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老太太是第二天上午到的,警卫团一个也没带,随行只有两个医护人员陪着。明明大半年前已经恢复良好的老太太、拄着拐杖从车里被搀扶下来的那个瞬间,司徒徐徐心中狠狠的一震,愧疚又心痛,当即便是泪流满面。

老太太下车后力的站定,抬头望见不远处的孙媳挺着个大肚子、满脸是泪,她脸上的急切与心痛之色更是显露无疑,拍拍搀扶着她的两人的手,示意他们赶、走快些。

司徒徐徐连忙迎了上去,一老一少俱都迫不及待的伸出手,两双手相握的那一刻,老太太的眼睛也红了,仔细端详了女孩子的脸,颤着声音问她:“怎么都没长肉啊?怎么就肚子大了、下巴还是那么尖呢!”

司徒徐徐把老人家温暖枯瘦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一边眼泪不住的往下掉着,一边还要嘴硬:“这样不是很好吗?我还和以前一样漂亮啊!”

她的确是像老太太年轻的时候,连嘴硬到可恶的这一点都是一模一样的,再大的事情、再伤心难过,都是我自己的情绪,何必对别人说。

老太太心中怎么能不明白!

“对!”她哆嗦着嘴唇,坚声说,“咱们比那些混球强多了!咱们……什么时候都能一样的活得漂亮!”

司徒徐徐本以为至少要挨一顿训的,可老太太竟然这样斩钉截铁的支持她,她反而更加心酸不已,抱着老太太,哭得情难自抑。老太太轻轻的拍了一下,笑骂:“哭什么!敢瞒着我做下这么大的事情!还有脸哭!”一边说着拿自己的手帕给她擦眼泪鼻涕,微微拉开她,摸摸她隆起的肚子,欣喜的柔声问:“这小子是个什么脾气?折腾得你狠吗?”

“没有!他很乖的,一点也没折腾我!”这个孩子一直很安静,偶尔的胎动也是轻轻的,司徒徐徐一直怀疑其实是个女儿。

“那就好。”老太太听了欣慰的说,“不像他老子就好!”

聊起孩子本已展露笑颜的司徒徐徐,沉默了。

一旁的秦宋夫妇已等候多时,这时候韩婷婷见司徒神色黯然,立刻推了推秦宋,小禽兽蹦踧着上去给老太太请安,又替他外公张老司令转达了老一辈革命同志之间热忱的问候。

徐家培养儿孙是严厉甚至苛刻的,所以老太太一向不是很待见张家这个被宠坏了的小外孙,今天却笑吟吟的,对秦宋点点头,真心的感谢说:“这一阵辛苦你们夫妻俩照顾她们母子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秦宋得意的装谦逊。

老太太拍拍他肩膀,说:“这个人情,徐承骁欠你的!”

秦宋乐了,开心的说“好啊好啊!”,然后被他老婆和司徒徐徐同时狠狠瞪了一眼。

司徒月份大了不能久站,大家众星拱月的围着她进屋,秦宋夫妇在楼下准备午餐,司徒徐徐则挽着老太太去她房间里休息。

司徒徐徐的房间就在一楼,朝南的一大间,光照很好,落地的玻璃门窗通往偌大的阳台,阳台又可以通往风景宜人的小花园。这地方本就不吵,秦宋夫妇又特意给这个房间换上了双层玻璃、三层窗帘,布置得很适合孕妇安静养胎。老太太仔细看了房间里各种的各种电器设备,还去浴室转了转,对那里的高级防滑地砖赞赏不已。

韩婷婷送了茶点进来,老太太坐在舒适的藤椅里喝了口茶,惬意的笑眯眯对司徒徐徐说:“徐承骁这个人情可欠得有点大。”

司徒徐徐知道老太太的脾气,不回答躲不过去了,只好坦白的说:“我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

老太太慢慢的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缓声的反问她:“怎么没关系?就算你们离婚了,他也是你前夫,怎么能没关系?你喜欢过他吧?现在不喜欢了是吧?恨呢?怨呢?他还是你儿子的爸爸!怎么可能没关系?你以为办了离婚手续,自己躲起来把孩子生了,就能和他一刀两断了?天真!你这一辈子都和徐承骁断不了关系!”

