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金色的绢帕重新回到主人的身边,但因为长期被带在那个人的身上,所以上面带有他独有的味道。

等了三十年,这句话到底有几层含义,还是就如同它字面上的意思那样简单?格蕾蒂斯的脑袋很会想,但往往想得多了反倒会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聪明反被聪明误。

雨夜分手之后,双方都按兵不动,店里的酒是其他人代表兰斯的名义送来的。格蕾蒂斯心不在焉地工作着,时常露出神游太虚的神情,但是每当店里的门开的时候,挂在门上的铃铛一响,格蕾蒂斯就像是触电一般立即朝那边看去。当看到来人的面孔时,又会稍显落寞地低下头。

“如果想见他的话就自己去一趟。”

午饭过后是一点休息时间,格蕾蒂斯正坐在琴边无所事事,胡子大叔反常地来到她面前,手里提着一瓶酒,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格蕾蒂斯愣了会,意识到他的意思后当即反驳:“我没有想见他。”

胡子大叔蓬松的大胡子摩擦着衣料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他侧过半张脸盯着格蕾蒂斯低头别扭的样子,难得地笑道:“你的脾气比他还要倔,真是拿你们两个没办法。喂,想听听那家伙的以前的事吗?”

格蕾蒂斯踟蹰了会,没出声,胡子汉克当她默认:“兰斯,也就是你知道的那位大人物,我是看着他长大。大概因为母妃很早过世,那小子从小心里阴暗扭曲,个性极端得很,小的时候偷偷溜出宫到我这没少闹事。”像是忆起有意思的往事,汉克不禁猛喝一口酒,随手擦了擦嘴角,微笑了一下,“他是最小的王子,照理说是没法继承王位的。不过,老陛下很喜欢他,除了他早逝的母妃比较受宠之外,还因为他特别出众的魔法能力,不过年岁小的时候还不知道收敛锋芒的道理,加上特别受宠,逐渐变成兄长打压的对象,所以他很不喜欢王宫,经常躲在我店里不回去。好在老陛下很有远见,他看出大殿下的城府是无法引领洛特走向繁荣,但王室的规定又没法无理破坏,于是他在宣布王位继承前提了一个继承人的条件:但凡继承王位者,必须要拥有超越一个人,或是与之匹敌的力量,那个人叫做血莲继承者。”

格蕾蒂斯兀然抬头,只见汉克淡淡扫了她一眼继续说:“但是没有人知道血莲继承者究竟有多厉害,在所有人都在盲目地强化自己的魔法能量时,他一个人冒险去了禁忌之地,那小子想要亲眼看看这个血莲继承人到底有多厉害,但在途中他无意中碰到一个人,那个人救了他一命,放他回来。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格蕾蒂斯握着绢帕的手慢慢缩紧,她当然知道那个人是谁,但她现在才知道他出现在费尔蒙的目的是为了见她。

“回来后,他整个人的处事风格都变了。以前他从不在乎把己最尖锐的一面刺向敌人,但往往自己也会受伤,可后来他给自己罩上了一层黑布,把自己隐藏到黑暗之中,沉稳诡秘,他可以看穿周围人每一个眼神和心思,周围的人却对他一无所知,就是这样的他让人感到更加可怕。”

格蕾蒂斯记起来,那个时候的亚瑟确实锋芒毕露,也不懂得掩藏自己身上强大的黑暗力量。

“他的改变让他成为洛特帝国最年轻的王者,改写了历代祖辈的定制,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人。”

格蕾蒂斯皱眉道:“他想要超越血莲继承者,唯有这样,他才能继承王位?”

汉克叹气,这女孩另外事情上都很聪明,唯独感情方面傻得离奇,他摇了摇头说:“亚瑟并不是你想得那种冷血无情、残忍恐怖的人,他很“自私”,虽然他肩负着历史重任,但他并非是那种为了大业会舍弃自己感情的人。这点大概是继承了他母亲的性格,老陛下曾说过,他日后定能昌盛帝国,但前提是他必须克制住自己性格中的弱点。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这个弱点一直存在在他身上。登基之后,亚瑟曾跟我透露过他已经有了王后人选,我才知道他要成为这个王是因为要娶到那个女人,他必须有足够的强大和力量,这样他才有资格争取。”

话说到这里,汉克也不打马虎眼,直截了当地对格蕾蒂斯说:“格蕾蒂斯,陛下是黑暗的主宰者,可以说身心都被黑色浸没,但在他心里,始终为你保留了一块没有被侵蚀的位置。我这个老头子本不应该说那么多,不过看在那小子跟我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我就啰嗦几句,你自己掂量掂量。”

“我为什么相信你?”

