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不知奔跑了多久,云儿累了,靳朔云也累了,两个小家伙停在一棵挡不住什么风的大树下,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可小憩过后,又各自发出愉悦的笑声与叫声。顽皮的小鬼呵。

风雪似乎有减弱的趋势,调皮的雪花倒不再漫天狂舞,而是乖乖地飘洒,落下,温婉起来。靳朔云这才惊觉,该回营了。可是,营帐在哪呢?

贪图放纵的小家伙,要开始承担不听话的后果了。靳朔云倒不害怕,他只是有些着急,回去晚了,营里的人肯定会担心自己。小家伙四下打量,企图找寻回家之路,云儿还在欢叫,丝毫不体谅背上人的心情。

有人!靳朔云忽然警觉起来。他猛地回头,来人骑着枣红色的骏马就停在自己身后,仅两丈!貂锦裘衣,卓然而立于马上。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脸庞,如刀雕斧凿般的深邃五官,俊然而冷冽。

记忆的栅笼猛然开启,靳朔云认出了那匹马,更认出了那双眼睛!那个让他掌心至尽还留有伤疤的夜晚,三年过去竟仍如此清晰。

"查哈尔......"靳朔云喊出了他的姓氏。不知道名字,可他记住了那个强悍而残忍的部落。

"查哈尔赫琪,"枣红马的主人有些奇怪地看着靳朔云,"你不认识我。"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句。

冷刀出鞘,寒光乍现。待靳朔云反应过来时,查哈尔赫琪腰间的佩刀已横在了他的面前。

"来吧,让我听听一个外族人于大风雪天出现在查哈尔部落的理由。"

第五回

查哈尔赫琪觉得很有意思。本来今天的一切都让他不快,讨厌的阴冷天气,讨厌的漫天风雪,讨厌的巡视任务,讨厌的平静边陲,上午还被父王训斥不可在边境轻易滋事。他的胳膊腿都快锈住了。可现在,一个愣小子带着点神秘的意味闯入了他的地盘。

终于来点有趣儿的了。

"说话!你有多大,十岁?十一岁?难道没有人告诉你小孩子不要随便乱跑吗?"查哈尔赫琪饶有兴味的看着眼前的小家伙,在自己的缭风刀前,小东西竟然眼都不眨一下,不只如此,那眼神......啧,该不是在向自己宣战吧。

"靳朔云,我十三岁了。"靳朔云费了好大力气才平静的说出这几个字。

"十三?"查哈尔赫琪笑了起来,"大南国的人吧,看个子就知道。"

靳朔云死死的握着拳头,向查哈尔赫琪昂起了头:"你多大?"

"问我吗?呵,有意思,"查哈尔赫琪扯了扯嘴角,"十七。"

比自己大四岁,还好。靳朔云从怀里拿出了那把跟了自己三年的牛骨刀,握紧,迎上哈查尔赫琪的目光。他知道他的这一举动就等于向敌人宣战,而且绝无胜利的可能。但草原上的男儿,从来不知道后退。面对再强大的对手,路也只有一条--冲上去。

查哈尔赫琪眯起了眼睛,事情变得更有趣了。他缓缓收回手臂,将缭风刀置于身侧,命令马儿后退几步将自己与靳朔云拉开一定距离,才淡淡开口:"来吧。"

他倒要看看小家伙究竟有什么本事,竟敢向自己,向查哈尔最强大的人挑衅。

靳朔云深吸一口气,鼓足力量,双腿重重的敲在了云儿身上。战马与生俱来灵性和斗志在此刻彻底爆发,云儿如穿云的利箭直冲向前!