“您别动气,我承认他是我前夫、是我孩子的爸爸,我既然打定主意要这个孩子,这些我都考虑过的。”司徒徐徐轻声说,“可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我有我自己的人生,再也不要和他牵在一起过。”

才多大的女孩子啊,这么年轻,垂着头微弯着雪白的颈,温柔的将手放在偌大的腹部,坚定冷静的轻声说话,老太太像是看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也曾这样伤心,甚至更甚,但是她未曾有过司徒徐徐的勇气,于是她这一生终究遗憾、终究念念不忘、终究百般设想。

“……”苍老的手颤颤的扶了扶额角,待那多年未有的情绪压抑平静,清咳了一声,老太太哑着嗓子,说:“我知道,你能决定离婚一定是被伤透心了。我不是来劝你跟他复婚的,我来这儿不是为了我的孙子,是为了我的重孙子,是为了你——不管你是不是我名义上的孙媳妇了,我不信你不认我这个奶奶。”

“奶奶……”司徒靠了过去,依偎着病弱未愈却气场格外强大的老人,动情的低低说:“我怎么会不认你!”

老太太了她脸,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女人活着一辈子不容易,想活得好更难,活得称心如意、一帆风顺的我还没见过。我知道你受了天大的委屈了,可你也没给别人好过,徐承骁、徐承骁他爸他妈、你爸爸妈妈,还有我老人家!这事儿,你没错!年轻就应该趁着心折腾,否则这根刺能梗你一辈子!可你既然折腾成这样了,想结婚就有人娶你,想离婚还有人帮你,你就该高兴!扬眉吐气、趾高气昂的把孩子生下来!徐承骁那个混蛋,不是痛痛快快的就跟你离婚了么、不是跑美国去了么!你就顺顺当当的把孩子生下来,等他回来,等着看他用什么脸面对你和儿子!我看他不跪下来一边给你磕头一边哭!”

既是慨然割舍,就该潇洒快意。你爱攀岩高峰,你爱征服世界——你去啊!我或许登不上那最高的山,却能让看过这世上最好风景的人匍匐我脚下。

女子当如此!

老太太当天就回g市了,临走轻描淡写的对司徒徐徐说:“这儿挺好,你就待这儿安心生孩子,不用怕麻烦谁,你麻烦了谁,我都会让徐承骁百倍报答人家的,他该你的!你爹妈和他爹妈那边也都不用你费神,有我呢!”

老太太平时厉害也不过是个威风凛凛的老人家,现在有了司徒徐徐和重孙两个需要她全力庇护的人,反而重拾了放下多年的杀气,气场全开,秦宋当时就呆了,回去后给他外公学徐家老太太的威武:“司徒徐徐闷闷不乐几个月了啊,婷婷把我那套atc搬给她听胎教音乐她都没高兴,可就跟老太太说了那么一小会儿话,午饭了整整一碗的饭!”

张老司令听得笑了,指指心爱的小外孙说:“你知道什么!这位老太太和你外婆可不一样,当年打仗的时候,她骑马冲在最前面,我那时候还端着老套筒在后面追呢!”

秦宋想了想那画面,一脸真诚的对他外公说:“你可真丢脸啊!”

全家人哄堂大笑,老司令气得直拧他耳朵,骂说:“我就该像徐家教男孩那样寒冬腊月的把你往深山里丢!喂狼也比现在这么气我强!”

秦宋毫不掩饰的嗤之以鼻:“得了吧!我要是像徐承骁那个苦逼,婷婷怀着乖乖和我离婚、跑了,您可更丢脸了!”

张老司令手都哆嗦了,哆嗦着命令李微然:“小五!给我把他捆起来!我要给他上上家法!”

李微然笑眯眯的说:“外公,我真把他捆起来,被上家法的就是我了。”

这真是……实话。张老司令都忍不住破功笑出声来。

**

苦逼徐承骁,这时正在美国一个荒郊野外的深山里,面无表情的拆卸一支“瑞士短剑”,手指的动作快到令景泽觉得眼前出现了叠影,他眼花缭乱的递过卫星电话:“你家老太太。”

骁爷腾出一只手来接电话,另一只手照常,速度未减,景泽一眼不眨的看着,告诉自己这是不科学的、非人类的、一定是他的幻觉!

