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不过几个字:事有蹊跷,速来晋州望春楼。

望春楼,便是他们现在所在的这间酒楼。

萧乐心中蓦地一跳,抬首朝着马车之外看去,却见外面街上行人稀少,酒楼之中一名店小二悠然拿着抹布来去忙着,似乎正在擦拭那楼中的桌子凳子,而那楼中客人很多,品茗斗酒兴致大作的也很多,吵吵嚷嚷热闹一片。

没有丝毫异样,没有任何让人值得怀疑的地方,但莫名的,萧乐便是觉得这其中定然有着什么问题。

将视线回转过来,萧乐声音带了一丝沙哑的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这封信的确是容絮所写的,但最后让我们来晋州的这句话却是别人加上去的,而这个人……”

“他要我们来晋州。”林宴锦颔首。

“为什么?”萧乐道。

然而此时明显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自萧乐到了这世界,成为了萧家家主萧乐一来,她便一直过着平淡的日子,从未经历过什么大的风波。生意上的事情,也不过是动一动脑子和嘴而已,所以萧乐一直以来对自己这般的生活也说得上是十分满意。

但现在,萧乐第一次知道这世上除了动口和动脑的事情,还有动手的事情。

就在她问出了那句话之后,还没有等到林宴锦的回答,她便听到了一阵怪异的声音,那声音似远似近,似破隙风声又似临海涛声,那声音本是十分的朦胧,却在片刻之间变得清晰起来,清晰到直直冲到了耳畔。

萧乐不过怔了一怔,根本就来不及细想那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便被林宴锦给拉了一把,身体重重的撞到了他的身上。

一撞之下两个人都有了些不稳,虽然皆是坐在座中,却仍是朝着另一侧偏了一偏,整个马车斜斜的倾了一把。萧乐闷哼了一声,撑起身子去看,却见方才她所坐的地方后面的车壁之上,竟是落下了一支颤抖着尾羽的箭,整个箭头都没入了车壁之中,可见射出这支间的人手下绝无半分留情。

萧乐只用了片刻便反应了过来,她坐起来将林宴锦挡在身后,朝着外面大声道:“快离开这里!”

马车外面此时已乱作了一片,方才那突然射出的一箭,众人自然也都看得清清楚楚。虽然早先离开萧家的时候,萧妙便嘱咐了众人一定要小心,但萧家已经许久未曾发生过这种事了,到了此刻众人反应过来,却是根本不清楚敌人究竟是谁。几名护卫只得骑在马上四处看着,收敛了气息判断究竟那箭是从哪一处射来的。

萧乐面色微白,脸上没有惊慌,却蒙着一层担忧。

自一开始林宴锦的反应便有些不寻常,她决定要带林宴锦来晋州的时候,林宴锦曾经说过晋州有危险,那时候她还想着只要自己足够小心,便绝对没有问题。但真到了事情发生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这般的准备,对于更加有准备的敌人来说,实在是太过可笑。

说到底她仍是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也根本不知道此事应该做什么样的反应。她在滁州在商战上还有许多手段,但在处理这种事情的时候,手段却仍是稚嫩得可笑。

但无论如何,她也要保护林宴锦,因为是她的一时疏忽将林宴锦给带到锦州来的,而现在他们陷入了危险,若林宴锦出了事,她实在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然而就在萧乐脑子里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斜侧里突然伸来了一只手,将萧乐的手给轻轻握住。萧乐只听见林宴锦很快的沉着声音对外面的车夫道:“掉过头去,往城西林家的旧宅。”

林宴锦一句话说了出来,其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沉稳,车夫不过是怔了片刻,便用最快的速度扬了长鞭抽打在了马儿的身上,那马儿嘶鸣一声四蹄骤然扬起,再次落地的时候马车已经猛然朝前冲出了很远。而就在那马车方一移动的瞬间,一支羽箭再一次直直射了过来,却因为马车的骤然移动而落了空,铮然破入地面,扬起碎石沙尘,地面一处骤然龟裂。

这一次的箭势,竟是比先前还要可怕。

然而此时萧乐和林宴锦的马车已经冲出了很远,他们并未看到那夹着万钧之势的一箭,那猛力抽打着马儿朝着城西而去的车夫也不知道,因为林宴锦的一句话,他捡回了一条命。

马车朝着前面飞速的行着,后方的萧家众人被那自酒楼中幽灵般窜出的箭给阻住了去路,无法跟上萧乐等人。如今萧家的其余人都被困在了酒楼之外,不知面对着那些可怕的对手究竟有几成的胜算。一路上马车颠簸,萧乐不知何时被林宴锦给护在了怀中,待她反应过来时,马车已经行了很远。