兵刃交接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几个回合下来,靳朔云甚至近不了对手的身。他无数次的挥刀,又无数次的被人轻巧弹开,相较于自己的气喘吁吁,对手却轻松自在,连冷笑的表情都没有变过。查哈尔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当成对手,这场战斗更像场游戏,而自己,不过是供人逗弄的小丑。愤怒如倾泻而出的洪水在他的四肢百骸奔腾,可又找不到出口喷涌爆发。

查哈尔赫琪很失望,他以为敢向自己挑衅的小家伙多少该有点能耐的,可现在,他明白自己高估靳朔云了。不能说小家伙一点本事没有,也许放在同龄人中算得上不错的,但想挑战自己,还是太弱了。

"有胆量是好事,可还得清楚自己的斤两。"查哈尔赫琪傲慢的看着靳朔云,将自己的佩刀收回鞘中。

靳朔云咬着嘴唇,死死的盯着查哈尔,腿下再度发力,云儿嘶叫着又一次冲了上去。

查哈尔赫琪皱眉,他讨厌死缠烂打的对手,通常遇见这样的情况他会直接砍下对方的脑袋。可......说实话,他还真不想杀掉这个有意思的小东西。

转眼间,靳朔云已经冲到了面前,查哈尔赫琪迅速侧身,灵巧的躲过迎面刺来的牛骨刀,然后在靳朔云来不及收回手臂之前,一把抓住靳朔云的手腕用力一提,大臂一挥,竟直直的将靳朔云甩了出去!

靳朔云觉得浑身都在疼,明明雪地上如此冰冷,那疼却还是火辣辣的,针扎一般。这一下摔的太重了,他觉得自己被摔散了,胳膊,腿,散落在四面八方。可他知道这是错觉,他还是完整的,完整的躺在漠北草原上,风还在,雪还在,云儿还在,敌人也在。

查哈尔赫琪翻身下马,不紧不慢地走到靳朔云身边,站定,居高临下的望着这顽强的小家伙,露出嘲讽的笑容:"还要继续吗?"

靳朔云挣扎着爬起来,不去看查哈尔,而是四处寻找什么东西。

查哈尔皱眉:"找什么?"

"我的刀。"靳朔云头也不抬的回答。雪地太白了,白的刺眼,那柄温润如玉的洁白牛骨刀在她的怀抱中,难觅踪迹。

查哈尔赫琪笑了,他很少在杀戮之外感受到这种愉悦的情绪。用身体挡住靳朔云搜寻的线路,对上小家伙昂起的脸蛋,查哈尔赫琪发出了恶魔般的诱惑:"跟着我吧,我能让你变的更强。"

强大,多么甜美的诱惑。草原的男儿总是崇拜强者,查哈尔赫琪无疑是强大的。可靳朔云没有丝毫动摇,也许他太小了,单纯的小脑袋瓜清澈的像贺延山上的湖水,他只知道查哈尔赫琪是侵犯自己家乡的恶人,友好相处尚且不可能,更何况是跟着他了。

"考虑的怎么样?"见靳朔云迟迟没有说话,查哈尔难得好脾气的又问了一次。

靳朔云昂着稚气的脸,一字一句的说:"我要变强,是为了保护大南国的漠北。"

可爱的小朔云哪,你说他长大了,他却偏爱在雪地上打滚玩耍,可你要说他还是孩子,又有那个孩子能有这般坚定而强大的信念呢。

查哈尔赫琪收敛了笑容,盯着靳朔云看了良久。这样的小家伙,怎就偏偏生在了大南国的土地上。啧,有点可惜呢。

"回去守护你的大南国吧。"查哈尔赫琪转身,准备上马。

还没走到马跟前,查哈尔赫琪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倒在地,竟然是靳朔云从背后整个人扑了过来!查哈尔赫琪摔进雪地里,吃了一大口雪不说,脸更是又冷又疼。他讨厌雪天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冰冷和潮湿,而现在,靳朔云让他两样都享受到了。愉悦的好心情早就不复存在,鹰眸里瞬间溢满了杀机。

查哈尔赫琪想也不想便要拔刀,可靳朔云压在他的身上死死的抱住他的四肢,就像有生命的坚韧藤蔓紧紧将敌手缠绕。僵持中,靳朔云瞅准时机一口咬上了查哈尔的脖子!查哈尔哪受得了这么一口,剧痛下猛烈挣扎竟和靳朔云在雪地上滚成一团。