“喂?”徐承骁声音低低的,一丝波澜都没有,“奶奶,什么事?”

“没什么特别的,问候一下你最近怎么样?”老太太声音带着笑意,很……“温柔”。

“还不错。”骁爷声音平得像心脏停跳后检测器上的线。

老太太“哦”了一声,“有没有做什么梦啊?特别的,梦见龙啊老虎啊大海什么的。”

“……明早还有个对抗,先挂了。”

“行吧,你忙你的!什么时候回来啊?”

“最快半年。”

“啧!”老太太似乎自言自语的说:“那你可赶不上满月酒了。”

徐承骁都已经把手机扔回给景泽了,敏锐的耳力捕捉到空中电波里“满月酒”三个字,心里有感应似地一突,扑出去又把那刚落到景泽掌心的手机抢了回来。

两人之间隔着一米开外,骁爷还是前一秒还是坐着的,眼前就一花,已经落到手上的手机就回到了他手里!

景中校崩溃了啊!

变魔术么!

好玩吗?亲!

骁爷您升级就升级!刷我的自尊心承受极限做什么!大家都是兄弟不是吗!你搞得这么非人类让我情何以堪!

摔!

徐承骁压根没顾上他,握着手机、压着气息、小心翼翼的问电话那头:“是谁……满月酒?”

“我重孙子!”老太太分外自豪的答,用顺便提一提的语气,说:“哦,是司徒怀了你的孩子,八个多月了,就快生了,你感兴趣的话到时候我让人发照片给你看。行了,没事,你去忙吧!挂了!”

冰冷血腥的“瑞士短剑”,头一回喜庆得如同一根吉祥的彩炮管!

心脏检测器上的线,上下起伏比十级台风时的浪还汹涌澎湃!

变魔术的人,一秒钟玩起了国宝级别的变脸!

景中校彻底崩溃了……

第六十四章

  

  晚餐时间的食堂是整个训练营基地最欢腾的地方,白天对抗时打得两眼血红的两拨,这个时候在这里见了,也会勾肩搭背的讨论是你们国家的汉堡抵饿呢还是我们国家的老面馒头。  

  中国队的队长以他冷面阎王一般的英俊酷脸和日日刷新各项记录的非人举动,一向是不参与这些国际友好交流的。  

  日本队推测这个年轻军人被注射了某种中国最新秘密研发的基因变异药物;

  韩国队认为徐承骁必定有一部分韩国血统;

  美国队则都知道这个年轻中校不说话,纯粹是因为他英文差!  

  所以当骁爷微笑着与美国队长打招呼、约定明天对抗双方的时候,整个基地食堂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各种颜色的眼珠子掉了一地,骁爷笑容不改,风骚的对表情各异的众人挥手:“enjoyyourself~”  

  美国队惊恐了:地道的美式口音!那他们天天当着他面骂他全被听懂了啊!FUCK!

  韩国队笃定了:笑起来的样子这么帅!除了大韩民国纯天然血统不作他想了!偶吧刚那stay!

  日本队欢腾了:药物产生副作用了!这丫精神分裂了哈哈哈哈哈哈!以代!以代!  

  被骁爷亲自打了招呼的美国队长受宠若惊,被与有荣焉的美国队队员们簇拥着回座位分享心得感想时仍如在梦中,一脸幸福。  

  等到第二天对抗赛的时候,美国队个个面带微笑轻松上阵,神情放松的像是去友好聚餐。

  开始计时的口令响起,美国人信心百倍的怀抱友好和平迈步出去,半个小时后,一个个大呼小叫、屁滚尿流的原路逃回来,身后追着昨晚还温柔的向他们道“enjoy”的中国队队长——左**、右手刀,肩上还扛着一个火箭炮。

  那情形仿佛一只狮子欢快的追着一群小奶兔跑——是要的,但是心情这么好,被我掉之前先陪我玩一会儿吧!  

  又傻又天真的美国人,一边逃一边泪流满面的发誓:这次如果有幸能活下来,以后宁愿跟韩国人对阵也要避开中国人!祖先突然变成黑眼睛塌鼻梁,总比自己英年早逝死在这里强!  