“他们……会不会出事?”萧乐有些勉强的在这摇晃中抬起了头来,看着林宴锦的眼睛道。

不知是不是因为仰着头的缘故,萧乐觉得面前的林宴锦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与从前所有的林宴锦都不一样。

没有片刻的犹豫,林宴锦摇头道:“他们不会有事,那些人不过是要你的命而已。我们一走,他们反倒是安全了。”

萧乐咬了咬唇,撑着身体打算坐起来,然而马车前进得太快,萧乐试了试根本无法坐直身体,而林宴锦小心的抱着她,护着不让她被晃出马车。

萧乐试了好几试,最后终于给放弃了,她任由林宴锦将她拥着,第一次这般贴在林宴锦的胸口。片刻之后,她闷声道:“我们现在要去哪里?”算起来她从前在马车里也是遇到过一次袭击的,只不过那一次遭难的是那名车夫,而待到他们出了马车去细看之时,那些敌人又已经不见了。

那一次萧乐并没有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什么威胁,这一次却是不一样了。

先前的那一支羽箭,只差半寸便能够在她的身体里埋下一个血洞。

若说萧乐不怕死,那是不可能的。

但那一刻萧乐的脑中闪过了许多,却都是一些纷纷杂杂的片段,最为让她难以承受的,却是林宴锦一双沉黑的眸子。

她带着林宴锦来到了晋州,便一定要带着林宴锦好好地回去萧家,所以她不能死,林宴锦更不能。

“别怕。”林宴锦握着萧乐的手,低声道。

萧乐面色复杂的看着林宴锦,道是从前都是她对林宴锦说出这句话,这一次却不知为何是林宴锦先说了出来。她没有开口,被林宴锦这样护着,却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然而也在这种时候,先前那种诡异的声音再一次的响了起来,萧乐身体微微紧绷起来,凝神细细辨别着那声音究竟是从何方传来,在那电光石火之间努力想要辨别那又一次射来的箭究竟是朝着哪个方位落到哪一个地方。然而不过只用了片刻的时间,她便知道这绝对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那箭来得太过诡异,根本毫无根据可循。

猝然一声巨响,萧乐和林宴锦身旁的马车木壁陡地破碎炸开,一支银晃晃的羽箭自那豁然的开口中野蛮冲入,擦着两人的身体穿过了马车当中的空处,迅速落到了马车另一边的车壁之上,又是一个巨大的窟窿。那羽箭竟然直直将整个马车给对穿,射出了两个巨大的窟窿!

萧乐心中一寒,不明白为何他们已经离开了那么远,那射箭的人还能够准确的将这支箭射入马车之中。而她更不能理解的是,为何这箭的威力竟是比先前还要可怕。

外面的车夫自然也听到了这声音,感觉到了身后那射箭之人的可怕之处,他挥舞鞭子的声音越来越响亮,马儿的嘶声更是凄厉,而马车之中有了片刻的平静,却伴着更多的沉闷。

下一箭,不知何时会来。也不知,究竟会落到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我什么也不说啊哈哈,这样就不会剧透了我真聪明~

31、不安

萧乐和林宴锦屏息静等了许久,那支箭终于还是来了。

那可怕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便到了萧乐的耳畔,萧乐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她和林宴锦身后的车壁竟是蓦然破了一个巨大的洞,一只银色的箭反着幽光向着他们两人而来。若这般快的一箭,即使是看到了,也是没有办法躲避的。

然而便在这时,林宴锦朝着萧乐狠狠一推,将她给推到了马车的一头,而自己则也跟着被反冲到了另一头,不过是眨眼的一瞬,那支箭便直直从他们的身侧掠了出去,射穿了另一侧的车壁不知落入了哪里。车外的马匹惊叫声不绝于耳,那车夫惊愕的叫出了声来,显然也是被这突然到了的箭给吓得不轻,已然失去了言语。

先前的那一箭并没有完全躲掉,萧乐被林宴锦给推了开来,却是重重的撞到了车壁之上,直撞得一阵眼前发黑,而待她缓过来朝林宴锦看去时,却见林宴锦微蹙着眉捂着自己的左臂,却是半晌没有说话。