眼下,已经不是什么男人的决斗了,分明是两头小兽在互相撕咬。什么刀法剑法通通闪开,此刻在漠北草原寒冷的雪地中上演的,是游牧民族特有的摔交。

当查哈尔费劲周折拼尽全力将靳朔云制住的时候,靳朔云已经被揍的面目全非神智不清,当然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去,右脸高高肿起看东西已经有点费劲了。但奇怪的是,杀意却似乎随着刚才的扭打而消失无踪,只剩下些许复杂的感觉,说不上是好笑,无奈,还是郁闷。

" 多少年没用过拳头了,啧,这架打得可够难看的。"查哈尔赫琪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将已经半昏迷的靳朔云拽起来,拖到云儿面前。云儿似乎认定了这个主人,任凭查哈尔将靳朔云放到自己的背上。安顿好靳朔云之后,查哈尔赫琪拔出缭风刀冲着云儿的后腿就是狠狠一刀。本来已经疲惫的马儿瞬间奔腾起来,飞速向前冲去。

东南,大南国的方向。

"祈祷你能活着回去吧,我还等着你守护漠北呢。"望着绝尘而去的白马,查哈尔赫琪露出了嗜血的微笑。

第六回

靳朔云已经记不清那天的情形了。如何回的营帐,如何被抬上席子,如何被灌的汤药,他统统没有印象。只记得李将军一遍又一便在耳边怒吼"这是谁干的",但他醒来后就是一个字也没说。

十天后,靳朔云基本痊愈。这期间军队里的兵将们一得闲便来看他,给他带各种好吃的,然后无一例外地在他吃得最开心时问上一句,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干的,欺负孩子算什么能耐!每到这时,靳朔云都会装听不见继续大块朵颐。

遥南平原的人不会明白,草原上没有长幼,只有强弱。胜者为王败者寇,面对强者的唯一办法,只有使自己变得更强。

"你想学刀法?"李颇看着靳朔云,小家伙的恢复力很强,才十几天工夫,便又活蹦乱跳了。只是,眼里的某些渴望变得愈加强烈和坚定。

"恩,我就是想跟将军学。"

靳朔云永远记得李颇将军第一次在漠北披挂上阵的样子。仅单骑一人,却有排山倒海的气势,在呼衍部落百余兵士面前,不出三十招便将对方主帅挑落马下。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李将军的一柄九背大环刀俯一出鞘变气吞山河,凌厉的刀法,每一下都带着凛凛飓风,靳朔云立时就看痴了。而他现在,迫切的渴望自己也能横刀立马,斩贼杀敌。

李颇一直以来都很喜欢这小家伙,也想过再等几年把全身的本事悉数传授,可现在,小家伙似乎等不及了。那个风雪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呢?李颇再一次陷入了沉思。不过他很快又抽离出来,这小子人不大嘴倒是严得很,他咬定不说的事任谁也没辙。教吧,早晚都得传,既然孩子有心想学,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明早你不用跟着他们早操了,在帐外等我。"

"是!"靳朔云深呼一口气,如释重负的露出了灿烂笑容。

"别高兴的太早,后面有你哭的时候。"李颇故意扳起脸,想重拾威严,可惜效果不理想。人家小孩儿压根没理他,得到了应允后便直直往帐子外面跑。

"你小子跑那么快做什么?"

"我想看看云儿。"靳朔云说话间已经撩开了帐帘。

"回来!"李颇咳嗽一声,加重语气,"你小子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将军了!"

靳朔云终于乖乖地回到了将军面前,可怜兮兮道:"我担心它嘛......"

将军头疼地揉揉脑袋,究竟哪个杀千刀的教小孩儿这么撒娇的,要知道,这对他们这些一辈子没温柔过的铁铮铮汉子具有无法估量的杀伤力。

"云儿是谁?"李颇捕捉到了小孩口中那个名字。

"就是背我回来的那匹白马。"

李颇大笑:"这是你给它起的名字么?你小子可够偷懒的,把自己的名字随便给它一安就完了?"

"不是的!"靳朔云猛的抬头,"它叫浮云!"

