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慧大师依旧没有出声。

吴奈双手撑在膝上,瞪着装聋作哑的人,有些生气,“师兄,你生这么久的气应该够了啊,我还不是因为担心你嘛。”

“无相。”圆慧大师终于睁眼开口。

“师兄。”吴奈讨好地笑。

“你种的因便要自己承受这个果。”

“师兄不是这样见死不救的吧,我知道我想当掌门这件事对你打击很大,可是,你也不能这么多年了还记恨吧。”

圆慧大师微微一笑,颇有深意地看着她道:“司马教主可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简直就是妖孽啊,哪有男人长成那副祸水样的,不是断袖也彼他害成断袖了。”

圆慧大师叹息一声,再度闭上眼。她是生来考验佛祖忍耐度的,若非当年她爹因助少林退敌而亡,临终托孤,而师父又无意中发现她天赋异禀,根骨奇佳,进而破例收为弟子,他也不会有今时今日的头痛。

“师兄,你真不帮我啊?”

“方外之人不理世俗之事。”

“你派两个人去把他接回寺里养伤吧。”吴奈继续磨。

“他不会来的。”

“他是不会来,可咱们可以把他弄来吗。”

“想让寺里鸡犬不宁吗?”

一想到当日阴爪鬼索的死状,吴奈顿时打了个寒颤。算了,把一个手脚俱断还能杀人的危险份子放到师兄这群整天吃斋念佛的人中,想想还真是很恐怖的一件事。

“可我实在担心……”

“随缘吧。”

“厚,师兄,你又敷衍我。”

圆慧大师却就此沉默,任她如何胡搅蛮缠也不搭理。

最后,缠得无趣的吴奈认命下山。

回到客栈的她没有先回后院,而是趴在柜台欣赏了一会在大堂里打得不可开交的两名少年剑客,在刀光剑影满天飞中他们各划对方一剑时迅速出手,一人一脚踹翻在地,放话道:“每人一百两,小丁,通知丐帮发布消息。”

“明白。”小丁应声领命而去。

吴奈看着倒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少年,颇不以为然地撇嘴,“同门相残,世风日下啊。”然后再看一眼引起事件的导火线,“红颜祸水,自古皆然。”

那被明指的绯衣少女脸色一变,手按上桌上佩剑,最后又愤愤松开。

吴奈随口吩咐一声,“小甲、小丙,收拾一下。”旋即负手离开。

红颜祸水,蓝颜亦然,麻烦的是她屋里住了一个暂时请不走的瘟神。

独吴奈抬头看了下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叹了口气。他一直这么挑逗她,绝对不是因为被阴爪鬼索吓得神智失常,对男人有了性趣,恐怕恶作剧的成分多一点,而她更担心的是,他因为怀疑进而想证明些什么。

头疼啊,她得保住少林门派的威严,数百年来,少林可从来没有出过女弟子呢,更何况,她还想到时候回寺里抢个戒律院首座当当,以报当年被捆之仇。把看不顺眼的,全部捆绑扔后山去跟长老们相亲相爱。

家到了房门口,她靠在门边双手环胸,看着远处的天空轻轻地叹了口气。

“阿奈,你有什么烦心的事吗?”屋内响起司马云天的声音。

他没有听到吴奈的回答,只是听到一道更响的叹气声。

莫名的,司马云天的心情也有些低落,“阿奈?”

她伸手推门进去,推开窗户在桌边坐下,单手托腮,继续看着远处出神。

看吴奈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司马云天也识趣的不再出声。

一个人在床上闭目养神了一会,目光不由自主地又溜向桌边的人。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屋内的光线也随着黯沉,吴奈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未变,整个人陷在模糊的光影中,给人一种忧伤的错觉。

“阿奈。”

“我去给你拿吃的。”她几乎是立即起身,脚步匆匆的离开。

司马云天不由得眉头微蹙,他很不对劲。

吴奈离开的时间并不短,按照惯例先吃过才把饭菜替司马云天端来。

她回来时,司马云天靠坐在床头闭目养神。

吴奈顺手点亮了蜡烛,昏黄的烛光透过挂起的床幔形成阴影落在司马云天的脸上,不再那么诱人失魂落魄。

她低垂眼睑,轻搅着碗里的肉粥,让它不那么烫。

司马云天睁开眼时就看到一幅温柔的画面,吴奈头微低,目光落在手中的瓷碗,嘴角温柔地轻扬,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温暖味道,就像——温婉娴淑的妻子在伺候卧病在床的丈夫。

这个念头一闪过脑海,司马云天就被自己吓了一跳,有些狼狈地避开了视线。

之后在喂食的过程中,他始终不曾抬眼去看对方的表情。

然后他突然发现吴奈的手骨有些纤细,握在手中倒像握了一只女子柔荑,肌肤细腻而光滑,白中透红,手形竟出奇的漂亮。

心不自觉地起了涟漪,顿时觉得房内的空气似乎有些压抑起来。

天空淅沥淅沥地下着雨,天际一片灰蒙。

雨已经连续下了几天,似乎没有停止的迹象。

而这两日,司马云天觉得吴奈的精神也不是很好,整个人显得少了些生气,也不像往日那样到大堂去,大多时间都待在后院。

“这些伤药想必十分昂贵吧?”这天,他话家常似地问了一句。

正在桌前调制药膏的人抬头看他一眼,微笑,“世人都知道我开的是黑店,所以即使它不昂贵,它的价钱也一定会让人觉得它很贵重。”

“我倒几乎忘了店主是开黑店的。”

“有些事还是不要忘记比较好,”她云淡风轻地笑,“比如我就不会忘记教主一旦伤好就会要灭我的口。”

“为什么我觉得你很希望我灭你的口?”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太安逸的人生总是容易滋生危机。”

“阿奈,你今天的气色不太好。”他突然转了话题。

“嗯。”她没有反驳。

“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吴奈朝他望过去,以目光询问。

他漫不经心地回答,“似乎上个月这个时候贵寺有派人来叫你回寺听经,恕我冒昧问一句,你是不是又要听经去了?”