朱红的血自那指缝当中渗了出来,萧乐看得心惊,欲上前询问,却被林宴锦以眼神止住。

在这时间里,马车已经前行了很远,自那马车的窗户中朝外明显可以看到白色的高墙。林宴锦微不可见的对萧乐摇头,提高了声音对外面的车夫道:“将马车赶到不远处的苏家,不要停下来,若是在苏家见到容絮,告诉他我们在林家。”林宴锦这句话说得很快,也不管究竟那车夫有没有听清楚,便直接朝着萧乐伸出了手来。

林宴锦伸出的是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手上染有着刚刚涌出的鲜血。萧乐不过怔了一瞬,便直接将自己的手交到了那只手上。手心传来鲜血的黏腻,萧乐也不管,只觉得从未有过的担心。

林宴锦握住了萧乐右手的瞬间,突地神色一变,将她拉到了近前,然后身子突然往后仰去,便直直地从那被羽箭破出的洞中坠了下去。萧乐心中一沉,正要开口,却也是被他带着落到了车外。林宴锦似乎早有了准备,两人跌下马车之后,他紧紧将萧乐护在怀中,带着她顺着那下坠的力道朝着街边滚去,两人滚出好一段距离才终于停下。

萧乐轻咳两声,自那沙尘中抬起来头来,什么都来不及去看,便对着身下护着自己的林宴锦道:“你没事吧?”

“没事。”林宴锦摇头,一双眼睛澄澈如水。他目光柔和本是要说什么,却突然顿住,凝了面色改口道:“快起来,有人追来了。”

林宴锦的确没有说错,街角处突然来了几名穿着黑衣的人,手上寒光烁烁全是冰冷的弯刀,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二人冲来。

萧乐连忙自林宴锦的身上爬起来,而林宴锦也不顾自己手臂的伤,起身之后一把拉住了萧乐往身后的大门之中跑去。

先前二人匆匆离开马车,又滚得天旋地转,萧乐根本没来得及去打量自己究竟到了什么样的地方,直到这时林宴锦拉着她往门里跑,她才骤然看到那朱红的大门之上写着两个笔力雄浑的大字:林府。

不知究竟为何,萧乐竟觉得这一切都是林宴锦早已想好的。

自在那酒楼之前遇到袭击开始,林宴锦便在最快的时间里面做出了判断,他们要去往哪里才能躲开那些人,又要如何才能躲开。能够在这样短的时间之内做出这番判断,林宴锦的心思的确深得可怕,而这也让萧乐有了一些猜测——遇到袭击之后,林宴锦的第一个反应是来林家,这么说来这林家应该是和他有着什么关系的。

来不及思索那么多,萧乐一路被林宴锦拉着穿过了长长的回廊到了一处主屋之前,骤然停下了脚步。仰头看着那屋墙上的漆,林宴锦握着萧乐的手微微颤了颤,也不知究竟是因为冷还是伤口疼了。

身后猎猎的风声再一次传了过来,萧乐却知道那并不是风声,那是那些穿着黑衣的杀手快速奔跑时带起的响动。

身后的人就要追上来了,但萧乐却没有开口催促林宴锦,她能够想得到,既然林宴锦能够将她带到这里来,便一定不会让他们被人给轻易追上。

果然,不过是片刻之后,林宴锦便深吸了一口气,推门将萧乐给带入了那间屋中,随手关上了房门。

屋子里面的摆设有些旧,屋中没有什么光,显得沉闷。这是萧乐唯一的感觉,因为林宴锦并没有给她多的时间去观察这间屋子。

将萧乐带入屋子之中后,林宴锦便很快到了那墙边,不知究竟触动了哪一处的机关,房间的一处地板突然之间动了动,接着朝左右分去,露出了下面几级台阶,萧乐沿着那台阶往下面看去,竟是一眼看不到头,只觉得下面尽是一团死寂的黑,像是没有任何光亮能够透入一般。

萧乐心念一动,抬眸看林宴锦。

林宴锦亦是在看着萧乐,不见了从前的温颜浅笑,熟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双眸很黑,好像染上了台阶下那地洞的阴寒寂静。

“你快下去,他们找不到你。”林宴锦一把将萧乐给推入了洞中,动作没有一点温柔,直让萧乐踉跄了两步才在那台阶上站稳了身子。而这时候外面已经传来了脚步声,那些人衣袂飘动和双脚触地的声音都很轻,却叫人更为胆寒。

