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房子隔音效果不错,如果不是姜穗自己偷偷打开门,她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驰厌抬手把钥匙从窗户外扔了出去,落进一片花丛。

他做这样在外人眼中看来强势又不可理喻的事情时,驰一铭冷眼看着。

“你也有怕的东西啊。”

驰厌还算平静:“要谈什么,现在谈吧。”

驰一铭说:“我没有必要和你谈,你知道我需要珍珠供应,可是显然,很早之前我们就闹掰了。我觉得岳三这个人虽然不好相处,可是如果我用你换几份划算合同,应该还是能够做到的。”

驰厌沉吟片刻,他似乎听不到驰一铭话里的威胁:“岳三之所以需要用我开辟市场,是因为岛上虽然有资源,可是并不好取得。”

“但凡养殖的海域阔大,每次取珠或者出海,损失的都不是钱财,而是人命。”

驰厌淡淡道:“经验丰富的养珠人越来越少,他老了,没了狗胆,开始怕了。”

穷人穷惯了还能忍受穷,可是世上最怕贫穷的,往往是富人。

哪怕岳三的财富,已经够几十代子孙享之不尽,可是一旦想到他守着那样富饶的岛屿,有生之年却不能开采渐渐没落,岳三受不了。

所以即便知道驰厌不好掌控,他之前依然会重用驰厌。

驰一铭有些意外驰厌会一本正经和自己说起这些,他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我可不在乎这些,生意头脑,或者利益关系,我都不想考虑。以前我想的就是,我活得爽就好。”

就像小时候说的,他有钱有势了,一定不让邓玉莲一家好过,要让赵楠没有饭吃。

现在整个大院儿,就那家人最凄惨。

许多人看到赵家那个样子,也会背地里说驰一铭太过分,可是驰一铭根本就不是在乎名声的人。

驰厌失笑,他平静淡漠道:“果然从小到大,都是废物一个。”

这句话突然激怒了驰一铭,他脸上的笑意不见,揪住驰厌衣领:“你说什么!”

驰厌扯开他的手。

“说什么你心里没数?”

从很小开始,驰一铭就知道这个哥哥厉害。

小的时候他妈妈送驰厌去念书,驰厌从来都是全科满分,再大一点,只有有驰厌在的地方,驰厌一定是第一名。

驰一铭踩着这样的恐慌长大,背地里做了许多努力,可是也总有些时候,他并不如驰厌。

他小时候羸弱到连煤球都搬不进家里,可是驰厌那么大,已经在背着他赚钱了。

后来他学着表面放松了些,仿佛在说,看看,我只是没那么努力罢了,努力起来一定比你优秀。

他所有的心思,驰厌都看在眼里,却从不说破。

两兄弟心照不宣长大,一个心里埋了仇恨,一个因此历尽风霜。

屋子里的氛围一下子剑拔弩张。

驰厌知道,驰一铭不会同意帮他一起瞒着岳三,甚至他自己明白,他是为什么会有这样沉暗的怒火。少女手腕上被捆的痕迹,让他半点也不能容忍这个自己养大的小疯子。

驰一铭凭什么这样对她,驰厌自己都舍不得动她半下。

平时亲一亲都怕伤着了。

最里面的房间传来焦急拍门的声音。

谁都听见了,可是谁都仿佛没有听到,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理。

驰一铭笑了:“哥,我不和你说废话。你现在就一落水狗,你知道的,我也不动她。所以麻烦你受点皮肉苦了,别着急,我会送你回横霞岛屿,然后照顾好她的。”

他挥了挥手,让外面那群人进来:“死里打。”

连带着他母亲那份,完整还给他。

☆、第69章 翻盘(二更)

驰一铭不是没有感激过驰厌。

在最冷那些夜晚。

他缩在少年背上, 抽泣着问:“哥,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驰厌坚定又冷漠回答他:“不会。”

“我们真的能找到亲人, 活下去吗?”

“嗯。”

“哥,我相信你。”

驰厌背着他, 挨家挨户去敲门,问能不能给点吃的。驰一铭眼里挂着泪, 心里却冷冷地想,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捡来的野种, 他妈妈不会死, 肇事司机也不会逃逸, 他不会无家可归, 饭都吃不饱。

后来也不会被邓玉莲那种恶毒女人磋磨。

他的母亲死了很多年了, 可他始终记得记忆里那个女人的样子, 温柔极了。

她会做好吃的饭, 给他讲睡前故事,还说她儿子将来长大了会是个很厉害的男子汉。

她千不该万不该,就是捡回来驰厌这个野种, 然后因为给驰厌买生日蛋糕毁了这一切。

驰厌哪怕做再多, 能弥补回他一个家吗?

