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人影静静站在一处山壁前,寒风吹拂起他身上的披风,整个人立在雪中有种乘风欲去的谪仙之姿。

“师弟!”叶凤阳蹙眉。

司马云天淡淡一笑,“师兄,别来无恙。”

“这是个局。”虽是问话,却是肯定的语气。

司马云天点头,“阿奈寻你不着,便托我替她找上一找。”

叶凤阳目中闪过戾气,阴冷一哂,“他人呢?”

“叶公子,找我吗?”

叶凤阳倏然一惊,看向侧前方。

不知何时出现的吴奈撑着油伞朝他走近几步,“我向来也不是怕事的人,无论是任何手段冲着我本人来便好,不料叶公子偏偏喜欢跳过我这个当事人,朝不相干的人下手,这实在让人气馁,不得已我只好耍些手段,与公子当面一晤。”

叶凤阳看向司马云天,眼神有些受伤,“师弟要与外人联手吗?”

他云淡风轻地一笑,“师门训诫云天不敢或忘,我只是帮阿奈寻人,其他便不是我要管的了。”

他朝两人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吴奈的身上,眼中带了笑意,眉目都柔和了下来。“我到外面等你。”

“好。”

叶凤阳看着他们眉目交流,心中怒极。

司马云天没有回头去看两人之间的争斗,一步步走远,终至消失在茫茫雪色中。

那柄绘着翠竹的江南油伞始终在吴奈手中交互往来,不曾或离。

在叶凤阳眼含不甘倒在雪地上时,她轻轻阖起了油伞,抚着伞身对他说:“唐大小姐生前最爱这柄油伞。”

“吴奈……”嘴角的血不断地溢出,叶凤阳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想对我说什么?”

“莫负云天。”说完,他死死印着她的眼。

吴奈轻缈的一笑,抬头看着纷纷而下的雪花,“我是要出家的人。”

“你——”

吴奈冲着他微微一笑,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从他的身边走过。

她一走出山谷,就看到司马云天含笑伫立的身影。

“云天,他死了。”

司马云天的目光落在她的左臂,刺目的血印扎入他的心口,伤口因为天冷,已经与衣物冻结在一块,他的眉头不禁蹙紧,“伤得严重吗?”

她低头看了眼左臂,摇头,“不碍事。”她看着他问:“同门一场,不替他收尸吗?”

“这些年我一直容忍他至今也算对得起同门之谊了。”他伸手抓过她的右手,探了下脉,心下大定。

“他临死前求我莫负你。”她淡淡彷佛漫不经心地说。

司马云天亦淡淡地道:“对一个人最大的报复便是让他死不瞑目。”

“嗯,所以我说了,我是要出家的人。”说完,她越过他朝前走去。

司马云天脸色一变,追了上去,“阿奈,你不会现在还想要出家吧?”

走远的人没有回答他,只有大雪簌簌而落的细碎声响充斥在山谷中。

吴奈受的伤并不重,但司马云天仍旧找了最好的膏药送到江湖客栈。

眼见年关将近,炎教教主却似打算定居在客栈,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

吴奈也不赶他,房价照旧翻倍收取。

江湖正值多事之秋。

关外穆宗主闭关二十年武学大成,逐一挑战中原武林各门派,所到之处无不尸横遍野。

终于,身为正道之首的少林寺代表江湖同道发出武林帖,请穆宗主移驾少林一晤。

少室山下的江湖客栈也因此再次热闹起来。

一日,吴奈看到一个路过的少年剑客长得颇为俊秀,忍不住调戏了两句,结果,那剑客离开不久便被人重伤抬回。

然后,司马云天从外面走入,朝她微微一笑,笑得她毛骨悚然。

“司马教主。”她照例打个招呼。

“阿奈,”他靠近过来,一手闲适地在柜台桌面轻叩,一边若无其事地道:“喜新厌旧是阿奈的个性吗?”

“这话从何说起?”

他倏地凑近她,冷笑,“收敛一下性子,你应该不想看到凡是被你调戏过的都是这样的下场吧?”

她睁大眼,“你——”

司马云天眨眼间又恢复成言笑晏晏的模样,“阿奈是聪明人,不是吗?”

吴奈郁结于心,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微笑,“教主所言极是。”目光朝一旁的小丁一瞥,“去给那位少侠送点伤药,双倍收钱。”

“是,老板。”

“阿奈真是怜香惜玉啊。”

“哪里哪里,我跟银子没仇。”

两人正你来我往时,一道宏亮的男子声音从门外传来。“给大爷泡壶热茶,准备间上房。”

话音未落,人已走入客栈,是个头陀,满脸的横肉,眼露凶芒,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便知一身修为不低。

小乙沏了壶茶送过去,那头陀左掌一翻直直朝他的咽喉劈去。

小乙侧身变招惊险避过,手中热茶洒了一半出来,烫着了手。

吴奈将一切看在眼里,趴在柜台上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偷袭小二,茶费加收一百,请继续。”

头陀的目光看过去,先是一脸惊艳,贪婪的目光在司马云天的身上梭巡良久,才移向柜台后的吴奈,目光带了些轻蔑地打量她一遍,哼声道:“你便是这里的掌柜?”

