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做什么去呢?”

“我回家。”今天还是过年!

驰一铭僵了僵,也意识到自己下意识不许她走有些神经质, 但他腿依然没有缩回来, 乱找了个理由:“我哥还没吃饭呢,你去给他买饭。”

姜穗瞪圆了眼睛。

驰一铭摸了摸自己的兜, 跑出来太匆忙,一分钱都没带。驰一铭面不改色厚着脸皮:“去不去啊你, 给我也买一份。”

姜穗抿了抿唇, 明明是冬天,她嘴唇依旧红艳艳的, 花骨朵儿一样。

姜穗问:“那你们吃什么?”

驰一铭被她容色晃了下眼,有些懊恼:“我不吃辣, 别的都可以。我哥不挑食。”

姜穗点点头,表示记得了:“你把腿拿开,让我出去。”

驰一铭狐疑看她:“你不会跑了吧?”随即他自己阴阴一笑,“你敢跑我下学期天天去找你。”

“……”

*

驰厌睁开眼睛,低低咳了一声。

他有些头晕,脸颊还被粗粝的地面擦伤了。好在这都不严重。

“哥,”驰一铭连忙过来,“你好些了吗?发生了什么?”

驰厌起身要下床:“我没事。”

驰一铭说:“是不是段玲那个贱女人!”

驰厌淡声道:“不是。”他说不是就真不是,而且这次是他故意受的伤。

驰厌看着窗外,大雪压了枝头。2002年了,他依然一无所有。

这两年他看得分明,段天海只把他当成段玲的玩具,他很少接触到段氏企业的任何东西,那么段天海这条路就走不通。

另一条线杨嵩却可以。

驰厌帮他改装过好几辆摩托车,杨嵩对他极其有好感。

神智这几年,他渐渐融入了杨嵩那个小圈子。

几个爱吃喝玩乐的阔少,除了有个好爹,样样都混。然而阔少们的好感浮于表面,心里却不一定瞧得起他。

直到今天,他终于找到了机会。

有个人的摩托,在国外改装过,然而他嫌轮胎不够抓地,又擅自换了轮胎。

驰厌看到以后,淡淡移开目光。

后来他们在山道上兴奋欢呼的时候,轮胎突然爆了,那人当场被掀翻。后面几个人都傻眼了,刹车都来不及。

驰厌陪着他们玩,离得近,他眸中一冷,猛转把手,撞开了那辆失控的摩托车。

他自己滚在地上,石子从脸颊和手肘擦过去,火.辣辣的痛。

后面那群富二代本来以为今天都要玩完了,没想到驰厌把障碍物撞开了,他们才能及时刹车,捡回一条命。

富二代们腿都软了。

杨嵩也抖着嘴唇,把驰厌拉了起来:“你帮兄弟们捡了条命,以后每个人欠你一条命。”他回头去看其他人,“不过分吧?”

众人纷纷惨白着脸点头,把伤得最重那个人送医院了。

驰厌没有去医院,他坚持到回家,才堪堪倒下。

他知道,这些人脉,终于牢牢握住了。

他什么都没有,但也什么都可以凭本事挣。这几年他拼命看段家阅览室的书,在段家公司实习时也偷偷学了很多东西。因为段玲并不喜欢读书,一旦她不愿意念书了,自己书都没得念。驰厌越发意识到,他需要另一条路的紧迫感。

驰一铭见他看窗外,自己也忍不住看了眼:“她不会真跑了吧?胆子一下就这么大了?”

“你说谁?”驰厌哑声问。

他们话音才落,姜穗就喘着气上来了。

她头发和围巾上落了一层雪,她似乎被冷风冻到了,揉揉自己脸颊:“吃饭吧。”

驰厌见到她,轻轻抿唇。

姜穗还记得他晕倒前的不客气和疏离,她低头,找出那份白色盒子装着的饭,递给他。也学着他那样,臭着脸,一言不发。

剩下一份是红色的,她给了驰一铭。

然后她看也不看他们:“饭买好了,我走了。”

驰一铭下意识起身,还好他险险记得自己答应了驰厌什么。他打开盒子:“我看看她买了什么。”

清淡的土豆丝上面,有几个特别小的辣椒籽。

驰一铭狐疑地看了眼辣椒,然后吃了一口菜。

下一刻,他脸色骤变:“姜穗!”

这他.妈哪里弄来的泡椒土豆丝!辣椒籽都是小米辣里拨拉出来的!