门外站着的人听命进来前,驰厌猛地欺身过去,死死扣住驰一铭脖子。

驰一铭倒是反应过来了, 但是他以前都是努力读书, 打架什么的都只剩男性本能。驰厌动作又快又狠, 所有人都反应不及。

驰厌拽着驰一铭衣领, 冷着眉眼,按住驰一铭头往墙上一撞。

“咚”的一声,外面那些人都吓得颤了一下。

驰一铭闷哼一声,眼里流露出痛色。

驰一铭助理吓坏了:“你先放开驰少,有什么话好好说。”

驰厌又按着撞了一下:“我以前怎么教你的?别动她。”

驰一铭额头一下子流下鲜血,痛得他咬紧牙关,但是他下一刻哈哈大笑:“你配教我?一个野种。”

驰厌倒也不生气,他拽着驰一铭。场面一时间有些僵持。

驰一铭舔了舔唇,痛完以后他跟没事人一样的,看了眼那扇一直在被拍,但是没有打开的门。本来驰一铭以为,驰厌把她锁进去,是驰厌怕姜穗看见他被打狼狈卑微的模样。

没想到,驰厌是不想让姜穗看见他打人的疯狗样。

驰一铭满脸鲜血,笑嘻嘻看了眼他带来的人:“没听见我说的话么?弄死他啊。”

驰厌嗤了一声。

助理苦巴巴地说:“可是驰少,你……”

驰一铭说:“不用管我,他要是再动老子一下,你们把那扇门撞开。”

助理为难到头皮发麻,他一向知道这位大少爷是个疯子,疯起来连自己都杀。但是驰总因为愧对他母亲,又没别的儿子,对驰一铭很看重,驰一铭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们也不好交代。

但是在驰一铭阴毒强硬的眼神下,助理没办法挥了挥手:“上。”

众人一拥而上,驰厌松开驰一铭,拳脚落在身上时,他也没反抗。

外面的闪电夹杂着雷声,驰一铭抹了一把脸上的血。

驰厌倒在地上,驰一铭才知道,驰厌早就是强弩之末了。

受伤坠海,还能回到故乡,搁别人估计早死透。

如果不是驰厌身体偶尔还会微微抽搐,他们都以为这是个死人。

驰一铭头晕目眩,驰厌那几下可谓下了死手,驰一铭丝毫不怀疑自己已经脑震荡了。

他在驰厌身边蹲下,恶劣地道:“哥,你说是不是命越贱的人,命越硬?我怎么觉得你都这样子了,给个机会你还能起来收拾我呢?”

驰厌手指微不可察动了动。

“可惜你没这个机会了,很早以前我们就都明白,没钱没势就只有任人欺辱的份。你和三爷的事,你已经输了。”

雨声敲打着车窗。

驰一铭坐在车里静静等着。

所有人都在破那扇门。

驰一铭暗骂了句丧心病狂,窗户是用防弹玻璃,那门电钻一时半会儿都打不开。

他满头的血,又等了许久,才有人把姜穗押着塞进车里来。

姜穗一上车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她脸颊透着不自然的红,可是唇色苍白,一看就生病了。

“你把驰厌怎么了?”

驰一铭冷冷睨了她一眼。

一旁的医生也十分尴尬,不得不再次出声提醒:“驰少,我先给您处理下伤口吧?”

驰一铭说:“不用你,让她来。”

医生只能把东西递给姜穗。

姜穗没有接,驰一铭说:“你不动,我就弄死驰厌好了。”

姜穗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驰一铭毫不掩饰眼里的躁郁,恶狠狠看回来。

姜穗说:“给我吧。”

她用棉签蘸着酒精,轻轻擦伤口附近的血迹。驰一铭一眨不眨盯着她,眼里透着深重而沉郁的光。少女因为发烧,一张小脸更加艳丽。

姜穗冷着脸,狠狠往他伤口一按。

驰一铭表情扭曲了一瞬,他推开她,忍不住爆了脏口:“妈的!”

带着酒精,死死戳进伤口是个什么滋味儿,他疼得神经都抽搐了一下。

医生看着眼睛里带着水光还生着病的小姑娘,也抖了一抖。

驰一铭转头看过去,见姜穗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他气笑了:“胆儿挺肥啊姜穗。”

他咬牙忍受着抽痛。

姜穗吸了吸不通畅的鼻子:“反正你也不会放过他。”

她倒是看得清楚,要是驰一铭本身就不留驰厌,那她做什么拯救都没用。要是他需要驰厌活着,那么她就没必要受他威胁。

姜穗心想,说这话来威胁她,驰一铭是脑残剧看多了吗?