“我不是要你相信我,该相信谁,你自己去想。”

汉克撑着琴边站了起来,说那么一堆肉麻的话太不符合他的风格,但谁叫那小子选的王后性格比他还难搞,闷得人神共愤,折腾了半天还没个眉目,他这个老人家都快看不下去了。

走了几步,汉克又想起件事,回过身对还沉浸在他的话里回神不了的格蕾蒂斯说:“我听说他最近生病了,好几天没有出门了。”

格蕾蒂斯猛地抬头,略显迷蒙的眼睛顿时清明:“他病了?什么病?”

“想知道的话自己去看。”汉克挥了挥大手干活去了,心里暗道废话了那么多,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那女孩再不开窍,他以为亚瑟还是干脆直接绑回去为上。

格蕾蒂斯原本就乱七八糟的心情被汉克一番话搅得更加混乱,从琴声中就能看出她心神不定得厉害。晚餐的时候,汉克见她坐在位子上一会发呆,一会蹙眉,一会不知道在那烦躁什么,忍不住对她说:“你今天就收工吧。”

格蕾蒂斯并没有推拒,而是很快地收拾好东西匆忙离开。

赶到王宫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格蕾蒂斯迅速化成猫,从亚瑟为她设置的密道快速进入,但当她走进宫殿的时候立马感到不同以往的异样氛围。

格蕾蒂斯小心地穿梭在王宫里,但越接近亚瑟的寝宫,感觉越奇怪,奇怪于这四周反常的压抑感。这里除了喷泉的声音,安静得令她不禁屏息凝神。等格蕾蒂斯再靠近一点她立刻明白过来,原来寝宫外一圈全都设了最高等级的结界,外人擅自进入当即灰飞烟灭。与此同时,几名黑骑士严正以待地守在外围。

格蕾蒂斯立刻思索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他病了吗,那为什么禁止人进入,还设下这种恐怖的结界?

“你终于来了。”

格蕾蒂斯急忙反身,看到卡罗尔脸色不佳地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她全身黑色的长裙衬得她脸上更无血色。

“陛下最近正在禁殿修炼,任何人都不见,你回去吧。”

格蕾蒂斯敏感地觉察到他的异常,即便卡罗尔脸上在笑,但格蕾蒂斯觉得他的笑装得很生硬,还带有点紧张,完全不似平常的风情潇洒。

不过,这个时候格蕾蒂斯没有多问,很快离开了。

过了三天,格蕾蒂斯再进入的时候,卡罗尔干脆把她挡在了寝宫宫门外,还是那句:“陛下任何人都不见,你回去吧。”

格蕾蒂斯再忍,然而当她两天后再来的时候,情况并没有好转,寝宫里毫无人气,冰冷冷的,卡罗尔守在外围,利奥带着黑骑士来回巡视,个个神情戒备。

这时,有几名老臣相继走来,一定要见陛下,亚瑟这次突然进入禁殿的举动让殿下的群臣开始不安,纷纷来探听实情。不过,卡罗尔面不改色地把他们劝了回去,坚持说亚瑟并没有不妥。

等他们走后,格蕾蒂斯直接跳到卡罗尔面前,卡罗尔条件发射地将剑拔出,待看清是她之后,隐隐松了口气。

“他还没好?未免久了点吧。”格蕾蒂斯第一次以猫的身份说话。

卡罗尔怔住,好像过了很久才弄明白这个声音是出自眼前这只猫的口中,他半蹲下身,低声对格蕾蒂斯说:“请回吧,最近陛下都不会出来,过段时间等他出来后,我会亲自通知你。”

格蕾蒂斯这次不那么容易被打发了,她原地踱了几步,敏锐地问:“他是不是病了?”