  **

  徐承骁的请假报告递上去被打回来两次,等到离司徒徐徐的预产期还有十天的时候,他直接找上了方亦城,将报告亲手放到他面前,言辞恳切的说:“请您批准,我一定要回去!”  

  方亦城翻了翻那请假报告,见请假事由那一栏龙飞凤舞的有力字迹写着“回去当爸爸”,忍不住笑了出来。

  “之前你拒绝我的邀请,就是因为你妻子怀孕了?”  

  “前因后果太复杂了,我一时之间无法向您解释清楚。我的……我挚爱的人即将为我生下一个宝宝,我必须回去陪着她,这个时刻比我这辈子任何一个荣耀时刻都更值得我与她共度。”

  那个怀着他孩子的女人,已经不能称呼她是他的妻子了,所以当徐承骁一怔之后,发现只能选择称她为“my precious”,那一刻他心中,柔情与豪情共万丈——即便不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了,即便她现在恐怕恨他入骨,但是他的挚爱即将生下一个他们两人共同的孩子、爱的结晶,这令他一想起来就兴奋、激动、雀跃、幸福得几乎要流眼泪。  

  年轻的男人满目温柔的坚定请求,方亦城望着他幸福的神色,在那一刻里微微的恍惚了几秒,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自己:也是这么年轻的时候,也是挚爱的姑娘……“OK。”两鬓已银光微闪的中校先生,平静的微笑着说:“给你三天时间,早去早回。”  

  这世上到底有多少错过啊?

  是不是因为每个人年轻时都曾留下隐秘的遗憾,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成全。  

  “代我向你的家人问好。”方亦城温和的说。徐承骁向他敬了个礼,感激的点点头。  

  **

  连夜赶到机场,骁爷从一个回国的中国女学生手里买下一张两个小时后飞往北京的机票,在美国留学的女孩子很想念家里,但是听说徐承骁急着回去陪待产的妻子,愿意将机票原价转让给他,徐承骁把身上所有的现金凑了两倍机票价格给她,女孩子坚持只要原价,把另一半的钱塞还给他,笑着对他说:“我听我妈说生孩子可疼了,你老婆一个人一定很害怕,你快别墨迹了,安检去吧!”  

  在北京转机往C市的时候,徐承骁在机场等得度日如年,忍不住打电话给司徒徐徐。

  响了几声之后,真的接通了,他心跳疯狂的兴奋的“喂”了一声。

  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语气慌里慌张的,在电话那头问他:“是徐承骁吗?”  

  就这么一句话,短短几秒的时间内徐承骁脑海里设想了数个可能,每一个都让他浑身冒冷汗。

  “我是徐承骁。”他握着手机,“你是哪位?司徒徐徐呢?”  

  “我是韩婷婷,司徒……司徒她……我们正在去医院的路上……”  

  徐承骁忍不住用左手按着自己胸口处,的。他全身的力气现在都汇集在听力上,全神贯注的听着电话里的每一个字:司徒徐徐早上起来就不太舒服,本来打算观察到下午去医院做产检的时候,谁知道秦宋叫来家庭医生一看,说是不好,估计是要早产了。  

  徐承骁背上的衬衣已经湿透了,凉凉的贴在精壮的背上,人来人往的首都机场里,脚步匆匆的人们神情各异,走过他身边的人却都好奇的回头看一眼——这个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眉目线条深邃硬朗,看起来多么阳刚多么男人啊,怎么一脸惨白的、满头大汗的?  

  满头大汗的徐承骁心内如焚,却硬忍着、沉着了声音,说:“麻烦你把手机放到她耳边,我要跟她说几句话。”  

  C市马路上一辆疾驶的车内,担架上苍白着脸、闭着眼睛的孕妇,耳朵一凉,贴上来个金属质感的东西,随即有她很久没有听到的、熟悉入骨的男人嗓音,低沉有力的在她耳边响起:“……不要怕,司徒,我来了,你别害怕,我马上就来了!”  

  “承骁……”疼得迷迷糊糊的人,失神的轻声呢喃。  

  “是我!”电话里的声音如此坚定,“司徒,我马上回来陪着你,你不会有事!”  