这两个字似乎已在靳朔云的脑海盘旋了多时,就等待这样一个机会现世。浮云,飘逸的洁白云朵,在漠北的天空下尽情遨游。

"你喜欢它吗?"李颇问。

"恩。"靳朔云认真的点头,随后又像下了多大决心似的看向老将军,"我想让它当我的战马,行吗?"

李颇看向靳朔云的眼睛,黑亮的眸子此刻正闪烁着灼人的光芒。他笑了,小家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年轻时代,一样的无惧无畏,一样的勇往直前,那时的他觉得整个遥南平原都不够自己驰骋,现在,小家伙也要开始飞驰了。

思及此,老将军把脸一扳:"你在和我商量吗?"

靳朔云愣了一会,才明白过来,连忙大声道:"不,我要它当我的战马!"

"哈哈,小鬼头,从今天起它就是你的了。浮云是吗?"李颇笑道,"去马厩看它吧,没伤到经脉,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话音未落,小家伙已经不见了踪影。李颇苦笑着摇头,神色却凝重起来。浮云腿上那一刀不仅位置精准力道得当,就连刀口都流畅顺滑,可见下手时没有丝毫犹豫,绝对是个厉害角色。但话又说回来,小家伙身上的那些个伤却像是随便哪个泼皮无赖留下的,下手不分轻重且没有任何章法技巧可言。究竟怎么一回事呢?

当很多年以后李颇终于真正的告老还乡,偶尔在自家院子里晒太阳时,还会思考这个问题。并连带的念叨一番,死小子怎么就那么嘴硬呢。

□□□自□由□自□在□□□

南元五三六年,十五岁的靳朔云被破格提升为总兵。这一年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靳朔云终于窜起了个子,没人再叫他小家伙;第二,大南国老皇帝驾崩,大皇子贺无桓即位。

李颇是被病危的老皇帝紧急招回皇都的。靳朔云想不明白一个将死之人为什么要召边西大将,可他也并不关心。他只要每天操练士兵勤练刀法,就够了。

李将军在老皇帝驾崩的第十三天回到了漠北,让靳朔云意外的是,老将军带回了一个孩子--大南国的二皇子,贺无晨。

靳朔云永远也忘不了初见贺无晨时的感觉。他就像锦帛画卷中走出的粉雕娃娃,那么精致,那么剔透,仿佛碰一下都会碎掉。靳朔云一直看不惯遥南平原上的男子,觉得他们没有气概,算不得真正的男人,可面对贺无晨,他没有任何杂念,只一个心思--保护他。

当若干年后靳朔云再回忆起此刻时,方才明白,他对贺无晨最初的保护欲,完全源于少年雌雄莫辨的精美五官在乍看下实在太像阿娘了,那个从遥南平原远嫁漠北的会给自己讲故事的天底下最温柔的女子。

贺无晨比靳朔云小一岁,可个子却矮了很多,身体也单薄的紧。靳朔云不明白为什么贺无晨要来漠北,明明在皇都可以锦衣玉食香枕软塌,而这里,只有风沙。不过老将军一声令下,再多的疑惑也得暂时抛开,他成了少年的护卫兼玩伴。

好在这个皇子除了性子冷点,傲点,娇气点,倒也并不缠人。只要靳朔云正事在身,比如练刀或者巡逻,贺无晨就乖乖的待在帐子里,哪也不去。时间一长,靳朔云倒也习惯了自己的新差事,何况贺无晨的行帐是特别备置的,相当舒适,自己这个搬进来同住的护卫也算跟着沾光。

这天,靳朔云结束了例行操练回到帐子,见贺无晨正踩着小凳俯身在桌台前的宣纸上运笔勾勒。桌案宣纸香墨画笔都是贺无晨来的第一天便向将军索要的,可今日,靳朔云才第一次见他作画。

悄悄的来到贺无晨身后,全心描摹中的小人儿根本没有丝毫察觉。他的魂他的神他的心魄都凝聚在了案头那抹方寸画卷中。挥毫纵横,水墨淋漓,那纸上俨然是几朵绽开的小花。傲骨枝条,苍劲有力,朵朵碎花点缀其上竟有了丝坚韧凛然的意味。