驰一铭被她搞这么一出,才想起这小猫崽少女从来也不是个省心的。以前她还怕他的时候,就敢往他饭里弄朝天椒和小米辣。

他舔舔唇,意味不明道:“成,你他妈牛逼。开车,医生过来包扎。”

医生顶着压力,给他包好。

车子开回驰一铭房子,房子灯火通明。

姜穗一直没有看见驰厌,她呼吸还透着不正常温度的热。驰一铭见她看过去看过来的模样,毫不客气地讽刺:“找什么找,埋都埋完了。”

姜穗自然不会当真。

国家法律制度完善,因此这些身份了不得的人,虽然会有矛盾,可是人命不是草芥,该坐牢还是得坐牢。

驰一铭伤口已经处理好,但他看着姜穗,又觉得这真是个棘手的大麻烦。

“怎么,不吵着要跟他了?”

姜穗眼里有些黯然。

尽管驰厌否认了,她后面也听不清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可是从驰一铭的话里,她知道驰厌分明是可以走的,说不定熬过这段时间,驰厌还能东山再起。

可是因为她哭了,驰厌就沉默着把她背起来,带她一起离开。

医生说:“这位小姐状况似乎不太好,她生病了,需不需要我看看”

身边传来带着浓重嘲讽意味的嗤声。

驰一铭说:“自己跟人跑的,活该,治什么治。”

驰一铭嫌不够,继续道:“饭也别给她吃了,就自己找个角落睡地板,病能好就好,好不了死了算了。”

他想起自己头被按着狠狠撞的屈辱,就觉得这少女看起来可恨极了。

姜穗理也不理他。

其实她唯一与他们的交集,就是父亲的病,不然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大学生。

这个四月,她原本应该在大学宿舍和同学们一起度过的。

她头发被人拽起来,疼得她小小抽了口气。

猝不及防,少年低头,在她唇上狠狠亲了一口。

姜穗怒极,一巴掌就要打过去。

“你以为我是我哥?老子还能让你打。”驰一铭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拽住她长发的手迫她仰起头,又在她小嘴上发了狠一样地亲一口。

他放开她:“给她治,治好关房间里,别放出来了,看着心烦。”

驰一铭不看她到底是个什么眼神。

正常男人和正常女人的力量,本就不对等。

医生见了这肆意的一幕,难免有些尴尬。驰一铭踹了助理一脚,外头吸烟去了。

好半晌驰一铭才回来。

助理知道驰少很少吸烟,他一般都嚼口香糖,估计心烦也是真的心烦。

驰一铭对姜穗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

可是这种邪戾的性格,确实没做出什么过激的事。要知道,不少爱玩的富二代,对人家女孩子干了许多缺德事。

驰一铭摆着一张“不爽就强暴你”的脸,至今都没硬来,让他生活助理一直很意外。

助理并不知道。

在曾经那个淳朴可爱的年代,大院的红墙绿瓦,夏天的风吹过。有个女孩子一直是所有少年心中的白月光,真实的、褒义的、各种意义上那种白月光。

姜穗想过,如果时光倒退,都不能让一切有所改变,她干脆给驰一铭一刀算了。

然而一层层梦魇,萦绕着四月的春天,她昏昏沉沉发着烧,胃口也不好。

恍然竟然都五月了。

驰一铭和三爷在谈价码。

合同具备法律效力,不能乱签。三爷一边欣喜与驰厌已经被找到,一面又暗骂驰一铭这小兔崽子狮子大张口。偏偏驰一铭家世确实不错,沉淀下来的名门,不是怕得罪,只是不明智。

但是这种僵持并不久,甚至还不到一周。

对于岳三来说,驰厌始终是个心腹大患,不在眼皮子底下玩儿完他觉都睡不好。

于是五月一到,他们的合约便谈成了。

由驰一铭的人带着合同和驰厌去交换签约。

出发前,驰一铭抽空去看了眼姜穗。

他额头还包扎着,笑嘻嘻的:“呐,他死了就没人疼你了,给老子睡地板吃猫粮去。”

姜穗看也不看他,把被子拉起来,盖住自己脸颊。

摆明了不想和他说话。

驰一铭说:“回来强暴你信不信?”

她心想,你来,捅死你信不信?

却又难免,真的有种没人爱的感觉。

因为像驰一铭讲的那样,驰厌死了就没人疼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