  “……徐承骁!”她叫他的名字,带着哭音。从开始阵痛到现在,这个坚强的姑娘第一次痛吟出声。  

  在接下来漫长的五个小时里,司徒徐徐在待产区的病床上疼得辗转反侧、生死不能的五个小时里,她一直是默默的、一声哭喊都没有。  

  那种周身的骨头缝都裂开的疼痛感,令她觉得自己快要活不下去了。脑袋里糊糊涂涂的,一会儿记挂着仿佛有个人说马上就会来,一会儿稍稍清醒,又觉得那记挂是幻觉,甚至连要来的人是谁她都记不清。  

  其实她已经疼得糊涂了,周遭的围着她的人,面目都模糊、说着什么话都听不清楚,她仅剩的那点清明只守着一个名字,她反反复复的在心里念着:徐、承、骁。  

  当她痛到刻骨、神智全无,只有这个名字,每一个笔画她都仍然记得清清楚楚。  

  这情形就像一个人已经垂垂老矣,岁月无情的吞噬她的记忆,渐渐什么都忘记了,连她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唯有心上烙印的名字、她这一生最好的时候最激烈的爱过的这个人,永远清晰。  

  人们说的至死不渝,是不是就像这样呢?

第六十五章

  

  徐承骁刚降落C市机场,秦宋派来的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他,骁爷心急如焚,亲自开车,一路将奥迪当悍马飙,司机先生起先上车时还忐忑犹豫,担心六少爷责怪他怠慢客人,后来当他两手抓着头上方的把手、整个人贴在座椅上时,心里泪流满面的发誓回去了一定要向六少爷请求加薪:这简直是拿生命在接客啊!  

  不巧这个时候正是下班时间,进了市区后车越来越多,骁爷凭借精湛彪悍的技术一路还算畅通无阻,但是当车速低于三十码之后,他果断的把车仍给副驾上闭着眼睛一脸慷慨就义的司机先生,自己下车狂奔,一骑绝尘而去。  

  四十分钟后,当他大汗淋漓的撞开病房门,如同凭空出现一般站在门口,全身上下连头发尖都在往下滴汗水,身后还追着呼啦啦一大群保安——刚才他到门口时救护车上正抬下来一个病人,骁爷脚步不停,直接凌空跃起、从那推床上方跳了过去,留下一地的惊呼和尖叫,那个昏迷的病人都被吓醒了。  

  徐承骁就这么一脸兴奋、两眼放光的站在门口,隔着十步之遥,他望着病床上人的目光,简直堪称痴迷。  

  十步,他走得像童话故事里为了变成人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的人鱼:疼,但是绝幸福!  

  终于走到司徒徐徐的面前,看清楚她疼得有些扭曲的脸,徐承骁缓缓俯□去,伸出手,想要碰碰她,一直闭着眼睛死死忍着的人似有感应,当他手指尚未触及,她忽然睁开了眼睛。  

  司徒徐徐睁开眼睛,目光涣散的、怔怔的看着他。  

  徐承骁的手指轻颤着、轻轻的捧住她脸,温柔的、目光深深的望着她,他受过的专业训练使得他清楚她微微涣散放大的瞳孔代表了她此刻有多疼,而这些疼,都是他带来的。

  这一刻徐承骁竟想起他们曾经那些销魂蚀骨的欢愉,每一次,他餍足得无以复加,而她常常哭着求他结束。想来自己从一开始,给她的都只是他想给的,而从未问过她需要什么。  

  这样的自己,她竟然还愿意为他怀胎十月、然后这么疼的躺在这里。  

  徐承骁眼角失控的狠狠一,两滴眼泪重重落下来,砸在她眉上,司徒徐徐眉头一动,忍了一个白天的眼泪顿时汹涌得几乎喷薄而出。  

  徐承骁俯身抱住她,将脸埋在她汗湿杂乱的长发里,他的声音粗哑得像被砂石磨过:“司徒,对不起……”  

  对不起,我来晚了;

  对不起,让你这么辛苦的怀着孩子、这么疼的躺在这里;

  对不起,竟然曾经误以为自己能够放弃你;

  对不起,这所有一切你因我而受的苦。

  

  他将她抱得太,司徒徐徐呼吸不畅,憋着的气越来越多,像是攒着一股越来越充沛的力,达到一个数值后,“哗啦”一下冲开了什么。

  她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抱着她的徐承骁一震,抬起头惶恐的看向她,一旁等候已久的护士们一拥而上,掀了司徒睡裙检查了一下,立刻大喊说:“进产房进产房!家属快让一让!要生了!”  