林宴锦静看萧乐,没有要动的意思,只是双眉紧紧蹙着,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是在让萧乐赶快进入那密室之中,赶快躲起来不让人发觉。然而,萧乐不愿意。

她不愿自己躲进去,而让林宴锦一人在外面。

这一场袭击来得莫名其妙,那些人也是莫名其妙,林宴锦的反应更是莫名其妙,她不愿意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就躲起来,让林宴锦一人在外面受着,她更不知道那些人抓到林宴锦之后,究竟会做些什么。

脚步声眼见便到了房间外面,隔着墙,萧乐甚至觉得自己听见了他们轻声交谈的声音。

若是再不躲起来,便迟了。

林宴锦看萧乐,是让她赶快躲起来,而萧乐依然毫无反应的站在原地回望着林宴锦,目的也很简单:除非林宴锦同她一起躲起来,否则她绝不会有动作。

两人这般站着,房间的大门终于传来了轻轻的响动,萧乐微微侧过脸去,看得那门上印着的一道黑影。

对方马上就要进来了。

在这样的时刻,最后妥协的还是林宴锦,他轻叹一声,突地上前拥住萧乐,萧乐被林宴锦这一扑之力带得朝着台阶之下滚了过去,滚的过程中也不知究竟是触动了哪里的机关,就在外面开门之声响起的瞬间,那洞口的两处地板轰然合上,骤然将光线都给隔绝在了外面。

台阶并没有萧乐想象的那样长,两个人不过滚了一会儿便到了头,闷响一声之后,萧乐才发觉自己的头给磕到了一处石壁之上。

先前萧乐和林宴锦已经从马车之上坠下来,在大街上滚过了一圈,现在又在这密室之中滚了一圈。不过片刻的功夫,两个人已经滚了好几圈了。

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萧乐抚着被撞痛的额头,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然而她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多久,就在头顶响起了脚步声之后,萧乐骤然反应过来,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们这般躲进这密室之中,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被人给看到,若此时发出了声音,定然会被识破。

好在那些人似乎并没有看到她和林宴锦躲入密室之中的一幕,脚步声在上面逡巡了半晌,终于渐渐远去了,想来是以为自己追错了地方,所以换了方向继续追去了。

听到那脚步声去了很远,萧乐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将捂着自己双唇的手给放了下来。这时候才想起了林宴锦已经很久没有发出声音了,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似乎消失不见了。

密室之中没有一丝光线,萧乐极力睁大了眼睛,也依旧没有办法看清自己面前的事物,她甚至清楚的知道林宴锦就在她的面前,但却无法窥得他此时的神情和面目。

“宴锦?”萧乐忍不住开了口,声音带了微颤。

黑暗里依旧不曾传来声音,若不是自己紧紧拥着的这具微冷身体,萧乐甚至会觉得这密室之中只有她一个人在。

林宴锦分明就和萧乐紧紧拥在一起,身上还有着濡湿,分明是臂上伤口的鲜血还在往外涌。而他的身体在轻微的颤抖着,萧乐断定他定然是因为失血过多而在发冷。

这样的黑暗,会给人许多不好的联想,也实在压抑得可怕。萧乐等了许久等不到林宴锦的回答,终于再也忍不下去,开始一声一声的唤林宴锦的名字,然而林宴锦没有给她一声回应。

萧乐就这样趴在林宴锦的身上,感觉到他的轻微动作,明明就在眼前,却又像是与他隔了很远很远。

萧乐忍受不了,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怀中还有着火折子。她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很快自怀中将其摸了出来点燃。深沉的黑暗如战败的兽般退缩了去,整个密室被那微弱的光亮给照亮,萧乐用最快的时间找到了墙上摆着的一个油灯,将其点亮。这间密室也不知究竟是为什么而建的,墙上的油灯虽然旧了,其中却还剩着许多的灯油,想来可以燃许久了。

有了油灯的光亮,黑暗又退了几分,密室中的一切都清晰了起来。萧乐很快灭了火折子,低头朝林宴锦看去,却很快僵硬了身体。

林宴锦似乎依旧保持着先前跌下来的动作,仰着头倒在地上,右肩上有着一个很大的血洞,他却毫无知觉。他只是抬起了没有受伤的那一只手,将小臂覆在双眼之上,遮挡着自己脸上的一切神情。