吴奈心头一紧,不动声色地道:“出家修行总比不得世俗之人。”

“阿奈你似乎是俗家弟子。”

吴奈怱而一笑,那笑容看在司马云天眼中却有几丝落寞,“我会出家的,时间快到了呢。”她答应过师父会终老少林,这一生只会与晨钟暮鼓相伴。

司马云天的心情突然间莫名的烦乱。

吴奈紧接着说了句,“我明日回寺听经,这几日你自己就辛苦点。”

“嗯,我渴了。”

她倒了杯水端过去给他。

被扶起时,司马云天无意中碰到了吴奈的手,不禁微微蹙了蹙眉。他今天的手很冰凉。

喝过了水,他道:“我不想躺着,想靠坐一会。”

“哦。”她放下水杯,默默帮他垫高枕头,让他靠得舒服些。

“阿奈,你很冷吗?”

她答非所问,“已经入夏了吧。”

“可你的手很冰。”他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说。

吴奈看了眼自己的手,“可能着凉了吧,多谢教主关心。”

“我只是担心你万一生病的话,没有人照顾我。”司马云天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

吴奈重新回到桌边调制药膏,手心微微沁了冷汗。跟这个男人果然不能太放松。

司马云天的目光不知不觉又落到桌边的人身上。他的气色真的不太好。

虽然不想承认,可他确实在担心吴奈,这样的情绪让他很是自我厌恶。

吴奈自然感受到他的目光,心念一转,嘴上调笑道:“教主日日这么凝望着我,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啊。”话语一顿,她抬眸看他,勾出一抹坏笑,“莫非教主真的爱上我了?”

司马云天脸色微变,眸中寒意闪过,“世上如你这般秉性奇特的人总是不多的。”

“我也只是听从自己心中所想罢了,又何错之有?”

“少林竟也容得下你?”

“我既没奸淫掳掠,也没强人所难,最多见到美人多看两眼、调戏两句,又岂算得上是大奸大恶,少林为何容我不得?”

司马云天为之语塞。

吴奈幽幽地叹了口气,“何况我如今不轻狂,待得他日入得佛门哪里还有机会。”

听他那话,司马云天心头一动。他如今的轻狂是因为他日要身入空门,长伴青灯古佛终此一生吗?

突然的,司马云天对眼前这男子生出几许同情之意。

吴奈怱地沉默下去,心中微微懊恼。无意间竟将心里话说了出来,美色当前,果然易让人心浮气躁,无法心沉如水。

天色渐晚,夕阳的余晖从窗外射入落在桌前的吴奈身上,衬得她眉眼柔软,隐含风韵。

司马云天逼自己别开眼,心中却不禁滑过一声轻叹,如果不是那一袭灰衫,他的眉目会更俊朗。

“阿奈。”他低声轻唤。

“嗯?”

“你为什么只穿灰衣?”

吴奈低头看一眼身上的衣服,笑道:“我是少林弟子啊,而且早晚要出家,早点习惯也是好的。”

司马云天下意识的蹙眉。

“而且,你不觉得我穿灰衣很有那种得道高僧遗世独立的气质神韵吗?”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觉得。”

“你跟我师兄他们一样没品味?”

“我头一次觉得与圆慧方丈有知音之感。”

“你那是错觉。”吴奈笑得颇不以为然,眼角眉梢透出几分俏皮。

司马云天微微握拳,伤口的疼痛让他神智稍醒,心下颇是挫败懊恼。

一无所觉的吴奈将调制好的药膏封存,放到墙角的架上。

少室山的后山景色深幽,有一条山溪垂落而下,溪水婉蜒流淌没入山林。

静谧安详的这里却是少林禁地,只有历代长老在此居住清修。

在离山涧稍远的地方有一面石壁,壁下有一天然洞穴,吴奈于后小清修时便是居住在此。

每月癸水来的那几日,她的身子总是有些不适,上个月碍于司马云天重伤在身,她不便离开左右,便强忍不适留下照看他。

如今,他伤势大有起色,且对她的关注有些过度,这让她不敢太过冒险,况且他又提及听经之事,便顺话而为,藉机离开客栈回寺。

一阵飞鸟振翅的声音传入耳中,她伸出手,一只雪白的信鸽落在手背上。

展信一阅的她微微蹙眉,从树上跃下,下山而去。

一盏茶的时间,她回到江湖客栈。

院子里很安静,小丁在她的房前盘膝打坐。

“小丁。”她出声轻唤。

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恭敬地走过去,“师叔祖。”

“出什么事了?”

“这几日总有人夜探后院,昨晚来人武功很高还有帮手,我们五人险险守不住门户。”

“还是守住了嘛。”吴奈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师叔祖既然回来了,那我就去前面帮忙了。”

吴奈点点头,然后迳自朝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