他吃不得辣,吃了一口,眼眶都红了,嘴巴里立刻没了知觉,恨不得去外面抓一把雪放进嘴巴里。

驰厌打开自己的饭盒。

里面清清淡淡的,一盒皮蛋瘦肉粥。

他怔了许久,眼眸轻轻垂下。她竟然还记得,他的胃不好。

他想起才对她说过那么恶劣的话,心中酸涩,第一次尝到了后悔的滋味。

*

姜穗回到家,心里总算开心起来。

反正情况都这样糟糕了,她为什么要受驰一铭的气?早晚都得死,好歹得快乐一天。

这混账现在估计脸色都是青的。

至于驰厌,他这种凉薄的人,她最后一回帮他了。以后他就算死雪地里,她也不会再回头。

她一个都惹不起,未来大不了大家就同归于尽吧!

这个年过完,姜雪又活力满满了。

她捏了个雪人送姜穗,吃吃笑道:“你看它,像不像你?”

姜穗接过来,无法理解:“哪里像?”

“长得白。”

“……”

姜雪看了眼自家楼上,贼眉鼠眼拉过妹妹:“你们学校有多少人给你表白?估计加起来都得一个班吧。”

姜穗忍不住提醒她:“姐姐,我过了年才15岁。”

恋爱脑姜雪不赞同道:“十五岁怎么了啊,古代十五岁都生娃了!你很快就高一,然后就可以开启‘霸道校草爱上我’剧情了!”

姜穗脸色憋得青了青。

姜雪这个乌鸦嘴!

姜雪笑容突然顿了顿:“呐,我开玩笑的。年少别遇到太喜欢的人,才能快乐久一点。”

姜穗知道她又想起高均了,她连忙转移话题道:“姐姐你做的雪人真可爱!”

姜雪瞬间不悲春伤秋了,她看着一坨乱糟糟的雪,再看神经病一样看姜穗。

姜穗涨红了脸:“丑萌也很可爱。”

姜雪哈哈大笑,捏捏姜穗小脸:“你姐姐才没有那么脆弱,我这辈子都不喜欢高岭之花了,等我带个小狼狗回来。”

姜雪一直眯着眼笑,然而漫天大雪,世界都成了白色。

她落寞地想,年少别遇到太喜欢的人,才能快乐久一点。这是用多少真心和眼泪才换来的觉悟啊。

这年开春来得特别早,再去上学时,都没有往年那么冷。

进入初三下学期,整个年级都笼罩了些许紧张的氛围。

姜穗提前想好了自己今年的生日礼物。

现在才三月,等到九月份,她要姜水生去做一次身体检查。下半年也是她最后练习平衡操的时间,以后就不去再去“朝露舞蹈班”了。

她脱下舞蹈鞋时,天空下起了雨。

三月的雨有些冷,R城的天气预报从来没有准过。

陈南南家弟弟生了病,急得快哭了,姜穗把自己的伞给了她,她想了想,去舞蹈室的仓库,找出一块薄薄的胶板,顶在脑袋上就要回家。

小城阳光烂漫时,温柔又多情,下起雨来却“六亲不认”。

雨点砸得她撑着胶板的手都疼。

路过二桥时,姜穗看见了他。

他穿着黑色的夹克,撑着一把大黑伞,缓步向她走来。

驰厌这年十八岁了,个子拔高到了一米九。

她不得不仰头看他,雨水从她湿发上流到下颚,有几分超越年龄的靡丽。

她眨眨眼睛,看清楚是驰厌,有些防备不悦地看他。

反正对她来说不是好人。

驰厌也低眸看她。

那双清凌凌的桃花儿眼,漂亮得快要烧起来了一样。

他突然开口:“你小时候,我背过你一次。”

姜穗偏了偏头:“什么?”

驰厌说:“你说让我回来读书,后来我回来了。”

姜穗茫然地看着他。

少年眸色很淡,像这年冷冽的风,漆色蔓延的天空。

他说:“姜穗,那时候我觉得,R城真美。”

她眼中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和不解。

驰厌眸中映着她的模样,突然问:“你喜欢驰一铭吗?”

姜穗的疑惑一瞬通通不见了,她恼怒地看着他,忍无可忍:“你才喜欢驰一铭!”

他顿了顿,浅浅笑了,眸中竟然有些温柔:“嗯,你不喜欢。那你等我回来。”

等他回来?