32、混乱

“宴锦。”看着林宴锦的动作,萧乐沉默良久,终于唤出了声来。

林宴锦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听见萧乐的这一声,隔了好久才轻轻地自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嗯”,只是语声极轻,极淡,如那悬在油灯之上的烛火一般,一个不慎便会被掐断。

萧乐的双瞳微微缩了缩,指尖也缓缓嵌入了掌心肉中。

她不是没有感觉。

这密室并无危险,能够容下许多人,照理说林宴锦方才根本没有必要为了让她一个人进来而僵持那么久。他之所以只让萧乐一人进来,或许只是因为他不愿因进来,宁愿被那些黑衣人给抓住也不愿意进来。而这不愿意进来的原因,萧乐暂时还无法猜测出来。

她看不到林宴锦的神情,只能看他的动作,看他没有被小臂遮住,紧紧咬着的下唇。

即使有了火光,密室之中依旧很暗,萧乐凝眸看了林宴锦许久,也没能让他有所反应,索性便低低地吐了口气朝着林宴锦靠了过去。她将自己的手放到了林宴锦的手心里,轻轻拉动让他松开了遮住双目的手。一直到这时,萧乐猜看清了林宴锦的神情,他白着脸,紧紧闭着眼睛,脸上的神情除了惶恐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

萧乐又唤了一句他的名字,小心翼翼地俯下了身子,拥住他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林宴锦摇摇头,下唇已经咬出了血,他却毫无知觉,沉默了半晌才道:“我曾在这里住了一年。”

萧乐身子一僵,不大确定的问了一遍:“这里?”

“这里。”林宴锦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他紧紧盯着萧乐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你们不是曾经问我究竟是谁将我关起来的么?”

萧乐骤然一怔,随即忍不住吐了一口气。

是了,当初她和容絮想尽了办法也要让他将事情给说出来,说出究竟是谁将他给关起来的,究竟对他做了些什么,究竟目的是什么。可是当时的林宴锦每日换着性子,也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就是不肯将事情给说出来,所以那件事情也给放下了。只有容絮得到了晋州苏家这一个线索,所以立刻前来调查。

没想到,那将林宴锦劫走并关起来的人,并不是苏家。

先前被人袭击,林宴锦便直接说了让车夫将马车驾到这里来,后来萧乐也抬眼看了这宅子上面的自,上面写的的确是林家,晋州林家。林家老爷自然是姓林的,而林宴锦本名容锦,他现在的这个名字估计也是从林家来的。按说萧乐早该想到林宴锦和林家有关才是,然而当初萧乐将所有姓林的家族调查一遍,却是第一个就排除了这晋州林家。

只因为这晋州林家已经被毁了,林家老爷在几年前出游时因意外而失去了性命,而林家老爷膝下无子,林家乱了许久,终于没有逃脱衰亡的命运,管事们夺了财产离开了林家,下人们也纷纷散去,而这林家的宅院也就成了废宅。

萧乐从未想过林宴锦当初,竟然就是被林家给劫走并关起来的。

这样想来,萧乐禁不住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很多东西我记不清了。”林宴锦轻轻说着,声音却没来由的颤了颤,好像在竭力压抑着什么,萧乐不得不将整个身体都贴紧了他,这才让他面色稍稍好看了些。萧乐意识到如今并不是问这些问题的时候,便想要出声阻止他说下去,然而他却在萧乐出声之前先说了出来:“阿乐,你有没有试过一直呆在一间封闭的屋子里?没有别人,只有自己,送饭的人只在墙上开一个黑洞洞的窗口,将饭递进来。想要找人说一句话也不可能,四周都是黑的,什么都看不到,只有头顶一直有人的脚步声,来来去去,却没有人会管你……”

萧乐心知林宴锦说的定然是这个屋子了,先前她点燃油灯之前,这里的确是没有一丝光亮,黑得叫人压抑。而不知究竟是不是设计这密室的人故意为之,在这密室里面偏偏能够清晰地听到上面那些人的脚步声,让人忍不住心里紧张。

“那时候我一个人被关在这里,爹……也就是林家老爷,他每过一些日子就会下来这密室一趟。”林宴锦明明好好说着,到了这里却突然停住了,待萧乐忍不住发问,他才轻笑一声继续道:“那时候我还小,一个人被关在这里很是害怕,没有人来的时候,我总是觉得房间暗处有什么东西盯着我,我一开始总是大喊大叫,后来声音叫哑了也没人管我,我就缩在墙角咬自己的手臂。”

