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张岚今年快六年级了,驰一铭下学期才五年级。

赵楠不情不愿地说:“他在班里考第一。”

梁芊儿惊叹了一下,随后问:“那驰厌呢?他成绩好不好?”

梁芊儿脸色更臭了,支支吾吾说:“嗯。”

这就是气人的地方,家里三个孩子,两个小野种成绩都非常好。驰一铭就算了,好歹是她亲表哥,可是驰厌凭什么啊!他竟然也是以前班上第一名!

赵楠成绩特别差,她是班上倒数十名,每次考完试,她妈妈郑玉莲都非常生气。

赵楠好不容易找到梁芊儿这么好看的朋友,生怕她会因为成绩瞧不起自己。

她极力露出嫌恶的表情:“你们是不知道,驰厌多恶心,他背的那个书包还是女孩子用的,他去年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的。”

梁芊儿看着赵楠,感兴趣极了。

赵楠见梁芊儿这么感兴趣,讨好地说:“你们想去看看吗?”

梁芊儿说:“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反正他现在不在,走,我带你们去看看。噢噢,他小刀和橡皮擦也是捡回来的。”

姜穗坐在榆树下。

阳光有几分刺眼,她闭上眼。

杂货屋改成的小房子里,梁芊儿和几个女孩子的笑声格外清晰。

“太搞笑了吧,他书包上还有个白雪公主!”

“哎呀,小刀也是粉红色的!”

“好恶心啊。”

“他捡这种东西用啊……”

姜穗抱紧自己笨拙的小团子身躯,她强迫自己不要去听。

没事的,没事的。驰厌最后不也健康长大了么,长成一副风雨侵蚀不了的刚强模样。

可是十多年后,许多所希望小学的捐赠人是驰厌先生。

纵然他再不待见自己,纵然屋子里笑得欢乐的小姑娘才是驰厌先生的心头好白月光,姜穗还是觉得这股子难受烧得她“营养不.良”的小软毛都要飞起来了。

她猛然站起来,快步往离水井最近的杂货屋走。

左脚绊右脚,她摔得脑门一痛。

姜穗小粉拳一捶地,从地上爬起来。

屋子里面几个女孩子听见“咚”的一声都探出脑袋来看。

姜穗小脸沾着灰尘,额上一块青,肿着眼皮子进来了。

所有人都看向姜穗,姜穗忍住抽泣声,一言不发捡她们扔在小床上的笔和课本。

这张床实在简陋,深蓝色的布,还被磨破了边角。

像是无人保护的自尊,袒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

梁芊儿问:“你做什么啊姜穗?”

姜穗捡起课本,少年的字刚劲有力,上面工整写着“驰厌”,她将那把粉色小刀也装了进去,然后拉上拉链。

书包最外面果然有一个印上去的白雪公主。

姜穗说:“你们爸爸妈妈没有教过,不许乱动别人东西吗?”

她软哒哒的小奶音毫无攻击力,可是这种话一出口,姜穗就无形站在了所有女孩子的对立面。

姜穗把书包递给赵楠:“哪里拿的,放回哪里去。”

赵楠接过书包,女孩子们面面相觑,没人说话。

梁芊儿哼了一声,好吧,姜穗不听她的话,现在她不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了!

梁芊儿也不想再找个逼仄的屋子里多待,她还不如出去玩跷跷板。

结果几个女孩子一出门,就集体呆住了。

八月阳光下,驰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

他手上缠了一圈布,瞳孔是浓烈到化不开的黑。

有个女孩子当场惊叫了一声。

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的?又听了多久?

大家都不怕姜穗,可是在驰厌冷淡的目光下,几乎所有人都不敢看他。

只有不会看眼色的赵楠说:“你回来得正好,缸子里的水脏了,你快换了,不然我告诉我妈!”

女孩子们一蜂窝从赵家院子跑了出去。

动作最慢的姜穗从门后小心翼翼探出半个小脑袋。

驰厌背过身,在井边坐下。

他并不看她,仿佛不知道屋子里还有个跑不掉的小姑娘被迫留下来了。

姜穗郁闷地捂住自己小脸走了出来。

少年全身是汗水,开始从井里打水。

他露在外面的胳膊劲瘦有力,用力时肌肉鼓起。

姜穗恨不得自己也赶紧跑,不用听着打水的嘎吱声惊疑不定,他看见自己了吗?没有看见自己吗?