卡罗尔惊讶地说:“谁说的,没有的事。你呆在这也没用,回去吧。”

格蕾蒂斯对他的话并不相信,但目前她没有办法见到亚瑟,她只好先行回去。然而,卡罗尔过于谨慎的态度反倒让她觉得事情可疑。格蕾蒂斯并没有走远,在王宫里四处探查,果真听到了些消息。

“陛下已经进去二十日了,这次的时间好长。”

格蕾蒂斯认得说话的那人,她负责亚瑟寝食,已经上了年纪,但是唯一一个亚瑟留在身边时间最长的侍者。

“不好说,看卡罗尔殿下这么紧张的样子……不过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每次陛下出来的时候都会比以往更强大。”另一个侍者倒是没那么担心。

格蕾蒂斯奇怪了,亚瑟究竟练什么魔法,需要把自己禁闭起来。格蕾蒂斯正在自己寻思,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有几个人影正在快速扑向她。当她察觉到异样时,为时已晚,从天而降的黑网将她严严实实地捆绑住,她认得这种材质的网,叫做“索命”。那上面附着了侵入式的黑魔法,身体一旦碰到立即会触发上面的魔法咒文,顷刻间让你犹如刀割血肉,骨血被一点点分离之惨痛感能把一个活人的理智完全啃噬掉,真真切切地残忍索命。

钻心刺骨的疼痛让格蕾蒂斯当即尖叫,但那帮人毫不手软地往她身上再次叠加了两层黑网。剧痛感让格蕾蒂斯浑身抽搐起来,她的爪子深深地扎入泥土里,全身因为疼痛不停扭动。她死命睁开眼,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老臣,那人皱纹横生的脸上面无表情,但那双透着阴狠光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正在地上痉挛的格蕾蒂斯。

格蕾蒂斯并不记得这人叫什么,但她知道这个人是力荐妮可为后的“帕特里克派”,地位很高,但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又如何解释?

格蕾蒂斯深知再这么下去她会死,猫的身体无法让她自愈,更无法让她反抗,除非她现在强行变回真身。但那么做无疑将她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格蕾蒂斯的尖牙咬破了嘴巴,但这点血腥味根本不算什么,她身上已经血肉模糊,猩红的液体浸湿了黑色的皮毛,身体下是一潭骇人的血泊。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危机当头,卡罗尔狂奔而至,看到此番惨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顿时勃然大怒,对那老臣拔剑相向:“赫伯特长老,快住手!”

赫伯特无动于衷,狠狠道:“此猫绝对是妖魔所变,迷惑陛下心智,如今又令陛□虚入禁,我今日必须要将它杀死,以除后患。”

利奥带着黑骑士和那几个撒网之人搏斗起来,兵戎交接,场面大乱。

卡罗尔的怒声传入格蕾蒂斯的耳中:“你疯了吗,她是陛下钦点的王后!”

赫伯特也扬声大吼:“卡罗尔殿下,疯癫的不是我,是你,就是这只猫搅乱了陛下选后一事,坏我帝国千百年来的规矩,陛下任意妄为,如今我实在不能再忍,只要杀了这只猫,陛下才能恢复理智,认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卡罗尔冲上去扯去一层“索命”:“那你有本事在陛下面前杀了她,为何选在今日陛下无法出面之时,你分明是忤逆陛下的旨意,私自叛上。”

但赫伯特根本不予理会卡罗尔的话,他手杖一挥,黑色的火焰险险从卡罗尔面前掠过,卡罗尔向后翻滚几次,立刻被挡在数米之外。

“卡罗尔殿下,你可不要小看我,想当初第二次帝国之战我可是杀尽费尔蒙数万人!我今日所做全是忠臣所为,哪怕是死我也要杀了这只妖孽!”

卡罗尔双眼发红:“你……”

猛然间,空气中传来一丝恐怖的气息,所有人,包括还在打斗中的骑士们全部停了下来。卡罗尔蓦然张大嘴巴望着不远处,赫伯特的老脸肌肉颤动了一下,格蕾蒂斯努力支撑起身子但还没完全站起来时又倒在了地上。

她的神志还是清楚的,只是身上的伤令她痛苦难言。她挣扎着抬眼朝那个众人所看的方向望去,看到有人正朝这边走来,他越靠近这里,那种不寒而栗的压迫感就越贴近,仿佛一片冰刀割开人喉,扼杀了所有人的呼吸。

就在此时,赫伯特拼死冲到格蕾蒂斯身边,手杖低端瞬间变换成尖刀,眼看着就要落下,格蕾蒂斯已经做好准备发动魔法。突然之间,他连人带刀被打飞到数十米开外,几层墙壁轰然倒塌。

格蕾蒂斯的眼前全是扬尘,她隐约看到有人来到自己面前,将她身上的网一层层撕开,束缚在她身上的所有网全部清除了,痛不欲生的感觉得到了缓解。

就在此时,格蕾蒂斯终于看清眼前的人,刹那间,不知为何,格蕾蒂斯的心脏骤然收缩,一种从未有过的痛感随着血液迅速蔓延到全身,当这种痛感延伸到眼底的时候,在她还来不及感觉为何而痛时,落泪的冲动已经将她淹没。