  徐承骁慌忙把她裙子拉好,打横从床上抱起来就跟着护士往产房跑。到了产房门口他还想进去,护士不让,要他先去洗澡消毒换衣服,骁爷正要硬闯,就听里面喊了一声:“来不及了!孩子的头都看见了!”  

  拦着骁爷的护士把他一推,关了门就往里面跑去帮忙。徐承骁急疯了,抬就要踢那门,被司徒明和秦宋双双架住,司徒明低喝:“别添乱!”  

  “爸……”徐承骁哑着嗓子、红着眼睛。  

  司徒明拍拍他,“我知道……咱们就在这儿等着吧,那丫头你也知道,龇牙咧嘴披头散发的样子不一定愿意给你看。”  

  徐承骁抓了抓头发,泄气的蹲了下来,双手抱住了头。  

  好在没等多久那门就开了,一个护士抱着个襁褓笑容满面的出来说:“是个男孩儿!五斤八两!”

  刚才骁爷那德行,护士**第一个当然把孩子给他看。徐承骁已经下意识的站起来了,可是像受了多大惊吓似地,贴着墙的背上突突的往外冒冷汗,甚至没有想起来要伸手去抱一抱。

  是他的……儿子啊!  

  怎么就有这么个东西突然是他的儿子了呢?!  

  骁爷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那张皱巴巴的小脸。  

  眼见徐承骁蠢货一样目瞪口呆的愣在那里,徐飒和司徒明喜滋滋的过来抱了外孙,那边司徒徐徐正好被推出来,他们抱着孩子就走得慢了一些,徐承骁第一个扑了过去,急切的轻声呼唤她:“司徒!司徒!”

  

  司徒徐徐浑身湿淋淋的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听到徐承骁的声音,下意识的睁开眼睛,浑身力气都被用尽了,眼神涣散而迷茫,徐承骁看着她这模样,忍不住俯身亲吻她,吻落在她眼睛上,充满了怜惜、疼爱、不舍,恨不得感同身受的温柔与小心翼翼。

  

  司徒徐徐那么累,连想张嘴说把孩子抱过来都没有力气,却能很清晰的分辨这个吻的温柔,她闻到他身上热气蓬勃的汗味,想来她自己此时的味道应该也不好闻,这样狼狈的时刻,却因为这个吻,忽然一切变得温馨如梦,就像她仍是坚强的妻子,他是终于赶在最后一刻飞奔回来的丈夫,就像他们从未经历过心碎与分离。

  

  司徒徐徐疲倦的闭上眼睛。

  

  为什么一定要疼到像是死过一次了、才不得不承认他一直仍是她心里的那个人呢?

  这么多的失望,自以为被伤害得足够绝望,却仍在最艰难的时刻想起他、只想他。

  

  司徒徐徐到这一刻,父母抱着她刚刚生下的儿子在不远处、徐承骁满目温柔的在极近的地方看着她,才终于敢直面内心的问一句:司徒徐徐,你到底为了什么这么坚定的生下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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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产恢复得比较快,睡了一夜第二天司徒徐徐精神好多了,早上徐飒给她做了酒酿鸡蛋,一边看着她一边愤慨的数落徐承骁:“……在婴儿室那儿上蹿下跳像只大马猴!也不知道傻乐什么,告诉他孩子姓司徒还笑得那么开心!我外孙智商可别随他!”

  

  司徒徐徐默默听着,放下碗说不了,徐飒急了:“我不说了!不说了!你再两口吧!”

  

  徐承骁恰好推门进来,听到徐飒劝她多,惶恐的走过来问:“怎么了?胃口不好?你想些什么?”

  

  司徒徐徐很平静的想了想说:“酸奶。”

  

  徐承骁一愣,徐飒已经板了脸:“不能生冷的东西!月子里受了凉要落病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