短短一截路,她急出了冷汗。

驰厌背对着她,解下手上的布条,用牙齿咬住,重新缠上掌心的伤口。

他斜眼看着阳光照射下,右边的小影子磨磨蹭蹭又强行轻巧地往门边走。

驰厌的面容倒映在水中,汗水滴答落进胶盆,漾开一层涟漪。

刚刚那群女孩的话犹在耳边。

“好恶心啊。”

“他捡这种东西来用……”

驰厌没有回头。

他以为生活会消磨完他本就不多的自尊心与羞耻心,自己不会再为这种填不饱肚子的东西难受。可是他也不知道,既然不在意,不难受,又为什么不肯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穗穗:你们男生好难懂哦

厌:?

穗穗:你看,梁芊儿嫌弃你,她成了你的白月光。我尊敬你,我成了你不待见的人。

☆、破釜沉舟

姜穗那天从赵家回来以后,说什么也不跟梁芊儿和赵楠她们玩儿了。

即便是孩童时代,三观不同也让人非常难受。

为了合群,姜穗只好出门去看孙小威他们踢足球。

孙小威看着满脸伤的小粉团子,嫌弃得寒毛都要炸了:“……”

姜穗有病吧!不去和女生玩过家家跳橡皮筋,来看他们踢足球!

这年代买得起好足球的人太少了,小孙少爷前呼后拥,带着一群男孩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好几次没有进球,孙小威火气上来了,他惯于在别人身上挑毛病,于是他怪坐在台阶上的姜穗。

“丑丫头,都怪你,看什么看,影响我发挥!”

姜穗一点也不介意他人身攻击。

在她眼中,小孙少爷像个移动的搞笑体,凶巴巴可是没有威胁力。

真正令人骨子里毛骨茸然的有钱人是驰一铭那样的。

她一双明亮的桃花眼儿眨了眨,颊边露出一个小巧可爱的窝窝儿。姜穗捂住自己眼睛:“那我不看哦。”

孙小威憋红了脸,最后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又跑回男孩子中间了。

男孩子们到底没有赶姜穗走。

于是姜穗勉勉强强混到了九月初,姜水生终于放弃了拜托人照顾小姜穗的想法。

她自己玩似乎也没有不开心。

淅淅沥沥的小雨声中,学校终于开学了。

姜穗生日就在九月一号,姜水生给她煮了两个荷包蛋,又给她买了一块小蛋糕。

她十岁了。

姜水生摸摸女儿柔软的头发,时光飞逝,当初小小粉色皱巴巴的一团,如今也变成这么大的小姑娘了。

他们家不兴过生日,纵然是满十,父女俩只是简简单单吃个饭,气氛十分温馨。

姜水生递给了姜穗一个新书包:“穗穗看看喜不喜欢?”

粉色书包上,两个小毛球摆来摆去。

不知道怎么的,姜穗想起那个被人嘲笑的白雪公主书包。她努力不去想这件事,抱着自己新书包:“我很喜欢,谢谢爸爸。”

有人生来被爱,有人生来在尘埃。

姜水生带姜穗报了名,姜穗就正式步入小学五年级了。

时光太久远,小学五年级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姜穗已经很难记起来。

姜水生早晨会骑着自行车载姜穗去上学,中午在食堂吃饭,下午四点放学姜穗自己走路回家。

九月的风吹在脸颊上,姜穗说:“爸爸。”

姜水生应她:“怎么了?”

姜穗轻声说:“你要好好的,不要生病。”

姜水生哑然失笑:“好好,我们穗穗也要好好的,像禾苗一样快快健康长大。”

姜穗露出清浅柔和的笑意。

姜水生十年之后才会得肝硬化,导致肝硬化的原因有很多种。大多数是由于病毒性肝炎和长期酗酒,可是姜水生两种都不属于,他生活作息良好,不抽烟酗酒,当年没能查出病因,这也是姜穗重来一回最焦虑的事情。