亚瑟只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身形明显消瘦,他的胸口快速起伏着,呼吸急促,他每走一步,周围的人就自动往后靠,卡罗尔担忧地看着他,这个时候的亚瑟太可怕了,卡罗尔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如同真的地狱魔鬼,就连他也不敢有任何举动。亚瑟明明那么虚弱,可环绕在他周身的肃杀之气已经将几名黑骑士吓得瘫软在地上。

然而,亚瑟的面色惨白,薄唇微微发紫,唯有那双漆黑的眼眸散发着魄人的光芒。他慢慢地蹲下来,勉强地伸出手,却不敢碰格蕾蒂斯,有些不知所错地看着血淋淋的她。

格蕾蒂斯努力让自己站起来,朝他走近几步,靠在他的手上倒下。

亚瑟冰冷的手碰到她的伤口,再次激起她的痛意,但这时的她却觉得无比安心,看到他的刹那,身体里那颗被悬空很久的心终于稳稳落地。

她听到他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鸟,更新更新,这次的分量挺大吧,稍作补偿。

话说俺被霸王得狠了,伤心痛苦啊,抹泪。。。加上昨天去看传说中的阿凡达,TMD没买到最好的影院的票,脑子一糊涂去了别家,那个懊悔啊啊啊啊,这3D的效果实在不敢恭维,我要重看一遍!我心灵的创伤,这章还敢霸王的,你们就是在我流血的心口撒了大把大把的盐啊!

PS:最近在追《下一站幸福》,剧情不予评论,倒是里面的歌让我感触颇深,《亲人》和《你为什么说谎》,哇,为什么那么贴合我的剧情呢,每每听来,想到往后的发展,就……唉……没听过的去听听吧,很不错的歌。

第六十九印

亚瑟抱着格蕾蒂斯往回走,卡罗尔担忧地走上前寻问:“陛下,您……”

亚瑟神情慑人,他沉声说:“把赫伯特压入黑牢,等我出来后再审,先让他活着。”

“遵命。”卡罗尔即刻回道。

他看着亚瑟的身影消失在宫殿里,心中百般纠结,看情况并不乐观,亚瑟从来没有在恢复期中间出禁过,而今天他却为了格蕾蒂斯破了大例,把自己那样的状态暴露在人前,这是极其危险的做法,很可能是致命的。想起刚才那一幕,卡罗尔久久不能平复心情,格蕾蒂斯,留着你究竟是福还是祸?

格蕾蒂斯跟着亚瑟回道宫殿,他带她进入一层层密室,到最后她都有些晕了。所谓的禁殿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格蕾蒂斯朝左右看了看就大为惊讶,这地方四面封闭,墙上挂着微弱的灯火,但让她惊讶的不是这个,而是四面黑色的墙上全部都是斑驳的血迹,还有一道道无法辨明的刻痕。

亚瑟将她放在地上,原本想将她带到另一个房间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避开她疑惑的目光,指了指角落:“你……自己到……那边去……”

格蕾蒂斯不自觉往他那走了两步,立即被他吼住:“不要过来,听话,不要看我……不要靠近……到那边去……”

亚瑟还没说完立刻跌倒在地上,他强行自己双手撑地,看上去很痛苦。格蕾蒂斯暗暗发动圣光魔法,以猫之身的自愈术恢复效果虽然慢,但逐渐的身上的伤口不再流血,一点点愈合。

“走开,快点。”

亚瑟像是在极力忍耐,全身都在发抖,他的手臂支撑不住自己趴到在地上,两只手死死地握成拳,手背上青色的筋脉暴现,露出恐怖的紫色。

格蕾蒂斯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她被他这个样子懵住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往他那靠近一步,谁知亚瑟猛地吼道:“没听见吗,不要过来!走开,不要看我,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看我……啊……呃……”

亚瑟再也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拼命抑制自己,但越抑制体内不受控制的力量想要撑破他的身体爆发出来,如果刚才没有强行中断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恢复,但刚才他感觉到外面有异样,感觉到格蕾蒂斯的气息在慢慢减弱,他不得不让自己停下来,后果是现在那股邪恶的力量开始比之以往疯狂数倍地反噬他。

格蕾蒂斯看着亚瑟不知为何在倒在地上隐隐在挣扎,即便他在忍耐,但还是无法压抑住那痛苦的呻吟。恐慌感急速从她的心底窜起,她焦躁地围着亚瑟转,她并不是恐慌他这个样子,而是恐慌自己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帮他。