“最迟两年,我会回来。”他把伞撑在她头顶,递给她拿好,他不敢再多看她一眼,转身走进雨里。

对于她来说没头没尾的一段话,却让他觉得有些难捱。也许她明天就忘了。R城有他这辈子最不堪的经历,也有连绵不绝雨雪,然而还有个从未懂过他心事的少女。

也许他很快就回来了,也许这辈子都没脸再回来。

大雨一瞬打湿驰厌的头发,他不曾回头。

姜穗怔然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才迟钝地想起一段往事。

时光太久了,久到她都忘了。

后来叱咤风云的驰厌,年少时也曾背井离乡去打拼。

他后来所有的辉煌,都是当年一点点流下的汗水和血水。

吃了那么多苦,他当真要去拥抱他的锦绣前程了。

☆、第33章 白月光

驰厌说要离开,然而离开之前, 他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

六月初, 他翻出家里的存折, 交给驰一铭:“家里所有的钱, 供你上完高中和大学。”

驰一铭低头, 看见上面的一串数字怔了怔, 竟然有二十万!这么些年, 驰厌为段天海工作,还替杨嵩这群富二代改装车子,攒下了不少钱。

驰一铭没有伸手接,他脸色极其难看:“你就这样走了?”

驰厌沉默了一下:“我不能永远做段玲的一条狗。”

驰一铭眼眶发红:“哥, 你留下吧, 把工作辞了。我不要你的钱,我自己也会想办法赚的。”

驰厌把存折放桌子上:“密码是你母亲生日。”他说完进屋收拾东西, 除了船票和衣服, 他所有东西都留给驰一铭。

驰一铭眼神淡下去,看着驰厌的目光有些冷。1995年, 他母亲出车祸死去。那个冬天特别冷,家里什么都没有, 风雪肆虐。

驰一铭发着高烧。

十一岁的驰厌背着他, 一路往北走。

那时候驰厌乞讨过,偷过小镇的馒头, 还为了给他治病向医生下跪。

一个孩子,背着另一个孩子, 去投奔他舅舅。

年少不知事,后来他们才知道有赔偿款的事。

那一整个冬天,他们几乎死过一回。那时候驰一铭最恨驰厌。

因为他母亲出车祸的时候,手上拎着一个生日蛋糕,是为驰厌买的生日蛋糕。

妈妈捡来驰厌时,七岁的驰厌抱着一个襁褓流浪。

里面就一块布绣着“厌”,孱弱的男孩子饿得要快死了。驰一铭的妈妈给他喂饭,替他治病,给驰厌过生日,还告诉驰一铭:“以后他就是哥哥。”

驰一铭无比讨厌这个“哥哥”,在妈妈死的时候,这种厌恶到达了顶峰。

然而那个生病的冬天,是驰厌背着他,闯出了一条生路。

他心中仇恨又茫然,却勉强承认了这个哥哥。这么些年,驰厌不吃不喝也要养大他,让他念书,而驰厌自己辍学去修车。

然而现在,驰厌也要离开了。

驰一铭面无表情问:“什么时候走?”

“三天后。”

“你走了,以后就不是我哥了。”驰一铭扯了扯嘴角。

驰厌回头看他,眸中漆黑,许久,他淡声道:“今年我十八岁,驰一铭。我为你活了十一年。”

下跪,被打,修车,没有书念,去做人家走狗。

都是为了七岁那时候吃的几口饭。

驰厌平静极了:“驰一铭,我不欠你什么。”他为了那块蛋糕,保护了驰一铭十一年。然而驰一铭的母亲,却不是因为买蛋糕出的车祸,而是被人恶意撞死的,只不过她死前哀求驰厌保护好驰一铭。

十一岁的驰厌脸颊瘦削,沉默着在她病床前磕了个头。

驰厌只是想,活得像个男人而已。

*

驰厌没有向段天海辞职,他去的时候孤身一人,走的时候也毫无存在感。

第一个发现他离开的是段玲。

段玲被段天海带去见一个叔叔家的儿子,段天海近来身体不好,人一天天变老,就会越来越忧虑,他怕自己死了段玲没人护着,于是带段玲去“相亲”。

他们这样的有钱人都可以早早定亲,本来段玲也十八了,段天海知道她外在的缺陷,于是几乎把整个段氏都作为段玲的嫁妆了。

然而那个叔叔的儿子,一直非常不耐烦,后来等到段天海和父亲让他们培养感情的时候,他和段玲吵了起来。

段玲泼了他一杯水,他当即冲上去打段玲:“艹!”

段玲下意识就道:“驰厌,给我弄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