“有时候林家老爷来到这密室了,看到角落里的我,就开始拿一根鞭子打我,骂我。”林宴锦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很是平静,却让萧乐的心中有些不安。

他太平静了,平静得像是那只是他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故事一般。

经历了那样的事情,本不应该这样平静的,而且不久之前他还在轻轻颤抖,分明是在压抑着什么的。

没有理会萧乐的疑惑,林宴锦继续道:“林家老爷不来密室的时候,我盼着他来,因为只有我一个人的密室太黑太可怕了,每次林家老爷来密室,他就会将油灯给点上,虽然每一次我都被灯光刺得双眼流泪,可还是忍不住想让那灯一直点着。”

“可是林家老爷来了,我又会相念一个人的密室,因为他会打人,一次比一次打得狠,每次打完以后只是扔给我一瓶伤药,让我自己给自己上药,只要死不了就够了。可是……那时候我会觉得活着还不如死了。”

萧乐忍不住抬起身来,静静看着身下面色苍白的林宴锦,轻轻将他给扶了起来道:“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些?”她这样问出来,便是因为察觉到了林宴锦的不对劲,想要将话题给转开去。

林宴锦双手都已经紧握成拳,萧乐不知道,若继续说下去,会是什么样子。

然而萧乐并没有成功将话题给带开去,林宴锦似乎已经听不见萧乐的话,只是表情僵硬的说着自己的事情:“有一次我被打得狠了,也不想给自己上药了,我想着就这样死了或许还要好过许多。”

“可是后来我又被救了回来,醒来的时候我看到林家老爷坐在我的床边,然后我就想起了我爹。”

“当初我生病的时候我爹就喜欢坐在床边守着我,对我很好,当时我想着,如果林家老爷是我的爹,他是不是就不会经常打我,将我给关在这里了。”

听着林宴锦的话,萧乐的神情若说不复杂那是不可能的,她想过许多的可能,林宴锦究竟是如何面对林家老爷的,究竟是如何逃出去,摆脱这一切的,但她没有想过会是这样。

怎么会有人将整日虐待自己的人,当做是亲人?

然而林宴锦很平静,只轻描淡写的说着:“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真的将林家老爷当成爹了,我忘了从前在容家的一切,只一心以为林家老爷才是我的爹,他说什么我都照办,他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他一开始还不相信,依旧成天打我,但后面他真的相信了,我已经将他当成我爹了。”

“他……”萧乐已经彻底失去了言语,她能够猜测到,从那个时候起林宴锦就已经疯了。

用这样的办法催眠自己,让自己完全顺从于那个折磨自己的人,这种方法绝不可能是正常人会选择的。

萧乐看着林宴锦平静好看的面容,想不透他当初究竟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挣扎的,被打的时候拼命挣扎,一个人的时候,在黑暗里,在心里挣扎。

萧乐几乎想要对林宴锦说,别再说下去了,在这间沉闷的密室之中,听林宴锦声音低沉的说这个故事,让萧乐隐隐产生了错觉,好像她现在就置身在许多年前的密室当中,墙角缩着衣衫褴褛,全身上下全是伤口的林宴锦。有的伤口已经结痂,还未脱落,有的伤口是新的,上面胡乱洒了药粉,他捂着头颤抖着,灰白的药粉便簌簌往下落。

还有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拿起手里的鞭子就开始打,无视着孩子的嘶哑的哭声,一遍又一遍无情的抽打着,脸上的肉随着动作而抖着,恶鬼一般狰狞。

然而萧乐的臆想还没有继续进行下去,林宴锦便又开口了:“这些都是我后来才想起来的事情了,我只知道,当初我是真的将林家老爷当成了爹,而林家老爷最后也相信我了,他试探了许多次之后,终于也不再打我了。”

“他开始利用我,设计我,有时会带一些别的人来密室当中见我,却始终没有将我放出来。”林宴锦微抬了眼看萧乐,“直到后来,林家当中有个叫做杨复的人设下圈套,将林家老爷给杀死,这才有人将我放了出来。”

这一段林宴锦说得很快,萧乐听得有些懵了,一个小小的孩童,有什么好让林家老爷利用和设计的?

萧乐知道他中间许多事情都没有说出来,本想要询问,却被最后一句话给惹去了注意力:“你说杨复……你的意思是,林家老爷是被杨复给设计杀害的,并不是什么意外身亡?”

“不错。”林宴锦颔首。