“格蕾丝,”亚瑟保持着自己最后一丝清明,抬起头对站在他面前一脸无措的格蕾蒂斯说,“不要看,听话。”

格蕾蒂斯惊呆了,她怔怔地看着他的脸,脑中一片空白。

他让她不要看,然而她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一般,明明听到他的话,也想要照他的话做,眼睛却没有办法从他身上挪开。她知道她看到了什么,但是此刻的她却无法理解她眼前正在发生的事。

亚瑟的右半边脸的皮肤下像是有千万条虫子在蠕动,黑色的暗纹如蛛网一般覆盖了他整半边脸,并且快速地蔓延到脖颈、胸口、手臂、手背,片刻间他全身都被那种恐怖诡异的图纹覆满。幽暗中,他黑色的瞳孔慢慢放大,从中心变化成血红色,发出惊悚的光芒,突然间,亚瑟猛地低下头,双手抱住头疯狂地尖叫起来。

这是恶梦,格蕾蒂斯呆呆地看着亚瑟身体的变化。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全部撕烂,全身的皮肤已经从诡异的白色变成了毛骨悚然的青紫色,她这才看清楚他身上布满了可怕的伤口,红色的血液凝合在上面,稍微挣扎一下,血又重新流了下来,而那全部是他自己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自虐划伤的。

格蕾蒂斯缩在角落,紧绷着身体看着她眼前的人,不,那已经是魔鬼,在她面前的亚瑟已经不存在自己的意识,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四周的墙上全部都是血迹,为什么会一道又一道地覆盖着可怕的划痕。

然而,每当他冲到她面前的时候,身体会突然停住,喉管里发出兽类般的低鸣,像是在抵抗什么,面上因为挣扎而扭曲着,格蕾蒂斯定定地看着他,不敢动一下,而下一刻他用快到让人看不清的速度冲到另一面墙前开始疯狂肆虐。

这一晚的记忆尤如火热的铁印滚烫滚烫地刻在格蕾蒂斯的心里,是亚瑟留给她无法泯灭的记忆之一。

然而,这样的记忆并没有让她感到害怕或是恶心,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她想起那双血红的眼睛,想起他为了不伤害她将力量反噬到自己身上,想起他在黑暗中痛苦的身影,她就很想哭,心脏的部位不住地抽痛,直到她强迫自己不去想。

格蕾蒂斯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但亚瑟的情况依旧没有好转,他身上已经没有完好的地方,全身像是在血泊中浸透了。格蕾蒂斯再也看不下去,她回复成真身,跑到他面前,她不知道这个时候的亚瑟还能不能听到她的声音,但是她必须要阻止他再这么疯狂下去,他会被自己的力量杀死的。

“亚瑟,冷静下来,听见了吗,我是格蕾蒂斯,你看看我。”

然而这并没有多大作用,格蕾蒂斯并没有放弃,她不停地呼唤他,叫他的名字,终于他有了一点点反应。然而,那只是一瞬间,紧接着他又开始四处乱撞,看到他这个样子,格蕾蒂斯就像是自己被人用长剑贯穿了一般,她不顾危险地冲上去一把抱住他,他开始全力挣扎,捏住她肩膀的力量几乎能将她的骨头掐碎。但格蕾蒂斯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她闭上眼睛,死死地贴在他身上,口中不停地唤他的名字,她知道他一定听得见她的声音。

“亚瑟,你可以的,你能战胜他的,快醒醒,停下来吧。”

格蕾蒂斯的脸上湿漉漉的,但她已经分辨不出那是自己的眼泪还是他身上的血。

她的全身都在发痛,肌肉像是被拉扯断了一样,过了会,亚瑟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格蕾蒂斯抬起头,发现他的眼睛还是涣散的,但似乎恢复了点神志,掐着她的力道也松了下来。

格蕾蒂斯不敢放开他,生怕她一放开他就又变成那样。没想到过了会,格蕾蒂斯感到身上一沉,他失去了意识,昏倒在了她身上。

格蕾蒂斯急忙将他放倒,小心地让他躺在自己腿上。看到他终于安静下来,格蕾蒂斯的也终于松懈下来,全身上下好像打了一场打仗一般酸痛不已。

亚瑟脸上、身上血腥的图腾逐渐退去,一道道伤口也神奇地在愈合,青紫的肤色也恢复如初,虽然苍白的脸上很憔悴,但已经找不到一丝一毫可怕的痕迹。格蕾蒂斯将那件破掉的长袍盖在他身上,乍一看来,他只是睡着了,微弱地吐纳,胸口缓慢地起伏着,刚才的种种好像真的是一场梦。