作画写诗在靳朔云看来,都是酸腐文人们玩的把戏,纵你有盖世才情,国破家亡时也只能望古兴叹,文章抵御不了强敌,绝画更不可能抗击侵犯。可现在,他却像着了魔似的被贺无晨的笔墨所吸引,他落笔率意,不假思索,笔笔相生,息息不绝。原来贺无尘并非娇弱娃儿,他有着这般夺人的气概,傲然的心性。

终究,是个皇子啊。

不知不觉间,贺无晨已经收敛笔锋,沉静下来。刚才风发的意气随之散尽,剩下淡淡的恬静与些许不易察觉的愁怨。靳朔云看着他换了笔,略点青墨,在画卷的右上方轻轻写下:

江北不如南地暖,

江南好断北人肠。

燕脂桃颊梨花粉,

共作寒梅一面妆。

梅花,贺无晨画的原来是梅!难怪自己觉得莫名熟悉,那是阿娘口中常常念叨的遥南的寒梅啊。原来,竟是这般素静傲然,柔弱娇嫩的花瓣下隐藏着不屈的风骨。

贺无晨深呼一口气,小心的从凳子上跳下来,却没料到身后有人,冲撞间整个身子失去平衡。好在靳朔云反应快,一把将他抱起转身放置安全地带。

刚一站稳,贺无晨就嚷了起来:"大胆!来帐不禀报还敢冲撞本王,该当何罪?"

靳朔云哭笑不得,一起住时间长了,他还真把这娃儿当成了伙伴,险些忘了人家是大南国的皇子,正牌的静亲王呢。不过知道归知道,他还是没法把贺无晨当成王爷来对待,只有李将军那样的汉子,才能让靳朔云肃然起敬。

绕过气鼓鼓的贺无晨,靳朔云再次走近桌案,认真的看着那副丹青妙笔,墨迹尚未干透,竟隐隐的恍若真有暗香浮动。江北不如南地暖......他终究还是想家了吧。

"我带你去河边玩吧,再不去,过几天河畔就解冻了......"靳朔云难得的发出邀请,总觉得这家伙再在帐子里这么闷下去,会闷出毛病来。

谁知贺无晨竟不屑的摇摇头:"冰河有什么好看的,现在的皇城梅花正盛,那才叫漂亮呢。有雪白雪白的,有粉红粉红的,风一吹,整个皇城都是花香。"

靳朔云最听不得别人说漠北的坏话,连忙反驳道:"既然皇都那么好,你干吗还来漠北受罪?"

"你当我愿意来吗?"贺无晨冷笑,"是我那可敬的父王怕我同大哥争夺皇位,才连夜招李颇回宫把我带到这来的。我是被发配到这的,明白了吗?"

靳朔云愣住了,他从没想过贺无晨到来的背后竟有着如此复杂的原因,即使现在知道了,他仍然无法理解:"你才多大啊,怎么可能去争皇位?"

"怎么不可能,就算我不想,我那些宗族亲戚们也要千方百计把我推上去。更何况......"贺无晨说着忽然露出了奇怪的笑容,"我怎么会不想呢?"

靳朔云望着贺无晨的眼睛,那双如星般灿烂的眼眸此刻明明在笑,却让他感到森冷。他想着自己恐怕一辈子也不明白遥南人的心思,他们可以一下俏皮可爱,一下又谲诡复杂。明明生气却还要笑,明明开心却又扳起脸。

"我们走吧。"贺无晨忽然拉着靳朔云往帐子外面冲。

"走哪啊?"靳朔云莫名其妙。

"不是去大河边吗?你刚刚说的。"贺无晨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

"你不是不想去吗?"

"我现在又想了,不行吗?"