好在肝硬化发现得早就能治疗,过几年姜穗打算每半年让父亲检查一次身体。

姜穗背着坐在自行车上,自行车清脆的铃声响了响,在清晨薄雾中十分悦耳。

姜穗紧紧拉着姜水生的衣摆,一眼就看见了两个单薄的身影。

右侧道路上,驰厌和驰一铭正在往去学校的路走。

姜穗的目光落在他们背影上。

许是做多了重活,驰厌身体锻炼得很好,纵然瘦,可是特别高,相比而言驰一铭只到他肩膀。

驰一铭背着一个灰色书包,看起来也非常旧。然而他步伐轻快,看上去开学使他心情愉悦。

姜穗目光落在驰厌书包上时怔了怔,那上面印胶白雪公主,被刮了下来消失不见,干干净净。

风吹进眼睛,有些浅浅的涩意。

她不再看他们,转而欣赏沿途熟悉的风景。

这条小路,她小学和初中加起来一共走了整整九年。

*

姜穗从七月份以来觉得最糟心的事,莫过于小学时和驰一铭是同班同学兼同桌。

阳光小学和阳光初中是一个小区,这一年还没什么小学部和初中部的说法。驰一铭来五年级一班读书,驰厌应该是去了初中那边。

老师介绍转过来的新同学驰一铭的时候,男孩子女孩子都好奇地瞧着驰一铭。

驰一铭背着书包,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

他露出两颗小虎牙,看上去讨喜又腼腆。

前排的陈淑珺回头说:“穗穗,新同学很好相处的样子啊。”

姜穗咬牙,慢慢“唔”了一声,“可能吧。”她说。

看上去“很好相处”的、未来以阴险狡诈著称的驰少腼腆地说:“同学们好,我叫驰一铭,本来是一鸣惊人的意思,后来算命先生说命里缺金,于是成了金字旁的铭。”

老师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老师都喜欢好学生,她看过驰一铭的成绩,在自己班上考第一名也不成问题。

为了帮助新同学更好地融入集体,老师问有没有同学主动和新同学做同桌的?

班上热情地举起了一堆小手,往往小学时代,孩子们的表现力才是最强最积极的。

姜穗木着脸,这次再也不做开开心心乐于助人举手的小傻瓜了。

她这次可不是九岁,铁石心肠得很!

老师目光欣慰,看了眼陈淑珺:“那驰一铭同学坐在陈淑珺旁边吧,刘星越同学委屈一下,坐到前面来可以吗?”

刘星越也没有意见,搬到前面去了。

姜穗小脸木着,心里复杂。她不知是喜是悲,喜的是终于不用和小变态同桌了。悲的是他和陈淑珺坐在一起,就在前桌!

好在她是个乐观的小姑娘,很快就安慰自己,这次驰一铭是九岁的单纯期,不是十九岁的发.情期。

让一个人喜欢自己很难,可是让人一个人讨厌自己,不是很简单么?

这件事还能从小做起,一想姜穗就更有信心了。

上学第一天并不讲课,而是发课本。

姜穗拿到新书,兴味盎然翻了翻。

人教版教材上,陌生又熟悉一篇篇课文跃然纸上。

《泊船瓜洲》、《珍珠鸟》、《地震中的父与子》……

阳光照进1997年的教室,明媚到似乎还能看见漂浮在空中的灰尘,孩子们青涩、稚嫩又充满朝气的声音,让姜穗的心变得喜悦柔软下来。

*

然而初二(5)班,此时少年少女们都抻长脖子往外看。

少年站在门外,初二(5)班的班主任叹了口气:“同学,老师点名册上确实没有你的名字。”

驰厌握紧了书包带子。

他声音干涩,像是老旧风箱,低低沉沉,又略带沙哑:“老师,我叫驰厌,是从别的学校转过来的。我舅舅说就是在5班。”

谭老师为难地看了他一眼:“老师没有骗你,不信你看,没有你的缴费记录。”

他把点名册递给驰厌。

少年伸手接住,洁白纸张上,写满了老师端正的笔迹,还透着清浅墨水香。

谭老师皱眉看了眼驰厌的手。

那是一双经常做重活的手。

骨节宽大,指节凸起,手指修长却布满伤痕和茧子。

驰厌仔细看了一轮,他的目光越来越慢。

教室里面,陌生的少年少女们窃窃私语。

“他是谁啊?刚刚走进来我们教室?”

“我还以为他是这个学期新同学呢,好像不是啊,老师说他没交钱。”

“你们看他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