格蕾蒂斯一直处在震惊中,过了很久她的心跳才稍微正常些。她低下头看了看,身上全是血迹,干涸后凝成一块一块黏在皮肤和衣服上,自己的长发也乱七八糟地黏在身上,惨不忍睹。

亚瑟睡得很沉,格蕾蒂斯抱着他靠在墙上,火光明明灭灭,摇曳着身姿发出轻微的响声。格蕾蒂斯累了,但头脑却一直在高速思考,她低下头,怀里的人没有要醒的迹象,她的手不自主地擦过他的脸。

想起这个人总是高深莫测地对她笑着,极度自恋下的自信有时让她受不了,变幻莫测的情绪也会让她摸不透,他人前一套在她面前又是一套,时常让她感到混乱而恼怒。但是,当他以那样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支撑着自己保护住她,格蕾蒂斯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但她知道这个人带给她的感觉已经让她无法再回避了。

就如同刚才,她的惊恐并非因为他的模样和他失控的状态,而是来自于她怕他会就这样消失掉,被那个恶魔附身后再也回不来。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格蕾蒂斯解释不了,因为即使在面对艾伦的时候,她只是觉得悲伤,但没有过这种惊慌失措的感觉。

亚瑟的睡脸在昏暗中显得异常冷峻,很长时间之后,他黑色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下,又过了会眼睛睁开一条缝,缓缓睁开。

他起初有些茫然,但很快双眼的焦距汇聚在格蕾蒂斯脸上。

他不太明白她怎么会用那么一种表情看她,像是想哭,却又在那里强忍着,全身都是触目惊心的血迹,看到他醒来的一刻美丽的大眼睛傻乎乎地盯着他看。

亚瑟动了动嘴唇,看她苦大仇深的样子很想笑一下,可怎么都笑不出来,只好说:“你终于愿意变回真面目见我了。”

然而,这句话换来的却是她夺眶而出的眼泪。

那眼泪不会停似的,她分明没有眨眼,可泪珠却一串串滴下来,落在他的脸上,温热地从他的面颊上滑落。

格蕾蒂斯苍白的嘴唇讷讷道:“你吓死我了。”

亚瑟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

格蕾蒂斯突然俯下身轻轻地抱住他,眼泪滑入了他的颈间,她在他耳边又说了一遍,这次他听清楚了:“你吓死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异常重要的一章,小格蕾,不要挣扎了

第七十印

亚瑟不知是自己神志还未清醒,还是她被自己吓傻了,格蕾蒂斯没有马上放开他,抱着他一直哭,她一反常态的样子让他很没真实感。

亚瑟看着她身上的血迹,忍不住问:“你身上的是……”

格蕾蒂斯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说:“你的血,我没有受伤。”

他松了口气,他在狂躁阶段很可能完全丧失理性,他不能保证不会误伤她。亚瑟竭力回忆了下,很可惜那段时间的记忆是空白的,正因如此他每次都会在禁殿周围设下最严密的结界,在这间房的四面也设下无坚不摧的结界,防止别人闯进来,也防止自己闯出去。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其实就连卡罗尔也未必完全清楚他在这禁殿里头在做什么,更不要说外人,他这种完全狂化的形态没有任何人看到过,假如被其他人知道,后果不堪设想。但就是这样一个他坚守了几十年的秘密,全然暴露在了她的面前。

她现在在想什么,那个样子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她是不是会觉得很恐怖,或者认为他是一个怪物?

但就她现在这个反应,亚瑟沉思了下,应该算是好的吧。

格蕾蒂斯一直哭个不停,他只好自己坐起来,劝道:“不要哭了。”

这话一讲,某位公主立刻放开他,睁大了眼睛说瞎话:“谁说我哭了。”说话的同时,泪珠子又吧嗒吧嗒掉了好几颗。

亚瑟抬手擦了擦她的脸颊,取笑道:“这还不是眼泪?”

“不是。”格蕾蒂斯摇头,却没有避开他的手。

亚瑟却突然不笑了,他的手流连在格蕾蒂斯脸上:“你看到不该看的了。”

格蕾蒂斯表情一僵,问:“看见了,你想怎样?”

“我说过不要看的。”

格蕾蒂斯拉住他的手,轻轻握住,她低过头去,刚想开口不争气的眼泪又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