自然是。不信你去问问。”

我自然不会去问,但是心里猛一舒服。晚风从窗外吹了进来,烛光微微动了动,他站在灯前,好似蒙了尘的珍珠,尘埃随风而散,又有了冰清玉洁的味道,光彩照人。

我笑眯眯的打开胭脂盒,就着灯光一看,又皱起了眉头。

“这不是用过的么?”

“什么?”

我指着胭脂上不太平整的一处地方,让他看,好象是被人用指甲划过了几道。

他鄙夷的看着我:“你个土狍子,这是两个小字好不好。”

“什么字?”我凑近到灯下,果然见到两个浅浅的字痕。

他低声道:“红豆。”的

我好奇的看着他:“熬稀饭的红豆?”

他长长吸了口气,又幽幽叹出来,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瞅着我,半晌才道:“你可知道王唯的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胭脂名红豆,不是熬稀饭的红豆。”说完,又低哼了一句“没情趣”。

哦,原来如此。我心里想起了以前,他也送过我一盒这样的胭脂,却被我和云洲看成是用过的,压了箱底。唉,我和云洲果然同是不风雅的人,草草一眼,就以为是那个姑娘用手指抠过用过,那里想过胭脂上还有两个小字呢。

想到这里,我对江辰有了一点歉意,似乎一直都在误会他。

我真诚的道谢:“谢谢江师兄的及笄礼物。”

虽然这礼物迟了一日,我还是很感动,他特意跑到虎狼之地,冒着失身的危险从虎口之中为我讨了这么一份好东西,这份心意,我一定要谢。

他顿了顿,低声道:“这不是及笄礼物。”

“啊?”

他清了清嗓子道:“这个,你难道不知道么,若是送一个女子及笄礼物为妆龛,就是打算娶她的意思,所以,我昨日没送,免得你误会。”

我大大方方道:“哦,没事,你就是昨日送我,我也不会误会。”

象他这样的风流人物,将来蜂飞蝴蝶绕的,我可看不住,我喜欢过省心的日子。所以,误会谁,我也不会误会他,采了谁,我也不能采他。昨天,师父让我挑个可心的人,我第一个就将他剔在一边。

他蹙着眉,反问了一句:“真的?”

我慎重的点头:“自然是真的。咱们之间,就算是山无棱,天地合,也不会有那种误会。

他恶狠狠的看了我一眼,突然将桌子上的妆盒放包袱里一放,拿起就走,眉宇间还带着一股子凶巴巴的怒气。

我觉得很莫名其妙,对着他硬邦邦的背影“唉唉”了两声,他置若罔闻,拂袖而去。

有这样的人么?送了我东西又拿走,这不是调戏人么?

我气哼哼的叉着腰,叫上小荷包到后山散步消消气儿去。

我一天没搭理江辰,许是他自己也觉得有点过分,在我生日之后的第四天,突然心血来潮,又送了我一件极其“别致”的生日礼物,枕头。

这枕头老沉!他扔过来的时候,我万万没有想到那么重,虚虚的一接,结果险些闪了腰。

“这是什么?”

“枕头。”

“我当然知道是枕头,这枕头里装的什么这么沉?啊,会不会是金子?”

他鄙夷的横我一眼,哼道:“财迷!我会那么俗气么?这里面是樱桃核。”

我嘿嘿笑道:“没听说过用樱桃核做的枕头。其实,俗气点的,我也喜欢。”

他清了清嗓子道:“樱桃核可以避邪祛灾、驱毒健体。你身子不太好,所以送你这个。”

“多谢。”

“樱桃核煮了之后要晒的干透才成,这两天天阴,所以送迟了。其实,送礼不在于贵贱,更不在于时间,心意才重要,你说是不是?”他难得认真的说话,一副情深义重的表情,仿佛我是他的知己,至交。

我抱着枕头也情真义切的感叹道:“江辰师兄你真好。”

“叫我江辰即可,你叫四个字不累?”他瞥了我一眼,负着手走了。

我激动的抱着枕头回了房间,当夜就用上了。

第二天上午,我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这樱桃核那来的?这么多核,需要多少的樱桃?

我心里藏不住事,立刻跑去问江辰。

他正在后山的竹林边练剑,衣服下襟掖在腰间,英气潇洒。其实,说实话他没有不潇洒的时候,就是骂人,也端的是一副指点江山的气势。

玉宵剑在他手中翻飞,剑气凌厉,势如惊滔。阳光明媚,利剑挑起的光芒,泄玉流金一般。人在一团光影之中,如惊鸿掠过落日。

微风从竹林间徐徐穿过,竹叶簌簌做响,越发显得溪边一片静谧。

我靠在一棵大竹子上看着他,一时不忍打断。师父总说我用剑的招式规矩工整,但缺的就是气势和速度。他常让我观摩云洲和江浩,我好象看云洲的多,看他的少。今日静下心来细看,他比云洲师兄也差不了多少。

这套逍遥剑法以一招长河落日收势,长剑一挽,杀气顿消。

我情不自禁赞道:“江辰师兄,你的剑法越发的精妙了。”

江辰回过头,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小末,你恭维人的时候,舌头好象是借来的,不怎么利索啊。”

我赶紧道:“我说真的,不是恭维。”

他笑眯眯的走过来,拍了拍我身后的大竹子:“这竹子真结实,撑了你这么久,怎么还没断?”

这是什么话!我瞪着眼道:“我就是脸蛋圆一点,有那么胖么?”说起这事,我觉得有点冤,圆脸蛋就是没有瓜子脸显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