“不才正是。”吴奈一脸淡笑,淡定如斯。

“看你细皮嫩肉的,莫非是个兔爷?”头陀的目光又移到司马云天身上,“两个兔爷凑一块能干什么?不如一起来伺候大爷我好了。”

客栈内的其他人有志一同地将目光落到柜台那边,看戏的心情顿起。

一个名门祸害,一个邪教教主,再加一个猥琐而又棘手的头陀,戏很精彩,不知鹿死谁手。

吴奈神情自若,笑意不减。

司马云天目光微寒,嘴角的笑倒是益发地欢畅,好整以暇地倚在柜台旁,冲着那头陀道:“要看搁下有没有这份能耐了。”

吴奈右手一伸,“教主请随意,损坏桌椅照旧要双倍收费。”

“少不了你的。”他笑睨她一眼,直起身子朝那头陀走去。

小丁送完药下楼,挨到柜台边,小声道:“老板,胜算如何?”

“五五开。”

“平手?”小丁低呼。

“这是乐观的看法。”

“不乐观的呢?”小丙也凑了过来。

吴奈拿过算盘拨了两下,推给他们看。

小丙、小丁对视一眼,同时看向老板,“不会吧?”

吴奈右手摸着下巴,一本正经地道:“如果他练成了云龙邪功,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小乙处理了烫伤后也挤到柜台前,跟着小丙、小丁一起把目光投向打斗中的那抹白色身影。

只见司马云天双手在胸前轻画一圈,一个推手击出,那头陀已如断线的风筝般一路向后倒飞,撞坏不少桌椅,跌到客栈外。

小丁咋舌,“好厉害。”连百招都不到。

吴奈摇头,“这头陀惹得司马教主真怒了,自然讨不了便宜。”

小乙三人对视一眼,心有戚戚焉。惹得师叔祖真怒那更是了不得。

看到司马云天朝柜台走来,三个店小二一哄而散。

近来只要他们在老板跟前待的时间一长,就会收到司马教主如刀般锐利的眼神关注,心里压力很大。

老板长年调戏美男子,如今终于踢到大铁板,他们的心情很复杂。

掌门说的对,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吴奈看到他过来,倒了杯水递过去。

司马云天接过手,喝了一口。

吴奈看着客栈外倒地不起的头陀,自若地问,“如何?”

“不弱。”

“这样看来,那位宗主的武功真是高深得令人肃然起敬了。”说到这里,吴奈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这个时候身为一教之主不是应该回到总坛坐镇的吗?”

“我听到的消息却是,”他转着手中的杯子,微笑,“少林掌门已经代表中原武林同道向关外的穆宗主下了武林帖,邀他正月初五少林一晤。”

“真是多事之秋啊。”

“阿奈,你的感叹真假。”

“教主何出此言?”

他指着她的眉眼,“你的笑出卖了你。”

冬日的夜晚总是格外的寂静清冷,温暖的被窝是所有人贪恋的地方。

司马云天贪恋的不只是温暖的被窝,还有被窝里那具诱人的胴体。

帐幔低垂的床上,宽大的被褥下是两具火热交缠的身体。

屋外是漫天飞舞的雪花,床上是激情的碰撞,大战方兴未艾,两人俱是汗水遍体。

“这几日来往的江湖人频繁,你还是不要过来了。”

司马云天轻哼一声,“那又如何?”

“被人撞见怎么办?”

“江湖人不是都在猜吗,就给他们一个肯定的答案。”

“总……啊啊……”

他开始大力冲刺,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正当两人到达巅峰极乐之时,院中的轻响传入他们耳内。

来的人不是一人,而且都是高手,两人对视一眼。

司马云天凑到她耳边抱怨了一声,“真扫兴。”

吴奈瞪了他一眼,抓过衣服飞快地穿上。

司马云天套上长裤,抓过长衫便下了床,朗声笑道:“如此深夜造访,不知是何方的朋友,不如报个名上来,也好让阿奈备上薄酒招待一二。”

吴奈穿妥衣服,从暗门过到隔壁房间,拉开门而出,“司马教主说的不错,现身吧。”

十几个黑衣人出现在雪地中。

“看来江湖传言不假,江湖第一美男子果真成了吴大掌柜的新宠,夜夜留宿在此的不肯回转炎教。”

听到对方这样说,司马云天不以为然地笑道:“即使如此,又与阁下何干?”

“少林号称天下第一名门正派,却纵容门下弟子与邪魔歪道过从甚密,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吴奈闻言微微一笑,“在我店中入住的江湖人形形色色,一、两个邪魔歪道不算什么,就连你们这样的魑魅魍魉不也有不请自来的时候吗?”

司马云天抚掌,“阿奈说的极是。”

吴奈倚在门口,手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站在院中不动的十几个黑衣人,玩味地道:“莫非诸位是觉得在下院中的雪景格外好看,所以便不辞辛苦、不惧寒冷专程半夜前来观看?这实在太感谢你们有眼光。”

司马云天笑出声。

那十几个黑衣人除了领头那人说过话,其他人如同木偶一般从头至尾没有出过声,也没有其他动作。

然后,如他们来到般突兀又消失在雪白的夜色中。

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司马云天忍不住咒骂了一声。破坏他的好事,罪不可恕。

吴奈自语似的道:“他们这是在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