唉,就说遥南人的性子奇怪吧。无奈中,靳朔云被拉出了帐子。

[注]

本文引用诗歌为《初识梅花》,崔涂。

第七回

漠北三月,小草还没有露头,地上仍清晰可见点点残雪,冬的萧瑟仍是这时节的主旋律。

靳朔云虽然是被拉出的帐子,可这带路的差事还得自己来。哦,不对,其实这领路的功劳应该是浮云的。

四岁的骏马已经脱净了稚气,形态优美而强壮,带着背上的两个少年迎着微寒的风呼呼飞驰。靳朔云将贺无晨牢牢地锁在怀里,弯着身为他遮住扑面而来的冷风。贺无晨小小的身体紧贴着靳朔云,身后的温暖让他莫名心安。

贺无晨俯一踏上漠北,便爱上了这片辽阔的草原。那时正值盛夏,湛蓝湛蓝的天空,晶莹洁白的云朵,偶尔划过只雄鹰,俯瞰大地的昂然生机,疯长的青草组成大片大片的翠绿,马儿在其中穿梭,留不下任何蹄迹。贺无晨那时没有在马车里,而是就坐李将军的战马上,他欣喜于自己能以真正男人的方式感受草原的豁达与热情。

但这一切只发生一瞬间,当第二天清晨贺无晨从噩梦中醒来时,他便决绝的将这种热爱之情包裹,封存,藏匿在心里最冰冷的角落。他不能爱上这,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那,并不在这里。

他羡慕靳朔云可以活得如此简单率性,在那家伙的脑袋里,恐怕世间的一切都像这片草原般色彩分明。可他永远也变不成靳朔云,所以他认命。上天安排他出生在冰冷幽深的宫墙内,那么他就只能在那片湿冷中走下去,哪怕是踩着别人的尸骨。

"想什么呢?"靳朔云看着怀中神色凝重的奇怪小家伙,"我们到了。"

贺无晨抬头,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这分明是从泼墨山水画中走出的景致。远处高山在一片青雾中峨峨而立,近处河水虽已冰冻却仍隐隐有奔腾之势。虽然早知道草原的河不会如遥南平原中的那般温暖潺潺,但也没想到会如此气势磅礴。山苍水茫,也只有辽阔的漠北才盛得下这般气魄吧。

靳朔云率先翻身下马,然后扶着贺无晨稳稳落地,才笑着道:"漂亮吧。"那自豪的神情就像这河是他家开凿的。

贺无晨本想打击他一下,可面对这般美景,违心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只好不言语。他径自走到河边,伸脚试试,河面很坚固。

"瞧你那点胆子,得这样试。"靳朔云说着一个虎跳直直地砸到冰面上。结果贺无晨还没来得及冰面能否承受,那个头脑简单的家伙倒先来个脚底打滑,屁股重重的亲吻冰面。

"呵呵,这试验的法子我可受不住,还得你靳大侠来啊。"贺无晨在岸边笑得肚子痛。

靳朔云想也没想,一把将还在笑的小人儿拽了下来,吧唧!这下有人陪自己坐着了。

贺无晨从小到大也没受过这般粗鲁的待遇,当下扑到靳朔云身上,顷刻二人扭成一团。混乱野蛮的肢体交流间不时传来如下对话:

"大胆刁民,我是王爷!"

"王爷了不起啊,也不想想一天天都谁拼命保护你还变着法儿的带你玩?"

"我都在行帐里哪用你保护?再说你今天是第一次带我出来玩儿!"

"你你你......气死我了!"

"没话说了吧,明明......呀,你敢咬我!?"

"嘴说不过你,我就用咬的!"

"野蛮人!我回去一定要诸你九族!"

"......"

看,小孩子的打架永远没有任何道理可言,孰是孰非根本掰扯不清。至于打架中的气头话,谁还有工夫记得它呢。

这场打架以靳朔云的主动投降而宣告结束,不是他技不如人,实在是他心肠太软。看到贺无晨冻紫的嘴唇和僵硬却仍张牙舞爪的胳膊,他就自动缴械了。费了好大劲才把贺无晨拖上岸,敞开自己的衣襟将小人儿揽进怀里紧紧裹住。

"我、我回去......一定......一定要治你的罪......"贺无晨牙齿直打颤,还不忘端着王爷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